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从杰
近代天津面粉业的经营制约与发展:以寿丰面粉公司为中心(1915—1937)
郭从杰
(阜阳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近代天津机制面粉业起步较晚,直到一战结束后数家面粉公司才开始设立,经营发展中遇到诸多窒碍,不惟受到外粉与上海等地面粉的挤压,小麦原料购运亦不通顺,而且面粉特税的实施与政治中心的南移等因素,对天津面粉业发展尤为不利,以致难以争夺更大的市场空间。天津面粉业几经沉浮,最终寿丰公司在艰难中胜出并发展壮大,成为华北最大的面粉公司。寿丰能在困境中突围成功,其原因在于倪氏家族对天津面粉业的巨额资本投入,以及倪、孙、杨等面粉业界精英的精诚合作,当然寿丰面粉质量较高,注重品牌建设,并牢牢掌握天津市场的销售终端也很重要。
近代天津;机制面粉;寿丰公司;倪幼丹
近代天津面粉业在采用机器之前,“皆赖磨房之供给”,面粉业以其动力设备而言,可分为土磨房、半现代化磨房与近代新式机磨粉厂[1]14。土磨房是利用人力或畜力推动土磨而磨粉,1878年朱其昂在天津创办的贻来牟磨坊,是以蒸汽为动力,半现代化磨房与土磨相较在于原动力不同,主要采用电力推磨。而新式机磨粉厂的机器设备则多购自欧美,生产快,效率高,投产后便快速占据市场。本文讨论的近代天津面粉业则围绕机制面粉厂而展开。对于近代面粉业的研究,学界已有一些成果(1),但总体来说,对近代面粉业的研究还有努力的空间,本文即以华北最大的面粉公司天津寿丰为例,意在探讨天津近代面粉业发展的成败得失。
天津近代制粉工业发展缓慢,直到一战期间机制面粉工业才有所发展,建于1915年的寿星面粉公司是近代天津第一家机制面粉公司,1912至1918年六年中全国新设机制面粉工厂84家,天津仅此1家。从1919年至1936年全国共开设160家左右,天津9家[2]30。寿星之后有福星、大丰、裕和、民丰、嘉瑞、庆丰、三星等面粉公司纷纷建立。据当时天津工商业的记载,最盛时期也不过10家,1926年后即逐渐减少[3]12。实际上这一时期天津机制面粉厂能够稳定经营一段时间的不过只有8家,具体见表1。
表1 天津八大面粉公司一览表(2)
通过表1可以看出,八家面粉公司的投资人主要由北洋时期的官僚与民间商人构成。天津机制面粉工业的发展主要是在一战之后的短短几年,1924年后基本没有新厂投产,不过这八家面粉厂经营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处在不停地接兑、重组、兼并与停业之中。
天津八家面粉厂中,庆丰、裕和、三星建立后几经周折,最终停业倒闭。庆丰面粉公司于1922年集股创办,因外粉充斥,亏赔借债,时开时停。1930年7月,“经股东会议决及债权方面通过,将全厂机器房屋家具等项,一并租与中国大陆商业公司办理”。庆丰改为陆记庆丰后,经营不见好转,再次宣告停业(4)。裕和公司建于1921年,由朱鸿度(5)之子朱蓉初创办,由于面粉厂选址不便,开支很大,加上朱氏家族势力重心在南方上海,所以面粉业务经营不佳,没有几年便亏损倒闭。三星面粉公司建立后,只干两三年就因失火被毁,无力恢复,后来虽然一度改为三星明记与三星发记,但未见起色。
1924年7月,嘉瑞面粉公司正式开工生产,由于连年生意不佳,嘉瑞面粉公司经股东会之议决停止营业,通过登报招租,嘉瑞新记接手,只租一年就退了租,宣告歇业(6)。后由嘉瑞合记短期租赁,经营仅半年再次宣告歇业。1933年福星面粉公司也一度租用嘉瑞厂,改名嘉瑞福记,但也只租用二年。1939年嘉瑞面粉公司售与日本三井洋行。
