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对“三位一体”公式的批判与自由的价值指向

2021-01-27 21:04李淑梅
社会科学辑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三位一体资本主义工人

李淑梅

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对庸俗经济学的“三位一体”公式进行了深入的批判,阐明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分配关系的决定作用,揭穿了资本主义分配方式各得其应得的假象。庸俗经济学把劳动、资本和土地分别作为工人、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收入的源泉,认为工资、利润和地租是各方应得的收入形式。庸俗经济学宣称“三位一体”公式从经济事实出发,但这个公式是对分配关系表面现象的描述,是对人们日常意识的理论包装,是对物化社会关系的崇拜。马克思采取本质和现象辩证统一的方法,透过分配关系的外在表现形式,深入剖析了被其遮蔽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揭示了资本强制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秘密,阐明了资本主义分配是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对剩余价值的瓜分。因此,马克思不仅揭穿了资本主义分配的应得、合理的虚假性,而且提出了消灭强制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资本主义制度、建立以每个人能力自由发展为目的的理想社会的任务。在社会主义阶段,社会物质财富还不够充足,需要在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基础上建构个人消费品分配的规范和原则,使劳动者得其所应得。我们在探讨马克思关于社会正义等价值的思想时,应该将其分配应得的论述纳入研究视野,关注他对应得分配规范发挥作用的客观条件和主观条件的分析和评判,这能够丰富和扩展我们对马克思关于正义等价值思想的理解。马克思通过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经济强制、非自由来否定资本主义分配的应得、合理,马克思把根本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实现每个人自由发展作为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和价值目标。

一、“三位一体”公式对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曲解

在资本主义社会,贫富两极分化的社会状况严重,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为了维护本阶级的利益,论证工资、利润和地租是工人、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各自应得的收入。马克思注意到,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往往把产品分配作为独立的领域,脱离生产关系对其进行考察,因而他们描述的只是分配的外在形式,这在庸俗经济学家中表现得最为典型。庸俗经济学家萨伊提出了劳动—工资、资本—利润(企业主的收入加上利息)、土地—地租的“三位一体”公式,这个公式涉及资本主义的各种收入形式及其源泉,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表面现象的全面描述,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本质的全方位遮蔽,它“把社会生产过程的一切秘密都包括在内”〔1〕了。马克思以这个公式为典型对资本主义分配关系进行了具体的、总体性的分析批判,全面揭露了这个公式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曲解。

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不仅批判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家还批判了庸俗经济学家萨伊提出的“三位一体”公式。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虽然提出了劳动价值论,但他又认为商品的价值被分解为利润、地租和工资,这就忽略了不变资本,不能阐明资本主义再生产,他还误把利润、地租和工资等收入形式作为商品价值的三个独立的源泉。萨伊受亚当·斯密思想中庸俗成分的影响,提出了“三位一体”公式,以此维护资本主义制度。萨伊认为,劳动、资本和土地作为不同的生产手段均在生产过程中提供服务,因而它们是工资、利润和地租等收入的不同源泉,并且各种生产性服务和报酬之间是等值的。他说:“资本的利润,像土地及其他天然富源的利润那样,是对生产性服务的等值报酬。资本的生产性服务虽和劳动的生产性服务不同,但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却是劳动的生产性服务的有力同盟者。”〔2〕工人、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通过各自生产手段提供的服务而获得等值的收入,各自得其所应得。马克思透过“三位一体”公式整齐对称的表象,揭露了它以资本主义分配的表面形式掩盖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为资本主义制度永恒合理性辩护的实质,批判了它的拜物教弊端。

资本、土地和劳动属于不同的领域,互不相干。资本虽然体现在生产资料等物上,但是资本不是物,而是特殊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土地是自然物,是各个历史时期人类劳动都不可缺少的生产要素;劳动如果不与生产资料结合就是无法发挥作用的“幽灵”,劳动也可以指一切历史时代人对自然的改造关系,即一般的生产劳动,但那就把劳动的特殊社会历史性质抽象掉了。然而,庸俗经济学却把毫不相干的资本、土地和劳动并列在一起,分别作为不同收入形式的源泉,认定资本是利润的源泉,土地是地租的源泉,劳动是工资的源泉,它们与作为收入形式的利润、地租和工资之间存在着自然的因果必然联系,以此论证资本主义分配方式的合理性。

