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宇
女主幼年时曾被亲人的谎言所伤害,成年后她进入职场成了一位优秀律师。面对我们司空见惯习而不察的谎言,她的内心深处有着深刻的警醒,在真实与谎言、良知与虚伪的较量中,她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一个偶然的机会,白如飞记起被母亲要求说谎的一段旧事,那年她六岁,事情发生在北京火车站,那次的失败,让白如飞丧失了说谎的能力。
让白如飞记起这事的是方书粉。
方书粉说话的时候,用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直视白如飞,声音里面混杂着一股天真韵味:
“姐,你穿戴这么齐整,是从法庭完事儿之后,直接过来看咱姥姥的?”
“没有啊,就是平常的衣服。”
白如飞的姥姥是方书粉妈妈的远房姨,所以方书粉说“咱姥姥”不算是客套话儿。
“咱姥姥”徐玉清快90岁了,自从两年前回到兴隆堡大儿子家养老之后,每天晌午她都要到村头的长途车站走一遭。不想,这天回来的路上,徐玉清摔了一跤,被路过的村民抬回屋子。白如飞正在沈阳出差,离得不远,母亲派她过来探望。
徐玉清运气好,这一跤并没有让她伤筋动骨,她盘腿坐在炕上,腰板儿笔直,头微微晃个不停,时不时用手绢揩揩眼角。忽然徐玉清高声问白如飞:“你说啥?是说我吗?”她把手搭卷在耳边,声音转瞬又降下来,近乎耳语,“老了,耳朵聋了。”
“你老太太才不聋呢,想听的,都听得见。”徐玉清的大儿媳妇邱月嘟哝着,“这把岁数了,不踏实在家歇着,老往车站去!还想去闺女家?北京,人死了,要火化的,你老太太不怕烧?”
“不怕。我死了,还知道啥。”
“瞧!她聋啊?不想听的时候,净装憨儿。”邱月朝白如飞撇撇嘴,“闺女,你坐着啊,我烧饭去。”
看着大儿媳妇的背影,徐玉清叹出一口长气来,腔调悠然上扬,尾音却很轻:“哎,老也不死。”
白如飞听了不知如何是好。方书粉的妈妈李艳琴笑了:“这老太太!长寿还不好?”
徐玉清也不理会,招呼白如飞再近前些,然后拉住她的手,眯着眼睛看定她:“你妈不叫我去北京,要不我去你家吧?”
“唉哟喂,我的姨啊,你老太太真是糊涂了,”没等白如飞回答,李艳琴就接过话茬儿,“有儿子在,亲闺女给养老送终都让人笑话,哪儿还有上外孙女儿家的理儿?”
“姥,倒不是我们孙辈儿的不孝敬您,我姐她大律师,整天到处飞,您咋在她家住?谁伺候您啊?”方书粉也来帮腔儿。
“那我去你家吧。”徐玉清转而抓住方书粉的手,“你不知道,你大舅母可坏了,饭做得梆硬,还不让说,说就让我自己个儿做去,你说她坏不?”
“你老太太咋又要去妹妹家呢?”李艳琴打断徐玉清。
“没事儿,没事儿。”方书粉像是对李艳琴又像是对徐玉清安慰道,“我倒是想让咱姥姥跟我过呢,可是不行啊。我刚在北京扎下来,我有大事业要做呢!我要改变咱们国家保险业的现状,我的志向是让骑三轮车的都买上保险,一旦他们身体有一天不行了,蹬不动车了,在家歇着都有保障!”
“妹妹,你说啥,我怎么都听不懂,啥保险?”徐玉清前倾了身子,认真地问方书粉,忘了自己要去北京的事儿。
“姥,跟你说你也不懂。”方书粉转向白如飞,“姐,你知道么,直销商那一套,都是跟我们保险业学的,下线的业绩算上线的,我把这些套路都摸透了,我要大干一场。”
“妹妹,你说说,你到底是干啥的?”徐玉清又把左耳向方书粉的方向凑了凑。
“哎呀,老姨啊,年轻人职场上的事儿,你老太太别打岔儿。”李艳琴说完,又专注地看着女儿。
“姐,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商业模式其实特別需要一个有格局的团队领导,不瞒你,我现在的头儿可奇葩了,整个一女魔头,我原来劝自己把这些都当作磨炼,可是,姐,都7年了,她越来越变态,我不能再浪费生命了,我可不打算就这么走人,我要是走了,我在这儿的积累都白费了,我要战斗,争取独当一面。我得跟姐姐你学,做个女强人!”