1930年代能够维持运营的只剩下寿丰下辖的三厂与福星公司,当然1920年代寿星、大丰、民丰公司的经营也是经过改组与接兑。寿星公司开办之初资金不足,朱清斋与三井洋行的森恪合资。1919年抵制日货浪潮中,因内有日人股本被视为日商,所出面粉不准外运,采购麦粮也遭到抵制,寿星业务一度陷于停顿。李宾四等人购回日股,另行注册,完全华商自办。1923年寿星锅炉改装过程中发生故障,不能生产。加上粉价跌落,损失很大,导致生产停顿,宣布歇业。随后倪幼丹加入股本对公司进行改组,将公司更名为三津寿丰面粉股份有限公司,股本由过去的20万元增至60万元,1925年2月24日召开股东会,选举倪幼丹任董事长,孙俊卿为总经理。4月5日,三津寿丰正式开工生产。
大丰面粉公司成立于1921年,实际上由裕兴面粉公司接兑而来。早在1919年,公兴存、谦益、荣庆米庄的李少波、罗筱宸、曹幼占、李国庆等人与王郅隆合作集资40万元,王出资20万元,成立裕兴面粉公司。1920年皖系战败后,王郅隆遭通缉怕资产被没收,经与倪幼丹商量,便由倪幼丹出资20万元接替,并将公司改名为大丰面粉公司,倪幼丹任总理。大丰公司开办后业务不振,1926年重组管理层,倪幼丹任董事长,总理及经副理由三津寿丰公司的总、经、副理孙俊卿、佟德夫、杨西园三人分别兼任。大丰经营状况不佳,亏损厉害,1929年经董事会讨论及债权人同意,将大丰售与三津永年面粉公司(7)。
创立于1922年的民丰面粉公司经营没有多久便停顿下来,由湖北盐法道桑铁珊和天津粮商张良谟集资接兑,改名为民丰天记面粉公司。由于民丰资金不多,周转拮据,营业困难。桑铁珊决定把厂子租给赵遇和,赵接办民丰后,业务始终没有好转,经常停工[4]197。1930年7月,桑铁珊、韩慎先又与王彦侯等人签订合同,租与年记营业,年记沿用民丰天记之注册及斗牌、鼎牌商标。1933年,民丰最后把厂卖给了寿丰面粉公司。
1923年天津8家面粉厂共有磨机130余部,“以言原料,则求过于供,以言出品,则供过于求”。由于美粉输入逐年加增,上海、济南等处粉厂复以此为销场,相率运粉来津减价兜售(8)。加上生产成本居高不下,天津面粉在本地市场并不占据优势,其始终处在外粉与上海等地面粉的销售压力之下。
通过表2可以看出,申粉与美粉竞争非常激烈,1925年后价格略低于美国粉,但高于加拿大面粉。而天津面粉的价格则始终高于申粉、美粉与加拿大面粉价格。当然,在天津市场还有日粉,不过“九一八事变”后,日粉来源一度断绝,而美粉因世界经济大危机,金价跌落,则进口量大增。
整体而言,天津面粉业在一战后有过一段快速发展,但在1920年代后期经营已面临重重困难。1929年为天津面粉业衰落最甚时期,八家面粉厂中“二厂因被火灾而关闭,二厂破产,二厂停止营业,一厂进行改组,受影响较轻者一厂而已”[6]421。1930年代能够维持生存的只有福星与寿丰,规模最大的就是寿丰公司。抗战全面爆发后,福星、寿丰受到损失,寿丰所辖的三厂只有一厂能够维持开工。近代天津面粉业好景不长,即行衰落,除面粉企业资本规模不大、风险管理不善等自身因素外,主要还是受制于企业经营的外在环境。
表2 天津市场中外面粉价格比较表[5]56(1923-1931年)(单位:包、元)
天津面粉业的衰落既有全国性面粉行业发展的一般特点,也有其自身区域性特点,加以时局多故,交通常阻,直接间接损失尤多。推源祸始,“殆受战争之破坏,赋税之繁重,资本之不足,组织之窳败及外粉之倾销等之影响”[6]421。天津面粉业经营不利的外在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战期间上海、哈尔滨等地面粉业获得快速发展,国粉输出激增。然就天津而言,一战期间机制面粉厂只有一家,1920年后建立起数家面粉厂,可谓生不逢时。因为一战结束后,外国麦粉又大量涌入中国市场。相较上海较为成熟的面粉业而言,天津机制面粉业起步晚了十余年,上海面粉业生产规模大,运营成本低。由于外粉与申粉价格压低,天津的一些面粉工厂开工即是赔钱。
