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中国环境形象建构的批评话语研究

2021-01-21 03:58李炜炜
关键词:纽约时报话语建构

李炜炜

(北京邮电大学 人文学院, 北京 100876)

从马可·波罗时代开始,中国形象就被西方持续关注。在口述史、旅行笔记、比较文学作品等中国形象来源最常见的渠道里,遥远东方国度的形象在西方文化中被投射、被建构成“他者”的想象。当今社会是一个高度媒介化(highlymediated)的社会,媒介形象是被高度媒介化的形象(mediated image)。帕梅拉·休梅克和阿基巴·科恩通过研究得出结论:“人们——甚至是记者——认为具有新闻价值的内容未必成为新闻”[1],进而提出了用复杂性作为研究新闻的新框架。近20年来,因为环境直接导致或与环境有关的风险呈现出增加的态势,以雾霾为代表的各类环境议题频繁进入公众视野,形成了多次舆论热潮。环境问题对民众公民意识的构建作用越来越突出,以环境议题为出发点的话语争夺越来越激烈,媒体对于环境新闻越来越重视,环境新闻在环境传播中己占据了核心位置。在大量宣称“价值无涉”的《纽约时报》环境新闻中,中国环境形象是如何被建构是本研究的基本目标。在《纽约时报》“他塑”中国环境形象的过程中,《纽约时报》新闻生产者在新闻报道中介入了何种态度与情感,话语实践如何与社会化权力勾连并生产了何种意义是本研究想深入挖掘的问题。

我们不先入为主地认为权力与偏见介入了新闻报道,而是选择从话语分析的角度来展开批评研究。批评话语分析的“中-微观”视角对于已有媒介形象研究在方法论上是一种有力补充,此外,为了避免研究中可能存在的先入为主的立场和非随机抽样的随意性,本研究将收集到的语料建成一个小型语料库,以更客观全面地阐释《纽约时报》涉华报道的环境形象建构问题。

一 批评话语理论

批评话语理论(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使用批判话语分析理论来进行研究,批评话语理论已经超出了语言学的界限,进入政治学、叙事学、传播学等学科的研究当中,常见表达有批评语言学、批评话语分析、批判性话语分析与批评话语研究等。其中,批评语言学是较早期的表达,批评话语分析与批评话语理论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研究中一般不区分,两种术语在本文通用)由20世纪70年代英国东安格利亚大学发展的批评语言学演进而来。批评话语学者承袭了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思想,分析话语在社会结构上的建构性,重视语言使用,秉承问题意识,将解决社会问题、促进社会发展作为其话语研究理论的重要出发点。如果说以福勒(1979)为代表的批评语言学家还只是在语言学的框架下拓宽了社会语言学的研究边界的话,以梵·迪克(1984)、沃达克(1989)、费尔克拉夫(1989)等为代表的批判话语分析学者则更进一步,以语言为中介,将语篇的语言特征与社会理论结合起来,语言作为意识形态的实践,介入到社会建构和改变现实中来。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者们从批判角度研究新闻语篇的论著 颇 丰,如van Dijk(2001,2009)、Jorgensen& Phillips(2002)、Fairclough(2006)、Giltrow& Stein(2009)、Fetzer & Bull(2013)。其中,van Dijk(1997)“话语-认知-社会”三角理论和Fairclough(2002)[2]的“语篇-话语实践-社会实践”话语分析三分法影响力最广。Wodak和 Meyer(2015)[3]在修订的 Methods of 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一书中增加了“社会媒体”和“网络数据分析”两个章节,对数字媒体和社会化媒体中的话语进行社会化批评分析,从批判对象上将批判研究向纵深推进。

批评话语分析将话语视为生产意义的社会符号,话语可以建构现实。著名批评话语学者费尔克拉夫将社会问题作为批评话语分析的切入口和主线,以话语分析为核心,以话语实践作为话语与社会的接口,提出了话语分析的三个维度:语篇(text)、话语实践(discursive practice)和社会实践(social practice)。任何“话语事件”都可以被同时看作是一个语篇、一种话语实践和一种社会实践。三者的关系如图1[4]所示。

