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避税、法律环境与审计质量研究*

2021-01-22 07:16
科技促进发展 2020年9期
关键词:审计师程度国有企业

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工商管理学院 葫芦岛 125105

0 引言

审计报告作为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用来缓解委托代理问题及信息不对称问题的外部保障,其质量对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然而,近些年审计失败事件频发,关于事务所及审计师受到证监会行政处罚的新闻接连不断,审计师出具的审计报告质量再次受到质疑。企业避税作为管理层操控盈余的重要工具,往往采取复杂的交易与隐蔽的方式进行[1],这会间接增加审计难度与审计风险。基于风险导向型审计模式,事务所在进行审计前通常会评估企业风险,当激进避税成为管理层寻租的重要手段时,企业风险会增加,相应审计的复杂性与难度会提高,审计失败概率也会显著增强,审计师及事务所面临着诉讼及声誉风险[2],此时,审计师会提高警惕保持较高的职业怀疑态度并投入更多资源[3],甚至聘请相关专家协助审计工作。那么审计师在面对不同避税程度的企业时是否能够识别出避税带来的风险,并且会对审计质量产生何种影响?由于法律执行与监管环境的差别,导致我国法律环境的区域性差异较为明显[4],通常法律水平高的地区事务所与审计师面临的压力更大,审计师行为会更加谨慎,进而审计师会出具更加高质的报告。那么,法律水平到底在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的关系中起着怎样的作用?针对以上问题,本文基于审计师风险规避视角,搭建“企业避税-审计风险-审计质量”这一逻辑框架,对企业避税、法律水平、产权性质以及审计质量之间的关系展开研究,为上述问题提供经验证据。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1.1 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

现有关于企业避税经济后果的研究主要分为避税价值观与避税代理观两种。传统的避税价值观认为,首先,避税会减少企业税收支出,增加企业税后利润;其次,避税为企业节约了更多现金[5],致使国家财富向企业转移,带动企业价值的提升[6];最后,我国金融发展水平低导致企业选择避税作为缓解融资约束压力的工具[7],融资约束的缓解增强了企业的抗风险能力与持续经营能力,间接增加了企业价值。而避税的代理观则认为,避税不仅会降低企业的投资效率和经营业绩而且会提高企业内部代理成本、降低内部控制效率[8-10]。两权分离的出现使得避税本身携带了代理成本。一方面,避税留存的资源被滥用会增加代理成本,并且避税往往通过复杂的交易隐蔽进行[11],这为高管掩盖利益侵占行为提供了便利[12]。另一方面,大股东同样会与高管一起构造复杂的关联交易,以避税名义进行掏空行为。这表明,避税活动与信息不对称程度会形成恶性循环,从而为管理层的寻租与大股东掏空行为提供庇护[13]。

避税价值观和避税代理观都只是从某一视角出发来剖析避税造成的经济后果,随后有学者以避税程度三分位数为基准,把企业避税从低到高分为保守型避税、适度型避税以及激进型避税3 类[14],并对其产生的经济后果进行了全面分析。Armstrong 等运用分位数回归研究公司治理与企业避税之间的关系,结果表明,在保守型避税组,良好的公司治理会推动避税程度的上升,随着避税程度的上升,企业价值会增加;在激进型避税组,良好的公司治理会抑制企业避税程度的上升,随着避税程度的上升,企业价值会下降[15]。同样,陈作华和方红星对避税程度与企业系统风险的研究也有类似结论,他们的研究表明,对于保守型避税企业,避税程度与系统风险呈负相关关系;对于激进型避税企业,避税程度与系统风险呈正相关关系[16]。因此,避税程度在未达到最佳水平时,避税程度提升会降低企业系统风险、增加企业价值;在避税程度超过最佳水平时,随着避税程度的提升,系统风险会随之提高、企业价值也会随之下降。