北洋时期军政重心在京津,各派扰攘不已,特别是1926年后“华北连年内战,交通阻碍,麦产减少,成本昂贵,销售困难”[3]17。1925年12月21日,大丰面粉公司致函天津总商会,称“近因时局常有拉差情事,敝公司每日出外办事人员恒被盘询”,为防止被拉差请求商会发给会章保护(9)。1928年6月,嘉瑞面粉公司承接兵站运来的小麦,进行军粮加工。“前后总共收到兵站处公运来小麦五千三百六十二包”进行加工(10)。替兵站司令部代磨小麦的不只嘉瑞面粉一家,民丰天记面粉公司也承有任务,1928年6月14日,民丰天记致天津商会,称代磨小麦共垫付洋3500多元。6月18日,民丰天记面粉再呈天津总商会,称“现在地方秩序稍为恢复,迩际新麦登场,正值开工营业”,不料有第十五师第三集团军第二营前来公司,意欲占用储麦房屋驻居军队(11)。
寿丰公司组建之初,即逢1933年5月中美签订棉麦大借款,美麦输入以每担四元的价格销售,主要供给上海阜丰、茂新、福新三大面粉厂。而美粉的销售则以天津为第一大埠,截止1933年12月,“上述麦粉在天津售出583 000袋、九江售出168 000袋、上海售出31 000袋,共计782 000袋”[7]70。美国把小麦和面粉运到中国,相对低价的小麦原料供给上海,而成品面粉则直接销往天津,这对天津粉业发展极为不利。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寿丰公司在各地所购小麦往往受时局影响不得起运,在山东、江苏、安徽等地都遭到阻运(12)。由于所购小麦均属中国银行借款抵押品,为此公司亦函请中国银行设法妥予保全。对于外埠封存小麦,寿丰公司还函请北京特务部、上海特务机关及北京临时政府转咨相关机关准予发还。大略统计,寿丰公司所购小麦十余万包只收回一部份,“损失达一百七八十万元”[4]201。
1912年后,国民政府竭力提倡国内实业,对于华商机制货物除纳值百抽五正税一道外,沿途一切税捐概行免除,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1927年4月,直隶财政厅呈准实行军事善后附捐,并将面粉作为征收对象。天津面粉公司联合抗议,认为“华洋货物税率悬殊,洋粉充斥非一日,我国机造面粉虽邀免税之赐,然与外货竞争尚不及其所销十分之一二,若再就厂征捐,则值本愈重,销行愈滞”(13)。后来财政厅允诺折半征收。军事善后附捐只得按章缴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28年6月12日国民政府财政部公布征收麦粉特税条例,要求自1928年7月开始实施,“本国机制麦粉行销内地及国外机制麦粉运入国内者,各征特税每包大洋一角”[8]1177。国民政府开征面粉特税,引来一片哗然。
1929年7月7日,华北工业协会致电蒋介石,认为近年天津华商粉厂已久感困难,麦粉特税施行,遂致纷纷停业,救济办法,应“扼阻洋粉进口,短期豁免华粉特税”(14)。不仅天津面粉业呼吁减征面粉特税,上海机制面粉业也请国民政府减免麦粉特税,上海厂商认为若欲征收,必须关税自主,必将洋粉进口税率提高[9]723。当然,面粉特税征收并未能免。
实施麦粉特税原为废止原料小麦各种税项,改征统一之厂税,征收特税意在将内地所征之厘金、统捐、货物税、常关税、铁路货捐、落地税以及其他含有通过性质之各税免征,另给免税单为凭。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免除了江浙皖三省麦粉厘金,改征特税。1931年初麦粉特税又改称为统税。然在特税具体实施中,天津面粉公司往往遇到较为复杂的问题。