图1 费尔克拉夫的批评话语分析维度

语言描述维度(description)。该维度从文本向度来描述话语,侧重分析词汇、语法、连贯性和文本结构四个项目。

话语实践解释维度(interpretation)。该维度将文本分析与社会实践联系起来,对具体语境下的互文性、话语生产、分布和消费等社会过程进行考察。

社会阐释维度(explanation)。该维度将话语置于意识形态与权力关系之中,揭示主导话语社会实践过程的权力关系与意识形态以及话语实践在延续和转变权力结构和意识形态中的作用。

Fairclough(2018)[5]在三维批评话语分析框架外又提出了“过程路径”的四步分析法。 新的分析框架加入了“提出改变社会现状的方案”,主张从话语实践走向更激进的行动实践。本研究主要对《纽约时报》涉华环境报道进行批评研究,揭示其权力和意识形态渗透的本质,暂无与这种话语权力进行行动抗争的考虑。其他批评话语分析学家,如梵·迪克的话语研究方法主要依托于认知心理学,过于抽象,缺乏系统的、可操作的话语分析方法;因此,本文将主要参照费尔克拉夫三维批评话语分析理论来进行《纽约时报》涉华环境新闻报道的话语研究。

二 《纽约时报》中国环境形象建构之批评话语分析:言语描述

(一)词汇层描述

批评话语研究者对于隐藏在文本中的意义潜势和话语偏见的兴趣要远大于显性偏见,因为后者能被受众轻松感知。为了避免只对同一个词进行批评分析而陷入语言本体论的桎梏,为了得到2000年至2017年《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报道词汇选择的全景,本文首先将收集到的新闻文本进行格式转写之后输入语料库软件,形成一个自建的小型语料库,总库规模约为20万词,约13 000个小句,24 231个类符,213 049个形符;再使用词云图技术对语料库进行统计和可视化处理,生成了标题与正文词云图(标题词云图见图2)。

图2 2000—2017年《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报道标题词云

标题是一篇文章的浓缩。为了更好地直观分析标题的词汇选择策略,我们将所有标题翻译成了中文进行词频统计。统计显示,标题中除了“中国”(140次)之外,“污染”(52次)、“空气”(22次)、“环境”(13次)、“雾霾”(11次)是分列第二到第五位的高频词。同时,为了进一步研究词汇使用的详细偏好,我们进行了词类(part of speech)分割,分别对标题中的动词和名词进行词云可视化处理。其中,在对高频动词进行词云处理的时候,我们手动筛除了功能性动词,如“随着”“可能”等。

从名词词云分布来看,《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报道的范围涵盖了大坝、空气污染、水污染、气候等环境对象。“代价”“内讧”“冲突”等名词的频繁使用凸显了新闻制造者的意义潜势。尽管这种意义潜势也许不是传者有意识表达的,但这样一种“习以为常”的惯习恰恰反映了其背后的意识形态、文化背景、社会阶层等因素,这也正好反映了意识形态塑造意义于“无形”的强大魔力。在进行标题动词分析的时候,我们发现,如果动作的发出者是中国政府机构的话,其搭配的动词常常是“披露”“计划”等;但如果主语是国际组织、西方机构、各方专家的话,则搭配的动词常常是“警告”;如果主语是环境问题或环境污染的话,则搭配的动词常常是“威胁”;如果主语是环境积极分子的话,则搭配的动词常常是“抗议”等。从“名词(主语)-动词(谓语)”和“动词(谓语)-名词(宾语)”的搭配风格来看,标题生产者明显有一种“我”和“他者”的区别化词汇选择倾向。

鉴于标题中的形容词数量较少,且大部分形容词只出现了一次,不具备统计学的意义,我们没有生成形容词词云图。样本中24个形容词如下:快速的、严重的、便宜的、愤怒的、忧心忡忡的、最低的、最后的、有毒的、有漏洞的、棘手的、更大的、毁灭性的、濒危的、灰蒙蒙的、隐秘的、臭、致命的、艰难的、非法的、过多、肮脏的、污浊的。