方书粉眼睛闪烁着光芒,白如飞眼见着话题被方书粉拐到了这上面,很有些惊诧,她连忙说:“我哪里是什么女强人啊。”
“姐,你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大牌律师,马上就是合伙人了。”
“没有,没有,就是靠手艺吃饭而已。”白如飞摆手解释道,被方书粉的明眸紧盯着,白如飞有些不自在,忽然一个远久的画面滑入她的脑海:
裹挟在密集的、快速移动的大腿之间,白如飞提心吊胆,怕被这些大腿绊倒,或者被大人肩头各种奇形怪状的行李砸扁。与此同时,另一个小姑娘乌黑的大眼睛,正从高处盯着她看,白如飞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吸入一片明亮的小宇宙之中,和当下被方书粉盯着看的状态一模一样。
“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白如飞像是喃喃自语。
李艳琴接过话茬儿:“可不,你们姐儿俩还一块儿坐过火车呢。那会儿你还没上小学,那么大一点儿,你姥爷病了,你妈就带了你回来。”李艳琴又看一眼方书粉,“妹妹的爸还在当兵,我们去探亲,正好跟你们娘儿俩一趟火车去的北京。”
方书粉一脸茫然。白如飞头脑中那扇记忆之门却一下子开了。
“我记得,我六岁,在车站,被拦下来查票。”
李艳琴惊异地看白如飞:“那么小时候的事儿,你记得?”
“嗯,我和方书粉被带走问话。”
“真的假的?”方书粉睁大了眼睛。
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拦住他们:“查票!”
一个女警察依次看过火车票,然后一指白如飞:“这孩子过一米二了吧。票呢?”又抬眼撇了一下方书粉,“放地下,多高了?”
和白如飞的闲聊中,安迪无意中透露,一家德国公司曾也来实地勘查过,他们采用的是成本最高的独立采样验证储量和品质的办法,安迪眼看着他们用金刚钻机抽出岩芯、切割、化验品位以及金属成分,废石一卡车一卡车地运出去好多,在矿区干了小半年,结果最终放弃走人了。
这个信息引起了白如飞的关注,她马上汇报给了韩自刚。韩自刚显然早就知道,他让白如飞忽略此事,不要节外生枝,仅对项目组现有结论收集进一步的证据即可。
“德国公司的独立调查结果一定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我其实好奇他们究竟为什么退出竞争?”
“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决心是很大的,报价优厚,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放弃是德国人理性的选择。”
白如飞没有再说什么,但她还是对德国公司的调查结论心存好奇,到底是矿石品位问题,还是资源量可能难以达到预期?或者仅仅是韩自刚所说的是成本原因?
白如飞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谎言的气息,她想起《金矿》那个电影,这让她无法安下心来。
安迪是个特别敏感的人,他感到了白如飞的心神不宁,就在午休的时候问她怎么了?
白如飞没有告诉他实话,只是说有些想家,说到家,白如飞一下子想起安迪的母亲,她由衷地说:“你真幸运,有一位有远见的母亲。”
看安迪的表情,白如飞感觉到他已经把自己当朋友了。白如飞突发奇想问安迪想不想加入她的对口访谈,谈谈他所知道的那家德国公司的情况,安迪很痛快就答应了。白如飞于是向韩自刚提出把安迪纳入访谈名单,韩自刚觉得匪夷所思:“他一个保安知道什么?”
白如飞告诉韩自刚,安迪德语非常好,而且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尽管那只是一些流水账,但足够了,这些流水账可以让他们知道德国公司采样时每天矿石分类堆放情况、废石运出去多少车、那些德国工程师加密勘查期間闲聊时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
“我按照安迪提供的数据,初步换算对比了一下同行业基准,发现了这个矿可能存在剥采比过高的情况,我有一种感觉,德国公司退出竞争很有可能是资源量远低于他们的预期。安迪无意中听到过那些德国工程师闲聊,他们在谈矿体重新认识问题,从目前的线索看,我觉得咱们客户的勘查公司估算过于乐观了。”
“一个保安的话你也当真?”
白如飞没来得及停下来多想,就顺着惯性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这么巨大的一笔投资,要是收不回来,国家的损失就太大了。”
韩自刚听了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下,但转瞬又松弛下来,他调侃道:“小白律师,你这种性格倒是挺适合去做公益律师。”
白如飞没理会,她还是没有从自我的逻辑里面跳出,大脑继续执迷地作着关乎对错的推理,无视韩自刚一再的暗示:客户的决策已经定了,缺的就是一个法律程序而已。
“德国工程师缩小了取岩芯的间隔,用了最高精度等级,这样的加密勘探之后他们撤了,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嗯,小白律师,你这个人真挺有意思的,你这样的工作状态不是刚毕业没两年的学生,就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白如飞这才停下来,执拗的表情里浮现一丝真诚的困惑,这让韩自刚不得不选择更加直白的措辞:
“小白啊,你说这年头谁会在乎多一个亏损项目啊?你太天真了。客户都不在乎,我告诉你吧,他们铁了心要做这个项目,咱们所不出具无保留意见法律文件,自然有其他事务所抢着做呢,要都照你这思路,我们什么都不要干了。”韩自刚停顿下来,缓和了一下口气,“你当了合伙人就理解我们的压力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要还是拿年薪高级律师,也只考虑专业性,不顾及客户的深层需求,但那样以后谁还找你做项目啊。再说了,勘探采矿本来就是个不确定的事情嘛,推测储量的可靠程度和经济性是要平衡的,谁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只要程序合规,到时候谁也没有责任啊,这才是咱们律师该干的,投资决策让客户来就行了。”
“可……我总是不踏实,从现有的资料看,我还是觉得……我们最好保持谨慎。”
看到白如飞还是心有不甘,韩自刚大手一挥,亲切地说:“哎,小白律师你大概太累了,我听说,时差和气候的突然变化对人影响还是挺大的,Relax,你再想想,不用急于下结论,尤其是参加论证会议时先不要轻易发言,毕竟我们不是采矿工程师啊,当然你的思考也是有价值的。Lets keep open mind on it, ok?”
