快手短视频中农村女性的“自我书写”

2021-01-30 14:51古宸璨
视听 2021年9期
关键词:媒介农村

古宸璨

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89亿,农村网民规模为3.09亿,占网民整体的31.3%;短视频用户规模为8.73亿,占网民整体的88.3%。尽管互联网在近年来愈发普及,但由于经济、技术以及农民自身文化水平和媒介素养等因素的影响,相较于城市居民,农村居民在媒介接近与使用上都相对处于劣势地位。以门槛低、易操作为特点的移动短视频为农村居民提供了更便捷的媒介接触平台。2016年以来,快手短视频平台迅速崛起,快手平台上男女用户比例接近平衡。

目前,学界对于快手短视频平台中农村居民群体的研究较多,但缺少将农村女性作为独立研究对象的文献。以往的性别与传播研究中,研究者们将目光对准“流动女工”这种户籍地为农村但以城镇为主要工作生活地的城市边缘农村女性群体,而大量仍留守在农村的女性长期处于“失语”状态,少见于媒介研究中。快手短视频让这些留在农村生活的女性拥有了利用媒介“书写”自我、走向大众视野的机会,也给了研究者观察她们的窗口。

本文想要探讨的“自我书写”是在短视频这样一个新的载体上,视频生产者基于主观能动性的自我叙事与自我意识。针对视频的拍摄、发布、浏览等操作对于文化程度相对较低、文化资本相对匮乏的农村居民而言是更加和善与可接近的。用户在短视频平台上获取信息、自我表达的同时,也可能会影响自身的思维与行动,形塑社会观念。然而对于弱势群体来说,技术赋权究竟是真赋权,还是如学者刘涛说的那样——“即便底层群体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的‘底层物语’往往也并没有为他们带来向上流动的积极后果”,仍值得商榷。

本文选取的研究对象是作为快手短视频用户的农村女性群体,她们仍在农村工作生活。女性、农村居民,双重身份的叠加使得该群体在社会中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尤其是父权制度和男尊女卑思想在中国传统乡村更具影响力,使短视频平台中女性的“自我书写”受周边环境的影响更甚。因此,这一过程不仅能被视为可贵的个性化“自我”表达,更是农村女性命运共同体的集体形象呈现,它勾勒出复杂社会环境中农村女性的生活图景,对如何发展性别平等事业具有参考价值。

一、快手物语:女性“自我书写”群像

快手平台中农村女性发布的视频纷繁复杂,个体积极展示鲜活的生活体验。本文将这些短视频划分为四种类型:制作美食类、才艺展示类、创业劳作类、有低俗嫌疑类。

(一)制作美食类

在农村女性生产的快手短视频中,有不少制作美食类的视频。来自河南的“农村会姐”,粉丝数量超过1400万,标签是美食领域创作者。“农村会姐”的视频背景一般是自家普通的农家小院,视频往往由会姐和家人的闲聊引入,紧接着就是在自家小院制作美食的内容,最后是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品尝美食的过程。视频中,会姐讲着略带口音的普通话,穿着打扮较为朴实。她并不是专业的美食制作者,只会简单讲述做菜的过程,但会姐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称呼粉丝们为“家人”。这种接地气的氛围是会姐积累粉丝的基础。另一位快手昵称为“小易农村生活”的女性,来自于湖南土家族,粉丝已超60万。与会姐不同,“小易”的视频基本没有与观众的语言交流,主要凸显食材处理和制作过程以及最后“小易”与家人一起坐在简朴的农家院里捧着碗大口吃饭的画面。她一般在屋内灶台上,或在露天农家小院里架起一口锅制作美食,背景则往往是农村的蓝天青山。而在音频方面,热油滋啦、锅铲翻炒的声音配上她挑选的背景音乐也格外突出真实丰富的农家生活感。

(二)才艺展示类

快手中农村女性的才艺展示往往是唱歌跳舞类,但也有别出心裁者。快手昵称为“原来是逗逗呀”的用户,已积累超400万粉丝,她的视频一般以制作衣服、唱歌为主。她利用身边随处可见的素材,设计制作出颇具时尚感的衣服。她在视频开头一般以较为朴实的服饰妆容打扮出现,先讲述一个小故事,然后将话题转变到制作衣服上,之后利用塑料布、食物、植物等各种意想不到的材料制作衣服,最后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换上精致妆容,在镜头前走T台步。“原来是逗逗呀”的视频幽默风趣,前后反差大,展现了她超强的动手能力和时尚天赋,吸引了不少粉丝。

