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丈夫”到“横渠四句”看儒家士大夫的担当精神

2021-01-28 09:49强进前中共平凉市委党校
消费导刊 2020年39期
关键词:立命大丈夫张载

强进前 中共平凉市委党校

君子人格是儒家塑造的理想人格,在中国传承千年,对国人传统价值观的形成和民族精神的塑造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一、先秦儒家之君子人格及其特征

先秦儒家的代表人物孔子、孟子都曾提出过君子贤人、志士仁人、圣人等高尚的人格。其中君子人格和君子品行被后世广为倡导和尊崇。在《论语》中,“君子”这一词就曾出现过107次,意即有道德的人或在高位的人。

“君子”这一概念出现较早,在西周时就已被使用,但其意义与起初有所变化,最初涵义是泛指当时掌握权力的贵族统治阶层,常与小人相对而言。宗周末期,政治变革,士、农、工、商各阶层的社会流动明显,严重动摇了诸侯贵族原有的地位。及至春秋战国,周王室的权威下降,礼乐崩坏,各诸侯国之间征伐不断,社会处于一个大转型时期,各种新的社会力量出现,思想极为活跃,诸子兴起,涌现出百家争鸣的现象,社会价值观念呈现新的趋向。儒家为恢复等级明确的社会秩序,从理论上完成新价值观的建构,开始塑造新的君子观念。

在《论语》中,孔子通常会以人的道德品质来衡量君子和小人。一个人能否称得上是君子,主要看他的道德修养和品质的高低。概而言之,先秦儒家所言君子人格应具备如下特征:其一,自强不息、反躬自省。《易经》中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来评定君子。《论语》中以“求诸已,求诸人”来评定君子和小人,然而,不论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还是反躬自省的品格塑造,都应是一个久久为功的过程,不可一蹴而就。其二,独立自主、言行一致。君子的品行也要通过独立之精神表现出来,但这种独立意志并不是盲目地固执己见,而是以道德理性为前提,做出合乎“仁”的行为。《论语》中载颜渊向孔子问仁,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对此,马一浮先生解释说:“视听言动皆礼,即是仁,不须更觅一个仁。因为仁是性德之全,礼即其中之分理。此理行乎气中,无乎不在。人秉是气而能视听言动,亦秉是理以为视听言动之则。循此理,即是仁。违此理,即是不仁。《诗经》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礼也者,理也,则也。所以有此理者,仁也。具此德者,性也。性德之所寓者,气也。即此视听言动四者是也。穷理即是尽性之事,尽性即是践形之事。”另有曾子告诉孟敬子的君子有“三道”:一是动容貌,二是正颜色,三是出辞气,这就包含人的体貌、言行和修养。对此,马一浮先生说“学者当知人与接物,皆由视听。见色闻声,有外境现,心能揽境,境不自生。色尽声消,而见闻之理自在。”接着说“一言一为智,吉凶悔吝生乎动,吉一而已,可不慎哉。”可谓“言行者,君子之枢机,信不诬也。”可见,视、听、言、动皆有“礼”可循,而且最终都要“会相归性”,彰显君子本性。其三,见贤思齐,见利思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载:“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作为君子,要在面对各种利益的诱惑之下,首先要想到义,利益正当不正当,绝不能见利忘义。其四,忠孝仁义、孝亲敬老。“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的情感是孝的基础,孝道是子女对父母恩情的应有报答。《论语》中有“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儒家思想中通过“敬”将孝从狭隘的个人血亲关系中解脱出来,成为普遍的人道精神。其五,“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这就是以我出发推及到他人,体现出君子“厚德载物”的人格风范。君子通常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并在人际交往中保持自己独立的思想和人格尊严,正所谓“和而不同,周而不比”。“群而不党”则充分体现了君子的磊落与光明,不依赖别人,不拉帮结派,在人际交往中有主见、讲正义,这也正是儒家理性精神的觉醒。第六,推贤任能,博施于民。孔子曾将推举贤才作为衡量君子执政的重要举措之一,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政治思想。任何时候,只有任贤使能,德才兼备用人才能政通人和。儒家思想所倡导的是以民为本,君子作为贤明政治的主体和主要推行者,其力求博施济众,仁政爱民,竭力阻止或反对君主满足私欲而四处征伐,劳民伤财。