白如飞明白韩自刚说“你再想想”的潜台词,其实就是不同意自己的见解,如果他真的要对于这个争论保持开放的态度,他更可能会说“我再想想”。尽管如此,白如飞还是把自己的想法、测算结果和依据都记录下来,发给助理小芳存档。
那之后白如飞再没有单独见过韩自刚,不久,她就被调回国内,表面的说辞是支援沈阳的“大案”,她的助理小芳却被留在了项目组,没有跟白如飞来沈阳。
坐在徐玉清的炕头,南非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想到自己居然被方书粉认作是“女强人”,白如飞嘴角漫起一丝自嘲的微笑。
“你笑啥?是笑我吗?”徐玉清凑到白如飞跟前问,没等答复,她转身从炕头的小匣子里摸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你吃糖吗?”接着又向方书粉,“你也吃。”
“姥,你把我们当小孩子了。我们不吃糖。”方书粉笑道。
白如飞接住了徐玉清放到她手里的糖,徐玉清笑得像个孩子,一派单纯。白如飞和她两人互相看着笑。忽然,白如飞感到徐玉清眼睛里出现一丝茫然的神情,徐玉清凝思苦想了几秒钟,迟疑地问:
“闺女,你是谁啊?”
白如飞愣住了:“姥姥,我是白如飞啊。”
“白如飞?”
“你外孙女啊,小飞。”李艳琴说着也吃惊地看徐玉清,她想起了邱月最近常埋怨她婆婆竟装憨儿的话来。
“啊,小飞啊!”徐玉清脸上又笑开了花儿,“让我看看。哟,都这么高了。”
徐玉清拉着白如飞的手,像好久不见一般打量着她:“来,比量一下,看有多高了。”
白如飞顺从地和徐玉清一起在炕上站起来,徐玉清只到白如飞胸口下方,徐玉清的右手从自己头顶越过停在白如飞胸前。
“又长大了,都比我高一头了。”
白如飞尴尬地笑着点头配合她,然后,又随她慢慢坐下来。
“你下班了啊?来家看你妈?”
“是我妈让我来看您!”白如飞提高了声音,她心里更加慌了,她知道徐玉清不是在装憨儿,她这是老年痴呆症的征兆。
“啊,对,我想起了,我已经不在北京了。”徐玉清眯着眼睛神情确凿地笑笑,“我轮回到你大舅家了。对不?”
白如飞松了一口气,她笑着点头:“对,我从沈阳过来看你。”
“哎,都赖你姥爷啊,要他们轮着养我,你说说他多霸道,依着我,我就自己个儿过,住自己的老屋多自在,可你姥爷说,不行,你老太太老了做不动怎么办?趁我在,要立下规矩,他们必须要养你,挨家轮着养!你瞧瞧,这老头子,死了也要他说了算。”
“老姨夫这是不放心你啊。”李艳琴叹着气说。
白如飞记得姥爷,六岁那年,白如飞和母亲回老家看他,大舅赶着驴车去火车站接她们,一路上大雪没膝,到了家,姥爷让白如飞赶紧到炕上暖和暖和,他用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把白如飞的小手捂住,捂了很久才放开,他耐心地看着她笑……等白如飞缓过来了,充满新奇地在火炕上跳来跳去,姥爷还是那么耐心地看着她笑。在白如飞印象里,他是个和气的人。
“和气?他才不和气呢。”徐玉清撇撇嘴笑着,“走快三十年了,还管着我呢!挨家轮!死了还是他说了算。哎,你爸那人才和气呢。”
白如飞其实也特想说“和气?他才不和气呢。”但她只是笑而不语。
“你爸仁义,是个大好人,你知道不?他怕我太老了,再轮一圈之后就走不动了,劝我再多住一年。那回上北京,我拢共住了两年多呢!你看,人家你爸,是个好人啊。”
邱月这时候进屋来叫众人吃饭,听见徐玉清的话,忍不住说:“老念叨你女婿好,那你儿子呢?还不是你大儿子说话了,让你在北京踏实多住两年,最后回农村来我们收秋儿?”
