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丈夫生死恋歌：量身打造“没有我”的日子

楚晗

岳父因病去世没多久，山东青年魏东被确诊为恶性黑色素瘤。看着因先天疾病而终身以轮椅为伴的爱妻，他开始为她精心筹划即将没有他的未来……

老婆别哭，还有我呢

2009年6月16日晚上，在北京工作的未婚青年魏东，浏览网站时，一条演讲视频引起了他的兴趣。

视频里，澳大利亚无腿超人约翰·庫提斯正在河北省石家庄市的体育馆里做励志演讲。互动环节中，现场观众可以排队提问，仅限三人。很快，争着提问的长龙就挤到了体育馆门口。

这时，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迅速冲到前面，征得排在第二位的观众的同意后，加塞获得了提问权。她问：“约翰先生，您刚才说对漂亮女士比较感兴趣，您看我漂亮吗？”话音未落，万人体育馆内掌声四起。约翰说：“场下灯光有点暗，小姑娘离近点，好让我看清楚。”他用自己的大手“走”下台，郑重地望着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用中文说：“非常非常漂亮，你是石家庄最漂亮的女孩！”并把一束散发着芬芳的鲜花送到了她的怀里……

“这个女孩的声音真好听，而且真有勇气，还很调皮。”魏东有了探究她的欲望。

这个名叫楚敬民的女孩，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她于1986年出生于河北省邢台市。因为她的母亲在怀孕的时候生病吃药，导致她出生就患有先天性脊柱裂，从小只能坐轮椅。

病痛的折磨未能斩断楚敬民飞翔的双翼。从小到大，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并最终考上了大学。大二那年，她获得了“全国大学生自强之星”荣誉，被河北电台邀去做嘉宾主持。

可即使一路优秀，楚敬民却还是因为坐轮椅，在毕业找工作时，一次次被拒之门外。这次借约翰·库提斯演讲的机会，她勇敢地提问，并表达出找工作的意愿，最终被当地大企业君乐宝集团录用，成为该公司的一名内刊编辑。

楚敬民的故事，给了魏东强烈的震撼。通过石家庄报社记者要到楚敬民的QQ号之后，魏东加了她为好友。此后，与楚敬民在网上聊天，为自己赋能，成为魏东每天下班后的必修课。

有一天，魏东和楚敬民像往常一样在QQ上视频聊天。眼看已是深夜，对面的楚敬民呵欠连天，却不肯睡觉。魏东起初还以为是舍不得和他说再见呢，后来他也困得不行，和她道“晚安”时，楚敬民突然说：“魏东，要不你再陪我聊一会儿，我害怕！”

原来，当天楚敬民的父母回了邢台老家，她一个人待在租住的平房里，不敢独自睡觉。“宝藏”女孩也有无助的时候，一种保护欲油然而生，魏东说：“电脑不要关，摄像头照着天花板，只要让我能看见你的屋子。你好好睡觉，要是害怕就喊我。”

次日，魏东给楚敬民寄了一只大毛毛熊：“晚上抱着熊熊睡，你永远都不冷、不孤单。”

爱情之花，在这对年轻人心中悄然绽放。

2009年11月，魏东第一次去石家庄看楚敬民。在君乐宝集团一楼大厅，他抱着一束红玫瑰，对着她笑。楚敬民的脸红到了耳根：“我们同事都在呢！”“以后，我会让你常常这样脸红。”魏东说。

魏东带着楚敬民去龙泉大桥看灯。她坐在轮椅上，他站在左侧拉着她的手，奔跑。他越跑越快，她的轮椅跟着飞转，她感觉自己像飞起来一样。楚敬民在马路上哈哈大笑，笑得夜色都变得那么温柔。

2010年元旦，已和楚敬民确定恋情的魏东，带着她去了一次他的老家山东省菏泽市。魏东的妈妈给她做了两床新被子，床单、被罩、枕头全都是全新的。

9月3日，魏东正式向楚敬民求婚。10月10日，他们在亲朋的见证下举行了婚礼。那是异常晴朗的一天，当楚敬民身穿婚纱，依偎在魏东怀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为这对年轻人送上了祝福。

楚敬民父亲的眼里泛着欣慰的光芒。他将女儿郑重地交给了魏东，说：“以后，你要对她好。”魏东说：“爸，我会的，您放心！”婚后，魏东依然在北京打拼，楚敬民则留在石家庄工作。2011年，两人有了自己的儿子。日子，就这么平静又幸福地向前过着，像春天溪涧的流水，清澈、透明、温暖。

2014年底，魏东的岳父在一次体检的时候查出了肺癌，幸好发现得早，顺利地做了手术。术后的岳父经过半年的治疗，体力慢慢恢复，还可以帮女儿女婿接送孩子，帮他们照顾着家里的一切。

