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樾
粉丝文化正逐渐突破圈层的限制,被主流文化接纳,但粉丝的异化劳动却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作为一种辐射范围不断扩大的亚文化,更要注意其导向问题。2018年进入选秀元年后,粉丝过度劳动和追星产生的价值观偏差问题更加明显。新生偶像素质良莠不齐、粉丝群体盲目控制舆论、低龄粉丝过度沉迷等现象已经严重危害到互联网娱乐环境的正常发展。
“内卷”本为人类学术语,字义为“向内演化,或绕圈圈”,作为网络流行语,指“没有明显发展或增长,只能内部越来越复杂的一种状态”,本质是资源的浪费和进步的停滞。粉丝群体之间通过无意义比拼证明偶像实力,本质也是资源的过度消耗。沉迷数据内卷的选秀文化会极大地影响青年一代正确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形成,而涵盖在选秀活动下的资本围猎正逐渐将选秀粉丝群体推向失控的境地。2021年5月4日,爱奇艺《青春有你》节目组因“倒奶视频”反映的浪费问题被北京广电约谈,《青春有你3》节目随即被叫停,暴露出我国选秀综艺节目的导向问题。
面对持续的诱导消费,选秀节目的粉丝明知资本“割韭菜”,依然会以“我的哥哥只有我了”的话语进行群体互骗。值得注意的是,偶像在粉丝受到剥削的过程中也承担了推手的作用,其对既定规则不断挑战暴露出偶像和粉丝联盟的脆弱和虚幻。本文借助传播政治经济学视角,分析选秀粉丝成为数字劳工的行为逻辑,并对此现象进行反思。
2018年,源起于日韩的网络综艺选秀进军中国市场,依托视频播放平台的《偶像练习生》《青春有你》等选秀综艺节目借助网络投票形式,引发了新一轮对粉丝劳动的剥削。在以流量评估价值的造星模式占据主流位置后,粉丝创造新打投“神话”的步伐已经难以自控,深陷各类排行榜的粉丝群体为偶像事业的发展化身为数据女工和氪金大佬。
资本事先规定了粉丝劳动的标准,以物质化手段将投票权力进行量化分配。为了让偶像实现爱豆梦想,粉丝不惜采用一切方式进行投票,《青春有你》节目播出期间的“倒奶”事件便是由于粉丝想要获取印在节目关联饮品瓶盖上的投票二维码。对于粉丝来说,具有价值的是瓶盖而非产品本身,二维码被使用而产品被丢弃。更应被批评的是,选秀粉丝大多不具备独立经济能力,为了给偶像投票,他们需要降低生活水平,追星投票的大手笔和节衣缩食的现实形成了鲜明反差,更有部分深陷其中的粉丝在超级话题等网络社群内分享借贷追星的详细步骤,产生了恶劣的社会影响。
粉丝组织在追星实践中发展出了独特的圈层文化,通过纪律严明的规范文本将原本原子化行动的粉丝动员起来,以群体行动的团结力量集中打造偶像形象中的亮点部分。并且,粉丝组织展示出对粉丝个人网络行为越来越明显的约束力,促使粉丝从情感付出和作品观看演变为对偶像个人IP的全方位维护。为了成功助力偶像出道,粉丝组织必须有雄厚的资金实力和庞大的数据团队,并在比赛的每一阶段动员足够多的粉丝参与,才能保障偶像在榜单中不被超过,因此粉丝群体内部鼓励集资和将投票流程“工种化”以提高效率的内卷过程不可避免。职业粉丝的介入也加速了粉圈工厂化的步伐,他们深谙粉丝经济的路径,能够更快地引导粉丝精准完成数据生产工作。
在节目进行过程中,粉丝劳动的结果关乎偶像排名,进而直接影响偶像的曝光资源。粉丝之间的对抗规模随着决赛日程的临近而日益庞大,在长期的参与实践过程中粉丝形成了与偶像共荣辱的心理联系,这也决定了“不想输”的粉丝会创造更大的集资数额来维持优势地位。对于热门选手的粉丝来说,让偶像能够“C位断层”是比出道更高的追求,粉丝组织为了让偶像获得最高待遇而激励粉丝创造新的数据高峰,以数据断层的姿态彰显粉丝群体的巨大能量。
在造星工业中,对偶像进行“人设”的打造是吸引粉丝的重要方式之一。“人设”这一名词来源于动漫行业,后来逐渐被用作娱乐领域中对明星外在形象的标签化描述。在选秀综艺节目中,粉丝最主要的劳动成果是在资本引导下选择和培养出明确的粉都对象,为粉丝圈的发展提供土壤。在粉都文化的塑造中,粉丝乐于从自己的角度界定与偶像的关系,偶像可以是“女儿”“妹妹”“哥哥”,偶像的真实性别只是一个符号。在这一层面来说,偶像是粉丝劳动的结果。
