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平,贾保营
(山西大学 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山西 太原 030006)
20世纪50年代,中国共产党在变革生产关系的同时,非常注重对传统技术的改造与现代技术的引进。1953年1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的社论《迎接一九五三年的伟大任务》中明确提出:“全国农民应该根据自愿和互利的原则,进一步地组织起来,有步骤地发展和提高农业劳动互助和生产合作运动,学习新的农业技术,兴修水利,保持水土,防治水旱灾和病虫害,努力提高单位面积产量,完成和超额完成增产计划。”[1]1953年12月,毛泽东在《革命的转变和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中指出:“在技术上起一个革命,把我国绝大部分社会经济中使用简单的落后的工具农具去工作的情况,改变为使用各类机器直至最先进的机器去工作的情况。”[2]在党的不断号召下,1957年全国各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群众性的改良工具和革新技术的运动”[3]。在整个50年代,党中央每年都有对于技术革新的要求。“大闹技术革命”就是在上述背景下农民改良技术、学习技术的群众性运动。
由于技术在提高生产力、改善民众生活方面有着重要作用,早已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朱云河考察了大跃进中技术革命的具体措施和对经济的影响[4]。常明明探讨了农业合作化运动中农业技术的改造对农业现代化发展的重要作用[5]。李怀印从制度、环境与农民的积极性出发,阐释了“制度环境的复杂多变,带来了农民行为模式的多样性”[6]。赵兴胜基于“贫困与减贫”的问题意识,指出只有将“集体化时代中国问题的研究”和“中共的乡村问题意识”结合起来,才能深入到社会历史领域[7]。陈彦君以山西汾阳贾家庄为个案,提出“农机赋能”,以此理解中国农业科学技术大众化的发展道路[8]。苏泽龙对新中国成立初期农村生产互助与国家扶助措施展开了研究,发现农业互助重构了农村社会[9]。郭永平等考察了太行山区刀把口村经济社会变迁[10]。
由此不难看出,学者们都不同程度地指出了技术对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推动作用,但是针对“技术革命”的路径以及技术与制度、环境、贫困、劳动积极性之间的复杂关系,学界的探讨仍有待深入。此外,目前学界所运用的资料多局限于上层材料,对于基层档案运用较少,缺乏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相结合的视角,这也给笔者留下了研究空间。本文采用历史文献与田野调查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以山西省昔阳县为研究区域,从土壤改良、良种培育、合理密植、工具改革等方面探讨了技术与制度、环境、贫困、劳动积极性之间的复杂关系。在此基础上,反思了“技术革命”,并阐述了其对现实的启示。
新中国成立之初,可谓是内外交困,毛泽东就此曾做出深刻的分析。“我们国家去年(1950年)有广大的灾荒,约有一亿二千万亩耕地和四千万人民受到轻重不同的水灾和旱灾……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长期统治,造成了社会经济的不正常状态,造成了广大的失业群。”[11]“如果不在今后几十年内,争取彻底改变我国经济和技术远远落后于帝国主义国家的状态,挨打是不可避免的。”[12]总的来说,20世纪50年代,中国共产党面对的是旧制度造成的社会不平等和技术落后所导致的总体性贫困。
1951年12月,党中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草案)》,为了“使广大贫困的农民能够迅速地增加生产而走丰衣足食的道路,要使国家得到比现在多得多的商品粮食及其他工业原料”,就必须把农民“组织起来”[13]519。另外,文件用了大量篇幅强调技术的重要性,如“提倡新旧生产技术的互教互学运动,普及和提高旧技术和旧经验中有用的合理的部分,逐渐地与那些可能应用的新技术相结合,不断地改良农作法”,“奖励生产的积极分子和技术能手”,并对水利、农用机器、化肥、农药表示关注[13]519。可以说,集体化与技术革新在一开始就相伴而生,从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再到人民公社,共同作用于减贫实践。