整体而言,面粉特税条例的颁布对天津面粉业发展尤为不利,自1928年面粉特税施行后,天津面粉业进一步衰落。后来虽然国民政府调整了洋麦、洋粉进口税率,然对于救济天津粉业已无补于事。
就饮食习惯而言,北方食面,南方食米,华北本应能为天津面粉业提供充足的小麦原料。然而由于北方小麦产量较低,原料生产不足,“河北及其附近区域,小麦生产力每亩在百斤以下”,出产既低,售价就贵,北方“最低麦价每百斤在六元左右,而苏浙等省可低至四元左右”。加上运输中阻碍较多,自然便增加了生产成本。至于外麦须由洋行转购,而“金价、汇水、运费等较之上海各面粉公司办理更多困难”[3]49。天津面粉业除在本地的斗店购买及通过洋行向国外进口外,主要派员南下设庄采购。
寿丰、福星公司派员设庄从南方调运小麦,不单单是增加了购运成本,不少时候还受当地税局阻扰或受交通因素影响,导致购运受阻。寿丰公司连年均向鲁、豫、苏、皖等省设庄采办,对于面粉公司直接采购小麦用作原料而非贩卖者自应免征营业税,为此寿丰公司致函天津商会,要求发给证明文件,分别函达公司设庄所在的各地商会,并将在各地设庄情况函报。依照面粉公司已纳统税,对于购麦备作原料的不在重征范围。不过,寿丰、福星公司在河南道口、新乡、卫辉、濬县、许昌、漯河等地购麦依然迭遭税局,设词刁难,并时有被扣、被阻情事。天津面粉公司购麦不仅在河南受阻,在其他地方购麦也并不顺畅。陕西禁止食粮外运,而安徽则强行抽捐。在江苏高邮、宝应、镇江、扬州等地采办小麦依然被征营业税。购麦船运来津途经河北沧县等地,被人拦阻不准通过。小麦在各地采购后,或通过铁路或通过水路运往天津,铁路方面主要是通过平汉线、津浦线与北宁线,显然起货的快慢与运价的高低也对生产及生产成本产生影响。
小麦在采购运输过程中,不惟受到各地政府、税局、路局等政策及运价的影响,也偶有意外之灾。1935年6月底7月初,寿丰公司在大名县龙王庙镇河内停放麦船,被红枪会强卸多次,共被强卸小麦1013包,合计损失银洋1万余元(15)。1936年12月,寿丰由大名购运小麦,交由夏成亮民船装运,船主称该船中途船破,粮食被水冲没,然经现场打捞并无所获。
由于市面不靖、交通阻碍,小麦采运过程中增加了不少成本,由于原料的不足,也导致寿丰公司常年开工不足。如1935年寿丰公司全年开工才200日,共用麦94万包(每包160斤),若无延搁,“每年不下一百四五十万包”(16)。通过寿丰、福星公司在安徽、江苏、河南、山东、河南等地购运情况,不难知道各省往往有自己的粮政政策,对小麦采购活动产生不利的影响,而面粉销售过程中往往也受税局与交通影响,这些无疑增加了面粉公司的运营成本。
寿丰公司在天津面粉业中独树一帜,最终能够生存下来实属不易。寿丰公司是近代天津规模最大的面粉厂,生产量占天津总产量的一半以上。1936年寿丰日生产能力15 250包,占66.65%[5]281,其次是福星,两者合计占90%以上。为什么在众多面粉公司中寿丰能够生存下来,并且能够发展壮大,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寿丰公司通过兼并重组扩大生产规模,占据天津面粉业龙头老大的地位。从行业分析来看,在激烈的竞争中,实现规模经营,降低运营成本,进行优势重组,进行兼并集中不失为一条有效路径。近代面粉业最为发达的上海也是如此,上海的面粉小厂几乎都被纳入孙氏阜丰与荣氏茂新、福新集团之中。
对于倪氏家族而言,较早涉足面粉业,是1920年倪幼丹从王郅隆手中接替裕兴公司开始,1921年大丰面粉公司正式开业,1929年因经营不善宣告停业清算,公司改组为三津永年,股本总额增为70万元,此次改组主要是加入了三津磨房公会各家的股本,三津永年的董事长、总经理、经理、副理仍由大丰公司原任倪幼丹、孙俊卿,佟德夫、杨西园担任。
