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风险:虚拟技术构建下的网络直播社区

2021-01-27 21:04
社会科学辑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前台交流社区

迟 帅

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与情感交流的在线化

20世纪末兴起的最重要的新传播媒介是依靠网络技术连接起来的复合型电脑网络,这种技术已经发展出以电脑、手机和互联网为一体的新型媒介。这种多媒体技术发展迅速,在过去20年时间里,中国互联网的发展伴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日新月异,使中国的网民人数猛增。统计数据显示,1997年到2004年,中国网民的数量由62万上升到9400万,七年间基本实现了互联网的全覆盖,网络生活向千家万户加速普及。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44次和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从2019年6月到2020年3月,我国网民数量已经从8.54亿增长到9.04亿,一年增长超过5000万人,互联网普及率从61.2%增长到64.5%,增长率为3.3%。同时我国网民使用手机上网率超过99.1%,手机网民规模已经从8.47亿扩大至9亿以上①统计数据参见相关年份《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www.cac.gov.cn/2019zt/44/index.htm,2020年12月20日。,几乎人手一部甚至两部手机,手机网民的增多也悄悄地促进互联网业务从电脑增扩到手机。2020年7月23日,第19届中国互联网大会发布的《中国互联网发展报告2020》指出,中国面临着网络信息化的历史发展机遇,网络基础设施和技术创新能力的提升极大地促进了新时代中国的网络强国建设。〔1〕有学者提出,“与其说互联网络是一种新兴的媒介,不如说它是同现实世界相对应的人类从事精神交往的第二世界”〔2〕。这预示着网络已经在人们的现实世界之外建构了精神生活的第二世界。所谓第二世界也就是指以网络技术构建的虚拟社区,各种类型的网民涌入其中并展开了自由的在线交流活动。本文所说的虚拟技术包括电脑、手机、互联网技术等一系列电子设备和技术的创造、发明和使用。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使人们的生活越来越离不开网络。移动支付广泛普及的同时,电子商务不断推出新产品,5G、人工智能、云计算和大数据的发展更是促进了互联网新技术和数字经济迈向新台阶。网络空间已经全面改变了人的生活方式,广大手机网民为互联网的个性化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用户体验和社区空间。

虚拟技术的发展给人的生活方式带来的最大变化体现在情感和认知交流的在线化,这种在线化扩大了人们的自由形式,让人在共同在场的虚拟空间里进行互动交流,但也因此带来了一系列技术控制风险问题。首先,互联网技术从电脑到手机的拓展促进了人们生活的网络化,除了越来越多的工作能够在网络上开展之外,人们的生活、学习也越来越离不开互联网的支持,人们情感和认知交流表现出在线化趋势。所谓在线化,就是情感交流越来越超出真实的空间限制而在互联网上进行,从而呈现出彼此不在场的状态。吉登斯将在场与不在场的区分抽象为社会再生产和系统再生产的区别。所谓社会再生产就是面对面层次上的系统性,而系统再生产指的是跨越时空的不在场的人之间的关联,它以社会再生产为前提,但是运行机制与那些共同在场关系相比存在差别,这种差别首先体现为系统整合的“抽离机制”(disembedding mechanism)〔3〕。现代性的力量对时间和空间进行了重新组合,将个人从特定场所中解脱出来,投入远距离的交往模式之中,这种抽离机制造成了不在场对在场的控制。其次,这种抽离机制并未创造出新的信任程序,社会整合只能求助于一系列的匿名程序和专家体制,由此引发出一系列的危机。洛克伍德提出,“社会整合的问题是行动者之间有序的或冲突的关系,而系统整合问题是社会系统各个组成部分之间有序的或冲突的关系”〔4〕。由此,他分析了社会整合和系统整合的衔接问题,这些整合构成了紧张关系。在吉登斯看来,现代社会的四种“制度丛结”(高度监控、资本主义企业、工业生产和暴力的集中化)与人性构成了紧张关系。〔5〕在现代性高度发展阶段,风险成为全球时代的突出特征,风险与不确定性相互促进。不在场对在场的控制并未在整体上增强人们的安全感和确定性,现实生活反而越来越脱离生活世界从而不受我们控制。在吉登斯看来,现代科技的进步并未让人感到更为安全,科技在增强人们改造环境能力的同时,也带来新的风险,这种科技发展的非预期后果,正在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失去控制,以致于现代社会生活正在陷入一个失控的世界。〔6〕互联网技术的应用则进一步增加了系统整合和社会整合之间关系协调的复杂性。