马克思认为这个公式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歪曲的反映。在马克思看来,“三位一体”公式是一些互不相关因素的拼凑,是在不可比的东西之间建立比例关系。马克思对这个公式的三组排列逐一进行了分析。就“土地—地租”而言,作为自然物的土地是使用价值,而地租则是交换价值,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是“让两个不能通约的量互相保持一种比例”〔3〕。就“劳动—工资”而言,似乎工人付出多少劳动,就能得到多少报酬,然而,工人的劳动是没有价值的,工资是劳动力价值或价格的歪曲表现形式,它遮蔽了工人创造剩余价值的事实。就“资本—利润”来讲,利润不仅包括归资本家本人的剩余价值部分,也包括要分给土地所有者的地租部分,所以,资本和利润之间也不成比例。庸俗经济学还把“资本—利润”改为“资本—利息”,这就进一步掩盖了资本牟利和榨取剩余价值的本性。马克思进而指出,在“三位一体”公式中,虽然被当作收入源泉的劳动、资本和土地互不相关,没有一致性可言,但与之对应的工资、利息(利润)和地租又都属于价值范围,都可以用货币来表示,这又表现出一致性。也就是说,毫不相干的三个源泉的产物又有一致性,这说不通。可见,“三位一体”公式所说的“不仅是不能通约的量之间的关系,而且是完全不均等的、彼此毫无关系的、不能互相比较的物之间的关系”〔4〕。当然,如果把体现特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资本属性抽象掉,仅就资本的物质载体即生产要素而言,就可以同作为自然界的土地和生产劳动一般一致起来了,但这就把资本物化了,就不成其为资本了。

马克思明确指出,庸俗经济学之所以要在不可比较的东西之间建立对比关系,把互不相关的东西说成是相互一致的,就是为了掩盖资本的剥削,论证资本主义分配的应得、合理。按照“三位一体”公式,“土地作为劳动的原始活动场所,作为自然力的王国,作为一切劳动对象的现成的武库在一般生产过程中所起的那份作用,以及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工具、原料等等)在一般生产过程中所起的那份作用,似乎必然表现在它们作为资本和土地所有权各自应得的份额上,也就是表现在它们的社会代表在利润(利息)和地租的形式上应得的份额上,同样,工人的劳动在生产过程中所起的那份作用,会以工资的形式表现在工人应得的份额上”〔5〕。马克思通过揭露这个公式的重重矛盾、不合逻辑,说明它对资本主义分配的应得、合理的辩护是不成立的。马克思透过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外观,深入分析了作为其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剥掉了资本主义分配关系各方得其所应得的伪装。

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及其在分配关系上的颠倒表现

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以颠倒的形式表现在分配关系上的,庸俗经济学却脱离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对资本主义分配关系进行表面的反映和描述。马克思具体分析了庸俗经济学“三位一体”公式把特殊的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同生产一般混为一谈的错误,揭露了它对生产当事人日常意识的理论包装,阐明了资本主义生产以自由契约形式强制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秘密。马克思的研究超越了当时理论界探讨的以应得为规范的资本主义分配的问题域,把根本变革资本主义私有制、实现人的自由作为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和根本的价值指向。

在马克思看来,庸俗经济学的“三位一体”公式把资本主义雇佣劳动与一切历史时代存在的一般生产混为一谈,好像生产劳动向来都是雇佣劳动,因而与雇佣劳动对应的资本就被当作一切时代都存在的一般劳动条件了,即被当作劳动工具和原材料等生产要素了,由现代私有权垄断的土地就被理解为单纯的自然物了。“三位一体”公式把这些脱离了社会历史性的生产要素作为工资、利润(企业主收入加上利息)和地租的源泉,这样,就遮蔽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及与之相适应的分配关系的历史暂时性。马克思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劳动既同其他历史时期的生产劳动一样,是人改造自然的过程,同时它又是特殊的价值增值过程,工人生产的产品转化为异己的资本的力量反过来支配工人。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是生产过程的主导力量,工人从属于资本,成为执行资本增值目的的手段。资本主义再生产不断积累和扩大着资本的力量,使其对工人剩余价值的吮吸持续化、强化、制度化。就工人“使自己的劳动异化而言,其创造的剩余价值所起到的作用只是扩张资本权力并强化他对资本权力的从属地位。这种制度通过以体系性的方式把工人排除在劳动所创造的财富之外而压制工人,这种制度若没有对劳动的持续性剥削是无法存在的”〔6〕。由此可见,资本、雇佣劳动和现代土地私有权都是具有特殊历史性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表现形式,它们绝不能与一般生产中的生产要素同日而语。