三津寿丰是从寿星面粉公司接兑而来,投资人是倪幼丹与孙俊卿、佟德夫、杨西园等人联合三津磨房公会各米面铺组织成立,此外原寿星公司的债权人金城银行也以抵押品厂房、机器作价投资入股,董事长由倪幼丹担任。自倪幼丹1925年投入股本开工生产后,经营一直比较稳定。三津寿丰与三津永年的投资者与管理人基本上相同,为了便于管理,倪幼丹起初考虑将两厂合并,后来三津寿丰公司的几位董事意在并购民丰天记面粉公司。1933年9月永年面粉公司与三津寿丰公司合并,收购了民丰天记面粉公司。
寿丰公司下辖三厂,一厂即三津寿丰,是由原来的寿星公司接兑而来,位于意租界河沿路,第一厂厂房用地系由意租界市政局租用,自建房屋用费14万余元,钢磨25台及其他设施等总费用计45万元;二厂即三津永年,是由大丰面粉公司改组而来,位于河北赵家厂,第二厂厂房用地面积20亩,地价35 000元,自建房屋用费24万元,钢磨22台及其他设施等总费用计40万元;三厂即并购的民丰天记面粉公司,位于河北梁家嘴,第三厂厂房用地面积20余亩,地价3万元,自建房屋费用95 000元,钢磨15台及其他设施等总费用计27万余元[9]478。总经理处设在第一厂,1934年1月23日寿丰公司正式得以核准登记,股本共计170万元,其中“倪氏所有占一大半,计投资连股票升值共约一百万元,在天津一市成为面粉大王”[10]159。
银行融资成本中还包含信用成本与人脉关系,没有相关人物的绍介与担保,企业借贷资金同样困难。寿丰董事长倪幼丹先后在金城、大陆、盐业等银行都有投资,与金融界关系非同一般。但企业运营资金除信用借款外,一般都需要抵押借款,而寿丰规模最大,也有足够的实力让银行能够安心放贷。1934年7月,寿丰公司向天津中国银行借款天津通用银元100万元,就是以其全部厂基及机器作为抵押。寿丰还以成品、原材料、本外埠售货期款及存货等作为抵押品,签订抵押透支合同,以天津通用银元300万元为度,周息九厘(17)。寿丰公司通过与中行签订300万元的借款,中行巨额放款给寿丰,无疑有助于寿丰公司设备的改善及流动资金使用的便捷。
创办一家近代机制面粉厂,往往需要数十万元,一般的工商业者难有如此巨额资本,也不愿轻易尝试甘冒风险。就天津面粉业而言,一些面粉公司经营困难的原因也在于资本不足,企业运营中也难以得到银行支持。寿丰公司股本高达170万元,是华北最大的面粉企业,因此相较一般的小面粉公司具有更大的抗风险能力。显然,倪氏投入巨额资本及金城等银行的支持也是寿丰公司在众多面粉公司中脱颖而出的重要因素。
从投资人及管理团队而言,倪幼丹、孙俊卿、杨西园、佟德夫等人在天津近代实业界,特别在面粉行业中声名远播。倪幼丹在天津投资多个行业,作为裕元纱厂、开源农场、金城银行、盐业银行、丹华火柴、永利化工等企业的股东,为人忠厚,交游甚广。倪幼丹先后作为大丰面粉公司、三津寿丰面粉公司的董事长,经营面粉行业十余年,无论从资金筹措还是人事管理方面,都为寿丰公司的最终组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倪幼丹非常重视对管理人才的使用,倪经营大丰面粉公司时,曾聘曹幼占为协理,郑凤藻为经理,苏震坡为副理。郑凤藻、苏震坡活动能力都很强,但稍有获利,便志得意满,经副理们“恣情享受,引起一部分股东的不满”,后由倪仲平取代郑凤藻,“苏震坡被停职”。但大丰公司业务依然不振,倪幼丹于是决定把大丰公司交给孙俊卿、佟德夫、杨西园诸人管理[4]195。正是倪幼丹通过调整管理团队,大丰、三津寿丰的业务得以好转。