粉圈大V在塑造亲密关系中的影响力远远大于一般粉丝,在凝聚粉圈共识上发挥着重要作用。善于调动情绪和捕捉“萌点”的“大粉”能够通过对节目内容的意义再生产,界定自己心目中偶像的形象,无性别差异地将偶像冠以“老婆”“老公”“女儿”“公主”等称号,甚至能够超越偶像本身的意愿,在带领粉丝呼喊的过程中使偶像妥协。这些称呼反映了在粉丝眼里,偶像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一方面粉丝会着意塑造偶像的优胜者形象,以此证明偶像足以匹配更优异的社会资源;另一方面也倾向于认为偶像面临着不公正待遇,只有粉丝创造更大的数据价值,才能让压迫偶像的资本力量停止剥削。这种“美强惨”的反差感让粉丝沉浸在救赎偶像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依托粉丝经济成长起来的偶像,要树立为了梦想不断努力的正面形象,并接受不能谈恋爱、必须热爱公益、时刻积极向上等为人熟知的隐性条例。为维系和粉丝之间的亲密关系,偶像需要通过“营业”接受并回馈粉丝爱意。资本把偶像作为制约粉丝的筹码,粉丝的劳动为偶像赢得创造经济价值的机会,而最终的经济效益被偶像背后的平台、经纪公司等资本力量获取。得益于偶像和粉丝亲密关系的建立,资本掩盖了剥削和无偿获取粉丝劳动的现实。
事实上,通过选秀出道的明星个人实力和家境大多高于普通人,受制于赛制不得不持续贩卖梦想,吸引粉丝为其不断劳动。然而三个月的选秀期培养的“速成偶像”往往不可靠,他们在成功获得资源后,对自身人设的维护也会逐渐懈怠,爱豆“塌房”屡见不鲜。粉丝对资本为偶像提供的待遇和资源表示不满,指责资本方压迫偶像进行劳动,却忽视了在粉丝经济的游戏里,偶像作为粉丝劳动中催生的商业产品,在实现了自身价值转化后公然违背与粉丝的契约,粉丝才是真正被情感捆绑的数字劳工。
粉丝劳动在参与群体活动的过程中异化,追星的“忠诚度”被资本设置的规则量化,粉丝离“自由的有意识的”的活动越来越远。在被美化的“礼物”的话语下,粉丝从事机械、重复、枯燥的劳动,是被资本力量进行剥削的现实。
选秀粉丝在参与过程中的每一环节里都被资本力量压制,其劳动成果也存在被欺骗的可能。第一,粉丝被平台代表的资本进行直接剥削。粉丝在劳动过程中创造的一切流量都将被平台收割,这既包括主办节目的视频网站,也包括提供讨论空间的社交平台。更重要的是,为了获得更多投票权,粉丝必须购买节目关联产品并贡献讨论热度以取悦资本,过度消费使粉丝成为资本无限剥削的“韭菜”。第二,粉丝劳动过程被层层剥削。为了防止出现以为偶像集资的名义进行诈骗的事件,粉丝集资往往借助集资App,粉丝组织设立相关链接,其他粉丝通过点击链接进行支付,集资平台进行抽成,这就导致粉丝的金钱被集资平台以极小的代价收割。第三,粉丝劳动成果不透明。选秀综艺节目宣称投票数量决定偶像排名,但在实际操作中数据统计过程不公开,这就导致粉丝劳动有极大的被窃取的可能。2020年,韩国101系制作人因违法操纵选手的票数被判刑,明确暴露出选秀综艺节目的不公平不公正。在我国的选秀实践中,粉丝也普遍认为资本的力量在影响节目的进程,平台会通过增加节目中的曝光度这一显性方式和挪用其他选手票数这一隐性方式来操纵选手排名,粉丝也会质疑节目排名并非实际投票结果,而是“摇号”产生,并对《青春有你1》节目出道的“UNINE”戏称为“摇”团。
粉丝的无偿劳动也存在一定的界限,资本的过度压榨和偶像行为的偏差都可能使粉丝产生抗争行为。根据赛制,除决赛期间外,其他阶段中每个账号每天都拥有多次投票权,可以为自己喜欢的不同偶像进行投票,但不能为一名偶像进行重复投票,因此不同偶像的粉丝会进行等量换票,以对等的方式进行互投,从而实现每日投票权的使用最大化。更多情况下,粉丝抗争是为了帮助偶像向资本争取更多的利益,他们要求经济公司、平台保障偶像作为“流量明星”的基本利益,以舆论压制等方式促使资本方妥协,而当多个粉丝群体一起抗争时,占领评论区的新内卷又会出现。一旦明星本人违背了对粉丝的承诺或者产生极大冲击粉丝对其幻想的行为,粉丝心目中构建的追星乌托邦便会面临危机,被“背叛”的粉丝拒绝继续为资本劳动,偶像的发展前景也将受到极大影响。而在偶像表示悔改后,部分粉丝依然会无条件重新接纳,并投身到更为艰难的“保护哥哥”的实践中。
长期以来,粉丝的不理性形象深入人心,沉迷选秀综艺节目的粉丝群体画像年龄偏小,更易被传播物质至上的不良价值观。丰富青年群体的网络文化生活,宣传主流价值观,要拒绝饭圈文化一刀切,要用粉丝听得懂的方式实现良性引导的目的。引导青年群体形成正确的价值观,也要避免与既有亚文化的直接对抗。当前,粉丝群体开始意识到以平台为代表的资本方对粉丝的过度压榨,但仍离不开监管部门的规范力量。资本的逐利性会持续瞄准可以创造价值的方向,因此,要借助政府力量发挥监管作用,持续打击资本市场的非法运作,同时也要严防资本力量的趁机复苏。此外,要整治职业粉丝群体,打击流量时代的虚假繁荣,拒绝数据膨胀下的舆论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