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_孟淼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曾经,裴多菲用情诗打动了心爱的姑娘尤利娅,却最终为了祖国的“自由”而献身战场。同样的痴情种唐·何塞,迷恋上魅惑率性的卡门,最终却因爱生恨,亲手杀死了挚爱。爱情和自由,本无一方胜另一方,但在道德伦理上早已为之落了章。
早在阅读小说之前,我就已看过这部享誉全球的歌剧《卡门》,作品中生动的音乐语言、极富色彩性的配器、压抑的悲剧性命运动机和强烈的戏剧张力都让我深深着迷,比才笔下许多经典唱段《斗牛士之歌》《爱情是只自由鸟》《士兵大合唱》更是家喻户晓。尽管如此,我都喜欢不上这个波西米亚女子——卡门。她妖娆、轻浮、放荡、自私,这些足以让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我难以接受。但换一种角度思考,她个性张扬,敢爱敢恨,拥有一颗自由的、不愿被人左右的灵魂,这一点足以让她令人向往。
如今,看完小说《卡门》令我心绪久久难平,汹涌而出的同情心全部倾注到了卡门身上,甚至是波西米亚的女子身上。她们四海为家,以流浪为生,能歌善舞,偷抢蒙骗是她们的生活日常。这样的成长环境、生活背景和文化传统,造就了她们不同于普世价值观的思想观念。但对于巴斯克人唐·何塞来说却不是这样,他出生于虔诚的基督徒家庭,从小受到基督教的洗礼和文化信仰,家人也寄希望于他将来能成为神父。但何塞年少时因打网球与人产生冲突,伤人闯祸后不得不逃离了家乡,避风头之时因缘巧合当了兵。但他的骨子流淌着正直善良的血液。不同的文化背景,再加上两人倔强执拗的性格,悲剧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思考至此,我对卡门的厌恶即刻转为了同情、理解和怜悯。
当我回过头找到歌剧脚本,重新观看这部歌剧时,卡门的形象在我心中有了些许变化,或许是受到小说的影响,也可能是这一次我看得更加认真。梅里美的小说《卡门》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讲述了“我”到西班牙考古途中偶遇当地赫赫有名的大盗唐·何塞,与之结识并建立了友谊。后来何塞杀人入狱,“我”去看望他时,他亲口对“我”讲述了他与卡门的故事。故事中的故事,就像戏中戏,通过倒叙的表现手法,同样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记叙故事,使读者更有代入感,而讲述者不可避免地成为剧中主角,以他的视角叙述故事、看待其他的人事物。歌剧则主要采用正叙的叙事结构,从头讲到尾,富于故事的连贯和完整性。
小说共有四个章节,第三章是唐·何塞的自我独白,歌剧脚本只选取了这一章进行加工改编。改编后的歌剧脚本新加了两个重要角色:何塞的未婚妻米凯拉和他的老母亲。米凯拉善良、美丽、温婉,简直就是美好的代名词。她每次找何塞都是带着何塞母亲的嘱托,尽管她爱着何塞,却爱得含蓄而内敛。她与卡门的张扬、热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充满戏剧张力。歌剧第三幕第五场米凯拉到荒郊来寻何塞,告诉他母亲病重让他回家。何塞因担忧病重的母亲,再加上斗牛士之前的挑衅,与卡门大吵一架后离她而去。何塞的离开恰恰是一个关键的导火线:卡门与何塞决裂,不再爱他而转投斗牛士的怀抱,同时也为最后一场何塞杀死卡门做了铺垫。歌剧舞台上并没有何塞的母亲这个人物角色,她只出现在对话里,每一次都伴随着米凯拉而出现。米凯拉就像是何塞母亲的传声筒,象征着温馨的亲情和爱情。有时导演也会根据个人的理解和需要将母亲这个角色安置在台上,增强舞台的戏剧效果。
对于两个主人公——唐·何塞和卡门的人物塑造,小说和歌剧的侧重点并不相同。如前文所说,小说以何塞的口吻来回忆他的故事,自然用较多篇幅去描绘其形象,如细腻的心理描写,回忆到情深处的停顿,偶尔抽口烟的动作,都恰到好处地渲染了当时的氛围,烘托出何塞的心境,引人入胜。而歌剧则始终围绕卡门来发展剧情,她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决定着唐·何塞的悲伤喜怒,也就间接控制着剧情走向。小说里塑造的何塞有血有肉,他勇猛、凶残,沦陷为大盗仍保有一丝良知,不害人命只拿人钱财,与卡门的丈夫惨无人性相比,更突显他的善良本性。但何塞在爱情面前却十分执着甚至极端,为了得到卡门,杀死了她的罗姆,得不到卡门的爱就杀死卡门,这种极端让人恐惧和害怕。歌剧在这一点上与小说有所差异,除了脚本改编删除了卡门曾结婚一事,在何塞的人物塑造上似乎显得有些空洞和单一。何塞自从爱上卡门后,他的生活和生命里只有一件事:得到卡门的心,拥有卡门的爱。这种扭曲的情感最终将他推向极端。
歌剧和小说最大的不同在于表现手段的不同,前者主要用音乐,后者主要用文字。当压抑低沉的命运动机响起时,观众的心底会升起一种紧张和悲凉感,明知道故事的结局必定是悲剧,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地狱。这个命运动机贯穿全剧:在卡门调戏何塞时,在卡门闹事被捕后诱惑何塞时,在斗牛士出现时,在卡门为自己占卜时……每一次都在提醒观众,这注定是场悲剧。尤其是第四幕,斗牛场外的广场上,热闹非凡的人群叫卖着,唱着斗牛士之歌,命运动机夹杂在中间,暗示着繁华的表面暗藏杀机,这一喜一悲带有极强的对比性。
音乐是听觉的艺术,文字是视觉的艺术,而歌剧将视听结合在一起,通过音乐的色彩性和舞台动作共同完成一个故事的述说,这一点似乎比小说要稍胜一筹。第一幕的士兵换岗大合唱凸显了闲适的气氛,舞台上的戏剧是停止的,支持舞台效果的是旋律色调。而卡门出现后,与何塞开始有了你来我往。故事有张有弛,尽显戏剧张力,观众也得以交替在紧张和放松的情绪之间。第二幕卡门为何塞跳舞歌唱,突然舞台后方传来一阵小号声,那是召集士兵集合的号角,台前幕后交相呼应,再加上舞台动作,生动地刻画了唐·何塞想归队又禁不住卡门引诱的心情和状态,巧妙地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歌剧和小说虽同属艺术门类,但表现方式和手段各有千秋。无论是歌剧还是小说,都是以刻画人物为主,通过人物形象的塑造来揭示人性的善恶美丑、价值观的取向等等。但世间又有什么是绝对的善与恶、美与丑呢?对于卡门来说,遵从个人意志,追求自由,是她的权利。当我不爱你了,哪怕付出性命,我也不会再爱了,这种极端的自由主义令人惊愕与钦佩。人性的复杂哪是区区几个形容词就能概括的?艺术来源于生活,与其说高于生活,不如说是表现了理想化的或者血淋淋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取向,读小说也好,看歌剧也罢,总要先看出点人性的东西来,最终让它充盈你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