孙杨两家都是天津典型的面粉世家。孙俊卿的祖父、父亲都从事米面业的经营活动,增兴厚米面铺就是孙俊卿的父亲孙治创立的,孙俊卿还曾担任过天津商会的董事、天津县议会的副议长等职。孙的侄子孙冰如大学毕业后先在天津金城银行任助理,1926年应倪幼丹之聘,先任大丰面粉公司总稽核、三津永年公司襄理,后任寿丰公司襄理、副理等职。杨西园的父亲是杨志清,祖父是杨立成。杨立成与孙治二人发起成立了三津磨房公所,后来磨房公所改为三津磨房同业公会,仍由孙、杨两家负责,杨志清也是商会董事,他们在天津米面行业中威望很高。后来杨志清病休,三律磨房公会改选杨西园为会长。1934年杨西园因任寿丰公司的经理,业务繁忙,便辞卸会长一职,1936年磨房公会改为委员制,则选孙冰如为主席[11]174。不言而喻,孙、杨两家长期经营米面行业,他们不仅把握行业特点,而且能够影响面粉的终端销售。
佟德夫是北京粮商,他熟悉面粉业务,交际能力很强。1919年他与李宾四筹集资金,改组寿星面粉股份有限公司,佟德夫任主任。由于外粉在天津倾销,寿星经营困难,1925年,佟德夫找到三津磨房同业公会的孙俊卿和杨西园,同时又找到倪幼丹,洽商投资接办寿星,经过集议认为如果组织米面铺投资面粉厂,那么也就打通了米面铺这一面粉的销售渠道,后来磨房公会80%以上的会员都加入了三津寿丰面粉公司的改组,投资总额占新面粉厂全部资金的三分之一[11]181。大丰面粉公司改组为三津永年后,佟德夫任经理。应当说,佟德夫作为面粉业的管理人才,对三津寿丰、大丰、三津永年公司的发展都有一定的贡献。
当然,在寿丰公司中拥有话语权的还是以倪幼丹为代表的倪氏家族。1936年3月7日,寿丰公司召开第三届股东大会进行董事、监察人改选,当选董事分别为倪幼丹、朱锡纶、周作民、倪绍忱(少忱)、郑凤藻、孙俊卿、王传纲、张焕文、杨西园,候补董事为杨问潭、倪叔平、卢宠之,其中倪叔平是1933年12月24日由股东福庆堂过户而来,监察人为李颂臣、佟德夫、杨耀庭,候补监察为孙明哲(18)。董事9人中,倪家占三人,即倪幼丹、倪绍忱兄弟与倪嗣冲的外孙王传纲,周作民是倪幼丹的长期合作伙伴,郑凤藻曾被倪幼丹聘为大丰面粉公司的经理,张焕文是倪幼丹宅的账房。候补董事倪叔平是倪幼丹的三弟,卢宠之长期被倪幼丹聘为裕元公司经理。至于李颂臣是天津殖业银行董事,杨耀庭则为天津中国银行交际员[9]477,而朱锡纶是曹锟的表弟,曾任曹瑛的军需处长。1940年10月1日,寿丰公司召开第五届股东常会,董事长倪幼丹任会议主席,总经理为孙俊卿,董事会没有变动,监察人小有调整(19)。投资与管理团队保持基本的稳定。
对于天津其他面粉公司而言,不论是管理团队的稳定,还是面粉业界精英的聚合,都难以与寿丰公司相提并论。
寿丰公司拥有天津最强的生产能力,由于原料多是异地购买、交通不便等因素,导致生产成本较高,因此寿丰等面粉公司并不占据天津市场的绝对优势。
表3 天津市场各类面粉实销数量表[5]280(1928—1933)(单位:包)
通过表3可以看出,除1930年天津面粉在本地销量较高外,其他年份均不到三分之一。在天津面粉市场上,洋粉与申粉始终占据绝对优势。事实上,天津面粉业始终处在来自洋粉与上海等地面粉倾销的压力下。
寿丰如何能够占据天津市场一席之地,除了进行兼并重组、面粉业界精英通力合作外,还在于狠抓面粉质量。寿丰面粉质量高于申粉与外粉,“上海面粉主要用南方小麦及进口麦,其淀粉组织松疏”,因此筋力就差,寿丰、福星两厂以北方小麦为主,“加以搭配得法,所制出面粉柔软而富有弹性”。并且申粉与外粉“每斤面粉能吃水五两(十六两秤),而津粉则能吃水七两,因此做出的食物的份量也不同”[2]48。寿丰公司不仅注重面粉品质,而且塑造一些品牌产品如桃牌面粉,早在寿星公司经营时就开始使用,长期以来得到天津用户的喜爱。虽然公司先后改组为三津寿丰与寿丰,桃牌商标则一直延续使用,特别是绿桃牌面粉,寿丰设有化验室,化验技师每天要对入机小麦预先检查化验,制定搭配的百分比,为在市场上能和洋粉、申粉竞争,“还化验华北、江苏以及进口的加拿大、澳洲、阿根廷等外国小麦的各项指标,与该厂的面粉作比较”[12]140。寿丰的绿佛手牌也不错,自1925年8月行销发售便一直使用。寿丰盘受民丰天记面粉公司财产时亦将其斗牌商标移转而来,此外寿丰还有香蕉牌商标面粉。福星公司的主要品牌产品为蝠牌。