二、网络社区直播的情感互动

网络交流沟通的确为人们的在线交流提供了无限方便,人们在网络社区感受着信息传播和情感互动给人带来的各种自由。首先,我们从传统几大门户网站中选取网易作为情感互动社区的样本,深入分析人们的网上交流行为。从空间设置角度来看,网络社区交流的特点体现了交流形式的多样化。网易首页设置了包括新闻、体育、游戏、军事、科技、直播、公益、娱乐、财经、房产、健康、汽车、艺术、时尚等大众化板块,以满足人们的多元化需求。

社区单元代表了当今门户网站的典型功能设置,旨在满足网络用户的综合需求。这些板块的基本功能可以大致分为以下三类:1.新闻信息传播。网络信息传播在给人提供多渠道的社会新闻方面的确是有效的,它拓宽了人们的消息来源,并使人们从信息的被动接受者变成积极传播者。人们可以通过媒体报道、电子杂志、图片视频等形式获得各种信息资源,从中获得传统媒体所不具备的所有信息形式,并将各个新闻评论内容广泛发布,及时掌握和反馈社会舆论动向。2.工作和生活服务。网络社区的重要功能体现在人们的实际生活以及生产行为当中,社区里的这些板块逐渐成为人们经济生活所需的参考指南,并为人们提供了一系列个性化服务。服务内容同时包括网上交易、股票房产和基金债券等形式,突破了传统的媒介形式。3.情感知识交流。这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在线活动的交流重点。在线网络与人们生活现实的关联性形成了共同在场的印象,这种共同在场的印象集中地通过网络直播得以生动呈现。人们参与网络直播的目的和形式多种多样,有的通过公开课学习知识和文化;有的分享情绪,获得情感心理上的共鸣。这些直播分享表现了网民关于工作、生活和社会活动的认知态度、情感喜好和价值观等多方面取向。情感交流关键在于人们的互动参与,直播让人在其中感受到各种所谓自由的释放。针对第三种功能活动,本文重点分析网络交流形式中的自由问题。

情感认知交流形式的突出特点是具备大量的直观互动形式及其相互影响过程。短视频直播是突出展现情感认知交流的网络平台,目前直播平台快速发展,大量网络直播和短视频App争奇斗艳,快速风靡互联网,如腾讯推出微视短视频产品,新浪推出“秒拍”产品。2017年后快手和抖音等App也迅速打入一线短视频行业,火爆全国,并在短时间内吸引数亿用户。以网易为例,网易开通的直播板块,大致分为PGC和公开课两个板块。

一是公开课,以国内外各大名校的视频讲座为主。网络教育平台的主要内容一般针对大中小学学生,为他们提供知识传播渠道,公开课频道的部分课程配备翻译介绍,内容转自人人影视、TLF等网站对外免费发布的字幕素材。公开课主要是从专业生产角度对外发布课程内容,大致分为TED、国际名校公开课、中国大学视频公开课、精品课程、赏课、公开课策划、可汗学院等,这些课程内容以单项输出为主,点击任何课程内容,都会显示立即播放和收藏选项,点击播放需要扫描下载网易公开课App才行。除了公开课视频节目以外,还有电台节目,用户注册登录之后可以参与社区互动。社区提供了网络用户情感交流的最终平台,这一板块的用户多为大中小学学生,如不少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分享了他们的奋斗过程和心情,对应地,也有不少评论、分享和转发等互动内容。总的来说,网易公开课提供了大量专业生产内容,而其中社区板块只占很小的比例,难以支持网络用户情感交流的自由互动。