(三)创业劳作类

来自新疆的姑娘“果然香甜新疆特产”,充分利用新媒介创业致富。视频中,她总是在介绍新疆的农特产,向镜头展示农产品细节,用笑容和话术积极招揽生意。她依靠快手售卖新疆特产等商品,从而获得经济收益。来自贵州的侗族女孩“爱笑的雪莉吖”真名袁桂花,她在快手平台上分享自己下稻田、挖泥鳅、放牛、爬树等平常的农村生活,还将家乡的笋干、小鱼干、腊肉等卖给“粉丝”补贴家用,提高了经济收入。之后她收到了快手“幸福乡村创业学院”的入学培训邀请,前往清华大学接受专业的商业创业、产业发展和管理教育培训。现在,她还通过直播渠道帮助老乡卖家乡特产,宣传家乡,积极创业。

(四)有低俗嫌疑类

快手上农村女性发布的视频中,一部分也有低俗的嫌疑。这类视频中的女性往往以精致的妆容示人,较为性感。在美颜等技术的加持下,她们拥有雷同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瘦削的下巴。一些视频里的女性虽在田间地头劳作,却穿着较为暴露的衣服,在看似不经意间做出有挑逗性的动作,裸露身体的某些部位,甚至暗含性意味;同时还可能在文字或语言中迎合男性取向,暗示希望得到男人的经济支持或其他帮助。女性将自己的身体置于男性凝视之下,自觉或不自觉地贬低了自身的主体性。

二、农村女性“自我书写”的背后逻辑

(一)农村女性的自我身份建构

西方对于媒介与女性的研究起步于20世纪70年代。1995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妇女大会被视为中国性别研究的重要推力。此次妇女大会上,“妇女与媒介”被确定为推动妇女发展和性别平等的十二个重大关切领域之一。在此后的20多年里,学术理论与日常实践交织影响,共同建构着我国的性别平等事业。

农村女性拥有妻子、母亲、儿媳等身份,却唯独没有关于自我身份的清晰定位。囿于种种原因没有走出农村的女性,只能感知到其身边狭小的社会环境,自我认知模糊,表达需求被压抑。短视频平台的兴起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物理空间的隔阂,其流动的线上空间使得任何人都可以随时与他人取得联系。因此,即使身体仍被限制在狭小的物理空间中,农村女性的思想和交流却可以通过短视频平台连接世界的任何角落。

相较于其他短视频平台,快手的用户市场更为下沉,大部分用户群体来自三四线城市。因此,相类似的普通女性群体能够与农村女性用户在情感上产生共鸣,并受到这种自由表达的启发,思考自我呈现的可能性。在视频的制作和发布过程中,她们积极构想内容,主动探索自我的可能性,渴望在这样一个虚拟空间中表现理想自我。或许视频本身相对简单,但创作者的表达需求得到满足。在快手平台上,还有许多农村女性通过直播获得打赏或广告商赞助,利用快手宣传和销售农村土特产,展示乡村美景,吸引游客前来参观游玩,将流量转变为经济效益,不仅实现自身创收,而且带动一群人、一个村提升经济效益。

快手平台上的女性物语是农村女性群体积极接近媒介、使用媒介的表现。农村女性的“自我书写”,将这群被主流话语漠视的、推向远方的群体带回了大众视野。她们用自身的第一视角叙事,呈现出普通人的生活百态,逐步改变了以往大众对她们的刻板印象。这样的媒介实践不仅提高了农村女性的经济收益,也形塑了她们的思维观念与行为方式。在与他人和社会的互动中,农村女性改变自身惯习,自我意识逐渐觉醒,自我身份定位更加清晰。

(二)技术赋权下的农村女性“可见性”

随着移动手机的普及,无线网络、流量的降价,农村居民可以更便捷地接近互联网。近年来崛起的短视频平台更是颠覆了传统媒体的理性逻辑,门槛低、易操作,农村居民无需掌握高深的视频制作技巧便可以随手完成一次视频创作,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自我书写”,媒介使用的技术鸿沟进一步缩小。快手平台秉持平等互惠的理念,在分发机制上,不希望头部的视频内容占据太多的曝光度,而是利用经济、算法技术等优势给予尾部视频同等被看见的机会,填补注意力鸿沟。如此一来,普通人发布的视频也拥有了被推荐、上热门的可能。平台同时以发放奖励、补贴等方式激励用户生产优质内容,留住用户。在这样的背景下,以往在大众媒介、学术界被“遮蔽”的农村女性主动走向大众视野。