“三位一体”公式是对资本主义分配关系表面现象的描述,是对生产当事人日常意识的理论再现,马克思透过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表面现象及其观念表现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本质。马克思指出,事物的本质与其表现形式不会直接同一,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就是以颠倒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如果被其假象所迷惑,就会产生误识、误判。科学的任务就在于揭露经济关系的表面现象对人们的迷惑,把事物的内在本质及其外在表现具体、全面地呈现出来,从而澄清思想认识,用以指导人们的行动。〔7〕在现实生活中,生产当事人往往意识不到分配形式的异化,而是习以为常,感到很自在、理所当然。生产当事人之所以持有这种日常意识,是因为他们就生活在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假象世界之中,就受着颠倒的物化社会关系的蒙蔽。生产当事人把资本和土地所有权都理解为单纯的物,认为作为物的资本、土地和劳动分别是资本家、土地所有者和工人收入的来源,后者依靠各自的收入生活。马克思指出:“生产关系在收入形式和收入源泉上的现实的颠倒借以表现的歪曲形式,自然会在这种生产方式的当事人的观念中再现出来。这是一种没有想象力的虚构方式,是庸人的宗教。”〔8〕

在资本主义社会,似乎资本家、土地所有者和工人是依凭各自的权利平等地参与分配的,各自获取应得的份额。作为生产当事人,资本家进行生产是为了获取利润,因此,他们所要求的不是等价交换,而是等量资本获取等量利润。这样,不同资本家之间通过生产部门内部和生产部门之间的竞争而形成的平均利润,就好像是按比例分配了,是他们的应得了,从而掩盖了资本对工人剩余价值的榨取。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在这个形态上,剩余价值表现为资本应得的平均利润。”〔9〕作为平均利润的一部分,利息好像与工人的生产劳动无关,与剩余价值无关,它具有借贷资本家应得的外观。职能资本家和借贷资本家对剩余价值的分割受到土地所有者索取地租的限制,土地所有者通过出租土地获取地租,这好像也与工人的劳动无关,与剩余价值无关,也被视为其应得的份额。在马克思看来,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工人是同生产资料相分离的,因而工人实质上没有对自身劳动力的所有权,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出卖自身劳动力,工人的劳动必须超出自身劳动力的价值提供剩余价值。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在分配上的权利是对工人剩余价值的索取权,是他们参与榨取工人劳动剩余价值的必然结果。

如果说生产当事人是由于受到资本主义经济关系颠倒的表现形式的迷惑而产生错觉,那么,庸俗经济学家们则站在资本家的立场上,利用生产当事人的拜物教观念,对这种错觉加以理论化、系统化,以便达到为资本主义制度的永恒合理性作辩护的目的,“他们是从〔社会的〕统治部分即资本家的立场出发的,因此他们的论述不是素朴的和客观的,而是辩护论的”〔10〕。在“三位一体”公式中,似乎原材料和劳动工具天然就是资本,人类一般生产劳动带来工资,即使作为自然界的土地也被人格化了,好像它能够产生地租。这是人和物之间关系的错乱和颠倒,是将特定历史阶段的社会关系、权力和力量附加到物上,将物人格化、神秘化,对其加以崇拜。“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同时又直接作为单纯的物,在兴妖作怪。”〔11〕“三位一体”公式出于资本拜物教观念和总体拜物教观念,由于它与生产当事人的日常意识相适应,与资产阶级的利益相一致,因而被资产阶级奉为教条。

