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红岩（连载五）

张玉清

·7·  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陈然被捕后，特务头子徐远举亲自审讯。

此番一系列对中共重庆地下党的疯狂破坏活动，起因是上峰严令其限期破获《挺进报》地下组织。现在终于抓住了负责《挺进报》的特支书记，还找到了《挺进报》印刷地点，似乎预示着即将大功告成了。压力顿减，徐远举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上下打量起陈然来。见陈然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他觉得应该很容易就能从陈然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抓捕到更多参与《挺进报》出版、印刷、发行的地下中共党员，消除心头大患。

徐远举凑到陈然面前，得意地问道：“你就是陈然？《挺进报》是你办的？”

陈然抬起头，无所畏惧地看着徐远举：“我是陈然，《挺进报》是我办的。”

从被捕到现在，陈然经过冷静细致的反复思考，心中早已决定：既然《挺进报》被敌人当场搜到，肯定不能否认，但一定要把所有的事都担起来，保护组织和其他的同志。

“哼哼，为了这个《挺进报》，我们可是费了不少劲。现在终于抓到你了，你要老实交代。”徐远举冷笑着。

“交代？交代什么？办报是自由职业，新闻自由，我没有犯法。你不要用‘交代’这个词。”陈然正色道。

“好一个自由职业！你用报纸蛊惑人心，对抗政府。”

“什么叫蛊惑人心？《挺进报》上登载的都是事实，是应该让人们知道的真相。不像有些报纸，满纸谎言！”陈然正义凛然地说。

“你……”徐远举被陈然说得无言以对，有些恼羞成怒，“你办报为什么不登记？为什么偷着办？你这就是犯罪！”

陈然笑了：“不登记算什么罪？让你给说得这么嚴重。没有登记，现在登记也不迟。”

“你在狡辩！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别跟我绕弯子，把你的组织说出来！”

“没有组织。办一个报纸有什么组织？就我一个人，我想办就办了。不让办，不办就是了。”

“你这话能让人相信吗？《挺进报》闹得动静这么大，没有几十个人是干不成的。老实告诉你，你的全部材料已经有人交出来了，你还不说？”

“我没有组织，全是我一人所为。”陈然坚定地说。

“好！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看你有什么本领不交代！”

陈然斩钉截铁地说：“不交代又怎么样？”

徐远举威胁道：“那你就等着吧，看我们有没有办法让你交代。用刑！”

国民党军统特务用于刑讯逼供的刑具主要有老虎凳、水葫芦、竹签子等，每一种都能令人痛不欲生。老虎凳能把人的腿生生折断，水葫芦是用来灌辣椒水的，灌多了能让人从肺里呛出血来……几轮酷刑下来，受刑者即使活下来也会落下终身残疾。这些酷刑的残忍程度令很多人闻风丧胆，也让许多受刑者崩溃求饶，俯首就范。但在坚强如陈然的共产党人这里，它们却失了效。

特务们一上来就给陈然用了“老虎凳”。他们一边往他的脚下垫砖一边问：“你交不交代？”

陈然疼得大汗淋漓，但仍一口咬定：“我没有组织！”

“办《挺进报》的还有谁？”

“就我一个人！”

徐远举咬牙切齿地叫道：“加砖头！”

陈然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但还是那句话：“没有组织，全是我一个人！”

“加砖加砖！”徐远举歇斯底里地叫着，“你到底说不说？”

陈然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脚下的砖加到了三块，剧痛让陈然几近昏厥。他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小妹佩瑶的身影。小妹正流着泪望着他，陈然心里默默地说：“小妹，不怕，不怕！”

不一会儿，陈然眼前一黑，昏迷过去。特务们怕陈然死了，断了线索，忙把他从老虎凳上解了下来。

一盆冷水泼到陈然的脸上，他苏醒过来，腿上仍然钻心地痛，但他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呻吟，不在敌人面前示弱。

徐远举凑到他的面前：“怎么样，你说不说？再不说就整死你！”

