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崎:一条公路的启示

2021-01-19 08:42法人李夏
法人 2021年1期
关键词:公路

◎ 文 《法人》全媒体记者 李夏

珠峰脚下的李克崎 资料图片

在颠簸的越野车里,李克崎眯起眼睛凝视着窗外,阳光下,近在咫尺的雪山闪着耀眼的光芒。他发现,尽管是第一次进藏,但眼前的景致却并不陌生,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前世与西藏有着某种联系。

没有人像他如此热爱且虔诚地打量着这条公路——起点为上海市黄浦区,终点为西藏日喀则市聂拉木县,全程5476公里的国道318。这条全国最长的国家级公路,包含了无数人魂牵梦萦的川藏公路,沿途跨越8个省市自治区,经过江河山脉、冰川峡谷、原始森林、稀树草原……用李克崎的话说,长度5000多公里,海拔落差5000多米,囊括了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化,这条路,是世界公路文化史上的“珍品”。

让世界知道“G318”美国曼哈顿屏幕上的东方面孔

2018年11月15日,一张华人面孔出现在纽约时代广场的大屏上。

高楼耸立的曼哈顿,车水马龙的第七大道与百老汇大道交会处,这张极具个性张力的东方面孔很快吸引了世界的目光。白雪皑皑的珠峰下,他留着一头不羁的中长发,手持“此生必驾318”的盾牌,黑色墨镜,却难掩锋芒。

纳斯达克屏幕上播放着这样的文字:上海—西藏;一条公路,让你了解中国“A ROAD TO KNOW CHINA”。这一刻,从曼哈顿这一“世界的十字路口”出发,中国的G318走向世界。

画面中的男子就是李克崎,一个赋予中国公路更多意义的人。作为中国公路文化推广者,他对公路有着独特的理解,“公路代表自由,代表希望,代表进取,可以传递一种向上的力量。”

李克崎认为,G318在世界上都是屈指可数的,“比起美国66号公路,无论从地质景观的资源禀赋还是历史意义,G318毫不逊色。”他说,“G318对标的就是美国的66号公路。”

美国66号公路,全长达2448英里(约3939公里)。呈对角线的66号公路,从伊利诺伊州芝加哥一路横穿到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圣塔莫妮卡。“美国大街”“母亲之路”,诸多头衔汇集一身,66号公路成为无数人心目中向往的公路旅行胜地,经历了经济大萧条、烟尘碗等历史事件,可以说,66号公路,是美国人拓荒、勇气与追求自由的象征。66号公路也逐渐由一条单纯的交通线路,变成了一个文化符号,各种各样的艺术作品也赋予了其更多的文化内涵。

“与美国66号公路不同,G318是一条生命线,且一直在生长,同时还承担着中西部物流的功能,是一个东西贯通的大枢纽和连接线。它的修建过程也是新中国艰苦创业的缩影,见证了中国近现代百年发展史。”

1950年,十一万藏汉军民翻越横断山脉中的多座大山,跨越金沙江、怒江等多条激流,横穿8条大断裂带,克服种种困难,才终于打通了连接雪域高原的天路,它象征着中华民族“一路向上,百折不挠”的精神。

李克崎认为,G318是一条“国民公路”。

G318身处北纬30°景观最密集的地段,从海平面的长江口到地球之巅的珠穆朗玛峰,从中国地势的第三阶梯到第一阶梯,从烟雨江南到藏密美景——这条公路旅行文化带,有着世界级秉赋的旅行资源,就像一幅山河画卷在版图上徐徐展开。

从浙江河姆渡7000年前的水稻到昌都卡诺遗址的小米,从良渚文化的玉到三星堆的铜、周庄的老屋、丹巴的碉楼;从《三国演义》到《格萨尔王传》,从唐蕃古道到藏彝大走廊……它还是人文巡礼和历史演绎的长廊。

目前,中国公路总里程501.25万公里,汽车保有量及驾照持有量即将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中国已逐渐成为名副其实的“车轮上的大国”,中国迫切需要一条能够彰显国家意志和时代特征的世界级公路IP,这便是李克崎打造G318 IP的初衷。

318不仅是中国人的景观大道,更是中国的人文景观大道!毋庸置疑,“国民公路G318文化推广发起人”这一标签,是李克崎生命中最有意义的角色。

曾经的广告狂人“不如意时就去西藏走走吧”

李克崎的第一个标签是“广告狂人”。

时间拨回到28年前。1993年,国家全面放开广告经营权后,广告行业进入井喷式发展阶段。

他如愿以偿去了一家广告公司。他回忆称,20岁的梦想就是成为广告人。

从开始的“打打杂”到设计师,再到后来成立自己的团队,十年的广告生涯,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也为之后的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如果说广告生涯是李克崎人生的第一个高光时刻,那么,从他决定转型的那一刻起,注定要有一段疼痛的低谷时期。