在系统功能语言学评价系统的“情感”分系统中,“性质”主要依赖情感性质词来实现,形容词则是最主要的情感性质词词类。从《纽约时报》标题中的词汇来看,中国环境形象总体来说是负面的。这些情感形容词向受众投射了一幅异常可怕且危险的中国环境镜像,如2004年9月12日《纽约时报》国际版报道:

例1:河变黑,水变臭,更多中国人死于癌症。(2004年9月12日)

通过对全部转录的《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新闻报道语料进行词频统计,在去掉虚词或无用词之后,排名前12位的词分别是:中国(China)、说(said)、环境的(environmental)、中国的(Chinese)、能源(energy)、污染(pollution)、政府(government)、北京(Beijing)、水(water)、官员(officials)、空气(air)、煤(coal),如表1所示。

表1 2000—2017年《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报道词频统计

从词频统计结果来看,水污染(含缺水)、空气污染被报道的频率较高。值得注意的是,“增长(growth)”一词作为高频词出现了139次,在报道中国环境问题的时候,将环境与增长(经济增长)联系起来在《纽约时报》的报道中是固定框架。

秉承精英主义的《纽约时报》文本生产者不仅清晰地将中国“差异化” “范畴化”和“他者化”,而且使用话语策略将中国政府的环境保护成果“否定化”,如:

例2:中国大量的燃煤电厂让人怀疑(难以相信)中国的能源优先(政策)。(2015年11月12日)

(二)语义层描述

隐喻(metaphor)简单说就是“以物说物”。乔治·莱克夫(George 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指出,“作为我们思考和行动依据的概念系统从根本上讲是隐喻性的。”[6]隐喻不是只局限在语言内部,不仅是一种语言性格,还是人们思维和行为的模式,即概念隐喻。

《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新闻文本将三个结构元素(认同、意图、类别)通过投射和认知整合过程生成,形成了关于与环境污染战斗的概念隐喻。同时,该报还善于将“我们”(如市民)与“他方”(如政府)通过语词隐喻与空间隐喻的手段建构起一种对立与冲突关系,如图3、表2。

图3 《纽约时报》中国空气报道的概念隐喻(一)

表2 《纽约时报》中国空气报道的概念隐喻(二)

在搭配研究方面,本研究选择使用AntConc软件(3.5.7版本),将2000年至2017年《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报道的新闻文本进行语料收集、编码转化、文件整理形成了一个自建语料库,作为参照语料库,并将其与Crown语料库进行对比。在生成主题词表去除功能词之后,筛选出主题性排序靠前的主题词表如图4所示。

图4 主题词(与Crown语料库对比)

由图4我们可以看出,“pollution(污染)”、“煤炭(coal)”无论是词频和主题性都非常突出,反映了《纽约时报》报道中国环境的核心内容,凸显了污染的主题性,同时煤炭(的使用和燃烧)被当成重要原因被问责。此外,“政府(government,298次)”等词也验证了前文中“公共问责/治理/监管”作为《纽约时报》首选的报道内容框架。“大坝(dam,132次)”、“水(water,264次)”也获得了较高的主题性,说明这些议题在自建语料库里的受重视程度。

以“增长(growth,140次,主题性323.62)”为例在语料库里看该词的搭配,结果见图5。

图5 “growth”的搭配情况

从图5中我们可以看出,中国的经济增长让中国和中国人民窒息(choking)是常见的描述,与“经济”一起搭配组成的“经济增长(economic growth)”成为中国环境的罪魁祸首。实际上,中国在进入21世纪以来一直在践行生态经济的理念,倡导“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理念,在环境保护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在《纽约时报》话语生产者的建构中,这些成果与理念被忽视,成为被“凝视”的环境“他者”。

三 《纽约时报》中国环境形象建构之批评话语分析:话语实践解释

新闻需要通过话语表征来生成意义。通常我们将被表征的信息被直接给出的情形称之为“转引”;将语境外的内容内嵌于语篇信息之内,成为一种预设的内容,我们一般把这种预设内容的形式称之为“互文”。如果说转引更多地指的是一种偏重技术的策略,那么互文则是指根植于新闻生产者心底的一种意识。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娃(Kristeva)的“互文性”主要指的是“互文本”,即。一个文本或者语篇是由它以前的文本或者语篇的遗迹或记忆形成[7]。在分析《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报道的时候,我们认为报纸的互文不仅限于文本互文,也包括了图-文互文、标题-排版互文、历史-现在互文等范畴。多种“文本”与“声音”耦合产生了极大的建构力和阐释力。