转眼儿子都6岁了，却还和爸爸妈妈挤在一张床上。为了给儿子一个独立的小屋，也为了让年近80岁的岳父岳母住得舒适一些，魏东和妻子东拼西凑借了30万，首付了一套小三室。

然而，房子还没有拿到手，岳父的病却复发了。尽管魏东和妻子全力救治，岳父还是走了。在父亲的坟前，楚敬民哭得撕心裂肺。魏东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为她擦去眼泪，说：“老婆，别哭，还有我呢！我答应过爸爸，会照顾好你的，我一定做到。”

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为魏东兑现对爱妻的承诺，平添了巨大的变数。

隐瞒病痛，“量身打造”爱

2019年，魏东发现自己大腿内侧腹股沟处长了一个小疙瘩。起初，他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几个月后，不仅原有的疙瘩一点点变大，而且脖子、小肚子上也陆续地出现了一些疙瘩。魏东预感到情况不妙，他自己到北京的一家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后，他傻眼了：黑色素恶性肿瘤，而且已到晚期！拿着这一结果，魏东愣了好久好久，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出来的念头就是：“我要是死了，妻子怎么办？儿子怎么办？”

当时，魏东和楚敬民交了首付的新房已拿到钥匙。夫妻俩这两年省吃俭用攒的一点钱，如果拿来治病，那装修的事就泡汤了。所以，魏东根本就没朝这方面去想。不仅如此，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他向妻子隐瞒了病情，而后开始利用每次从北京回石家庄的时间，跑前跑后地联系装修的事情。楚敬民怕丈夫累着，叮嘱他慢慢装，别着急。魏东说：“你不急，我急哇，我迫不及待地要住新房呢。”

房子的装修接近尾声，魏东的气色也越来越差，还时不时地望着妻儿发呆。楚敬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没什么大事，就是大腿内侧腹股沟处长了一个小疙瘩，割了就没事了。”魏东轻描淡写地说。楚敬民把脸凑到魏东的眼睛前：“可是实话？”魏东举手发誓：“君无戏言！”楚敬民扑哧一声笑了，没再多问。

事实上，那段时间，魏东的病情已出现恶化的迹象，医生告诫他：“及早手术，否则不堪设想！”

可装修工程已进行到了一半，搁浅的话损失就大了。为了让房子按自己的计划装修，魏东不能有丝毫分心。就以厕所的门来说吧，当初，他清清楚楚地交代，要将厕所的门朝外开，这样妻子推着轮椅进去后，才能把门关上。可因为临时换了个师傅，工头又忘了叮嘱，结果师傅就想当然地按惯例将厕所门装成了朝里开。魏东发现后，赶紧让师傅改了过来。还有厨房的灶台，为了让坐轮椅的妻子够得着，他特意嘱咐师傅将灶台的高度调低了10厘米。

2020年春节前夕，魏东的疼痛感加剧。此时，新冠疫情暴发，他和妻子被双双封在家中。那天，见魏东时不时地吸几口凉气，楚敬民催他赶紧到医院检查。魏东说：“好好好，我听老婆大人的。”可因疫情原因，他们一等就是一两个月。疫情缓解后，魏东这才准备回北京。临行前，他告诉楚敬民，自己回京后就到医院把腿上那个小疙瘩给割了，休息一周后就出院好好工作，还清房贷和装修款后，他就守着楚敬民和儿子，不再离开石家庄。他们还定好，于2020年10月10日，也就是他们结婚10周年纪念日搬进新家。

4月的石家庄，春寒料峭。魏东深情地吻别妻儿之后，走出了家门。

离开石家庄之前，魏东特地来到新房转了一圈。包括厕所门和厨房灶台在内的每一个角落，全都是为楚敬民量身打造的：新家的每一处摆设，每一扇门都是拓宽过的，方便妻子进出;卧室的床是定制的，长1.9米，是为了留出更多的空间让轮椅在里面活动;主卧、次卧、儿童房、客厅、餐厅到处都是书柜，是为了满足她从小就想要书房的愿望……

望着新家，魏东喃喃自语：“好了，差不多了，让老婆住在这里，我放心了！”

回到北京后，已经体力不支的魏东没有去公司，而是径自到了北京大学肿瘤医院。他知道手术后需要有人照顾，便将病情打电话告诉给了远在山东老家的哥哥和弟弟，让他们过来帮忙，并叮嘱他们：“暂时不要告诉楚敬民，等我们搬进新家后再说。”哥哥弟弟理解魏东的苦心，含泪答应了。

生死恋歌，未来有你

手术后休息了一段时间，魏东出了院，而后回到了山东，打算在老家静养一段时间。楚敬民想让魏东把诊断书传给她看看，他说医生的字一般很潦草，不是内行不好辨认，以此搪塞了过去。

