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于思
(武汉城市职业学院,湖北武汉 430064)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攮攮,皆为利往。”而诗人则不然。陶渊明“少无适俗韵”,虽知“心为形役”,却不愿与时人为伍,不为五斗米折腰,归去来兮,“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白“羞与时人同”,“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他自比高飞的孤凤,不与鸡鹜争食。于是招来“时人见我恒殊调,见我大言皆冷笑”的遭遇,甚至杜甫担心李哥“世人皆欲杀”啊。但李白虽然行路难,仍“不屈己,不干人”,并豪言“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1]。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英国诗人W·S·兰德(Walter Savage Landor 1774-1864)看透人生,看穿生死,热爱大自然和艺术,追求淡泊与宁静,不屑与人争斗狗苟蝇营。1850年75岁时,他写下这首脍炙人口的诗:
I strove with none, for none was worth my strife;
Nature I loved, and, next to Nature, Art;
I warmed both hands before the fire of life;
It sinks, and I am ready to depart.
原诗每行为抑扬格十音节五音步,韵式为英诗常见的abab。笔者译文每行为十一字五顿,韵式为汉诗常见的aaba。
拙译如下:
我不与人争,与谁争都不值;大自然我最爱,艺术乃其次。
我搓手取暖于生命之火前,火渐熄,是我准备离去之时。
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 1874-1963)深知人性险恶:欲望似火,仇恨如冰,二者均可毁灭一切(见其诗《火与冰》Fire And Ice)。他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见其诗《未选之路》The Road Not Taken),那就是远离尘嚣,亲近大自然的诗歌之路[2]。他的诗语言朴实而意境优美,与人无争,志在远方,如《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这首诗,原诗每行为抑扬格八音节四音步,韵式前三节,每节均为aaba,第四节为aaaa。笔者译文为五言诗,韵式为abab ,abcb,第四节为aaba。拙译如下:
林边夜赏雪
林主我认识,其家在远村;不知我来此,观赏雪满林。
小马觉得怪,荒野无人烟,黑夜何来此,树林冰湖间。
马儿摇佩铃,问我是否错,但闻风飒飒,绒毛雪花落。
树林幽而美,诺言不可违,漫漫路尚遥,走完才能睡。
诗人不与时人争,因为诗人“只与快乐者为伍”(“in such a jocund company” by Wordsworth),追寻大自然之美乐,享受“孤寂中的极乐”(“the bliss of solitude” by Wordsworth)。如英国诗人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 1770--1850)隐居故乡湖区山地,讴歌湖光山色,成为著名的“湖畔诗人”(Lake Poets)三杰之一(另二杰为柯乐律治和骚塞),并于1843年继骚塞(Southey 1774--1843)之后成为“桂冠诗人”(Poet Laureate)。
1802年4月15日,华兹华斯访友归来,与其妹多萝茜(Dorothy)偕行,沿途观赏湖光山色“……风乍起,风急波浪涌,一只小舟漂在水中央……突然,我们在水边看到了几簇水仙花,猜想是湖水把种子漂上岸,使这小小的地方发展成水仙王国。但走着走着,我们发现水仙越来越多,沿着水边湖畔有又长又宽的一大片。水仙花生长在布满苔藓的岩石间,有的头枕岩石以歇乏,更多的在扬首,在摇摆,在翩翩起舞!风掠过湖面吹向水仙,她们仿佛随风笑声朗朗,显得兴高采烈,顾盼自得,婀娜多姿!多美的水仙,多美的画面!”(原文略,见多萝茜1802年4月15日日记)两年后,1804年,华兹华斯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篇《The Daffodils》[3]。
笔者译文悉遵原文,每行八字,一个字对应一个音节,韵式为ababcc。拙译如下:
咏水仙
湖波闪耀迎风伴舞,不及水仙舞得欢快;
与如此快乐者为伍,诗人怎能不乐开怀!