例3:中国最大的健康灾难不是可怕的四川地震,是空气。在这次地震中,5.5万千人遇难。……但是,根据中国和国际相关机构研究,现在每年有30万人到40万人由于长期受到室外空气污染而致死,而这很少有人注意到。(2008年5月25日)

在2008年5月25日《纽约时报》这篇题为“呼吸都是致命的地方”的评论中,新闻生产者在报道空气污染的同时,将四川地震与中国空气污染互文联系起来,并列出四川地震中的死亡人数来增强新闻的冲击力,属于典型的“将历史插入文本”。同时,转引了非确切信源甚至未被证实的机构观点对空气污染带来的年死亡人数进行断言,建构了一幅“污染中国”“危险中国”“冷漠中国”的镜像。该报关于中国雾霾致死的数字也存在随意臆造的现象。

《纽约时报》通过引语、预设、否定、超话语、反语等手段来建构显性互文性和构成互文性,以操作读者、建构认同。“互文”话语强化了受众对于中国环境形象的僵化认知。该报反复使用事件互文、信源互文、体裁互文、图文互文等多种形式来持续凸显中国环境、中国社会和中国政府的负面形象。大量互文的反复使用无形中解放并加强了受众(读者)在文本解读中的主体性。在开放的话语语境中,受众更有可能参与文本的解读过程。本研究发现,63.3%《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报道都选择了“文字+图片”的组合报道形式。大量的图片符号既生产了“视觉隐喻”,又构成了一种“视觉建构(visual construction)”,成为了特定意识形态规约下的新闻生产“潜规则(casting couch)”。相比传统的纸质报道,《纽约时报》现在正大力拓展数据新闻,借助于图像、音频、视频、超链接等可视化多模态符号,以提升其话语的“劝服性”传播效果。互文示例如图6所示。

图6 2015年11月12日 “燃煤电厂过多让人怀疑中国的首选能源”

图片中,事件当事人与背后烟囱的污染背景被放置在同一镜头中,形成巨大反差,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建构起中国经济发展已经严重威胁环境生态和人民健康的负面形象。从2007年开始,《纽约时报》评论版甚至设置了“窒息式增长”(choking growth)的固定版块,邀请多位专栏作者与专家执笔。《纽约时报》在长期的环境新闻报道中,熟悉放大或缩小风险的各种手段。在涉华环境报道中,《纽约时报》将风险社会当成传播基点,使用互文、类比、夸张、排比、隐喻等“风险放大式修辞”话语,刻意渲染中国环境的负面效应。

与传统环境报道社会责任视角的理性主义诉求不同,该报的中国环境报道呈现较强的自由主义倾向,且倾向于以美国的标准为唯一准绳。其偏好“价值观”的报道,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利他的民主”和所谓的“广泛社会合意”,而忽视了中国环境语境特殊性。在中国环境意义生产方面,该报的通用模式是在新闻语言中杂糅认知、权力、意识形态,使用大量的话语和视觉修辞在话语中渗透情感,其较为常见的策略包括不同视角的选择、“指责受害者式”的偷换概念、互文前提框架预设、“假扮受害者式”的颠倒是非、“部分承认事实”的话语建构等。通过一系列语境化策略的巧妙呈现,其将“过去”与“现在”共振,将受众“拉到”了现场,建构了环境受害者与受众之间的共鸣场,实现了情感迁移。

四 《纽约时报》中国环境形象建构的批评话语分析:社会实践阐释

环境新闻从来都不是大众媒体对于环境事件静态、单一的报道,环境新闻永远都是多种复杂因素综合交织之下的意义生产,经济、风险、政治、科学技术、社会动员等名词是环境新闻中的常客。进入工业社会之后,现代性的发展伴随着巨大的自然、人文和社会风险。海啸、地震、水污染、水缺乏、空气污染、气候变暖等自然或人文导致的环境议题成为报纸固定议题的同时,也促成了媒体转向为风险社会的感知者、传播者与动员者,环境新闻转向为环境传播。刘涛认为自然环境不是静态的、单纯的生态学命题,而是承载着非常复杂的社会文化与政治意义[8]。