“我老也不死呢,你们怎么收秋儿?”徐玉清似乎想要拿出些当婆婆的威严来,但邱月不搭理她,只招呼大家:“吃饭了,吃饭了。”
席间,众人东拉西扯,谁也没搞明白徐玉清那个深绿色的大搪瓷碗是怎么就掉地上了,米饭粒子撒了一地,碗却没有摔坏。
徐玉清也一脸懵懂地看着大家,邱月过去把碗捡起来:“得了,你也别吃饭了,我给你下碗面吧。”
看着邱月的背影,徐玉清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对着白如飞说:“哎,老了,什么也嚼不动了。那米饭粒子磨得我牙床生疼,就得意吃口软的。”
白如飛听出徐玉清语气里有无限的惆怅。
只一会儿工夫,打卤面就上来了,徐玉清慢慢地吃着,她每吃一口都要挑起来细细地吹上几口气,白如飞觉得她是在一根一根数着吃,“嗓子眼儿细,咽不下去。”徐玉清叹着气说,似乎在为自己辩解,她眼睛却丝毫没有离开她那绿色的搪瓷碗。
面对这场漫长的晚饭,白如飞有些坐不住了,她偷偷看了两次表,她本打算当晚返回沈阳的。
“你是忙着要走吗?”徐玉清忽然眯起眼睛看向白如飞问,可没等答复径自又说,“我一个人睡怪害怕的。总有个白胡子老头夜里来我屋。”
“白胡子老头儿?打哪儿来的白胡子老头儿啊?”李艳琴抢着问。
“他半夜从衣柜上面进来,然后就蹲在那儿不走了。”
李艳琴和邱月对视着,眼里的讪笑碰撞在一起,邱月的表情像是在说:看,我说吧,她说胡话呢。不用当真。
徐玉清也瞥见了这样的表情,她拉下脸来,提高了嗓门:“我没装憨儿,你们别编派我。”
李艳琴脸上有些挂不住,邱月倒是淡定,方书粉马上来打圆场:
“我们绝对信您说的,有些超级场域里面的情形,我们年轻,智慧不到,是看不见的,就您老能看见。您看见的都是真的,您说的都对。”
方书粉语气真诚,说完就一脸专注地望着徐玉清,眼睛里充满鼓励和信任的光芒,徐玉清的情绪迅速稳定下来。
白如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徐玉清正在一步步被死亡拖走,那个白胡子老人是她的幻觉,但也可能是死神的真身。
众目睽睽之下,徐玉清又把目光聚焦到白如飞脸上:“你今晚别走好吗?陪姥姥住一宿,行不?”
见白如飞答应下来,徐玉清立刻喜笑颜开,忙着嘱咐邱月准备干净的被褥,都没注意到方书粉说“那我也留下,陪我姐唠嗑”。
那天晚上,白如飞和方书粉随着徐玉清的作息,很早就睡下了。
黑暗中,方书粉一直追问白如飞关于律师考试的事情,她异常兴奋,“其实我的梦想是当律师,女律师多有范儿。姐,你给我多唠唠你们法律界的事儿呗。”她似乎忘了自己说的要改变保险业现状的话。
白如飞累了,她在方书粉的职业梦和姥姥的无限打岔中瞌睡着,最终沉入了层层的梦境。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几个月之久,方书粉也在其中,只不过她变幻成为一个叫方书的人。
子夜时分,白如飞感到脚边有人在瑟瑟发抖,她恍惚间,听到一声:“白胡子老头来了。”
“白胡子老头?”白如飞使劲想了一下,终于记起徐玉清白天说到的那个幻象,她头脑逐渐清醒过来,但身体动弹不得,她依然闭着眼:“哦,姥姥,不怕。”
“他嘿嘿朝我这儿走呢。”
“我帮你看着,不让他过来。”
白如飞慢慢掉过头去倒在徐玉清身边,拍着她,像安抚自己的孩子。
白如飞彻底醒了,她慢慢睁开眼,就着窗外的月光,看向黑暗处,刚刚在梦里经历的事情,像真实的日子一样清晰可辨,好像还正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继续发生着……
“姐,我是方书粉啊。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考下律师证了。”方书粉说这话时瞳孔都张大了,闪烁着谜一样的光芒。
“是你啊。你够棒的,现在律师证越来越难考了,我认识的几个学法律的小孩儿还有没过的呢。”
“我也是拼了。”方书粉眼里的笑意迅速转换成为哀伤,“姐,你看我这年龄也不小了,这辈子要再不试试,就真的再也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当律师啊!姐,我听说你们所招助理律师,我报名了,而且已经通过了初试,我不想难为姐姐,但是同等情况下你能帮我一下吗?我可想跟姐学,做最棒的律师。”
“律师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风光,很辛苦的。而且,你不是要在保险业干出一番大事业吗?真要转行啊你?”
