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

2021-01-25 16:10王海滨
牡丹 2021年1期
关键词:小女蝼蛄秋虫

王海滨

小女四岁生日那天,送了她一套《大自然的秘密》丛书作为礼物,其中一本是讲各种昆虫的,我一一给她讲解,小女听得盎然,为了更形象地让她知道何谓蟋蟀,就在晚间拿了一只饮料瓶,带她到小区公园里去捉。原以为,活捉一两只蟋蟀是很轻松的事情,谁想,在公园路灯下转悠了一个晚上,却一只未见。

诧异得很。

年少时期,我居住在鲁西北一个三线城市的某工厂里。每到夏日的晚上,厂区的路灯下到处都是蹦跳的蟋蟀,圆头的,方头的,大小各异,恣意放歌,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我和小伙伴们拿着瓶子一边嬉闹一边捡拾,一晚上会捡拾满满一瓶,回家喂鸡,鸡吃了甭提多壮实。

路灯下,不仅有蟋蟀,还有红眼飞蛾,飞蛾头上有长长的吸管,蜷曲着,藏在嘴巴下面,有淘气的孩子会把那根吸管抻出来,捏在手里,看飞蛾扑棱着翅膀欲飞却不能——现在想来,很残忍;还有巴掌大小、浅绿色的螳螂,举着大钳子,毫不畏惧地和蟋蟀们争夺着地盘;还有各种蚂蚱——有的是绿色、细长、尖头、长腿,有的是土黄色、肥胖、翅膀根透出殷红,无论是哪一种,个头都很大,猛地从阴影里飞来,吓人一跳。

那时候,厂区路灯下,是孩子们的乐园。

其实,昆虫带来的乐趣更多还是在幼年时候的鲁西北农村:

仲春,杨花已开柳絮翻飞,黄昏日落,我们就拿着小瓶子小罐子,相邀相伴地跑出家门,跑向村边的树林,或分散或集中,或高声呐喊,或细语呢喃,见大树就踹,见小树就摇,寻寻觅觅,开开心心,一直到月朗星稀,再结伴而归……

有个小女生素来争强好胜,凡事总要抢先,正和几个小伙伴们说笑地走着,蓦地,看到前面树上趴着一只硕大的虫子,在一片欢呼雀跃中,她第一个跑上前去,伸手一捂,用力一捏,随即发出一声哭嚎——那是一只大土蜂——从那次被土蜂蜇了以后,这个小女生再也不事事争先了。

我们集体去抓什么呢?

去找“毛毛虫”——瓢虫大小,通体黑色,停落在树上,在树下一踹,就会掉在地上;有时候树上飞落的是一种比毛毛虫体型稍大、暗绿色的一种虫子,我们叫做“铜锣”,这是毛毛虫里面的“战斗虫”,属于珍品——这些都是喂鸡的好东西,吃了毛毛虫的鸡健壮,肉美,每逢谁家炖鸡,香味飘半个村庄。现在商场里售卖的鸡即便标注着“散养” “田园”,也吃不到以前的味道。是啊,吃饲料长大的鸡怎么能和吃毛毛虫的鸡相比呢?

“毛毛虫”到底是什么昆虫?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曾经问过乡下的亲戚,他们摇头不知,因为现在乡下也已很难见到这种昆虫了,更没有孩子们把捉虫子当做快乐的消遣了,他们也和大多数同龄的城市孩子们一样只知道用手机打游戏玩网游。

当年,雨后,村庄的空场上会飞来成群结队的红蜻蜓,亮晶晶的大眼睛,鲜红的身子,像一群活泼的小女巫,招惹得我们举着各家的扫帚去扑打,大汗淋漓地扑下来,用一根白线拴在蜻蜓的翅膀根处再放飞,这只蜻蜓就变成了灵动无比的小风筝,任人牵引着在空中飞来飞去,逗引着牵引者的无限遐想。有个小胖子自顾仰着头牵着蜻蜓到处放飞,忽略了脚下,一步踩在了一摊新鲜牛粪上,惹来一片嬉笑,哭丧着脸臭气烘烘地回家换鞋去了——从那以后,他走路再也不只顾眼前不顾脚下了。