集体化时代,山西省有众多典型,昔阳县又是典型中的典型。据《昔阳县志》记载:“本县为低中山土石山区,土地条件差,耕壤分布不均,坡粱地多,河川地少,碎杂地块多,成片平地少。”[14]165此外,昔阳县干旱、洪涝、淫雨、霜冻、大风、冰雹等自然灾害频发,直接导致贫困。解放前,昔阳县农民文盲率高达90%以上,农业生产只能靠消耗体力和时间,经营素质和革新创造能力很难得到提高。因此,昔阳县处在“超稳定”贫困之中。解放后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昔阳县农业生产发生重大变化。1945年,进行了土地改革,废除了封建土地剥削制度;1952年,试办了初级农业合作社;1954年,在集体化的基础上开始推广新技术;1957年实现高级合作化,大大激发了广大农民学文化、学技术的热情。1958年8月24日,大寨、武家坪等7个高级农业社合并成立昔阳县第一个人民公社——红旗人民公社。20世纪50年代,中国共产党首先通过不断变革生产关系来推动社会的发展。与此同时,技术革新也提上了重要的议事日程。
集体化与“技术革命”相伴而生、相辅而成,两者紧密联系却又存在张力,这一切都体现在“技术革命”的具体实践之中。
1952年,山西省农业厅相关文件指出,“进行田间穗选,并连年选用良种”这样的技术是“应大胆推广的”(1)山西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山西省一九五二年农业生产基本总结及今后任务(1952年),档案号:c77-01-00015。。1955年,昔阳县良种培育工作已经比较成熟,“召开了技术员会议,研究了春耕播种时翻晒种子、发芽试验、浸拌种子”(2)昔阳县档案馆馆藏档案:大寨、留庄乡通过三查三比进一步开展了“挖潜力,找关键”完满完成春耕播种任务的增产竞赛运动(1955年4月23日),档案号:3-1-65。等工作。当时已经出现了金黄后、白马牙等良种,只是数量较少。昔阳县委还要求“各公社应建立选种指导组(农业书记为组长),各管理区建立选种委员会,由书记挂帅,吸收劳动模范和有关人员参加,在党的统一领导下进行工作”(3)昔阳县档案馆馆藏档案:关于抓住当前有利时机,大力开展选种运动的指示(1960年10月8日),档案号:3-1-249。。由此,每个公社都开始有针对性地设立机构,培育良种,为技术发展提供了制度基础。
1956年,昔阳县培育的一代良种金黄后、白马牙已经应用于种植。1957年,昔阳县根据不同种子的特性与其产量的高低,结合各队土质肥力,逐步进行了种子改良。随着肥料的增加,1958年以后开始普遍种植改良后的高产种子金黄后和白马牙。当时还设立技术站,开展技术人才培训,对新技术的大力推广以及先进生产经验的推广发挥了重大作用。据昔阳县北头村村民王利铭回忆:“以前都是地里选种,后来社里有了种子站,才开始用上这一年一回的种子,产量才上去。”(4)访谈对象:陈家尚,81岁,南峪村村民。访谈时间:2019年3月19日。访谈地点:陈家尚家。1949年,昔阳县粮食平均亩产为97公斤;50年代末则“可以达到亩产127.3公斤”[14]177。总的来说,昔阳县已经完成了从传统的田间选种为主到通过技术站培育良种为主的“技术革新”。与此同时,通过“业余教育”使农民学习如何培育、使用良种,农民的文化素质、技术水平也有了一定的提高。
1952年,山西省号召实行密植。经过长时间试验,1956年,昔阳县在实验田里取得了“把玉米的播种密度从过去的800多株增加到1200多株”(5)南垴大队所藏档案:昔阳县1958年农业技术推广方案(1958年1月23日),案卷顺序号:12。的成功经验。1958年,昔阳县试验了“穴播”。此举得到山西省委的大力推广:“根据1958年玉米增产的经验,昔阳协作区提出了耕作上一项革命的措施——穴种。今年全协作区共计划播种玉米十万亩,要求有八万亩刨窝穴种,占到播种面积的80%……平均亩产比点种提高了57%。”[15]除密植外,间作、混种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使群众从‘种在人、收在天’的传统保守思想中解放出来”[16]。