先秦儒家所追求的君子人格和君子品行,对当代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坚定文化自信仍具有重要的启示。

二、从孟子之“大丈夫”到“横渠四句”看君子人格的演变

孟子是先秦儒家的重要传承人,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儒家思想。他所提出的“大丈夫”是君子人格的集中体现。《孟子·滕文公下》载,“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可见,孟子所言“大丈夫”的具体表现,一是自尊自信,笃志力行的人生追求。“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即每个人自己身上都有值得尊重的东西,不要贬低自己。所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只要按照君子的道德准则努力去做,人人皆可成尧舜。二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强烈使命。《孟子》中载“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列国纷争之际,仁义不施,孟子仍积极奔走,呼吁诸侯施仁政而一统天下。在游说齐王而始终未得重用时,依然欲通过“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以此来影响并匡正世风世俗。三是顽强不屈,矢志不渝的奋斗精神。“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不论遇到何种困难与挫折都不会动摇自己的心志。反观孟子一生,为自己的政治理想做出了不懈的奋斗。但这一切努力,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而是为了匡时济世。四是不畏权贵,敢于直谏的忠诚品质。当齐王任孟子为卿却不能采纳其政治主张时,孟子便“退而有去志”。在齐王问到孟子“贵戚之卿”之责时,孟子回答说:“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齐王听后面有难色,但孟子毫不畏惧,刚正不阿。孟子所谓“大丈夫”的精神品质,成为后世历代士人的人格追求,尤其影响了北宋理学大家张载的思想。

大理学家张载,世称横渠先生,有广为传颂的名句“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道),为往(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被当代哲学家冯友兰先生称之为“横渠四句”,由于其言简意宏,一直被人们传颂至今。体现了儒者的襟怀与宏愿,是士大夫所追求的最高精神理想。

张载是理学大家,立身行道,处处以圣贤为榜样,一生遍览经史、涉猎释道,但更崇奉儒家思想,据载“其学尊礼贵德,乐天安命,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黜怪安,辨鬼神。”曾云:“要见圣人,无如论孟为要,论孟二书于学者大足,只是需涵泳。”船山先生也评价说:“张子之学,无非《易》也,即无非《诗》之志,《书》之事,《礼》之节,《乐》之和,《春秋》之大法也,《论》、《孟》之要归也。”张岱年先生曾指出,张载曾撰写《横渠孟子解》14卷,但该书现已亡佚,仅有部分条目散见于其他著作之中。可见,张载的思想理论体系跟《孟子》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将孟子作为自己的榜样 “学者至于与孟子之心同,然后能尽其义而不疑”,认为只有与孟子之心同,才能真切又准确地体会到圣人的意境。与前人相比,张载对《孟子》的阐释重点放在心性与修身方面,开始显现出强烈理学色彩。

孟子曰:“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孟子此话,体现了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这种精神影响了后世历代士大夫的价值追求。张载可谓拥有士大夫之气的集大成者,在孟子“大丈夫”的基础上,更加精炼的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价值追求。

《易经》的“复”卦载:“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可以说是“天地之心”的最早记录。《礼记》中载:“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古有天、地、人“三才”之说,人立于天地之间,就如人胸中有心,动与静皆由心所主宰,所以说天地的心就是人。张载的《诗书》中也说“天无心,心都在人之心”。又说:“大抵言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大德曰生,则以生物为本者,乃天地之心也。”“乾称天,坤称母”,亦即天地乃万事万物的父母,而天地之心,就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仁民爱物之心。孟子曰:“仁,人心也”,马一浮先生在阐释“为天地立心”时,特别推崇孟子的“四端”之说,即“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并说“学者之事,莫要于识仁求仁,好仁恶不仁,能如此,乃是为天地立心。”可见,为天地立心,就是要识仁求仁。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与孟子“四端”之说一脉相承。