“姐,我不想在那个女魔头手底下浪费生命了。老天爷让我遇到姐姐你,是我的幸运。你好歹帮帮我。为了背水一战考证,我已经辞职了,现在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你不帮我,我只能卷铺盖回老家了。”方书粉说着眼睛湿润了,“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不给你丢脸!”
方书粉眼巴巴看着白如飞,白如飞心软了,她说:“你真想好了,我来试试,帮你跟负责招聘的同事打个招呼。”
“就知道姐姐说话有分量!”方书粉破涕为笑。
白如飞正飘飘然,方书粉的形象消失了,代之以事务所行政经理金丰:
“白如飞,说实话,我感觉你罩不住这个人,她说自己在保险公司带二十多人的团队呢,可自信了。我担心她待不长,她真能从低阶助理律师做起吗?”
“我跟她谈了,她喜欢这行,愿意从头学起。你不为难的情况下录了她吧,算你帮我一个忙吧。”
“你可想好了。你们俩年龄差距不大,我总觉得你可能镇不住她,看她那双眼睛,都快占半张脸了,眼范流失,这种面相的人不安生的。”
方书粉入职半年之后,新主任上任,他决定请外部咨询公司来梳理组织架构,白如飞起初并没太当回事儿,她正忙着手头一个案子,就派方书粉去访谈:“也就二三十分钟的事儿,你负责综合事务,替我去一下吧,给他们把咱们的工作流程说清楚就行。”
方书粉却久久未归,白如飞正诧异时,金丰来了,她人都没坐稳就说:“白如飞你太大意了吧?有什么事情比岗位价值评估更重要的?评估结果会影响岗位的去留,以及岗位值多少钱呢!”
“有那么夸张吗?不是说工作流程梳理吗?岗位价值,不看业绩吗?就凭嘴上说说?”白如飞笑着,“不保留正好,我就退休了,或者去开自己的事务所。”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知道这次是怎么跟咨询公司签的协议吗?”金丰放低了嗓门,“减下来的管理成本,咨询公司可以提成50%,连续提三年。你想除了咨询费,还有提成,他们多有动力啊,全是动真格的,单独访谈,严格保密,所里都人心惶惶,就你兩耳不闻窗外事,居然派那个大眼儿灯就来了。知道她怎么说吗?她说所有具体事儿都是她做的,你就是签个字而已。照她的潜台词:你职位高,又贵,性价比最不合适……”
“她的潜台词?”
“话里话外就是这么个意思,她比你性价比好。”
“这么自信。”
“可不。这就是我说的,十八层幻觉!给十八层大老板当秘书,就以为自己是个大人物,给大牌儿律师打杂儿,好像自己也是金牌律师了。”金丰冷笑了两声,转而正色道,“我帮你重新约了访谈,醒醒吧,亲自来谈,白大律师!”
方书粉回来了,她红光满面,眼睛闪闪发光,白如飞招呼她:“怎么样?访谈都聊了什么?”
“就是岗位职责什么的,部门里面每个人都干什么,吧啦吧啦,跟你预判的一样。我就跟她们说了一大堆,都是按你的指示说的。”
方书粉还有些亢奋,她列举着部门里面的工作项目,如数家珍,白如飞听着,在方书粉快速的话语的间隙插了一句:“嗯,这半年,你业务掌握得不错。”
“还不都是姐姐教得好!”
“那么她们问我了吗?”
“问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负有领导责任。”
“哦。具体说说。”
“就是我们这些助理律师和律师做出基础工作来,向你汇报,你负责把关。”
“我就负责签个字什么的?”
方书粉听了脸上飞起一丝不健康的红晕,白如飞没等她解释,直截了当地说:“你这么说对我很不利,你不觉得吗?”
方书粉愣住了,白如飞看得出她在迅速作着调整,转瞬间,方书粉露出她甜甜的微笑,特别真诚地说:“姐,其实在我们保险公司,领导责任就是最大的责任,下面人干的活儿都属于领导的。下线的业务算上线的,我觉得领导责任最重要了。”
“这儿可不是你们保险公司。”白如飞没再说什么。她看着方书粉的大眼睛,想起金丰的话,哼,“眼范流失”。
“你不用怕她,现在要管理变革了,没有高级律师负责制这回事儿了,你们都是专业序列的,你和她一样了。”
坊间流传着韩自刚对方书粉说的这段话,关于时间、地点,众说纷纭,而这话究竟是谁传出来的也有两个版本,有说是韩自刚的助理小青,也有人说根本就是方书粉自己散布的。实际情况更可能是方书粉因为害怕,第一时间自己告诉了白如飞,白如飞说给了金丰听。
所有人开始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是韩自刚主持的一次工作例会之后。韩自刚在会议总结发言时,毫无顾忌地看着方书粉的眼睛,亲切地说:“你南非项目的意见书写得很好!另外,沈阳案子的委托书你写得也好,非常清楚!继续保持。”
“这些法律文书是经过上级律师和我改了很多遍的,最终成型是集体劳动的结晶。很难讲是某个人写的了……”
听了白如飞这番话,韩自刚看了她一眼,温文尔雅地说:“嗯,白律师,你看我就不会跟下属争功劳。”
白如飞愣了一下,余光里看到不远处方书粉眼睛里努力掩饰的光芒,和韩自刚遥遥相对,保持着默契。
“回来啊。”方书粉说得信誓旦旦。
“我下午接了个电话,是你的前任老板邱月打来的,说有一家保险公司给她打电话,对你进行尽职调查。”白如飞气沉丹田冷冷地说,“她提醒我你会很快跳槽。”
方书粉听了眉头轻蹙,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的神情,但瞬间又凛然起来,白如飞不由得想,这么有表现力的眼睛不去做演员真是可惜了。
“她肯定没说我好话。这个老魔头!”