当然,寿丰能够生存并壮大起来,除重视面粉品质与品牌管理外,还与牢牢掌握天津本地面粉的终端销售系统有关。从销售渠道来说天津本地面粉的销售,“基本上以本地米面零售商及炸果子、蒸食等饮食行业为主,特别是寿丰,因为三津磨房各会员户在寿丰有股,而且挂代销寿丰面粉的牌子,从中还能取得代销费”[2]48。天津磨房即天津的粮食零售店,也可称之为米面铺。1930年经调查统计,天津的磨房共为510家,其中265家兼营磨粉,其余245家则单业零售[6]353。不过这时兼营磨粉的磨房则主要加工玉蜀黍粉及芝麻油为主。磨房销售的面粉来源,除洋粉与申粉外,“以向寿丰及永年二家面粉公司采购者为最多,盖津市磨房多为该二公司之股东也”[6]377。可见,作为寿丰公司股东的磨房公会各会员,也构成了天津面粉业最忠实的客户。值得一提的是福星公司能够生存下来,其中一个原因也在于其股东与管理层多是经营斗店的,同样掌握一定的面粉销售渠道。天津面粉售价稍高,能够占据一席之地,与其过硬的品质分不开,除在天津销售外,北平、唐山一带也有不少销量。
客观而论,寿丰公司能够生存下来,成为华北最大的面粉公司,除设法与外粉、申粉等地面粉竞争外,更多还是寿丰自身诸多有利因素的结合,这其中较为关键的就是倪幼丹投入巨额资本进行企业兼并重组、管理团队的精诚合作、重视面粉品质及掌握面粉销售终端。
(1)代表性的著作及论文主要有:上海市粮食局等编《中国近代面粉工业史》(中华书局,1987年版);徐新吾、杨淦、袁叔慎《中国近代面粉工业历史概况与特点》(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1987年第2期);朱秀波《近代哈尔滨面粉业的产生与发展(1900-1945)》(东北师范大学,2010年,未刊硕士论文);邹浩《近代天津民族面粉工业发展探析(1916-1949)》(河北大学,2015年,未刊硕士论文)等。整体来说,学界对上海面粉业的研究关注较多,主要体现在对荣氏家族企业的分析上,对于近代天津面粉业的研究,邹文对近代天津面粉业发展历程做了基本梳理,并探究了天津面粉业发展的原因及存在的缺陷。
(2)表1依据:王槐荫《天津面粉工业及其同业公会》,中国民主建国会天津市委员会、天津市工商业联合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天津工商史料丛刊》(第七辑),1987年版;孙冰如《解放前天津的面粉工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42辑),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董昌言《天津面粉工业状况》,1932年,张研、孙燕京主编《民国史料丛刊》(经济·工业,617),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吴瓯《面粉业调查报告》,天津市社会局,1932年版,《北洋时期天津面粉业统计表》,天津市档案馆《天津商会档案汇编(1912-1928)》(三),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822-2823页等资料整理。
(3)倪幼丹(1890-1942),名道杰,安徽阜阳人,安徽督军倪嗣冲长子,近代知名实业家。曾投资管理普益煤矿、益华铁矿、金城银行、裕元纱厂、开源农场、丹华火柴等企业。
(4)陆记庆丰公司致天津市总商会函,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3-006666-009.