企业避税不仅会严重影响企业的会计信息质量,也会使企业的经营结构与财务状况复杂化[13]。陈冬和罗祎通过对审计定价的研究发现,公司避税程度越激进,审计定价就越高[17]。Donohoe和Knechel、Hanlon等也发现类似结论,即间接表明避税会提高审计风险,审计师则通过收取更高的费用来弥补额外的努力与较高的预期损失[1,18]。随着风险导向型审计的兴起,审计师越来越感觉到客户经营的复杂性是审计失败的根本原因[19],因而,审计师在执业前会评估避税带来的潜在风险,事前风险越高,审计师的感知法律风险越高,审计师的行为越稳健,被审计单位盈余管理程度越低。市场关注审计师声誉,声誉影响、甚至决定审计师的市场份额[20]。一旦审计失败,审计师的声誉就会丢失,即会被市场抛弃,所以审计失败不仅会面临着法律风险,更会面临着声誉危机。为了避免审计失败带来的行政处罚以及声誉损失,审计师有动机坚守独立性,从而投入更多的资源与精力、执行更加详细高质的审计程序和方法来识别避税对财务报表带来的影响[17]。如果审计师预期不能通过额外的努力降低企业避税带来的审计风险,审计师将会辞职[2,21]。因而基于风险导向型审计模式,在保守避税企业审计师会随着企业避税程度的上升降低评估风险并减少审计程序,在激进避税企业审计师会随着企业避税程度的上升提高评估风险并增加审计程序。基于以上分析,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H1: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呈非线性关系,即对于保守型避税,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负相关;对于激进型避税,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正相关。

1.2 企业避税、法律环境和审计质量

根据委托代理理论与信号传递理论,法律环境会影响企业行为及其审计需求。在法律环境好的地区,公司透明度增强,委托代理问题及信息不对称问题得到缓解,外部投资者更能够发挥其公司治理功能。而企业为了迎合外部投资者的需求,会更加需要高质量的审计,这为高质量的审计需求奠定了基础。法律环境良好的地区,企业行为会受到监督和约束,管理层在进行避税寻租行为时会考虑到法律风险和声誉成本[22-23],进而鞭策管理层提高财务信息质量。Graham等的调查表明,出于对媒体负面报道的考虑,是许多企业不进行避税的主要原因[23],而媒体监督只有在完善的法制环境下才能充分发挥其监督功能[24],即间接表明良好的法律环境会限制企业避税行为。同样,在法律环境较好的地区,上市公司频繁更换审计师的现象得到明显改善[25],企业低质审计需求受到约束。所以,良好的法律环境有助于抑制企业避税行为并提高其高质量的审计需求。

根据声誉机制和“深口袋”理论,法律环境直接影响事务所及审计师的审计供给。法律环境越好的地区,潜在惩罚越严重或法律责任风险越高,审计师降低独立性的可能性越低,事务所和审计师的行为会更加谨慎。审计师会权衡合谋收益与审计失败成本,在法律环境较好的地区,审计失败带来的诉讼风险可能性及影响均会提升[22],此时,审计师会优先考虑严格审查企业避税情况以提高审计质量;在法律环境较差的地区,审计失败遭受诉讼的风险变小,审计失败成本降低,而审计师为迎合客户避税需求,可能降低审计质量[26]。刘明辉等从事务所审计资源配置与审计意见的视角,研究法律环境对审计师资源配置的影响,结果发现,在法律环境越好的地方,事务所配置的审计师更有经验[27]。法律环境的改善会增加审计师的法律责任,使审计师的违规成本增加,从而审计质量得以提升[28]。因此,法律环境有助于强化高质量的审计供给。基于以上分析,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H2:对于保守型避税,法律环境会缓解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之间的负相关关系;对于激进型避税,法律环境会增强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之间的正相关关系。

1.3 企业避税、产权性质与审计质量

我国国有股份在许多上市公司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国有企业的天然政治优势也使得国有企业的发展更加顺利,相比民营企业有着更小的经营风险与生存压力。这就导致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在避税动机和程度有着很大的区别,甚至在民营企业中有着“逃税式生存”这一说法,迫于生存的压力,民营企业可能更多地选择避税来维持生存。民营企业的目标是企业利润最大化,为了最大化企业的利润,民营企业可能会通过一切手段来满足自身利益最大化需求;而国有企业的存在目的不仅是为了利润,更多的是承担社会责任,及时完成国家给予的任务。从本质上来说,国有企业的税收与利润对国家没有区别,只是国家增加财富的方式不同罢了[29]。从委托代理理论与信息不对称理论来说,国有企业的高管基本是政府任命,并接受国资委等部门考核,这就导致国有企业信息不对称程度减小,税务机关进行税务检查更加容易,企业避税难度加大,并且国有企业管理层往往希望通过多缴税来显示出更好的政绩以获得政治晋升[29]。民营企业管理层通常有着更大的业绩压力,公司信息不对称程度较大,企业避税容易实现,管理层希望把更多的现金留在企业以获得更好的业绩。从融资约束理论出发,国有企业比民营企业有着更低的融资约束,而企业避税作为缓解融资约束的一种手段[7],可能导致民营企业通过更为激进的避税方式来缓解部分融资约束。以上种种原因往往导致国有企业比民营企业有着更小的避税动机和避税程度,进而在避税激进组,国有企业的激进避税行为可能涉及更复杂的关联交易以及更隐蔽的方式,其避税行为给审计师带来的风险可能更大,因此,审计师更为关注国有企业避税情况,投入更多审计资源以防止发生审计失败事件。基于以上分析,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H3:对于激进型避税企业,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正相关关系在国有企业中更加显著。