方书粉生气起来真是好看呢,她的确猜得没错,她眼里的“老魔头”邱月果真也是一肚子怨气没处说呢,她揪着白如飞大倒酸水:
“方书那个丫头片子,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对她那么好,给她提职,给她加薪,她倒好,跟我那个副手搞到一起跟我对着干!还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跟我的老板打情骂俏,开研讨会,给他胸前贴名签纸,贴完居然还暧昧地拍了两拍,当我没看见呢!你真该亲眼看看,样儿大了……我原来以为啊,这小姑娘不会穿衣服,露着个大脖子,半个胸都要跳出来了,整天穿着双紧身裤袜,小裙子就够裹住屁股的……我还好心给她好几身正装套裙,其实人家就爱那么穿,要狐媚领导往上爬呢!”
想到自己也可能被方书粉说成是“女魔头”,白如飞听了邱月的恨话倒是真有几分解气呢,但她不愿跟方书粉纠缠关于邱月的话题,她直视着方书粉的眼睛说,“咱们说好的,你怎么……”
“可是,飞姐,你说的呀,我可以有两个月的考虑期。”方书粉无辜地闪烁着她的大眼睛,表情淡定地说,“我现在想通了,正要告诉你呢,我觉得还是干回到自己的专业好点儿。毕竟在那边积累了那么多年资历。”几乎没有停顿,方书粉继续宽慰白如飞,“其实我还没开始找工作呢,那天和同学聚会,聊天的时候我就那么一提,你说的那个尽职调查估计这么来的,都没人找过我呢,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你是在挑战我的智商,还是记忆力呢?”白如飞凝眉盯住方书粉的眼睛,她感觉自己要调集所有原力才能镇住这个场域,“咱们谈话两天之后,你不是告诉我你决定留下吗?”
方书粉瞟了白如飞一眼,一百个不乐意的样子,看向别处不说话了。
“你走吧,别来回拉抽屉了。”白如飞叹了口气,严肃地说,“你准备辞职报告吧,我让行政部去报批一下。”
那之后,方书粉就不搭理白如飞了。
白如飞并没有收到方书粉的辞职报告,方书粉开始冠冕堂皇地请假去参加面试,白如飞每次都说:“你可以去,但你要尽快提交辞职报告。”
几经催促,方书粉终于给白如飞发微信说:“辞职报告在我办公桌第一个抽屉里,你去拿吧。”
白如飞把方书粉的辞职报告交给金丰后,就安排人暂时接手方书粉的事情,让她没想到是,就在开始交接工作两天之后,方书粉疾步走进办公室,告诉白如飞:“我决定不走了。”
方书粉的大眼睛闪烁着快乐而急切的光芒,白如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走了?”
“对,我不走了,韩自刚说给我换到别的部门去,还说给我加薪。”
方书粉因为激动,眼睛里的光呈现一种淡淡的粉色,白如飞想到“彩霞满天”这个词语。
“你就信他了?”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我同意了。”方书粉认真地说。
“折腾这么一溜够,你还要留下来?”白如飞语气中困惑大于坚决,“你还是走吧。”
“那我没有工作啊!”方书粉一下子急了,“那个女魔头就没说我好话,我笔试、面试都通过了,尽职调查就让她给搅黄了。我没工作你让我辞职,我怎么生活呀?”
白如飞真心好奇,方书粉这样的任性而为是怎么练就的,她看着她,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没工作,好,你可以留下来,留在我这儿。”
白如飞语气非常平静,方书粉没想到白如飞会这么说,她立刻急了,急赤白脸地说:
“我跟你合不来,你让我怎么留在你这儿?”