凝视—凝视—却未想到,此景给我何种珍宝。
卧榻上我心常虚空,茫然若失苦苦思索,
这水仙闪现心眼中,真是孤寂中的极乐;
此刻的我满心欢喜,和水仙一起舞不息。
诗人不与时人争,只因时人只会趋炎附势、钩心斗角、争夺名利。他们往往为一己小小私利争得天昏地暗,斗得死去活来。而诗人只会为心中的艺术而争。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伦敦有家酒馆叫“美人鱼酒店”(Mermaid Tavern),那里环境优雅,艺术氛围浓厚,是当时诗坛文苑名流荟萃之地,如“大学才子”(the University Wits),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 1564-1616),本·琼生(Ben Jonson 1572-1637)等多会于此。他们把酒论诗,各抒己见,争论戏剧改革,争论“三一律”(时间、地点、情节一致),争论“blank verse”(无韵诗,即剧中常用的抑扬格五音步诗行)。四大才子均与莎士比亚有交集,如受教于牛津剑桥两校的才子罗伯特·格林(Robert Greene 1558-1592)就说莎士比亚(Shakespeare)挥舞(Shake)长矛(Spear)与他们争斗。其实莎翁从“大学才子”特别是四大才子作品中获益良多:如莎剧中多次使用的“女扮男装”术就脱胎于格林的喜剧。据说借用另一才子—来自牛津的约翰·李利(John Lily 1554-1606)的作品多达50处。而来自他校的托马斯·基德(Thomas Kyd 1558-1594)的复仇剧深深影响了莎翁的哈姆雷特(Hamlet)。最才华横溢的大学才子是来自剑桥的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 1564-1593),其“雄伟的诗行”(“mighty line” by Ben Jonson)最为人称道。马洛的无韵诗言简意赅、雄浑有力,把抑扬格五音步用得出神入化,成为英诗中最富有表现力的格律形式。莎士比亚发扬光大之,对无韵诗的运用更是登峰造极,“从喜剧中机敏的应答到悲剧中激昂的雄辩,从短小精悍的警句到淋漓尽致的描绘”(“from comic repartee to tragic eloquence, from terse epigrams to elaborate description”)。莎士比亚还把无韵诗中的抑扬格五音步用于有韵的十四行诗中,独创了十四行诗莎士比亚韵式即abab cdcd efef gg。有别于意大利韵式和斯宾塞韵式。至于戏剧中人物性格塑造,莎士比亚对马洛从模仿戏仿到挑战并最终超越,如《威尼斯商人》夏洛克(Shylock)的典型性格完胜马洛《马尔他的犹太人》巴拉巴斯(Barabas)[4]。
与莎士比亚争斗最激烈的是本·琼生。据说他俩经常在美人鱼酒店“斗智”(wit combat),“就像一艘西班牙大帆船与一艘英国战舰”(like a Spanish great galleon and an English man-of-war)互相攻击,猛烈开火。他俩是好友,但艺术见解水火不容。不过在一次次争斗中,他们的艺术升华了,友情也增进了。本·琼生是一位罕见的天才,他功底深厚,艺术成熟,作品多产且力求完美,实际上他是英国第一位“桂冠诗人”,死后葬于“西敏寺”(Westminster Abbey),墓碑上刻着“O rare Ben Jonson”(啊,罕见的本·琼生)。莎士比亚死后,本·琼生写诗纪念,称其为“时代的灵魂”(Soul of the Age),“他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千秋万代”(He was not of an age but for all time)。把一个争斗的对手视为好友并高度评价,是因为本·琼生视艺术之美为生命。两大天才热爱艺术并追求美之极致,惺惺相惜。本·琼生崇尚美,并为此写了一首哲理小诗《The Noble Nature》[5]。
笔者译此诗遵循“三一致”原则,即1.诗意一致,诗情意境清词丽句均如原诗,基本一致。2.字(音节)数一致,量体裁衣形相似,原诗共十行,每行音节数为8-8-10-10-6-6-8-9-10-10,译诗也是十行,字数与音节数一致。3.韵式一致,域外之音宜保持。原诗用的是“随韵”(朱光潜称之为“平韵”)即aabbccddee,译诗悉遵原诗。拙译如下:
高贵的禀性
长得树木一般高大,不能抬高人的身价;
橡树耸立三百年又如何,倒下后乃光秃枯木一棵。
百合一日艳丽,橡树望尘莫及;
哪怕百合当夜凋败,也有五月花木的光彩。
小小的形体我们领略美,短短的生命精彩又完备。
诗人不与时人一般见识,不追求高大上,也不追求寿命长。诗人认为:美是生命的精华,人要生如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