二是PGC,是专业生产内容(professionally generated content)的缩写,其直播内容相对于自媒体而言更为专业,聚集了各个领域的专家、学者和行业领导,为接触这些行业的网民提供权威的信息服务。2016年8月,网易直播引入了PGC直播内容形式,与网易公开课相比,PGC更为突出所谓专家群体和意见领袖的内容,只是内容定向不再限于课程讲座,致力于提供全面的专家生产内容,而不仅仅针对特定群体,包括极致、精彩集锦、科举大会、第一发布、直播号、汽车、健康、艺术等,这些内容主要是以各个领域的专家意见为主,涵盖面广、参与人数也不少,但是网络社区用户的自制内容相对缺乏。作为三大门户网站之一,网易有着足够的资源和能力运营PGC,网络社区也需要不少编辑和运营人员参与,并且作为传统网站,网易也在一步步试图增加社区互动,在原有的网络博客板块之外,增加了直播和社区互动项目。相对于自媒体App,这些在内容生产方面还是缺乏用户的自发参与,由于内容相对固定、视频时间长、运营成本高,难以吸引更多用户,因此网络流量相对较低、社区交流并不活跃。当然这是相对于近年来短视频产品的大量出现而言,相比于网易社区,快手和抖音的出现可谓激发了网民用户的创作自由和沟通自由。

由于存在上述不足,网易直播社区并未赢得更多用户的广泛参与和社区认同。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网上内容制作又以专业生产内容(professionally-produced content,简称 PPC) 和职业生成内容(occupationally-generated content,简称OGC)等形式,与用户生产内容(user-generat⁃ed content,简称UGC,也称 user-created content,简称UCC)等交互运营〔7〕,以此丰富和促进了网络专业机构和专家与一般用户的沟通与交流。通过双向沟通相互增益,直播人员和其他参与人员共同协作促进了网络社区的运营,以碰撞和吸引等形式展示了交流活动的多样性。成立于2012年3月的北京字节跳动科技有限公司异军突起,公司以建设“全球创作与交流平台”为愿景,将其短视频产品“抖音”迅速打入国内外市场,迅速成为重要的短视频平台,同时打造人工智能实验室和个性化信息平台,根据大数据技术推出了可根据用户阅读习惯调整消息推送的移动资讯客户端产品“今日头条”。至此,“字节跳动”的市值迅速提升并进入中国十大互联网公司之列。抖音等基于用户生产内容模式迅速扩展了流量空间。

专业生产和用户生产的两种模式共同促进了网络空间的情感互动和内容更新。不过从产品运营和内容制作方面来看,二者之间形成了一定张力,这种张力表现为控制与自由的冲突,在互联网层面反映了在场与不在场的辩证关系。一方面,UGC内容一般可下载和上传,为了鼓励用户参与社区互动,网络管理必须要赋予用户大量的自主空间,以此促进用户参与的积极性。虚拟社区所提供的独立空间鼓励了用户的情感和认知沟通,在理想情况下,会有更多用户投入到他们所认同和习惯的网络社区内积极发声和展现自我,组建和发展多样化和个性化的群体,从而在网络社区内逐渐获得归属感,减少对不在场时专业权威的依赖性和维护费用,当然网络精英也有可能影响社会舆论,对自由互动多元化的推进形成一定阻碍。

此外,用户生产模式也带来了网络控制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无论是网络内容的政治性还是专业的准确性都难以保证。自由激发了大量网民参与的积极性,但是由此也会带来信息质量的良莠不齐,由此也加快了不少社区App的淘汰和更新速度。如简书网致力于打造一款让人能够随时随地进行创作,同时支持离线保存的社区创作App平台,在经历了最初的初始化和内容生产引导以后,App平台上涌入不少一般用户进行大量创作,努力成为优质的创作社区。但是随着用户的增加,不少评论显示简书创作质量下降,充斥着大量低俗内容,资深会员转向更为理想的创作社区。2019年1月,由于“违规登载新闻信息,且内容导向存在偏差,扰乱网络信息传播秩序”等原因,上海市网信办对简书网的运营商上海佰集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作出罚款决定,并强调无论是网站还是自媒体,未取得资质前不得开展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类似情况还有传播低俗谣言微信公众号“魔都八卦女”账号被依法注销等。〔8〕无论是一般用户过分自由发文,还是后台营销手段的过度竞争,这些都会对社区的安全和高质量运营造成不良影响。