这样的撕破脸皮终于来了,白如飞心里一下子倒是踏实了,那种看到真实的踏实,白如飞对于深陷谎言有一种巨大的恐惧,那才是她不能面对的。
白如飞冷冷道:“哦,我说的呢,你是跟我合不来啊,这样,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那你就辞职走吧。”
“我不,我要去别的部门。”方书粉坚决地说。
“那不行。”白如飞语气也强硬起来。
“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是我弄来的人,我不能允许有人在我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来搅和,羞辱我。”
“我沒有羞辱你啊?是你和韩自刚的矛盾殃及我,我还冤枉呢!”
“你不用这么无辜,其实你早就开始到处说我坏话了,我都知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有多少人脉你知道吗?我就是不爱理会而已。说头儿的坏话是很多人的正常需要,但你就不能跟不相干的人说吗?跟我认识的人说更解恨是吗?方书粉,你还不了解我,我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你没有工作要留就留在我手下,我风险可控,否则你就走人。”白如飞声音不高,但句句坚决。
“我明白了,你把我弄来的,还是因为你,你得说了算……”方书粉说着,摔了门离开了办公室。
白如飞片刻也没有耽搁,她起身就去找韩自刚,并开门见山问他:“方书粉辞职报告都交了,又改了主意,说你给她许诺换部门加薪?我不同意这样的处理。”
韩自刚完全没有料到白如飞会如此直率,说话不留余地,他解释道:
“小青新任高级律师,她的团队缺人,跟我要了好几回人了。我想你不打算要方书粉,就调剂给小青呗。我只是说干得好可以加薪。”
“那人家可误会你的意思了,不要给别人不切实际的幻想,打破了所里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韩自刚似乎也没有想到白如飞会如此强势,他尴尬地笑笑:“看来她真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让她辞职走吧,金丰已经启动离职手续了,你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韩自刚看了看白如飞,最后说:“好吧,按你的意见办吧。”
白如飞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虽然达到了目的,白如飞并不开心,她离开事务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白如飞走过一段很长的地下通道时,看到一些中老年男女正在跳舞,徐玉清也在其中,她穿着西式的裙子,神情庄严地跳着探戈。
“甩头。眼睛盯着墙那边。”
老男人的声音和探戈音乐的节奏很合拍。徐玉清随着他的指挥,认真地调整着动作和眼神,非常投入,白如飞默默地和她擦肩而过。
这时白如飞听到徐玉清嘟哝道:“衣柜上有个白胡子老头,他在那儿待了两天了。”
白如飞长出一口气,醒了。
徐玉清只是在说梦话……
借着窗外的月光,白如飞看见方书粉睡得非常沉,黑暗中,白如飞感到自己心里残存着隐隐的恨意,难道,由虚幻的事情也能生出真实的情绪吗?心理学家一定会说,梦是被压抑的潜意识,以梦的形式呈现真实,让现实变得完整……
清晨,公鸡叫醒了村庄,白如飞再次醒来看到徐玉清已经正襟危坐在炕头,头发梳理得溜光水滑。
“睡得好不?”
白如飞头疼欲裂,听到徐玉清问,捂着头苦笑了一下说:“不好,做了一夜的梦。”
“啥梦啊,要做一夜时间?”
“嗯,我梦见你在地下通道里跳舞,穿着好看的裙子。”
“我穿裙子?”徐玉清高兴了,眼里的灰色亮了一下,“我在那边儿穿裙子啦?啥样子的裙子啊?”
“嗯,回头到北京我照样儿给你买一条寄来,到时候你可要穿。”
徐玉清听了又笑得满脸花开,“你要走了吗?”她转而严肃地看着白如飞问,“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家吗?”
“姥,你还真想去北京啊?”方书粉忽闪着大眼睛,由于早起没来得及戴上美瞳,她的眼神显得很迷茫。完全没有在白如飞梦里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
“姥姥,很抱歉我不能把你接到我家去住。”
“为啥呢?”徐玉清追问。
“我姐大律师忙啊。”方书粉帮白如飞解围。
“不是,不是因为忙,而是,我做不到,像邱月舅妈这样每天照顾你。”
听到白如飞这么不领情,方书粉小声嘟哝着:“姐,你可真实诚,要我啊就不这么跟姥姥说话,哄哄她得了,反正她也记不得的。”
白如飞瞥了一眼方书粉,继续对徐玉清说:“不过,姥姥,我会来看你,和你聊天。我喜欢和你聊天。”
也许是因为说出心里的话,感觉轻松了许多,白如飞笑了,徐玉清也笑,但还是眼巴巴看着白如飞问:“那你会给我写信不?”
方书粉听了忍不住叫道:“现在谁还写信啊,我的姥,都微信了,像昨天你跟我二姨视频那样,比写信好使。”
方书粉马上拿手机给徐玉清看,“我和我姐都跟邱月舅妈加了微信了,到时候你想,咱们天天在这手机上见面唠嗑。”
“见面是见面,写信是写信。不一样。”徐玉清撇撇嘴,一脸嫌方书粉连这都不懂的神情,“早年我在村里还整天帮人读信、写信呢!我懂,见面和写信是两回事儿。”
“姥姥你识字?”