《纽约时报》在报道中国环境问题的时候,经常采取对公共环境进行监督和问责的视角,对中国政府治理和监管提出质疑,从公共角度进行问责,“表征”中国的环境问题,给受众造成一种“在场感”,制造环境舆论,引导环境行动。本研究在大量话语实践的案例分析基础上,概括了《纽约时报》建构的四种中国环境形象:片面追求经济增长下的人与环境失调、放任技术盲目发展的环境弗兰肯斯坦、政治管控背景下的环境积极分子抗争、崛起政治大国的国际环境话语权争夺。

(一)片面追求经济增长下的人与环境失调

1962年美国科普作家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的科普读物《沉寂的春天》(Silent Spring)问世,激发了美国环境保护良知;1972年美国学者米都斯(D. H. Meadows)等人所著的学术著作《增长的极限》(The Limits of Growth)销量竟然达到了惊人的400万册。抑制经济无序增长以换取人与社会和环境和谐相处的生态理性主义在美国深入人心[9]。

《纽约时报》在报道中国污染的同时,常使用定语从句或同位语从句作为补充信息意指中国经济快速增长和发达程度等,从而建构出一幅“中国只顾经济发展而不重视环境保护”的不负责任的负面形象。在《纽约时报》看来,中国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发展尽管取得巨大的成就,高耸的楼房、排放的尾气虽然为中国经济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输入,但其表征的是片面追求经济增长下的人与环境失调,因而成为无数《纽约时报》环境新闻图片中的反面陪衬。

(二)放任技术盲目发展的环境弗兰肯斯坦

《纽约时报》的中国环境报道认为技术具有不确定性,技术一旦失控,就成了“弗兰肯斯坦”怪兽,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技术本身。诸如核技术、大坝等技术本身仍属于技术风险界定不明确的技术,这些技术带来的风险短时间并不能评估出来,因而必须持审慎的态度。(2)技术与健康。环境污染与环境问题对土壤、空气造成伤害,进而影响人们的健康,导致更多人患上或死于某些疾病,或增加了患某些疾病的风险。(3)技术与伦理。当技术成为一种重要的变量介入人与自然和环境的二维关系中,技术所带来的经济收益是否符合回报率的要求?这样,人的主体性与价值就需要被重新思索或重构,进而给人类提出了技术伦理学的命题。(4)技术与政治。当公众的环境意识被唤醒,环境公共参与、环境信息公开、环境司法正义、环境民主运动就将环境问题演进为政治问题。在《纽约时报》新闻文本意义建构中,中国公众对于环境技术的误解和中国的网络安全管理措施都被赋予了政治和民主所指。

《纽约时报》的社会责任心与环境监督感是其在欧美赢得无数受众付费青睐的重要原因,但是,其在报道中国环境事件中的技术时,却将技术风险放大,将技术政治化,将科学上尚未定性的若干要素进行相关性勾连甚至强行赋予因果联系,这显然不是媒介应有的客观态度。很明显,《纽约时报》作为媒介,却“越位”审判中国的环境技术,包括对技术本身、技术伦理以及对技术背后的政治权力景象进行随意猜测。

(三)政治管控背景下的环境积极分子抗争

不同舆论场域的分化与对抗在中国环境媒介新闻报道中的反差成为了《纽约时报》刻意渲染的点。从《纽约时报》的角度来看,以中国国家新闻社、中国国家电视台为代表的党报国刊构建的是中国主流媒体舆论场,以中国环境积极分子、中国环境问题受害者为代表构建的则是民间声音舆论场。两个舆论场不是有机互补,而是日益分化、对立甚至对抗。