2 研究设计

2.1 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我们选择2011~2017年沪深两市A 股上市公司作为初选样本,并进行如下数据处理:(1)剔除计算实际税率所需数据不全的公司;(2)剔除计算实际税率公式分母小于0 的观测值,剔除实际税率小于0 或大于1 的公司;(3)剔除金融保险行业上市公司;(4)剔除ST、*ST 上市公司的观测值;(5)剔除回归中所需财务数据缺失的观测值。为了避免样本数据极端值的影响,本文在1%分位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缩尾处理。最后,共得到12543个公司年度观测值。

产权性质和递延所得税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CSMAR),其他数据均来自Wind 数据库。法律环境数据来自王小鲁等编制的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中市场中介组织的发育和法律制度环境评分,由于数据只更新到2014年,观察分析各年数据后发现,各年数据增减趋势波动不大且呈现线性优化趋势,故采用Excel 预测函数得到2015-2017年数据。

2.2 模型设计与变量定义

根据前述理论分析,我们建立如下回归模型来验证所提假设:

本文的研究重点是审计师在面对不同避税程度公司时自身风险态度及所投入审计资源对审计质量的影响,借鉴Armstrong 等的做法,把企业避税程度以三分位数为基准划分为3个子样本组,即保守型避税企业、适度型避税企业与激进型避税企业,以研究避税与审计质量间的关系。

由于审计过程的无法观测性,致使审计质量无法测度,理论界现大都采用替代变量来间接衡量审计质量。已有的研究通常采用盈余管理、事务所规模、审计意见与审计费用来测量,结果表明,以Jones 模型为基础的可操控性应计替代效果最好[30]。故借鉴Kothari等的做法,采用ROA修正截面的Jones模型残差项即可操控性应计盈余作为审计质量的代理变量,具体估计模型如下:

表1 变量定义表

其中,TACC为总应计利润,为净利润扣除经营活动现金流,TA 为总资产,ΔSALE 为营业收入增加额,ΔREC为应收账款增加额,PPE 为固定资产净值,ROA 为总资产净利率。公式(4)得到的残差加绝对值即|DA|为审计质量的替代变量,|DA|越大,说明可操控应计盈余越大,审计质量越低。

我国与其他国家在税收政策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中国上市公司享受着广泛的税收优惠,进而各家上市公司名义税率各不相同[6],故本文借鉴汪猛和徐经长的做法,使用名义税率与实际税率的差来度量企业避税程度,即避税程度(BDETR)=名义税率-实际税率,其中,实际所得税率= (所得税费用-递延所得税费用)/会计利润总额。

法律环境以王小鲁等编制的中国分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中“市场中介组织的发育和法律制度环境评分”为基础[31],以各年各省份评分中位数为基准,按照评分高低划分法律环境的优劣。法律环境指数高于中位数取1,否则为0。

参考已有文献的研究并结合本文实际[19,28],我们选取如下变量作为本文的控制变量:盈利能力(ROA)、固有风险(INVREC)、流动比率(CR)、公司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企业现金流状况(CFO)、成长性(GROWTH)、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同时,我们还控制了观测年度(YEAR)和上市公司所属行业(IND)。各变量说明见表1。

表2 描述性统计

表3 主要变量相关系数矩阵

表4 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

3 实证检验结果和分析

3.1 描述性统计

表2列示了全样本的统计结果。在我们的观测年度内,企业间的操作性应计盈余差别较大,最大和最小值分别为0.748、0.005。从企业避税程度来看,所选取样本的避税程度较为适度,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0.026、-0.01,这与叶康涛和刘行、陈冬和罗祎的结果较为相似[10,17]。我国法律环境均值为0.817,说明上市企业多集中在法律环境相对好的区域。在观测样本中33.2%的企业为国有企业,说明我国民营企业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企业所有制改革取得了一定成效。