“可不,念了五年私塾呢,村里的男孩都没几个坚持下来的呢!”徐玉清眼睛闪闪发光,“现在不行了,字都忘了一箩筐,认不得几个了……”
“唉哟喂,我姥,当年也算是女秀才了吧?”方书粉羡慕的眼神看着徐玉清,“唉,我真后悔,上大学时候没有好好学,现在起点这么低。”
白如飞想起昨天方书粉的话,于是说:“你不错啊,在北京都扎下来了。”
“跟姐姐比差得远啊!其实,我学习,本来是很有天赋的,上高中时我最爽了,老是第一。我们班主任,我特喜欢她,她特别能激励人,她每周都给我们重新排座位,成绩好的坐前排,每周我们都抱着自己的东西,在门口排队,她叫到的人依次进教室,我每次都能坐在第一排,特别骄傲。所以,我喜欢保险公司那种按业绩说话的行业。”
“啥保险?妹妹,你到底是干啥的?”
“又来了。”方书粉笑着,不理会徐玉清,继续对白如飞说,“姐,我听我妈说,老舅家的小青姐,博士毕业是你帮着介绍到你们所当律师的,如今快要当高级律师了?”
“是啊,是啊,”白如飞敷衍着,“她做得不错,在其他一个合伙人的团队,我们平时交集不多。”
白如飞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她转向徐玉清,徐玉清也看着她,眼里慢慢出现一丝迷茫:“咦,这不是小飞吗?都长这么高了,来跟姥姥比量比量。”
徐玉清拉住白如飞,白如飞愣了愣,没想到她脑子说断片就断片了,白如飞没有表现出惊奇的神色,她配合着徐玉清,随她站起,又坐下。
看到徐玉清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白如飞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如飞接到通知要她紧急赶回北京总部,因为南非投资项目被紧急叫停,委托方的董事长被双规,所有利益相关各方机构要接受审查。
白如飞告别徐玉清直接回到了北京,在审计署督察组的调查启动会上,韩自刚代表事务所表态坚决配合调查,对所有资料毫无保留上交督察组查阅。白如飞淡然地听着韩自刚的报告,他开门见山就说:
“早在南非尽职调查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客户存在潜在问题,我和白律师最早聊到过,可惜白律师后来支持其他项目去了,没能继续跟进这个事情,好在小青律师也是这方面的专家,在项目组里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开始我们发现的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后来线索逐渐明朗,这些工作底稿都请小芳律师记录存档了,都有案可查。所以呢,这次,项目组用我们的专业能力维护了事务所的声誉,可以说,我们经受住了考验。”
韩自刚摇身一变,从根本上撇清了和双规董事长的关系,白如飞并没有觉得惊奇。
韩自刚接着又让他的助理小青律师从业务角度作具体汇报,白如飞听着听着,发现小青完全是按照自己当时在南非田野调查的工作思路汇报的。她下意识地在会场上寻找自己的前助理小芳,与小芳四目相对,白如飞意识到小芳也正在神色紧张地偷眼看自己,白如飞冲她微微一笑。
小青发言之后,韩自刚请大家补充发言,见众人沉默,他直接点了白如飞的名:“小白律师也来了?你说说?”
白如飞没有推辞,她简单说了两句:“今天大家说的都很好,韩律师在南非田野调查初期对于这个项目的评估就保持了开放的态度,所以到今天,有这样的结果,比较令人满意。”
白如飞平淡地说完这两句就沉默了。
散会后,小芳急忙找到白如飞解释:
“飞姐,我没想到韩总那么说,他后来让小青律师来看你的工作记录,我想都是项目相关的资料,就给她了,我没想到他们这么说。”
“没关系,小芳,从结果看,我们最终达成了共识。你是对的,所有的资料是属于项目组,不是我个人的。”
“谢谢飞姐理解。”小芳从尴尬的境地解脱出来。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白如飞很快递交了辞职报告,金丰给白如飞办理离职手续时对她说:“白如飞,我不知道南非项目以来,你都经历了什么,你别是赌气才辞职的就好。”
“我辞职不是赌气,大概是韩律师的话点醒了我,我可能真的适合做公益律师,我也许会作一些这方面的尝试。”
“那就好,人挪活啊。只是可惜,眼見着你就能晋升合伙人了。”
“不可惜。”
“你变了……”金丰恍然若失。
“变得会说谎了……”白如飞淡然地笑着。
那天,白如飞离开事务所,路过一个地下通道,远远就听到有人“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数着拍子,走下去看见三对中年人认真地练习着探戈舞步。女人们穿着紧身衣和超短裙,她们不再年轻的脸被认真和投入的神情照亮,显得很优美……白如飞记起了徐玉清在她梦里跳舞的情景,白如飞想她该去给徐玉清买那身在梦里的裙子……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