马克思揭示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利润、利息和地租等收入形式都来源于工人的生产劳动,都是对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的分割,都体现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资本是利润的前提,雇佣劳动是工资的前提,垄断的土地私有权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前提,它使土地所有者索取地租。因此,并非各种收入分别有不同的源泉,工人在劳动中创造的商品价值是工资、利润和地租唯一的、共同的源泉。工人只能得到商品价值中的劳动力价值部分,其他部分则作为剩余价值被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瓜分,转化为利润和地租,这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剥削和被剥削关系。然而,“三位一体”公式却“消灭了整个内部联系”〔12〕,抹杀了利润和地租均来源于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的事实。它用各种收入形式有不同的源泉、它们均来路正当来论证各种收入形式的应得、合理。庸俗经济学还倒果为因,认为各种收入构成年总商品价值。实际上,年总商品价值只有先创造出来,才谈得上分配,如果没有商品价值的存在,是不可能进行分配的。

资本主义生产的主导力量是资本,工人的劳动受到资本的外在强制。工人为了生存被迫出卖自身劳动力进行生产劳动,超出自身劳动力价值提供剩余劳动、剩余价值,这具有经济强制性。由于生产关系是分配关系的基础,因此,马克思研究的重心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他指出,劳资双方看上去是自由的协议关系,实质上却是资产者迫使工人提供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就是“资本通过对劳动力即对雇佣工人的强制来榨取剩余价值的关系”〔13〕。强制是人受外在力量的强迫和控制,是人不自由的表现,只有超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克服资本的外在强制,才能使工人获得自由,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由之路。

马克思阐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剩余劳动的强制榨取具有隐蔽的形式,这有别于封建社会剩余劳动的榨取方式。在封建社会,剩余劳动是以人身依附的超经济强制方式榨取的,剩余劳动的榨取是一目了然的,例如,劳动者被迫在领主的土地上进行一定时日的劳动。而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对剩余劳动的侵吞是隐而不显、难以辨认的,工人的劳动好像是自主的、完全有酬的活动。马克思承认,同封建的超经济强制相比,资本主义剩余劳动的榨取方式更有利于社会生产的发展,从而为更高级的文明形态的到来准备了条件,这体现了“资本的文明面”〔14〕。但是,资本又强迫劳动者超出自身劳动力价值提供剩余劳动、剩余价值。既然资产者在生产中是剩余价值的榨取者,那么他们在分配中也就是剩余价值的获取者。资本是通过不断再生产、不断实现自身价值的增值而存在的,资本家通过控制生产资料迫使工人反复出卖劳动力,反复进入生产过程,不断超出自身劳动力价值提供剩余价值,从而形成资本积累,而工人则无法摆脱贫困的境遇,这必然会增加资本和雇佣劳动的矛盾。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利润率的下降以及周期性经济危机的爆发,使得资本积累受到阻碍。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资产者不仅榨取工人的剩余价值,而且享有自由时间,拥有发展人的能力的垄断权。资本主义制度终将要被高级的社会制度所代替。

在未来的高级社会形态中,以劳动时间作为衡量财富尺度的市场经济将不复存在,社会生产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以全体成员的共同富裕为目的。由于社会生产力高度发展,社会物质财富极大丰富,因此,社会物质财富怎样分配方为应得的问题将不再是引人关注的问题,而人自身的丰富性、个性将受到高度重视,人的能力发展的需要将占据突出的地位,用来满足这种需要的自由时间将成为衡量财富的尺度,“因为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那时,财富的尺度决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以劳动时间作为财富的尺度,这表明财富本身是建立在贫困的基础上的”〔15〕。

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建立使得社会能够根据人们的需要合理地安排和调节生产,并且人们将合理地调节人和自然的关系,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这体现在人与人的生产关系和人改造自然关系上的自由。不过,物质生产劳动仍然是人类为了维持生存而必须进行的活动,这是人类永远不能摆脱的自然必然性。同时,为了扩大再生产以满足人们不断增长的物质需要,为了为偶然事故提供保险,为了提供教育、医疗等方面的公共设施等,社会仍然要有一定的剩余劳动,因此,物质生产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由于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社会在充分满足每个人日益增长的需要的基础上,仍能够逐步缩减用于物质生产劳动的时间,相应地增加自由时间,从而为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以每个人能力发展为目的的真正自由王国——的繁荣提供根本条件。“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16〕不过,理想社会本身也要经历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马克思把社会主义作为共产主义理想社会的第一阶段。在社会主义社会,由于受到生产力发展水平和人们思想文化程度的制约,要按照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原则进行分配。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社会关系的不断改进,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会逐步提高,并为每个人的全面发展提供越来越多的机会和条件。