《诗经》中:“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就已出现“为生民立命(道)”中的“生民”,而“立命(道)”则出自《孟子》。《孟子·尽心上》篇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尽心”意即充分彰显“仁”的本意。“知性”意即阐发心性。能够达到明心见性的境界,也就是所谓“知天命”了。张载又在《正蒙·诚明篇》中说:“尽性,然后知生无所得,则死无所丧。”又说:“天所性者通极于道,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天所命者通极于性,遇之吉凶不足以戕之。不免乎蔽之戕之者,未之学也。性通乎气之外,命行乎气之内。气无内外,假有形而言尔。故思知人不可不知天,尽其性然后能至于命。”至于命,就是“立命”,其前提条件是“尽其性”,而学以解“蔽”,方能“尽其性”。可见,张载所说的“为生民立命”,也就是为天下苍生百姓来伸张正义,主持公道。而“立命在于教,修道之谓教”,此之谓也。对“为生民立命”的这一种诠释也是延续孟子而来。

“为往(去)圣继绝学”更能体现出儒者的一种历史责任感。所谓“往圣”无疑就指的是孔子、孟子所代表的先儒圣贤们。“绝学”是指一脉相传的学术道统。在宋代的理学家眼里,儒家思想中的所谓“道统”自孟子后就失传了,所以要恢复和接续这一道统。张载一生的为人和为学,更能体现出这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二程曾评价张载的《西铭》说:“孟子而后,却只有《原道》一篇,其间语固多病,然要之大意尽近理。若《西铭》,则是《原道》之宗祖也。《原道》却只说到道,远未到得《西铭》意思。据子厚之文,醇然无出此文也,自孟子后,盖未见此书。”二程极力推崇张载所作的《西铭》,认为在孟子之后,只有韩愈《原道》一篇接近于“道统”之说。可见,对于承继往圣的绝学,张载确实是身体力行。

“为万世开太平”亦即是“天下大同”,是先秦儒家以来历代士大夫追求的最高政治理想。孟子贵民轻君,主张君主行仁政,通过道德教化,实现真正的“王道”政治。随着时代的发展,张载所提出的万世太平之业,不仅仅是满足物质上的要求,而是要达到“民胞物与,全体归仁”的精神高度。

孟子在评价孔子时说:“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张载可谓中国儒家士大夫精神的集大成者。“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道),为往(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气魄和精神激励着无数后学担当着家国天下的责任,并为之不懈奋斗。古语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这就是古代士大夫夫的精神家园,也是他们的终极信仰。

三、儒家士大夫精神的当代价值

一般而言,“士大夫”出现于先秦,兴盛于汉,定型于宋,与中国传统政治制度的兴衰息息相关,徘徊于“学术”与“政治”之间,扮演者“为学”与“为官”的双重角色,是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和人文精神的主要传承者。“士大夫”这一阶层所追求的理想人格和价值追求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传统社会,体现出了“大丈夫”的社会责任与担当,至今,对社会发展仍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其一,社会责任的承担精神。古语言:“士志于道。”此“道”也就是公共社会意识、社会责任。作为现代社会的“士”——由普通平民奋斗而来的知识分子,也是各级政权的主宰者或主要参与者,应当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关注国计民生、民族命运,担负起该担当的社会责任。

其二,独立自主的人格自尊。虽自孔子始,就提倡“学而优则仕”,但其为人处世追求独立、自主的人格品质,“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是其精神追求。当今之世,更应该不依傍权势,不盲从权威,“修辞立其诚”,为社会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

其三,执着超脱的事业之心。“功成不必在我”,无论从事何种职业,都应当秉持这种执着超脱的干事之心,克服万难,摆脱一时的困扰,坚持不懈,勇担使命,创造出不愧于历史和人民的辉煌业绩。

其四,求真务实的现实关怀。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要戒除传统士大夫崇尚空谈的弊病,保持追求理想与关怀现实的统一,做出符合时代要求的功业。

儒家“士大夫”历来追求君子人格和君子品质,立身行事力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情怀。在此道德理想的影响和感召下,无数仁人志士无不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功业为己任,为“立德、立言、立功”的不朽伟业而不懈奋斗,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华民族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我们应当汲取的中华传统文化智慧,不论何时,都应该秉持这样的民族精神,不懈奋斗,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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