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山完造的中国观

2021-01-22 12:51赖毓嫱李嘉冬
时代人物 2020年33期
关键词:内山军国主义战争

赖毓嫱 李嘉冬

(东华大学 上海 201620)

中日交流,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从汉书上有记录的“倭”开始,到魏时期,再到后来的遣隋史、遣唐史、鉴真东渡等等,中日两国之间都有着比较频繁的交流。期间也涌现出不少中日友好的代表人士,比如“亲魏倭王”卑弥呼、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唐代和尚鉴真。当然,两国交流除了和平相处,也不乏冲突摩擦。从元代到明朝,中日两国虽偶尔出现冲突,但始终是以和平友好为主旋律。在此期间,中国国力强盛,文化技术等方面尚位居世界前列,即使偶有冲突,也大多是以中国取胜告终。但是,进入清朝后期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翻开清末历史,可以说是一部充满血与泪的屈辱史。曾经的天朝上国,犹如任人宰割的羔羊。反观日本,进入明治时期后,日本为和欧美列强抗衡,进行了以“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为口号的明治维新。通过明治维新,日本国力得到很大提升,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军国主义思想的抬头。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清政府惨败。但痛则思变,以此为契机,中国国内在政府一定程度的支持下掀起了一股日本留学风潮。日本作为当时变革成功的典范,对于惨遭列强欺凌的亚洲诸国来说,有着很大的学习价值。这些留日学子们,在日本不光是学习他们的先进知识和技术,也了解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并结交了不少日本朋友,这也为日后战争下的中日文化交流奠定了基础。

要想研究中日文化交流史,内山完造和内山书店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话题。我们现在提起内山完造,大多都是把他和鲁迅先生联系在一起的,他也被称为是“中日友好的先驱”“中国人的好朋友”等等。在和平时期,两国人民进行交流是较为平常的,但在两国关系因战乱恶化时,民间的交往却是难能可贵的。内山完造是日本冈山县人,家境尚算殷实,因为较为调皮,十二岁便退学离家到大阪做学徒。此后十六年间,内山完造虽然换了几份工作,但都是从事与商业相关的工作。在这十几年间,内山完造有过得意之时,也陷入过人生低谷。后来在牧野虎次郎牧师的介绍下,作为参天堂的上海派遣员,开启了和中国的不解之缘。那么,作为中日友好先驱的内山完造,对中国又有什么样的认识呢?

或许有人会认为,内山完造是中日友好的倡导者,对中国当然是抱有好的评价。结果确实如此,但过程却略有波折。内山完造曾在晚年,以类似于日记的形式写下了他人生的回忆录,后被整理出版,书名叫做《花甲录》。通过内山本人的自传,我们可以较为清晰的了解内山的心路历程。通过内山完造的自传,我们可以把内山完造迥异的中国观分成三个时期进行说明,即与中国结缘前的中国观,中国生活时期变化中的中国观,被强制遣返回日本后的中国观。

在来中国之前,内山完造和当时所有没接触过中国的日本民众一样,对中国是轻视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媒体尚不成熟,人们了解信息的渠道非常有限。报纸杂志等媒体宣传成了倡导社会风潮的主要途径。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的接连胜利,使日本全国处于一种“斗志昂扬”的氛围之下,军国主义思想感染着只知胜利带来丰厚回报却不知战争惨烈的民众们。内山完造也毫无例外,他回顾自己十五岁时曾写道:“我看了博文馆发行的《东洋战争实记》,这虽是我第一次看杂志,却仍拜服于福岛安正将军的英勇。我的军国主义倾向就是从那时开始的。”[1]回顾十九岁时,写道:“我渐渐开始讴歌军国主义,为战争胜利去神社寺院祈福,也想投生于支那革命。”[2]从内山完造自身的回忆录来看,少年时期的内山完全就是一个拥护军国主义的少年。晚年,他回忆年少时的自己,是这样说的:“日本在明治维新富国强兵的口号下,第一次发动战争就获得了丰厚的赔款。日俄战争也获得了在满洲的权益。后来,以朝鲜为目标,侵占了朝鲜。说是日本国民开始倾向军国主义,这一点都不为过。”[3]内山完造也对此深表反省,他甚至曾把发动战争的日本称为野蛮日本,他写道:“战争不是代表着人类文明,它代表的是人类的野蛮性。”[4]而就为何会来中国工作,也可在他的自传中找到依据。内山完造写道:“如果把世间大众看作五寸,那我就只有不到四寸五分。如果不到四寸的人类社会去谋生,我是不能取得成功的。那样的话,就应该去中国。”[5]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内山完造是在对中国并不了解,也非持有好感,同时又抱有功利思想的情况下来到的中国。

内山完造的中国生活是从1913年起,直至1947年被强制遣返日本,历经了三十五个春秋。在中国的长时间生活使他对中国有了深入的了解,对中国人也有了亲近感。那么,是什么促使内山完造对中国有了不一样的认知呢?