马克思对“三位一体”公式的批判揭穿了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应得假象,说明这个公式用分配中表面的应得遮蔽了资本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强制。马克思指出,分配关系不过是生产关系在分配上的表现,因而不能囿于社会的表浅层面考察分配规范,而要透彻地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认清其经济剥削的强制性,说明资本主义分配关系是剥削者对剩余价值的瓜分。只有根本变革资本主义制度,才能建构以共同富裕为生产目的、保障每个人自由发展的高级社会形态。

三、马克思透析资本主义经济关系、追求每个人自由发展的重要意义

对社会分配问题的探讨古已有之,随着西方社会的现代转型,人们对分配问题的思考方式发生了转变。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不再以追求人的永恒正义德性的方式探讨分配正义问题,而是试图从经济事实出发进行考察和论证,而庸俗经济学则囿于经济的表面现象,编造出提供生产服务和获取回报等值的应得分配公式。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经济强制性、不自由性,识破了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应得假象。马克思从本质和现象的辩证统一出发理解事实和价值关系的方法,由理论界关注的调节资本主义的分配规范转向探索实现每个人自由发展的路径,以及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基础上的分配规范与人的自由价值指向统一等观点,对我们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第一,采取本质和现象辩证统一的方法理解事实和价值的关系。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比较低,社会物质产品相对匮乏,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利益冲突。有限的物质产品怎样进行分配才是应得的、正义的,这是思想家们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立足于城邦共同体,以追求人的永恒的正义德性的形而上学方式进行了探讨。在他看来,分配的正义是指“适度”,而不是两个极端。“当双方都得到了平等的一份时,人们就说他们得到了自己的那一份。”〔17〕也就是说,人们得到应得的份额即为分配正义。在近代,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不再以追求人的正义德性为终极目标,而是重视私人的物质利益,强调从经验的事实出发进行考察,这具有思想启蒙的作用。但是,亚当·斯密却把年产品分解为各种收入并当作经济事实,以此说明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合理性。针对这种观点,马克思指出:“在考察分配关系时,人们首先是从年产品分为工资、利润和地租这种所谓的事实出发。但是,把事实说成这样是错误的。产品一方面分为资本,另一方面分为各种收入。”〔18〕在马克思看来,年产品中的一部分要转化为资本,另一部分才作为收入用于个人生活消费,年产品中的一部分转化为资本是另一部分转化为各种收入的前提,这是由资本的本性和职能所决定的。

庸俗经济学似乎也关注经验事实,但它却只是对分配现象的肤浅描述,是“学理主义”装扮的生产当事人的日常意识,是典型的拜物教观念。在马克思看来,拜物教观念表现为两个相互联系的层面:日常意识和理论观念。“三位一体”公式把资本理解为物,把物化的资本、土地以及生产劳动一般作为各种收入的源泉,从而形成了资本拜物教观念和总体拜物教观念,全面掩盖了资本剥削和奴役工人的本质,具有蒙蔽人们思想的作用。马克思透过庸俗经济学从经验事实出发的借口,揭露了它利用分配关系颠倒的表面现象掩盖资本主义剥削的政治意图。罗尔斯在考察马克思对“三位一体”公式的批判时曾指出:“我相信他这么说的意思是,三位一体公式把资本、土地和劳动呈现为生产过程中的三个平等的参与者;并且,作为平等的参与者,各自都应该根据其贡献而对社会总产品分享相应的份额。三位一体公式把生产的三个要素平等化了——它以统一而对称的方式来呈现它们。而三位一体公式之所以是内在不一致的,乃是由于,……从社会的角度看,生产过程的总产出应归功于过往的和当前的劳动。资本主义制度的表面现象掩盖了对剩余劳动的剥削,掩盖了剩余劳动转化为利润、利息和租金的过程。”〔19〕罗尔斯指明了“三位一体”公式是从三个生产要素的平等引出各方分配份额的平等与应得,而马克思则透过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外观,揭露了人与人之间的剥削和被剥削关系。我们看到,马克思通过本质和现象辩证统一的方法,揭露了“三位一体”公式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歪曲。具体而言,马克思透过资本主义分配关系的表面形式,揭露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弊端,进而阐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如何在分配关系上呈现出颠倒的表现形式的,是如何蒙蔽人们的日常意识的,庸俗经济学又是如何利用分配关系的表面形式和人们的日常意识为资本主义制度作辩护的。马克思的分析具有非常强的理论穿透力和说服力,能够引导工人阶级认清资本的剥削本质,为争取自身的自由解放而斗争。马克思的分析表明,只有科学地揭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事实,才能确立合理的价值指向,才能实现事实和价值的内在统一。