3.2 相关性分析

按照避税程度的三分位数把样本划分为3 个子样本,第一、二、三分位分别对应保守型避税、适度型避税和激进型避税。表3列式了保守型避税和激进型避税组的主要变量间的相关系数情况,在保守型避税组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相关系数为正,并在1%的水平下显著,即在保守型避税组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显著负相关;在激进型避税组,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相关系数为正但不显著,这有待我们进一步分析。从相关系数矩阵表还可以看出,各主要变量间相关系数均小于0.5,另外我们还计算了各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VIF值均显著小于10,故变量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3.3 回归分析

表4列式了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之间的实证检验结果。在全样本和适度型避税组中,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的回归系数为正,但不显著;在保守型避税组,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在激进型避税组,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假设1得到了验证。回归结果表明,当企业避税程度较低时,随着避税程度的增加,审计质量随之下降;当企业避税程度较高时,随着避税程度的增加,审计质量随之上升。这表明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之间呈现非线性关系,审计师在面对企业不同的避税程度时,会根据避税程度带来的隐性风险进行风险评估、投入审计资源,进而影响到审计质量的高低。

表5 避税程度、法律环境与审计质量

表6 避税程度、产权性质与审计质量

为了分析在不同法律环境下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之间的关系,我们加入了避税程度与法律环境的交乘项进行回归分析,实证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在保守型避税组,避税程度与法律环境的交乘项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说明法律环境在保守型避税企业可以缓解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负相关关系。在激进型避税组,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的交乘项虽为负但不显著,可能原因是审计师在评估不同避税程度企业的风险时,更加关注激进避税所带来的隐性风险,进而投入更多关注,使得法律环境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不够明显。总体来说,法律环境在保守型避税企业更能发挥其提高审计质量的作用。

为了验证产权性质对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间关系所造成的影响,我们加入避税程度与产权性质的交乘项进行验证,实证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从表6可以看出,在激进型避税组,避税程度与产权性质的交乘项为正且不显著。可能原因是国有企业风险较小,更有国资委等国家机关进行监督审查以及国有企业的背后政府支持使得国有企业具有天然税收优惠,由此造成了国有企业较高的避税程度,使得审计师认为国有企业激进避税带来的风险相比民营企业不会明显提高,因此,审计质量也不会明显改善。

3.4 稳健性检验

首先,通常认为审计意见反映着审计质量,故按照审计质量替代变量的主流做法,我们采用审计意见作为审计质量的替代变量,当审计意见为标准审计意见时取1,否则为0,在进行相关回归后回归结果并未发生改变。其次,为避免公司维度可能存在的聚类效应,我们在回归中对标准误按公司进行了Cluster处理,回归结果与前文基本一致。最后,交叉上市公司往往有着更为严格的监督机制以及更好的公司治理水平,审计师在审计过程中有着更高的警觉性,其审计质量也会更高。故我们加入是否为AH 股交叉上市(CROSSLIST)这一控制变量进行回归,论文主要结论并未改变;同时我们还减少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这一控制变量进行验证,回归结果与前文基本一致。

4 结论

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是世界范围内备受关注的问题,虽然关于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的影响因素和经济后果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但是企业避税对审计质量的作用机理却很少有人关注。在我国越来越重视审计质量与审计师法律责任的背景下,本文依照企业避税-审计风险-审计质量这一研究思路,深入考察了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之间的关系。本文的研究表明,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呈非线性关系,即在企业避税程度较低时,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呈负相关关系;在企业避税程度较高时,避税程度与审计质量呈正相关关系。当企业避税程度较低时,法律环境更能发挥其隐性的惩戒作用,进而弱化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的负相关关系。同时,事务所与审计师并不会区分企业性质来评估避税带来的风险,即产权性质并不能影响企业避税与审计质量的关系。

通过本文的研究,我们提出如下政策建议:首先,企业要避免盲目追求避税程度最大化,在避税的同时要完善自身内部控制体系的建设,以实现避税收益的最大化。其次,审计师在执行审计工作时,要重视企业税务风险的防范工作,在审计过程中时刻考虑避税可能带来的各种风险,从而提高审计质量与审计效率。最后,相关立法与执法部门需要加大法律制度的建设与执行工作,优化法律环境,促进我国法律制度的均衡、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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