2005年的广告圈,对外资全面开放。圈内“兵荒马乱”,资本乱象丛生,李克崎做出了人生的重要决定:离开广告业。在接受《法人》记者采访时,他说,“传统广告媒体的瓶颈开始显现,互联网会对传统广告业带来巨大的冲击,甚至会带来颠覆性的改变。”

“做广告更适合年轻人,只有有激情、有活力、有趣的人,才会有更多活跃的想法。我是做广告出身的,一直想打造一个品牌,做一个IP,这是我的雄心,也是挑战。”

经过一系列筹备,2007年,李克崎创立了“爱驾网”,投身互联网行业,网站关注汽车娱乐、自驾游、赛事、改装养护等资讯。“当时要养几十人的团队,每天都想着要给员工开工资,特别焦虑,烧了几千万,还卖掉了自己的一套房子。”大多创业者可能会就此收手,但他依旧在优化和迭代。

2012年,他创立了爱驾传媒,专注于建设和传播中国汽车文化。从广泛的网站资讯到全国范围的中国自驾游路线评选、自驾游大会到聚焦于打造中国的公路IP,他用了十三年。

后来,他和搭档自驾去了西藏。恶劣的天气,加上两人连夜疲劳驾驶,在青藏线上,他们经历了两次翻车。他说,“那次旅程,有很多诡异的事情发生,我们遇上大雪,我感受到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什么叫空旷与苍凉。”

他回忆称,“那次翻车,像电影里的场景。我当时看到车里的很多东西都飞起来了,全世界都是慢动作,我第一次感觉和死亡距离那么近。来不及恐惧,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场景:消防队员切开车门,从我这个尸体上拿出我的身份证,给我家人打电话,母亲、爱人会很难过……我真的不能接受。公司又该怎么办?”

那一刻,李克崎感受到身上沉甸甸的责任。“我还有很多未尽的事啊。”也是从这一刻起,那个凭自己喜好做事情的青年开始直面现实,逐渐懂得了成人世界的艰辛和游戏规则。

在高原之上,天空与大地之间,李克崎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资料图片

矛盾的理想主义者“打造世界级中国公路文化IP”

很难用一些固有含义的词汇来形容他。他是个人格丰富、复杂又极具张力的角色。

这种矛盾性体现在很多方面。在采访过程中,李克崎说他现在特别想撕掉“广告人”这个标签。但他似乎又很难避开这个话题,“我希望从0到1创造一个品牌,而不是拿着别人的品牌来标榜自己。同时作为中国汽车文化传播者,我希望创造中国汽车文化的一个标杆,做到行业龙头,成为引领者,即便除去这所有,我也希望我作为一个父亲,能够为孩子们做一个榜样。”

李克崎说自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对员工少不了过于苛刻,有时候会因为工作对身边人发脾气,但同时又希望自己是个很温和的人。“40岁之后,我就在修炼,让自己变得平和。”

李克崎认为自己是“负有使命感的人”。“人生在世,你要去找到你的使命,不能让自己成为人生的过客,总要成就一些东西。G318就是我找到的最强的使命。”他说,“但我作为一个企业法人,企业发展就是个生意,要确保未来的可持续性,一定要有赚钱的手段。”

商人和“使命感”往往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使命感”驱动你考虑更多的伦理道德。而这两种特质在李克崎身上却结合得十分融洽。

这在他三次完整走完G318的经历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2017年到2019年,三次路演,李克崎既是全程总策划、总指挥,也是身体力行的实践者。

春天,他开着改装的牧马人,带着各行各业的40多人,妻儿也参与其中,率领一辆改装的红色大巴、一辆房车和一辆补给车,就这样匆匆地从上海出发了,一路向西,重走G318,团队的人称这是一次取经之旅。他把以G318为核心的公路旅行带比喻成一条河流,“当这条河流一旦被打开,被疏通,那就是滚滚的车流。”但很多地方却忽略了上游城市的流量影响。

所以夏天,他又出发了,这一次他以“唤醒”为主题,与沿途政企展开了数次座谈。他们说这是一次布道之旅,因为这次行动唤醒了大家对“国民公路G318”价值的新认知,并纷纷表示愿意为打造代表中国文化自信的世界级公路IP而有所行动。

“过程当然很艰辛,被拒绝,被怀疑,被当作骗子是常事。但当我们一次次抵达,就逐渐被理解、被接受,也与越来越多的政府单位和企业建立起了联系与合作。”

秋天,为了让体验者更好地一次性完整游玩,他又一次出发了。这一次就是为了要将这条公路产品化,“也可以说是一次实验”,他说。就这样“中国汽车文化万里大巡游”再次从上海出发,历时36天,途经36站在国庆当天抵达了吉隆口岸,为祖国庆生!