陈然盯着徐远举，一声不吭。他蔑视的目光瞪得这个心狠手辣的特务头子把脸转向了一旁。

一连多日，特务们在陈然身上轮番施用各种酷刑，但始终一无所获。陈然永远只有一句话：“没有组织，全是我一人所为！”

徐远举之前从叛徒嘴里得知陈然掌握着大量地下党员名单和组织情况，但自己用尽手段也榨不出半点情报，心中气愤极了，但又毫无办法。

被捕前，陈然对万一遭遇刑讯逼供做过充足的思想准备。他知道，哪怕说出几句废话，也可能成为敌人获取信息的来源，因此他半个字也不会多说，敌人当然无计可施。

徐远举气急败坏，打了陈然几个耳光泄愤。

陈然的嘴角流着血，但仍轻蔑地说：“你还会干什么？”

这个老牌特务此时明白了，酷刑对陈然不起作用，再怎么加码也是白费劲。他已经遇到过许多这样的共产党人了，他们让他的内心感到绝望和恐惧，更让他对国民党的前途产生了忧虑。

“先关起来吧。”徐远举沮丧地对手下说。

“处长，是关到渣滓洞，还是白公馆？”

“他是重犯，关到白公馆。”

白公馆是国民党军统特务的秘密监狱，设在重庆西北郊的歌乐山下。有人说歌乐山林密山翠，雾霾重重，每遇阴雨天山鸣谷应，清响如歌，故得名歌乐山。

本是如诗如画的地方，军统特务却在这里建起了两个魔窟般的看守所，一个是白公馆，另一个是与白公馆相距不远的渣滓洞。大批被捕的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被关押在这两个地方，随时提审、酷刑逼供。有人已经在这里被关押了近十年之久。

陈然拖着受了重伤的双腿，被敌人关押进了白公馆。之后，特务又多次提审陈然，但他从未动摇。他的坚贞不屈令特务们胆寒，也让同牢的难友极为钦佩。陈然的大义凛然成为了一股精神力量，鼓舞着难友们的斗志，让一些意志原本不够坚定的难友也坚定起来。陈然的表现赢得了狱中党组织的信任，他很快就和组织负责人取得了联系，加入了秘密支部，开始了新的战斗。

按照党组织的地下斗争规定，从被捕入狱时起，每个共产党员便与原先的组织割断了联系。所以，在狱中关押的共产党员，不论他们被捕之前在党内是什么职位，入狱之后都变成了一名普通的党员。狱中的党组织并不是上级建立的，而是由富有斗争经验的老党员和表现出对党忠诚的党员自觉组织在一起，与敌人开展斗争的临时党支部。这个集体里，每个成员都有着对党的绝对忠诚和对同志的充分信任，他们的共同目标是捍卫党的利益，与敌人做最坚决的斗争。

临时党支部的书记是原重庆新市区区委书记许晓轩，核心成员有谭沈明、刘国鋕等。1940年4月，由于叛徒出卖，许晓轩被捕入狱，先是关押在国民党军统贵州息烽集中营，后又于1946年7月转到白公馆监狱。作为狱中中共秘密支部的领导者，每当发生危险的时候，许晓轩都会鼓励大家：“越是关键的时刻，我们越要叫敌人知道，共产党人的信念是不可动摇的。”

临时党支部的成员经常利用放风的机会，在难友们的掩护下秘密传递消息、研究对敌斗争办法，对一些有困难的难友提供帮助。

陈然最敬佩的就是许晓轩，加入秘密支部不久，陈然就接受了许晓轩交给他的任务——创办狱中《挺进报》。

陈然的隔壁是被长期关押在白公馆的东北军将领黄显声将军。黄将军有一项特别待遇，就是每天都能看到国民党发行的报纸，比如《中央日报》等。这些报纸就成为了白公馆版《挺进报》的信息来源。

深夜，陈然听到板壁被叩了三下，然后一份报纸便从板壁和楼板的夹缝里塞过来。陈然借着小小的蜡烛在难友的掩护下读完报纸，天亮之前再原路塞回去。

国民党报纸上的“官方新闻”都是颠倒黑白的消息，但是经过分析，就能得出真实的信息。比如，要是读到这样的“官方新闻”：近日，国军在某某战场上杀死杀伤大量共军，旋即撤出战场，转战某地……分析之后就会明白，这是在说我人民解放军又取得了一个大胜利，国民党又失去了一大片领地。