这些用户创作内容的社会传播反映了网络社区内自由与风险并存,说明了公众选择自由面的扩大以及媒介信息的多样化,同时也体现了媒体传播公信力呈现下降趋势。有学者将2009年全国十大城市媒介公信力调查数据与香港中文大学、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的相关研究数据进行对比,比较结果显示我国内地媒体公信力高于中国香港地区和新加坡,处于相当高的水平,但从长期来看这种高公信力很可能会不升反降。〔9〕事实上,上述发展趋势在全球范围内普遍存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网络自媒体的出现,信息渠道的多元化推动了网络社区的商业化,越来越多的用户加入自媒体创作。商业竞争在拓宽信息传播渠道的同时,也对公众鉴别产品真伪和优劣的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公众只有提高对社区产品质量的鉴赏力和批判力,才能维护虚拟社区的自由。

三、网络直播社区互动的印象管理

拟剧论从印象管理的角度为我们分析以上社区互动模式的运营机制提供了理论依据。所谓印象管理,在戈夫曼看来,就是表演者为了呈现观众心目中理性化的形象,协调自发性主我和社会化客我之间矛盾的过程。戈夫曼通过前台和后台领域的对比来描述这一矛盾的协调。社区互动的印象管理牵涉社区平台的基本构成、管理方式和运营方式,这些对产品的内容、产品模式都会产生系统影响。前台代表一种社会化自我,经过印象整饬,前台展示约束了自发性自我向他人进行理想化表演,而在网络上这种表演则有了新的特点,他们通过不同方式向观众传递着信息,这些携带情感认知成分的信息流量反过来支持社区观众消费和用户表演,社区互动平台构成了表演的剧班,剧班表演依赖于成员的明确分工和角色扮演,用以维持特定的情景定义。

现代人通过前台和后台维系着自我和他人的角色分工,这构成了剧班和舞台,任何表演都是需要不同角色的人相互配合,每个人在其中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通过对戏剧表演的分析,戈夫曼发现现实生活中即使没有观众,两个人之间也在进行着这种表演。表演通常都是以前台和后台的形式区分表演者的台前与幕后。一般来说,后台是表演者进入前台的准备和退出阶段,表演者在后台是相对于前台的观众而言的,表达的是相对真实的自我;而进入前台以后,人们也就投入到了表演状态。〔10〕通常情况下,后台是为前台表演做好准备的,前台用来进行印象管理。通过神秘化表演、理想化表演和误解表演等不同方式,表演者试图为前台观众营造不同的自我。前台和后台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在现实生活中,因为没有这些台面,每个人所面对的人物身份和情境设置都不一样,因此表演者也可能从一个前台进入另一个前台。

用户生产模式构成了如今网络社区的主要运营环境,它集中展现了网络用户的情感认知交流。除了网易之外,还有很多比较有名的网络社区,如百度知道、百度贴吧、新浪微博、爱问知识人、知乎、天涯等,这些网络社区是大量用户用于学习认知的交流平台。天涯社区算是较早采用用户生产模式的网络社区,天涯作为综合性网络交流社区,其功能不仅限于情感交流,也包括知识分享和学习,针对这一功能开设的栏目大致分为天涯主版、情感天地、时尚资讯、球迷一家、游戏地带等。在诸多栏目中,情感天地又包括情感文学、恋爱感悟、婚姻家庭、单身男女、婆媳关系、情感专栏、话题调查、转载空间等。这些栏目构成网络社区的前台,几乎囊括了用户所需的所有社交功能,需要大量用户和后台人员共同维护以及社区管理、运营和技术人员的支持,同时还面临着大量自媒体社区App的竞争。快手CEO宿华在接受得到总编辑李翔的采访时说,快手口号是“记录世界、记录你”,“记录本身就是一个平淡的词,没有情感和情绪。从表演的场所来讲,我们是广场,不是剧场。剧场是导演精选的剧目,广场是人们自己在玩耍”〔11〕。在他看来,剧场和广场不同,剧场是演员在演,而广场则是大家自由展示的场所,因此快手的价值观是广场的价值。快手声称只为记录平常人的生活,但事实上几乎所有社区产品初运营时,都会有管理人员进入前台充当一般用户设置议题,引导社区内容生产。正如戈夫曼所说,“这种角色扮演依靠后台冒充的表演者”〔12〕,介入每个社区引领话题、设置议程、进行内容投放,吸引更多注意力,进行广告宣传和商业管理等,同时吸引外部资深用户,给予会员资格和更高权限,引领前台参与内容生产等。因此,前台用户的社区活动并非仅限于情感和认知交流,而是还涉及后台的系统管理,乃至介入前台的引导。无论是自媒体还是专业生产模式,所有社区平台都涉及前台表演和后台管理的分工合作。