这个踩了牛粪的小胖子,后来成了闻名全县的实业家,不知还记不记得那只让他踩了牛粪的蜻蜓。

叶圣陶先生写过这样的文字:“若是在鄙野的乡间,这时候满耳朵是虫声了……这时间里唯一足以感动心情的就是秋虫的合奏。它们高低宏细疾徐作歇,仿佛经过乐师的精心训练,所以这样地无可批评,踌躇满志。其实它们每一个都是神妙的乐师;众妙毕集,各抒灵趣,哪有不成人间绝响的呢。”

叶圣陶先生文中最后写道:“所以虫声终于是足系恋念的东西。何况劳人秋士独客思妇以外还有无量数的人,他们当然也是酷嗜趣味的,当这凉意微逗的时候,谁能不忆起那美妙的秋之音乐?”

是的,身居北京的我,在这个清秋之夜就想念起秋虫来了。

想念归想念,可怎么满足小女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呢?

妻说,去网购啊。

网购?

尽管心存疑虑,还是打开淘宝。

惊异地发现,果然可以网购,什么大号蟋蟀、小号蟋蟀、蝇头蟋蟀、果仁蟋蟀,应有尽有,明码标价,活体发货,限时到达。

再一细搜,不仅蟋蟀有售,螳螂、蚕虫、各式蚂蚁等也都有销售,尤其是蚂蚁,被养在样式繁多的塑料器皿里,美其名曰“蚂蚁城堡”,城堡大小不一,材质各异,价格有高有低,蚂蚁也有大小,还明确告知一次买卖配多少只工蚁多少只蚁后。

想起夏日一件事:偶见街头有人卖蝉,急忙奔去挑选,问卖者何地挖来这么多蝉?是专门去乡下收来的吗?听说乡下很多留守老人把挖蝉当做挣钱门路了。卖者对我的话,明显没有兴趣,淡然告知,这蝉是养殖的。

对我而言,从幼年到少年,多少个夏天的黄昏,都是在树下挖蝉,趣事多多,记忆满满:把蝉虫捉来,放一晚上,第二天,蝉蜕褪去,一只通体嫩绿色的蝉颤颤巍巍出现在面前,然后,一分钟一分钟过去,蝉的颜色由嫩绿转为淡绿再转为暗绿最终至黑色,那过程万般奇妙,令人遐想蹁跹;等到蝉虫死去,均匀撒点细盐在上面,让母亲过油锅爆炒,香酥可口,无比美味——现在一想还口舌流涎。

百度百科上说,蝉的幼虫生活在土里,吸食植物的根,在地下存活5-12年左右才能破土而出,变为成虫后吃植物的汁液存活。

谁曾想,现在蝉已经不是去“挖”而改为“养”了,鸡鸭鹅等禽可养,猪羊牛等畜可养,现在,这吸天地精华的小东西居然成了人工可操作饲养之物!

曾几何时,昆虫也可以养殖了。

一分钟下单完毕。两天后,小女即可见识到何为蟋蟀。

不料,小女又指著书中另外一虫问是何虫?

那是一只蝼蛄。

心绪终于索然:刚刚在小区公园里,在没有发现一只蟋蟀的同时,也没有发现一只蝼蛄,连蝼蛄的叫声都没有听见——那种叫声是有别于蟋蟀的,有些粗粝,有些野蛮——在从前的乡下,若看见泥土地上隆起一道长短不一的裂缝痕迹,就可断定,里面是有蝼蛄的,沿着裂缝逐一挑开,最终可见胖胖的大脑袋的分节躯体的蝼蛄,两只前脚很粗壮,会钳人。

蝼蛄是不是也可以网购呢?

即便有,我也不想去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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