一方面,在描述中国政府环境治理与环境保护政策、行动与成效的时候,《纽约时报》使用了大量“否定”“负面”的定性语词,如质疑中国煤炭治理政策是“自欺欺人”,从环境恶化讨论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增长政策的合法性、质疑中国环境公开数据等。另一方面,《纽约时报》在描述环境积极分子抗争的时候则是另一种报道风格,刻意建构了另外一种“场域”。首先常引用一些有争议的环境独立研究机构的数据或观点作为信源,如公共和环境事务研究院(Institute of Public and Environmental Affairs)、绿色和平组织(Greenpeace)等机构的数据和观点。环保积极分子不论是抗议垃圾焚烧厂,还是抗议大坝建设,都被该报经过话语隐喻被赋予了合法性。在报道页岩气开采的环境事故中,其将无法及时乘车逃离的人们描写为“等死”( waited to die),刻意凸显一种无辜者为人为环境危机牺牲的悲怆形象。

《纽约时报》过度词汇化(overwording)的话语技巧则非常巧妙地凸显出环境被严重破坏话题的主题性(keyness),渲染了报道中环境保护斗士抗争的移情(empathy)传播效果。其框限了部分事实,凸显了部分事实,建构起其试图建构的中国环境“负面”媒介形象。

(四)崛起政治大国的国际环境话语权争夺

秉承“冲突基调”的《纽约时报》新闻生产者,不仅漠视中国在环境保护方面取得的进步,更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中国,将大国崛起中勇担环境保护重任的中国建构成不惜代价、不管他国利益而一味争夺国际环境话语权的冷血国度。

在报道中国环境事件时,该报常将中国现在的环境与中国历史或前领导人通过互文技巧联系起来。其历史互文的目的无非是要建构一个与西方世界迥异的“他者”形象。在报道涉及国际环境联合治理的时候,该报常常通过标题直接凸显中国的环境“雄心”对环境、世界和其他国家的伤害,且多使用负面的报道态度框架。如:

例4:研究发现,中国也向西方国家出口污染。(2014年1月1日)

研究表明,《纽约时报》的“中立”报道并不中立,其不过是主导性文化规则支配下的“中立”。大众媒介往往通过生产或建构一种“普遍共识”或“一致舆论”来形成对优势话语资源的复制与生产,以及对“普遍共识”或“一致舆论”得以存在的生产关系和消费关系的再生产,以此来保证其自身生存地位和话语地位的合法性。《纽约时报》建构出来的四种中国环境形象尽管貌似“客观”和“价值无涉”,但是通过分析能够发现其明显的政治、权力以及意识形态的痕迹。

不管该报如何标榜自己的社会责任感和环境正义感或如何显示并捍卫自己的媒介中立主义与媒介专业主义,事实证明,该报在涉华环境报道中的确存在着双重标准。该报对“美国优先”“美国标准”的推崇与“他者中国”“黄祸中国”的中国环境形象建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文本中大量充斥着国际传播的意识形态偏见。《纽约时报》等手握话语权的西方媒体,“抛弃了长矛”,使用了更隐晦的修辞话语建构场域;利用新传播技术,导致“知识沟”“信息沟”“话语沟”不断扩大,使得超越文化的沟通(transcultural communication)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

五 中国环境形象媒介建构的建议

美国媒体有着非常强烈的传播美国价值观的原始动因,《纽约时报》之所以选择如此建构中国的环境形象,主要还是源于中美价值观的差异。价值观的认知与文化差异,往往使得新闻话语化作权力,统摄传播,帮助“传者”构建身份与意识形态。事实是,如果中国某一环境问题的确是恶化的和迫切需要治理的,那么就算《纽约时报》建构的是负面镜像,我们也是承认的;但是如果是不实建构甚至是扭曲中国环境形象的话,是过度使用环境生态主义和环境理性主义作为合法性来裹挟中国环境报道,从而进行权力和意识形态渗透,我们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接下来,本文将从两个方面来探讨中国环境形象和中国形象媒介建构的改进策略。

(一)提升中国环境形象建构的科学性

环境问题存在高参与度与低辨识度并存的特点,且爆发周期短、实践影响大。僵硬的、偏重“宣传”的环境新闻报道,不仅对国际受众难以起到形塑中国环境形象的效果,其在面对国内来势汹汹的环境舆论时,也可能引起“戏谑式”和“对抗式”解读,形成“官方”与“民间”两个迥异的舆论场域,甚至引发大规模社会运动与群体性事件,不利于社会稳定和身份认同。因此,中国环境形象建构需要迫切提升传播的科学性。