在同室同志的掩护下，陈然伏在床上，用一支短短的铅笔头在一张香烟纸上用仿宋体写下了这样的内容：

挺进报第一期 白公馆出版

白公馆版《挺进报》就这样出版了。每期都只有一张纸条，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几句话。正是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纸条，把胜利的消息传递到了同志们手中。在黑暗的白公馆里悄悄传播的振奋人心的消息，极大地鼓舞了同志们的斗志和信心。

从这以后，长期与外界隔绝的同志们又能得到我党我军胜利的消息了：

“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召开！”

“北平解放！”

“毛主席到达北平！”

“百万雄师过大江！”

“南京解放，蒋家王朝土崩瓦解！”

……

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出版《挺进报》，自然是要冒巨大风险的。许晓轩凭借丰富的经验和高度的警惕性，要求从第一期《挺进报》之后，不要再写明“挺进报”三个字，也不要写日期等消息，只写明消息内容就可以了，以防纸条落到敌人手里被追查。

有一天，写有消息的纸条传到了一个叫宣灏的难友手里。宣灏是一名党外进步青年，身体病弱，眼睛高度近视，把纸条凑到眼前才能看清，结果不慎被看守发现了。

纸条上的内容是：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召开！毛泽东主席在会上作了工作报告。

敌人只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并不知道这是狱中党组织出版的《挺进报》。他们严刑拷打宣灏，逼他说出纸条的来源，但宣灏只说纸条是自己写的。特务们气急了，在整个白公馆突击搜查，可什么也没有搜到，一点线索都没有。

宣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难友们心急如焚。陈然想站出来承认纸条是自己写的，但又担心连累黄显聲将军，因为特务很容易就会猜到他是从黄将军手里得到的报纸。

正在两难之际，许晓轩挺身而出。他对特务说：“你们放了宣灏，纸条是我写的。”

狡猾的特务拿出纸笔，让许晓轩写几个字对笔迹。许晓轩拿起铅笔，写出了与纸条上笔迹相同的仿宋字。几个特务头碰头鉴定了好久，得出结论：笔迹相同，是许晓轩写的。

原来，自从陈然出版第一期《挺进报》之后，许晓轩就默默练习模仿陈然的笔体，以防万一。他还要求其他几个同志也练习这种笔体，这样只要有需要，他们每个人都能挺身而出。

特务继续追问消息的来源：“那你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许晓轩冷静地说：“报纸上看到的。”

“报纸上的？你怎么会有报纸呢？”

许晓轩冷笑着说：“我没有，但你们的办公室里有。有一次放风的时候，你们的办公室里没人，我走进去，从报纸上抄下了这个消息。”

特务们搬来报纸，让许晓轩找那条消息。许晓轩镇定自若，因为他相信，黄显声将军能看到的报纸，特务这里一定也有。果然，他很快在大堆的报纸里翻到了那条消息，特务们哑口无言了。

许晓轩平静地说：“给你们的上司打报告，枪毙我吧。”

按照集中营的惯例，许晓轩写这样的纸条属于在狱中从事共产党的宣传活动，是要处以死刑的。

但特务没有打报告，而是放许晓轩回来了。因为报纸是在他们的办公室里看到的，他们怕担失职的罪名。

许晓轩以他丰富的斗争经验和过人的机智，在这次惊险万分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而且，他还有了意外的收获——翻找敌人报纸的时候，他趁机记下了很多好消息。这些好消息，迅速在难友间传开。那几天，每一间牢房里都传出了乐观昂扬的笑声。

而特务们，一个个沮丧焦虑，仿佛感到末日即将到来。

（陈然被捕，遭受了酷刑的折磨，但他无所畏惧，在狱中与同志们一起战斗，白公馆版《挺进报》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陈然的命运接下来会怎样呢？精彩请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