合理种植在提高产量的同时,也改变了农民落后的观念。从20世纪50年代初至50年代末,密植还处于探索阶段,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1952年就有“个别农民把片面的经验当成获得丰产的主要原因,盲目地夸大了某一种因素。如高粱密植每亩有达一万株者,玉米亦有因过度密植而减产的事实”(6)访谈对象:王利铭,79岁,北头村村民。访谈时间:2019年3月5日。访谈地点:王利铭家。,1959年仍然有过度密植的现象。1961—1962年,昔阳各地开始根据具体状况,因地制宜,合理种植。已经81岁高龄的南峪村村民陈家尚对此感触颇深:“太稀不行,产量低;太稠了不透风,也长不好。得掌握好稠稀,才能长得好。”(7)山西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山西省一九五二年农业生产基本总结及今后任务(1952年),档案号:c77-01-00015。
土地贫瘠,肥料就显得至关重要。为了提高产量,积肥成为生产运动中的重要工作。当时,肥料主要有农家肥和化肥两种。农家肥可以改良土壤,培养地力,充分发挥化肥效力。农家肥主要是通过压绿肥、沤火串肥、春季熏土、常年垫圈、拾粪等方式获得。人民公社时期积肥的投工量比高级社时期增加了一倍以上。如东关大队“每亩平均施肥由1956年的25担,提高到60担,增加了1.4倍”;沾尚农业社每亩则高达135担,“比去年(1954年)每亩施肥多了80担,增加了68.7%”(8)昔阳档案馆馆藏档案:东关大队玉茭丰产经验(1962年12月25日),档案号:3-1-319。。
据《昔阳县志》记载:“1951年始有3吨硫酸铵引人本县,以后化肥逐步取代有机肥料追肥。”[14]18820世纪50年代初,农民所接触的大多是绿肥;到50年代末,化肥已经大规模下乡并为广大农民所接受,施肥数量也逐渐增加。“1957年以前昔阳县东关大队每年可以得到的化肥不足3000斤,1958—1960年增至5000斤以上。”(9)访谈对象:张慧明,67岁,武家坪村村民。访谈时间:2019年7月2日。访谈地点:张慧明家。关于化肥下乡,昔阳县武家坪村张慧明记忆犹新:“1958年上边给发化肥,都没见过,不敢用。生产队长没分出去,只好把化肥倒自己地里,那一年他收了一年好庄稼。后来人都开始学着上化肥。”
“毛泽东同志把农具改良的群众运动,看成是技术革命的萌芽。”[17]换言之,群众运动式的工具改革,是“技术革命”在集体化制度下试图提高生产力的一项具体操作,其特点为“土洋结合”。“土”是群众依靠现有的技术和设备,对生产工具的改革;“洋”是依靠现代机械化设备,对传统生产工具的替代。工具改革在20世纪50年代受到了持续关注。在多项工具改革中,小平车、胶轮马车比人挑畜驮省工高效,因此被广泛利用,其中小平车沿用至今。这种群众自发式的工具改革主要集中于对传统工具的改造上,而国家对农村工业机器的“洋”援助则为农村带来了“新鲜空气”。
20世纪50年代末,昔阳县委响应国家号召,提出工业支援农业的方案,面向农业生产进行物资和技术的援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机器的支援。1960年3月,昔阳铁厂将两台7马力锅拖机、一台10马力锅拖机、一部38马力煤气机、一部24W发电机,分别支援给城关、安坪、白羊峪三个公社;又拿出7台水泵、1台手摇水泵、150米水管用以支援排灌;另外在皋落、闫庄、赵壁、白羊峪、大寨、沾尚等7个地方培养出14名懂电线安装、电压调整的技术人才。1960年,阳泉市派遣15名技术工人对昔阳县进行技术支援,第一季度共修好锅拖机、柴油机、煤气机74部(10)昔阳档案馆馆藏档案:洪水公社大闹技术革命大抓工具改革获得显著成绩(1960年4月3日),档案号:3-1-250。。昔阳县在20个管理区内,安装使用了机械动力磨3盘、水利磨2盘、一畜拉多磨16盘,还有9个管理区发展了动力碾9盘。这次大规模的技术推广取得了成效。以洪水公社为例,全公社89%的户数,实现了磨面动力化,效率比过去用驴碾磨提高了4—12倍(11)昔阳县档案馆馆藏档案:工业支援农业方案(1960年4月23日),档案号:3-1-248。。忆及当年机器下乡,昔阳县洪水村村民刘晨会用了一句歇后语:“远看像头牛,不吃草,只喝油,干起活来不发愁。”(12)访谈者:刘晨会,63岁,洪水村村民。访谈时间:2019年7月16日。访谈地点:刘晨会家。实际上,农民学习技术的过程也是学习文化的过程,在掌握技术的同时也学习了许多新的文化理念。土制工具在短时期内给人们的生活提供了便利,而先进的机器则在长时程内影响了人们的农事活动与思想观念,并且通过制度赋予农民一定的文化素养。