一方面,由于环境议题常涉及较为复杂的专业技术知识,且常常伴随着风险和危机,所以媒体的环境报道常常高度依赖专家信源,媒体态度常与专家一致,这样就容易形成重专业崇权威的“科技范式”;另一方面,由于中国环境事件的决策过程通常伴随着维稳的需要,使得信息披露很难做到及时有效,以至于谣言以一种“非制度化的抗议手段”传播着民意,成为社会心理的重要表征。因此,中国环境新闻的生产与传播需要提升公共性与参与性作为其科学传播的有效动力。媒体在环境运动过程中需要从单纯的意识形态“传播者”,转变为推动民间表达合法性的“助推手”,成为民意与政府之间的“调停人”;同时开放话语,鼓励不同的声音参与环境公共性的构建,并使有效协商对话成为可能。中国的环境新闻报道需要修正一味的“专家中心论”模式,需要将更多的事件主体者的“声音”用多模态话语符号表征出来,同时积极与智能化新媒体、社交媒体进行互动,实现实时有效的反馈,以完成民意塑造,在新闻报道者和环保倡导者的双重角色中实现平衡。

(二)提升中国环境形象建构的跨文化性

在单一人文地理环境下谈文化尚有主流文化与亚文化之争的困扰。中国环境的形象跨文化文本建构则包含了“西-中”“过去-现在”“主流-边缘”“精英-大众”等多个象限,因此,在中国环境形象“自塑”和其他有关中国的形象建构中,我们需要走向跨文化形象建构与传播。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2015年的博鳌亚洲论坛演讲中强调的那样,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各国同处一个世界,共同发展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符合各国人民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应该牢固树立命运共同体意识,顺应时代潮流,把握正确方向,坚持同舟共济,推动亚洲和世界不断迈上新台阶。从环境“共同体”出发,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共享同一片蓝天。不论是中国环境自我建构形象的国际传播,还是西方媒体对中国环境形象的建构,都是在跨越异质语言和文化的编码和解码过程中完成的。在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文化多样化的新形势下,中国环境形象建构需要走向跨文化塑造、重视视角转换,这样才有助于我们摆脱在传统媒体语境下的失势,在媒介融合东风下后发制人,让中国环境传播既有“从上而下”的理论性,又有“自下而上”的操作性,助力构建中国对外传播的全球大格局。在中国环境传播力提升、中国环境形象建构等议题上,我们亟需提升环境建构的跨文化性,将环境传播的理念转换升级到跨文化哲学的向度。既超越萨义德的东方主义(orientalism),也超越固步自封、不学习他者的文化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既不接受西方全盘支配性的观点,也反对抱残守缺的本土观点。我们应跨出文化舒适区,跳出传统“自闭症”,抛开“主-客”对立的二元模式,进行对话与协商,塑造跨文化的主体间性,迈向多元他者的文化交流。

尽管依然存在着国家主义和功利主义的动机,但我们对于中国环境和各种中国形象建构的重视本身就是一个消解西方传统偏见、孕育新的文化对话与文化共生的过程。中西方文化交流是在文明互鉴的框架中展开的,我们应该回到“互惠性理解”的立场,坚持超越文化偏见的对话,提升跨文化环境形象建构的有效性。

通过对《纽约时报》中国环境报道新闻文本的批评话语研究,我们发现,作为行业标杆的《纽约时报》并没有做到如实客观地报道中国环境和建构中国环境形象。大量隐性的文化偏见背后是权力与意识形态的介入与渗透,折射的是中美在环境发展、新闻报道、道路选择等多方面价值观的差异。中国环境形象与中国形象的媒介建构并非一夕之功。历史上,从丝绸之路到四大发明,再到郑和下西洋,中国的文化传播分享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加深了中国与世界各国彼此的了解和互信。时至今日,我们要用行动去惠及四邻,用“一带一路”倡议架起桥梁,普惠众国。与此同时,我们需要提升环境传播的科学性与跨文化性,以更好地向全世界传播中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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