以上两种运营模式的差异揭示了用户生产模式是以用户的自运营为主,UGC在经过初期的印象管理之后以大量用户的自运营促进内容更新。贴吧、知乎等一系列短视频产品界面构成了网络社区的运营前台,这些UGC运营模式同时也面临着后台管理,只是可控程度不同。相对于UGC来说,PPC作为专业生产内容在前台可控,只是缺乏用户自运营的自由空间。通常社区后台设置技术支持和商业管理,这些支持了前台的表演。对于PPC来说,前台和后台的设置相对明显,内容的可控性和表演的程式化相对容易得到理解,因为它限制了观众和表演者的自由发挥,使表演剧班成员相对固定,印象管理容易操作。印象管理包括防止观众闯入后台,表演趋于程序化,防止意外产生。与之相比,UGC作为用户自运营模式同样面临着前台和后台的关系协调问题。前台一般是大量普通用户的表演场所,他们在社区里有着相对的自由度,表演缺乏程式化而颇具个性化,受到的约束相对较少;后台管理并不在场,后台的商业和技术支持作为社会系统,对前台用户的控制较为隐蔽,与前台形成鲜明对比。

社区运营的风险在于控制与自由的不确定性。社区前台和后台的设置和转换表明了社会整合和系统整合的差距,这种差距在网络社区中体现为情感的真诚性与表演的商业性之间的距离。首先,网络社区的公共性基本上是以商业性为前提的,缺乏商业资本支持,网络随时面临瘫痪。如乐视网上市前公司收入主要依靠广告和付费视频,上市以后依靠购买和出售影片版权的版权分销模式获利。而在2020年7月,乐视网信息技术(北京)股份有限公司A股(证券代码:300104)已在深圳证券交易所退市,此前乐视就因诉讼费和现金流断裂等原因,被强制清退办公场所。2020年4月21日,QuestMobile发布的《2020中国移动互联网春季大报告》指出,抖音用户规模已达5.18亿人次,其中女性用户占57%。抖音、快手和B站等新型流量平台凭借短视频的用户生产内容,不仅实现了用户规模和使用时长的双增长,也极大地提升了其商业化价值。当然新媒体的商业化也承载着资本运行的风险,如字节跳动产品估值从2018年的750亿美元,下降到2020年的5亿美元。大量互联网公司受制于资本的聚集效应和流动性。目前这些短视频平台吸引国内用户量已经达到峰值,抖音也在不断拓展国际市场,基本收入主要来源于视频产品的信息流量和广告链接。

其次,社区情感互动的真诚性是普通用户社区产品消费的重要依据。不过在社区这个虚拟活动空间之外,还存在着管理系统的后台活动,系统作为网络社区平台的支持者给予用户自由生产的权限,通过规则和奖惩措施引导用户的社区行为。上述UGC短视频平台尽量吸引更多用户参与的重要目的也是为了增加视频流量。为了刺激普通用户积极进入前台表演,一般都会给予物质和其他奖励,如抖音和快手设置的钱包和红包功能,不仅生产视频节目增加粉丝能够带来隐形收入,收看视频广告也能提现,平台通过多种刺激手段促进产品宣传投放,最终巨大的用户量带来了更多的信息流量,能有效提升广告加载率,这将进一步促进用户自媒体的表演积极性,活跃用户的粉丝量会增加广告收入,直播和引流用户能够直接发挥变现能力。然而,为了增加关注点,直播内容争奇斗艳的同时,虚假信息和带有大量表演痕迹的视频节目也层出不穷,大量奇葩网红应运而生。为了更好地规避这种风险,各平台开始采取一定的监管措施,使信息生产开始脱离日常生活互动,而更多受到后台系统的指引,看似自由的表演背后,也时时受到资本运作的控制。