丹尼尔·戴扬认为,关于媒介的研究需要从媒介效果和媒介霸权转向对“可见性”的探索。所谓“可见性”,包含着看见和获得他人注意的双重含义。“可见性”探讨个体能否被他人看见、能否获得他人注意力的权利问题。丹尼尔·戴扬指出,社会化媒体不仅赋予了人们一种进入公共生活的权利,更为重要的是,人们可以管理和支配自己的“可见性”。戴扬甚至认为“被看见的权利”是一种基本的人权,而社会化媒体恰好赋予了人们“以自己的方式被看见的权利”。传统媒体对农村、农村居民的呈现是一种从上到下的选择性呈现。在主流话语中,农村不是承载正面宣传的意义,就是落后愚昧生活方式的展演场。农村人被打上自立自强的正面标签或愚昧保守的负面标签,对农村人的形象塑造往往是简单地一分为二。而城镇居民在媒介塑造的有关农村与农村人的刻板形象影响下,进一步加强对农村的偏见,用精英化的眼光去审视和批判底层物语。短视频平台的出现使得乡村拥有了自我表达的机会,农村居民得以自主把握出场的方式,农村女性的“自我书写”是拼凑完整真实的乡村形象过程中的重要一环。

技术赋权带来了农村与农村女性群体“被看见”的可能。在农村女性发布的视频里,她们的面庞、着装、行为等都被展现在大众面前,以独立个体形象出场的农村女性掌握了表达的主动权,积极书写关于自身的微观叙事,大众对她们的印象将由她们自主建构。同时,农村百态得以呈现,它不同于主流媒体中宏观刻板的叙事,而是碎片化的日常生活呈现。

(三)男性本位思想犹存

在短视频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部分农村女性有物化自身、取悦男性的行为倾向,但不能将此类现象简单归咎于女性自身主体性的不足。社会的规训与环境的影响迫使女性在成长过程中逐渐接受男性本位的观念。在中国某些农村地区,男尊女卑思想仍根深蒂固,女性地位是附属的,即使她们拥有了走向台前的机会,也难以摆脱长期父权制文化浸淫下自我人格认同的障碍。在日积月累的被驯化中,她们的视频生产无意中贬低了女性自身的主体性地位,这种“自我书写”是另一类农村女性思想的真实反映。

英国文化批评家约翰·伯格提出的“男性凝视”反映了在男权中心的社会里,男性利用男性权力对女性身体观赏、占有和宰制,把女性当作被消费的客体用以陪衬男性,女性地位被彻底边缘化。技术赋权并不天然带来成功,部分农村女性未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对自身价值认识不足。当普通的底层物语并不能换来上升渠道时,她们另辟蹊径,将自己的身体资本转变为可被消费的对象,满足自身成为“网红”的想象。此类短视频中,女性表演时自然而然地预设了观看者为男性,她们以想象中的男性标准包装自己,将自己置于男性凝视之下,女性的视频叙事滑向消费性和娱乐性。而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却乐此不疲,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观看点赞中将女性物化问题推向更严重的地步。

三、结语

在快手App这个具有短视频移动属性的全新媒介平台上,农村女性群体有了更多自我表达的机会,这些被“遮蔽”的边缘群体也被给予走向大众视野的机会。不可否认的是,在快手短视频中也存在一些低俗的视频内容,农村女性用户可能将身体置于男性凝视之下,呈现物化女性的倾向。这提醒着我们在使用短视频平台过程中理应秉持更加包容与平等的态度。

短视频平台作为一种媒介,强势介入了农村女性的日常生活和自我呈现,展现了个人通过媒介与他人互动、与社会勾连的现象。虽然很难用一个量化的标准去衡量这种媒介使用多大程度上形塑了农村女性的思维观念和行动,也很难考察媒介对她们自我意识的建立、自我角色构建的效果,但我们仍能看到边缘弱势群体积极将新媒介纳入生活,并产生新的意义。在考察新媒介与个体的互动、新媒介介入不同的社会环境中会产生何种意义的相关研究上,我们可以有更为开阔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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