20世纪50年代,生产关系经历了一个不断调整的过程。在此过程中,粮食产量实现了大幅增长,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改善,中国共产党在减贫实践中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是,历史往往呈现出复杂的面相,技术和制度之间亦存在一定的张力。
新中国成立初期,国际国内形势错综复杂,面对国内贫穷落后的现实状况以及国外封锁的窘境,当时出现了一种赶超思想;50年代后期,随着急躁情绪的不断发展,制度对技术过度规训带来的副作用也逐步凸显出来。于是,技术的“暴动”促使国家开始进行政策的调整与制度的调试。党中央意识到存在的问题,开始进行纠偏。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党中央着手调整生产关系,下放权力,实施“队为基础,三级所有”的人民公社制度,以调动农民的积极性。1961年,昔阳县委贯彻中央工作会议通过的《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草案)》,对人民公社出现的问题予以纠偏。此举不仅调动了农民劳动的积极性,而且也有利于技术的推广。整体而言,20世纪50年代的昔阳,农业基本上保持了稳定增长。
据统计,20世纪50年代,除小麦不耐寒、对气候极度依赖而产量增长不明显之外,昔阳县的薯类、谷子、玉茭相比战前均实现了大幅增长。与1936年相比,1958年昔阳县农作物的产量中薯类提升了1.43倍,谷子提升了1.64倍,玉茭提升了2.72倍,杂粮提升了1.97倍,蔬菜提升了2.27倍,其中增幅最高的玉茭是昔阳县最重要的农作物(见表1)。
表1 1936—1958年昔阳县主要农作物生产情况(13)昔阳县档案馆馆藏档案:主要农作物生产情况(1961年12月),档案号:3-1-309。
从表1可知,集体化时代,由于制度的优越性与采用先进技术,昔阳县主要农作物产量实现了大幅增长,同时农民生活水平也实现了稳步提升。以井沟村为例:在农业生产方面运用了以“农业八字宪法”为核心的传统生产经验,并开始土洋结合,引进现代生产技术。1958年底,井沟所在的景胜社总产粮食42.3万斤,亩产299斤,售给国家13.48万斤,人均口粮438斤,社员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14)井沟大队所藏档案:井沟大队三史材料(1965年),案卷号顺序:28。。
值得一提的是,劳动者的观念与素质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开始慢慢接触、认可、信赖技术。昔阳县崇家岭村村民赵佃所在回忆当时的农业生产时着重强调:“解放初,通过‘技术扫盲’,相当一部分农民学习使用机器,具备了一定的文化水平。随着技术的推广,产量也提高了。”(15)访谈者:赵佃所,68岁,洪水村村民。访谈时间:2019年7月10日。访谈地点:赵佃所家。20世纪50年代的技术实践以及在此过程中农民观念的变化,为以后技术的大规模推广与农村经济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可以说,20世纪50年代中国共产党减贫实践取得的成绩影响深远。
1966年,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罗格纳·讷克斯在《不发达国家的资本形成》中提出了“贫困恶性循环理论”[18],指出了落后国家在发展中供给、需求两侧恶性循环的致命缺陷。近代以来,中国乡村深陷贫困恶性循环中不能自拔。为了将中国从贫困的窠臼之中解放出来,各种政治派别、社会团体、市场力量、学术精英轮番登场,但大多却黯然离场。中国共产党接过乡村建设的接力棒,开始深层次地分析中国社会结构的本质问题,并在逐步的实践中提出了一套全方位的、具有可操作性的革命与建设方案。