再次,互联网用户消费与资本运营的关联性既促进了社区平台的合作,也带来了不同平台之间的竞争,并进一步强化了系统对生活空间的控制。直播网红成为内容的积极引导者和内容生产者。增加曝光率以后,不少网红成为流量担当,能迅速加入别的剧班进行跨剧班演出。这种跨剧班活动涉及角色外的沟通与剧组互动,比如不同App给对方提供广告平台,在抖音下方加入其他平台链接、加盟商务运营活动、友情链接等,这些不仅推动了前台表演者的商业化,也促进了不同社区平台的合作。但是随着用户量峰值的到来,不少平台也遇到了增加用户流量的瓶颈。传统互联网巨头,如BAT等也加入直播行业,竞相推出类似竞品,加剧产品竞争。此外,5G技术的应用让人脸识别等新技术迅速得以推广,AR、VR等新的虚拟技术功能应用无处不在,未来短视频行业的竞争将会更为激烈。不容忽视的是,这些技术和信息流动也削弱了网络安全、扩大了信息泄露的风险,无论是个人生活内容,还是其他隐私,诸如联系方式、行动轨迹、人脸和消费记录等,也都存在暴露于互联网中并被大数据和商家瞄准并利用的风险。

伴随着人们日常生活的碎片化,短视频平台对人们的社会生活介入程度不断加深。互联网技术的应用能够使短视频创作者深入每个可以利用的时间段,进行内容表演和产品宣传。利用大数据算法等技术短视频平台能够有效地掌握用户的偏好,抖音等的短视频平台发布的内容似乎越来越容易让人成瘾,人们每天花在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的时间占比逐渐加大,因此如何占据每位观众的时间、如何成功吸引并留住观众的注意力,也就成为社区平台进行产品竞争的关键。比如抖音原来设置每个视频标准时长只有15秒钟,一些带货能力强的资深用户视频时长可以达到30秒,大多数短视频时长最多也就在1分钟左右,人们的注意力在短时间内被引向广告宣传和产品销售。然而,现在网络直播模式的诞生催生了所谓直播经济学,直播带货类似于淘宝、京东的在线促销,促进了数字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冲击了线下销售模式以及传统的电商模式。

四、网络直播社区互动的情感危机

网络社区在扩大人们情感交流自由的同时,也增加了人们情感沟通的危机。正如马克思所说:“个人从属于像命运一样存在于他们之外的社会生产,但社会生产并不从属于把这种生产当作共同财富来对待的个人。”〔13〕个体的情感劳动并不一定能够促进日常生活的自由和解放,相反,个体情感的在线化加速了人们日常生活的碎片化,直播电商和短视频平台更是通过直播形式加速了人们的情感互动的商品化。网络社区在提供产品娱乐大众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风险和情感危机。

网络社区的情感活动的特征主要表现为参与性、互动性与公开性。这些特征是情感交流在网络社区的基本表现。网络用户的言行情感能在网上公开表达,流量大、受众广、互动及时,还能得到网络提供商与国家的管理。情感互动的匿名性与可逆性在某种程度上作为自由的沟通方式将网络与现实连接起来。网络社区是为了人们能脱离时空限制而不受在场条件的约束,自由表达情感。社区论坛和视频直播集中展示了一种个人参与新媒体活动的形式自由。只是还需考察这种形式上的自由是否真的表达了人的情感需求。

网络社区在促进人们情感表达的同时,也在系统层面框定了生活世界的样式。在哈贝马斯看来,人们的生活世界需要共同在场和理性沟通,才能尽量摆脱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化。〔14〕由于系统的强制性,情感表达的过度商业化束缚了网络平台共同体的打造。社区交流参与者的身份特征在网络上因不明显而成了消失的主体,不少人是在舍去真实自我特征的前提下在网络中进行变形尝试的。由于参与深度不够,缺乏背景交流,网络运营平台作为技术支持制定交流规则与框架限定了生活世界情感交流的深度,并进一步导致人们时间的碎片化,这些碎片化的视听内容既加快了人们的生活节奏,也在各方面影响着人们的思维认知和情感体验。“技术从根本上规定了人对世界的感知,即技术框定了人的视界,已经渗透到我们的生活空间之中。”〔15〕于是在现代社会中,人们一手缔造的网络技术本身又成了钳制人们情感交流的工具,网络技术利用大数据和各种算法将人们的潜在喜好进行放大,并且不断推送与之相关的内容,让人在获得自由体验的同时忘记技术本身的强制作用,网络技术对人的束缚变得越来越趋于隐形,但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控制。