(5)朱鸿度(1848-1895),安徽泾县人,先后在上海创办裕源纱厂、裕通面粉厂等近代企业,朱蓉初为其第四子,据朱蓉初儿子朱践耳回忆称,“我家的面粉厂竞争不过洋面粉厂,终于倒闭”。参见朱践耳:《朱践耳创作回忆录》,上海音乐出版社,2015版,第2页。
(6)嘉瑞新记致天津市商会函,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3-006537-002.
(7)大丰面粉公司为呈报公司解散由,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025-2-000938-002.
(8)天津面粉业情形,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2- 002031.
(9)大丰面粉公司函件,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3- 008789-016.
(10)嘉瑞面粉公司致天津总商会函,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3-006214-010.
(11)民丰天记面粉公司函件,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3-008852-002.
(12)为放行购买小麦船只事致天津市商会函,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3-007460-003;为证明本公司在新浦等地所购小麦确系运津接济民食事,卷宗号J0128-3-007422-004;为请求航政局准予本公司等在镇江等处所订华轮来津事,卷宗号J0128-3-007422-019;本公司经英商太古洋行运津小麦函,卷宗号J0001-3- 000126-001.
(13)民丰等面粉公司呈天津总商会函,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3-006014.
(14)为华商粉厂请赐维持事致北平蒋总司令代电,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3-010302-004.
(15)为小麦在大名县再被抢事致天津市商会,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28-2-000896-003.
(16)市府令据寿丰公司等呈请转咨河南省府对于该公司在河南境内购运自用小麦勿予留难仰查照,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054-1-004194.
(17)寿丰公司抵押透支案往来函,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161-1-001946.
(18)为呈报本公司第三届股东大会当选董事监察人姓名由,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025-2-000841-003.
(19)为报改选董事监察人请转呈实业部备案致市社会局呈,天津档案馆藏,卷宗号J0025-2-000841-021.
[1]翔.天津面粉业概况(一)[N].津浦铁路日报,1937(1814 -1938).
[2]王槐荫.天津面粉工业及其同业公会[G]//中国民主建国会天津市委员会,天津市工商业联合会文史资料委员会.天津工商史料丛刊:第七辑.天津市工商业联合会,1987.
[3]董昌言.天津面粉工业状况(1932年)[G]//张研,孙燕京.民国史料丛刊(经济·工业,617).郑州:大象出版社,2009.
[4]孙冰如.解放前天津的面粉工业[G]//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42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
[5]上海市粮食局,等.中国近代面粉工业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7.
[6]方显廷.方显廷文集:第2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7]王丽.1933年中美棉麦借款再探[J].史学月刊,2012(6).
[8]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国民政府财政金融税收档案史料:1927-1937[M].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97.
[9]陈真,姚洛.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民族资本创办和经营的工业[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
[10]纪华.倪嗣冲和他在天津的投资[G]//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辑组.近代史资料(总36号).北京:中华书局,1978.
[11]孙冰如,张紫宸.三津磨房同业公会[G]//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42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
[12]王槐荫,杨文焕.创制桃牌面粉的寿丰人[G]//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天津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第95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
Management and Development of Modern Tianjin Flour Industry: A Case Study of Shoufeng Flour Company (1915-1937)
GUO Cong-jie
(School of History, Culture and Tourism,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37)
The modern Tianjin mechanism flour industry started late and it was not until the end of World War I that several flour companies were set up. Many obstacles were encountered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business. They were not only squeezed by Local flour enterprises represented by Shanghai and other foreign flour company, but also purchased and sold wheat raw materials was unreasonable.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special tax on flour and the southward shift of the political center were particularly unfavorable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ianjin flour industry. After the ups and downs of the Tianjin flour industry, Shoufeng Company developed in the difficult times and became the largest flour company in North China. Shoufeng Company can break through predicament, which was due to the huge capital investment of the Ni family and the sincere cooperation of the flour elite teams such as Ni, Sun and Yang. Of course, It was also important to focusing on brand building and firmly grasp the sales terminals in the Tianjin market.
Modern Tianjin; mechanism flour; Shoufeng Company; Ni You-dan
2020-08-12
阜阳师范大学后续研究项目(2018HXXM15);人才项目(2018kyqd0007)。
郭从杰(1976- ),男,安徽太和人,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0.06.19
F429
A
1004-4310(2020)06-01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