人民公社制度既是最浪漫的设想,又是最现实的考量。中国共产党所接手的是具有百年积弊、天灾频仍的贫困乡村,这也就决定了其减贫方案必须是全方位、长时段的,也意味着只有将乡村民众动员起来,充分发挥民众的主体作用,革命与建设才可能取得成功。在此情况下,具有超强动员能力的公社体制不仅能够在自然灾害来临时给全体人民提供生存保障、抑制两极分化,而且有助于应对强敌环伺的国际环境,同时还可以大规模普及先进技术并培育人力资本、物质资本。因此,人民公社的产生可谓顺应时代。作为减贫的具体路径,技术革新与集体化相伴而生。技术下乡,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而且通过制度向农民“赋能”。中国共产党以制度优势为依托,以技术为发展引擎,通过积累偏高、消费偏低的方式跳出了贫困的恶性循环。人民公社体制虽未彻底调动人们的热情,但是却借助技术潜在激发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
传统小农精耕细作、经济理性、富有生产积极性,同时也有“贫、愚、私、弱”的特点,在生产要素的挖掘上也没有可以借以利用的先进资源。如果任由小农经济自由发展,在短期内当然可以调动劳动积极性;但长期来看,农民、农业都难以实现现代化的转向,中国也难以跳出贫困的恶性循环。土地改革后的农民仅仅是在经济上翻了身,思想却依然陈旧,在天灾面前依旧脆弱。农业生产要素的原地踏步、贫富分化问题以及严峻的国际形势都迫使中国共产党跳出历史的窠臼,通过“集体化”和“技术革新”对农民予以规训和引导。当“集体化”“技术革新”涌向农村,培育政治与经济上的“新人”时,“身在此山中”的农民刚开始难免感到种种不适而采取各种“反行为”予以抵制。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到,通过国家的培育,农民“贫、愚、私、弱”的面貌得到了极大改观,农民剥削与甘于被剥削的思想也被剔除,独立自主、当家作主的主人翁意识逐步树立。因而,包产到户后农民所爆发出的巨大生产活力不仅仅要归功于生产积极性的调动,更要归功于集体化时代国家对于人力资本的培育和经营。
除人力资本的培育外,国家还通过高投资、低消费的发展模式积累了大量物质资本,构建了工业的基本骨架和汇通全国的交通网络。这些努力不仅是中国突破贫困恶性循环的利器,更是后来大量引进外资仍独立自主的底气。当国际环境一旦好转,有可资利用的物质资本引进国内,集体化时代所培育的人力资本便如虎添翼,爆发出强大的生产力。
当然,由于高积累、低消费的发展模式,人们的生活水平在集体化时代没有得到大幅度的提升;在集体化的过程中,也因为急躁冒进造成了人力物力的巨大损失与各种反行为。客观来说,集体化时代人们的生活水平虽然没有得到大幅度提升却也得到了改善;冒进后公社体制的迅速调整以及管理措施的改进则表明中国共产党始终重视农民生产积极性的调动,并试图在提高生产质量和调动生产积极性两者之间寻找一个效益最大的平衡点。这同时也说明,面对贫困这一历史窠臼,减贫不可能一蹴而就,急躁必然得不偿失。
集体化时代的“大闹技术革命”与18—20世纪出现的三次技术革命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如果说“大闹技术革命”是革命话语下动员群众的一种口号,那么“技术革新”则更能代表集体化时期的时代风貌——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又对群众予以引导。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大闹技术革命”显然没有完成中国共产党预期的目标,但是实践活动中的“技术革新”却改变了中国乡村贫穷落后的面貌。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吹响了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号角,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强调“扶贫同扶志、扶智相结合”。这是对集体化时代减贫思想的延续与提升。当我们检视集体化时代的减贫实践时,会发现其具体路径对今天的脱贫攻坚仍具有强烈的启发意义:通过制度优势来培育农民自强意识以立其志,通过技术来提高农民文化水平与劳动素质以增其智,通过制度、技术协同演进帮助农民摆脱贫困以振兴乡村。一言以蔽之,集体化时代的减贫实践既完成了自己的时代使命,又可以为新时代脱贫攻坚提供有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