人们对网络的过度依赖与辩护恰恰说明了虚拟技术对生活世界的渗透已经到了十分深入的地步。如同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制度剥削的内在机制一样,新的技术手段以一种新的文明形式掩盖了系统性风险。机器代表了现代性和资本主义的发展工具,技术的成长在促进生产力解放的同时,也在威胁着人的自由生活。19世纪卢德工人砸毁机器运动是以一种原始形式对机器约束人的行为表达了不满与抗议。马克思提出人的“异化”概念以及后来卢卡奇、马尔库塞等人在此基础上发展的“物化”概念都表明了技术工具的片面发展侵蚀了人的自由和尊严。人们在虚拟技术中的情感活动成为内心世界的一道依赖性屏障,它既是一道看不见的墙,又仿佛为人们提供了一个院落,让人在虚拟世界里获得归属感与情感的慰藉。事实上,网络的慰藉根本就是虚幻的,并从根本上说,是自由与风险并行的,网络自由也在另一方面禁锢了真正的面对面的交流,让人再次成了技术的奴隶。对一些人来说,网络游戏从它最初的边缘性价值——作为工作的补偿用以放松身心——转变成了自我挑战的精神支撑,新的娱乐的泛化也影响了情感和认知的健康发展,人的生活重心不断向虚拟空间倾斜,这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脱离传统生活的形式自由的发展。

形式自由在本质上是对生活世界的抽象化,它表现为对真实世界的不信任与“自我疏离”。20世纪80年代霍赫希尔德在《情感整饰:人类情感的商业化》中提出“情感性劳动”,揭露了商业社会为了追求经济利益对人的人格情感的技术性操纵,技术作为一种权力工具已经渗透到人们的内在心理中。从这个角度上说,短视频产品则走得更远,因为它的强制与压抑机制越来越隐蔽,网络社区的自愿参与过程使得自由与强制表现得越来越抽象。这种算法工具推动人们的自愿参与,网络成瘾行为本身就表明了实质自由的隐退。积极参与活动并未掩盖时空之间的相互隔离,资本运营的逻辑不断深入人们的生活世界,网络虚构了情感和认知交流的共同体。随着网络技术越来越趋于完善,它所提供的一种趋近于真实世界的模仿活动越来越显露出系统自身的需要,网络的虚拟空间约束了人参与现实活动和全面的身体行为实践,不同用户的粉丝量也在虚拟空间里再次演绎了权力和资本运作所带来的社会分化。有人提到所谓网际自我异化现象,“网络空间的虚拟生活使很多未成年人对网络的依赖表现为网络沉迷(obses⁃sion)和网络沉溺(addiction)”,由此可能导致“数码焦虑”(digital stress)、丧失自主性和“脱离肉体效应”(discarnate effect) 等。〔16〕这些自我异化现象削弱了处在成长阶段的年轻人的行动力和创造力,甚至让他们产生身份认同障碍和自我迷失。这表明过度沉溺虚拟技术给人的人格健全发展带来消极影响。

五、结语

网络社区在情感表达的公开性之外,还有着匿名性等特征,这种匿名性在另一方面揭示了人们对虚拟技术的不信任与恐惧。不少人似乎向往拥有多个身份的自由,但是人们内心情感与认知的体验并不能在碎片化的时间安排中得到根本疏解,而是力图寻找新的替代形式,而网络依然保持着它作为“开放社会”自由与风险。社区产品内容与用户体验的多样性表明网络作为互动社区彰显出虚拟技术对人类文明的重塑。网络社区中情感交流的参与性、互动性、公开性与匿名性等特征,都表明人类情感生活具有不稳定性,这种不稳定所隐藏的风险特征是由重塑人们生活方式的虚拟技术所带来的,技术透过资本的力量在这个隐蔽而开放的虚拟社区中充分施展流动性,并从总体上塑造了人的情感交流方式。

网络空间所构造的“第二世界”在促进人们自由交流的同时,也建构了新的“风险社会”。贝克提出的“风险社会”展现了工业化的科技发展所带来的物质危害可能性。〔17〕而互联网的发展所催生的系统性风险则给人们的情感认知带来了进一步冲击,它促进了情感交流的在线化与形式化。与原来的风险社会相比,虚拟技术构建的风险社会不只表现为风险生产对财富生产的支配,也表现为风险的全球化并模糊了生活世界的边界。新的风险社会是对工业化的风险社会的深化。在工业风险社会,风险与机遇并存;而在新的风险社会,风险正以情感自由的形式鼓励系统对生活进行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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