尽管魏东谨小慎微，但还是“露出了马脚”。

那天，魏东把自己的一张诊断书发到兄弟仨的“兄弟相亲”微信群里时，不小心发到了他和楚敬民、儿子一家三口的小群“相亲相爱”群里。

很快，魏东便收到了楚敬民连珠炮式的追问：“你此前不是告诉我检查和手术都是在北京空军总医院做的吗？诊断书上为什么写的是北京大学肿瘤医院？还有，我才是你最亲最爱的人，你居然可以跟你兄弟说，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早晚都会知道，难道你非要我在你死的那天才知道吗？”

魏东正愁不知怎么向妻子解释，她的信息又来了：“老公，我爱你！我很难过，不能在你看病的时候陪着你。我越是难过，越是不信，不信老天爷会摁住我不撒手，我就是相信你能好！”

魏东很快就回复了妻子的微信：“傻瓜，我很庆幸认识你！我不告诉你，是我不想你无谓地担心，我希望你好好地生活，少一些烦恼多一些快乐。”

几天以后，魏东从菏泽回到了石家庄。4个月不见，他消瘦了很多。夫妻俩本以为见面后会抱在一起大哭一场，但是他们没有。就像平时出差一样，他们相视而笑。这一笑，代替了千言萬语。

魏东的肿瘤是2020年6月切的，8月在原来手术的地方又长出了新的疙瘩，且肾上也长了肿瘤。医生不建议再做第二次手术，一则刚经过大手术，身体吃不消;二则身上多处病灶不适合手术。

医生给了三种方案，首选达拉非尼+曲美替尼治疗，次选维莫非尼治疗，或者乐伐替尼+帕博利株单抗。三种方案，都是靶向药物，首选药物完全自费，一个月预估在六七万元，次选药物2019年刚纳入医保，报销完每月五六千元，而第三种，是参加临床研究完全免费。魏东坚决地选择了第三种方案，参加临床试验，这样可以免费吃药。可免费药申请手续繁琐，需等待很长时间，魏东不得已改为第二种方案。两天后，没有出现不良反应，他就办理了出院，回家继续吃药。

2020年10月10日，是魏东和楚敬民结婚10周年纪念日，也是他和妻子定好的搬新家的日子。

魏东的哥哥弟弟和楚敬民的哥哥姐姐，那一天都从老家赶来帮他们搬家。别人搬家都是欢天喜地，而他们搬家的时候，家中的男主人却趴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看着魏东精心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新家，楚敬民特别想逃离那里。只要他没生病，她什么都不要。

服药一个月了，再加上其间输了两次血，魏东的气色慢慢缓和了。刚刚有了些许力气，魏东就开始从床上爬起来布置新家。

因为魏东一直住院看病，虽然搬家了，但是窗帘还没买，楚敬民每天睡觉都在阳台晾衣竿上搭一条床单。魏东看着心疼。他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愣是帮家里装上了窗帘、空调、电视。这些都是之前用了6年的旧的，重新移动到新家，这样可以省钱。

魏东还装上了天然气，怕妻子够不着，特地将天然气的开关设计成了一个水龙头状的弯头。他把家里8扇窗户全都换成了金刚纱窗，因为之前塑料的纱窗有时候会进壁虎。

一个周末，魏东精神很好，他们带着儿子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散场，天已经黑了。楚敬民怕魏东没力气走回家，帮他打了车，让他跟儿子坐车，她自己开着电动轮椅回家。每走一段路，魏东就让出租车在前面路边停一下，等妻子追上了车，他们再往前走。两公里的路，车停了四五次。

第二天下班，魏东拿出来一叠反光贴，一张一张贴到妻子的轮椅左右两侧和后侧，他说：“昨天晚上，在车上根本看不到路上开着轮椅的你。贴上这个，以后下班要是晚了，别人就撞不到你了！”

楚敬民用了很大的力气，忍住不哭。为了拯救亲爱的老公，她更加努力地工作。除了正常上班之外，她还利用业余时间在网上报名了播音课程和写作课，想用声音和文字去挣一点钱。

每天，楚敬民下班到家6点。她一边陪着孩子写作业，一边听课。等孩子写完作业给他讲解，再陪着练习。11点，儿子已经进入梦乡，楚敬民开始写她的文字。她坚信努力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2020年11月6日，魏东回北京复查并买第二个月要吃的药。医生指着CT片子说，他双肾上的肿瘤比上个月缩小了一圈。夫妻俩喜极而泣。

虽然现在吃的药缓解了病情，但楚敬民不知道，也不敢想，一年后出现了耐药性，他们要怎样去选择。但是，她告诉自己，既然他为她铺垫了死别后的路，她就一定要帮他打造生存下去的门！

因为有爱，所以不放弃。每天早上醒来，看见爱人和阳光都在，这就是这对年轻夫妻想要的未来。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