“特别理想主义”“在他身上看不到太多商人的痕迹”是李克崎多年好友对他的评价。尽管他没有把这些点挂在嘴边,但这些东西刻在他性格深处。一些可能会被视为幼稚、反商业逻辑的认知,在经历了这些年后,依旧顽固地留在他的脑子里。

2020年,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李克崎没能如愿在经历春夏秋三次之后,在冬天再次完整走完这条公路。李克崎这样说:“2020年注定是不平凡的,我们重新思考了旅行的意义——通过拉动消费,让当地人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守望住家乡的雪山、森林和星空,实现城市对农村的反哺,‘旅行即公益’。我相信,这条从上海出发、经过武汉、通往西藏的公路将发挥巨大的作用,成为拉动疫后经济复苏的重要力量。”

为此,李克崎和他的团队发起了“百万人行走318”的公益快闪活动,在318公路旅行地图的背后印上了一句句鼓舞人心的公路体,送给那些曾为我们拼命的每一个抗疫人员,送给每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中国人。他发起的“一条路一条心”微博话题阅读量已突破2.2亿。

以上种种,其实都不太像是一个逐利的商人会做的事,当然李克崎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商人。一般意义上来说,理想主义的人很容易孤独,但他并不畏惧孤独。“孤独多好啊,跟自己相处很重要,就是要让自己满意,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评价。”但他转念又说,“也不能把自己搞得太高尚了。你就是一个普通人,有欲望、有私心,有七情六欲。无非就是你怎么去平衡管理。”

体验式人生的践行者“希望公路IP孵化出无数个上市公司”

人生总会有一些时刻,让你豁然开朗。

李克崎有过这样的时刻。他说,第一次去西藏,经历了恶劣天气、通宵驾驶、翻车,后来又和搭档发生了分歧。到达拉萨后,他们决定分开。次日醒来的那个早上,忽然顿悟而倍感轻松。

“当时感觉阳光很美好,鸟语花香。走在拉萨大街上,所有喇嘛都向你微笑,所有人都特别友好,感觉自己像在梦中。”他说,“这可能是与前些天的糟糕境遇形成了反差吧。”这也许就是旅行的意义。

中国汽车文化传播是李克崎的第二次创业,他对商业世界也有了新的认知。做318公路文化推广,他有着自己的逻辑和野心:通过流量裂变、品牌宣传,带火沿路的文旅产业,推动经济发展。“我并不打算让爱驾传媒成为上市公司,我更希望这个公路IP能够孵化出更多的上市公司。”

为了打造这一IP,五年来,李克崎和他的团队做了多个方面的探索和尝试,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在沿线授权落地了“此生必驾318”打卡地标与站牌。

2018年12月25日,首届318公路文化产业峰会上,首个“此生必驾318”打卡地标落地理塘西城门,成为318上必须打卡的站点。随着这两年珠峰大本营、波密特大桥、海螺沟、贡嘎山、泸定桥、康定溜溜城等众多著名景点落地站牌,走318拍照打卡,已经成了一种时尚。

“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在这里打卡拍照?因为这个站牌或者地标说出了他们的心声——此生必驾。”李克崎认为,相比于那些动辄投资几千万、几个亿的大项目,一块站牌、一个地标只需承担基础的制作费,就可以获得等同或者更多的流量,何乐而不为呢?

在G318上行驶,越野车好似孤独的旅者 资料图片

“此生必驾318”越来越火,生意也就慢慢做起来了。走在G318上,特别是川藏公路上,你会看到在饭馆里、酒店里、道路旁,在墙上、地上、车上等等,都出现了这个元素。

“其实都是野生的。很多标志尽管和我们的一样,也没有得到我们的授权。”对于这些自由生长的元素与商品,李克崎始终保持宽容的态度,“至少给当地带来了流量和收入,也证明了我们的商业价值。”

从广告行业转型时,李克崎其实已经一定意义上实现了“财富自由”,但“这几年在318上砸进去好几千万”,“这五年的推广过程中,也得到了来自沿线政府、企业、志愿者的支持,帮助消化了很多成本,但要让这个公路IP健康、可持续发展,还要探寻到一个商业模式,让这条公路能够自给自足,自己养活自己。”所以这也是下一个五年,李克崎的发展计划。

许多人会把李克崎和“318”等同起来,这意味着多年的打造有了一定效果,有人说是他重新塑造了这条公路,他笑着说,“我认为我重新塑造的是我自己”。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尽管即将步入知天命的年纪,李克崎却从未停止对生命更多可能性的探寻。“无论你贫穷或者富裕,从时间的维度上讲,我们都是公平的。如何利用好时间,是我们最大的支撑。”他说,“因为这是值得我投入下半辈子去做的事情。”

他用电影来比喻人生。“电影谢幕那一刻,你是不是留有遗憾?是不是有人愿意看你这部电影,觉得还蛮有趣?所以要尽可能地去体验去经历,这才是属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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