首先,内山完造亲身体验了中国式的生活,对中国有了自己的看法。刚来到中国,作为参天堂的上海特派员,内山完造为了做商品宣传,足迹可以说是遍布中国大江南北。见识过中国的秀丽山河,体会过各地的风土人情,再加上日复一日的中国式生活。从排斥到习惯,从陌生到熟悉,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其次,目睹了饱受战争摧残的中国和中国人,内山完造开始深刻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内山完造在日本时,看到的报道基本偏向于宣传战争所带来的丰厚回报,对于战争背后所隐藏的残酷真相,或许有所感,但却并不能感同身受。而在中国,所见所闻所感皆有所不同。或许是目睹了一张张硝烟浸染后的沉郁脸庞;或许是听闻过一次次悲惨事件的详尽报道;又或许是由于意识到,战争的沟壑皆由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所填埋。对于南京大屠杀的报道,他写道:“我觉得应该是真,虽未亲眼所见,但凡是战争,平时伦理道德中罪大恶极的杀人之罪反成了荣誉,杀人的数量成了个人的功勋彰。”[6]对于战争,他写道:“战争是颠覆人类伦理道德的罪魁祸首,我对此表示强烈的反对。”[7]

再次,长时间的中国生活使内山完造与中国人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内山完造在中国的三十五年,主要是以内山书店店主的身份活动的。二十世纪二十至四十年代,中国政治形势风云变幻,内山书店因其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其外资特性,为中国进步知识青年提供了获取新知识、传播新思想的渠道,内山书店也逐渐被公认为中日文化交流沙龙。由此,内山完造也交到了更多的中国朋友。内山写过一本名为《活中国的姿态》的书,鲁迅先生曾为此书作序并做如下评述,“虽然是老朋友了,但还是想提出几点看法。其一,喜欢多说中国好话。”[8]细品此书,就会看到一个“友色”眼镜下的中国。

最后,加入基督教、成为基督信徒促使内山完造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内山完造是在加入基督教不久后来到的中国,对他来说,身上携带的贵重物品就是基督教相关的书籍了。吉田曠二曾这样评价道:“内山完造在日俄战争时期还是一名军国青年,但去到上海后,随着对内村《圣书的研究》这本书的深入了解,思想发生了很大变革。”[9]他还总结道:“中国的大自然、中国人、圣书的研究,开始让内山完造向和平主义者转变。”[10]

离开中国回到日本之后,内山完造把中国视为第二个故乡。1947年,内山完造被国民党当局强制遣返回国,但他此后直至去世一直致力于中日两国人民友好活动。1948年起的17个月,从北海道到九州,内山完造进行过八百多次有关中国的演讲。1949年,中日贸易促进会成立,内山完造任代表委员。新中国成立后,内山完造担任中日友好协会的理事长。他是中日民间交流的表率,一直在为中日友好交流贡献自己的力量。内山完造以自己的行动在中日文化友好交流史上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注释:

①笔者译·内山完造 『花甲録、日中友好の架け橋』[M].平凡社、2011:32

②笔者译·内山完造 『花甲録、日中友好の架け橋』[M].平凡社、2011:49 另外,支那:近代日本对中国的称呼,该词起源于印度,近代之后含有蔑视之意。

③笔者译·内山完造 『そんへえ·おおへえ』[M].岩波書店、1949:38

④笔者译·内山完造 『そんへえ·おおへえ』[M].岩波書店、1949:38

⑤笔者译·内山完造 『花甲録、日中友好の架け橋』[M].平凡社、2011:91

⑥笔者译·内山完造 『そんへえ·おおへえ』[M].岩波書店、1949:148

⑦笔者译·内山完造 『そんへえ·おおへえ』[M].岩波書店、1949:149

⑧笔者译·内山完造 『内山完造批評文集 両辺倒』[M].書肆心水、2011:14

⑨笔者译·吉田曠二『魯迅の友·内山完造の肖像』[M].新教出版社、1994:77

⑩笔者译·吉田曠二『魯迅の友·内山完造の肖像』[M].新教出版社、199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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