第二,由理论界关注的资本主义分配方式转向探索实现人的自由的根本路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往往热衷于考察资本主义分配关系,而不过问资本主义分配关系与生产关系的关系,这受到他们的阶级立场的局限。他们站在资本家的立场上,把资本主义私有制作为不言而喻的前提,在承认资本主义私有制存在的应当性、合理性的基础上探讨分配方式问题。尽管他们对分配方式的阐述和论证不尽相同,但都是以不同的方式解释现存世界。马克思把生产作为分配的前提和基础,阐明分配关系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生产关系的另一面,是体现在分配关系上的生产关系。资本主义分配关系是资本对劳动的经济强制性在分配上的表现形式,是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对剩余价值的分割。这样,马克思就超出了资产阶级思想家们在资本主义制度范围内考察分配方式的狭隘眼界,阐明现代社会的主要问题不是什么样的分配方式是合理的,而是要深入考察分配关系背后的生产关系,根本变革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的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劳动者掌握生产资料的公有制,从而消除劳动的经济强制性,使物质生产由追求资本的积累转变为满足人们的生活需要。在公有制基础上,会形成新的分配关系和其他社会关系。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将共同富裕起来,并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创造物质基础和条件。可见,建立以公有制为基础的高级社会形态,是实现人的自由的根本路径。

第三,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基础上的分配规范与人的自由价值指向的统一。马克思预示的超越资本主义私有制的高级社会形态要经历一个由社会主义阶段向共产主义阶段过渡的过程,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是人类文明的历史性跃迁,它以公有制为基础,人们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但是,在社会主义社会,由于受到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限制和人们的思想文化状况的制约,因而需要公平正义的分配规范加以调节,使各方得其所应得。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提出了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他强调,在社会主义社会,每个有劳动能力的人都要进行劳动,社会将按照每个人的劳动贡献进行分配,使劳动贡献和报酬相一致,保证每个劳动者得到应得的份额。但是,这仍然允许劳动能力强者享有多得的特权,而不能考虑人们在劳动能力和家庭需要上的差别。随着社会主义社会的不断发展,将为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实现不断积累条件。受时代条件的制约,马克思只是预示了社会主义生产的基本制度和分配的基本原则,还需要我们根据社会主义社会的实际情况,根据生产力状况和人们的思想文化水平及其变化发展,对社会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和分配方式进行具体的调节和完善,逐步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满足人们不断增长的需要,并逐步增加社会的自由时间,为人们从事休闲活动、自由交往和发展自身才能创造条件。

综上所述,马克思通过批驳庸俗经济学的“三位一体”公式,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总体性的揭露和批判。“三位一体”公式以工人、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的收入来源各自独立、互不相涉来遮蔽人与人之间剥削和被剥削关系,把资本主义经济的特殊历史规定作为永恒的自然规定予以崇拜。马克思透过分配关系揭示了资本强制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秘密,从而否定了资本主义分配方式的合理性,突破了资产阶级理论家们热衷于考察资本主义分配方式的狭隘眼界,把根本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实现社会物质财富的共同生产和共同享有、保证每个人能力的自由发展作为历史的必然趋势和价值目标。社会主义社会需要大力发展生产力,自觉协调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和分配关系的关系,建构合理的分配原则和规范,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生活需要,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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