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来
在《上海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中,我们对上海的发展定位是“迈向卓越的全球城市”,我想围绕这个主题从五个方面谈谈感想。这五个方面可以总结为三个关键点∶一是上海在全球城市网络中的定位;二是上海迈向卓越的全球城市有何挑战;三是策略建议,即在配置资源方面,上海未来该何去何从。
在过去几百年中,世界经济格局始终处于变化之中,有三个变化是最主要的。其一,工业革命导致欧洲经济体的崛起,也导致了亚洲经济体特别是中国和印度的衰败。工业革命使世界经济格局发生颠覆性变化,奠定了世界经济的核心,也产生了边缘格局和国际劳动分工等理论。其二,第二次世界大战再次改变了世界经济格局,战后美国成为全球的超级经济体。其三,20世纪70年代以来,经济全球化导致世界经济格局发生显著变化,经济危机导致世界经济格局不断波动,全球经济呈现出多极化的趋势,亚洲、新兴经济体,尤其是中国,正在迅速崛起。2009年,中国经济总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随着中国在世界上的经济地位越来越显著,中国主要城市在世界城市体系里的作用和地位也越来越引人关注。
有一位英国经济地理学家从两个维度来识别世界经济格局发展,第一个维度是经济活动的地理扩散,第二个维度是经济活动的功能整合。比如∶特斯拉在全球拓展,在功能上它是整合的,研发、资本运作、核心零部件生产、整车装配都是根据不同的价值区段,分布在全球各地的。有记者曾问我一个问题∶“底特律为什么衰退了?”我说:“主要是美国人当时不明白,汽车可以在底特律设计,但是未必要在底特律生产,这是不同价值区段的事。”如果安排在上海浦东生产汽车,那么美国的蓝领工人就没有工作了,因为生产制造环节趋向于转移到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地方。前述这位英国经济地理学家把经济格局分为地方化、国际化、全球化、区域化四种过程。地方化过程是地理上集中、功能上不同程度整合的经济活动;国际化过程只是地理上扩散的跨国经济活动,但功能整合程度并不高,只是在贸易功能上扩散了,它与全球化的本质差别在于,它不是产权控制的,只是跨国贸易而已;全球化过程是地理上高度扩散、功能上深度整合的经济活动;区域化过程类似于全球化过程,但仅限于区域范围,比如欧盟就是欧洲经济的一體化。中国有些企业只是做到国际化,还谈不上全球化,但华为这样的企业已经进入全球化了,它非常清楚管理和控制、研究和开发、制造和装配的全球配置,这就是全球化布局的跨国企业。
我们往往从三个维度来分析经济格局的变化,生产(production)、贸易(trade)、投资(investment )。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以前,世界经济格局的主要特征就是∶跨国贸易增速大于生产增速(这是国际化)、跨国投资增速大于跨国贸易增速(这是全球化)。跨国投资才是全球化的核心,因为贸易并不控制产权,而是投资控制产权。跨国公司成为经济全球化的主要作用者,城市的跨国指数就是城市中企业的跨国指数,如果一个城市中跨国企业占比较高,就说明这个城市在全球经济网络中的话语权较大。为什么我们说伦敦、纽约是领先的全球城市?因为总部在纽约和伦敦的企业很厉害,纽约和伦敦的资本市场影响全球。统计数据表明,世界贸易中相当部分是跨国公司内部的跨国贸易。比如,德国大众把汽车发动机卖给上海大众,这就是跨国贸易。这也佐证了地理上高度扩散、功能上深度整合的经济全球化过程。
人类已经进入城市时代。城市是经济的载体。世界经济格局变化必然导致城市体系变化。经济全球化导致世界城市体系的转型,以“产业链”为特征的空间经济结构正在转变成为以“价值链”为特征的空间经济结构。以特斯拉为例,其核心部件并不在上海生产,但最终会在上海组装后进入中国市场,部分还要进入东南亚市场。没有朝阳产业或夕阳产业,只有产业的高附加值区段或低附加值区段。不管在上海搞什么产业,一定要关注产业的价值区段。举例来说,按照2009年的价格核算,一部在中国组装的苹果手机的批发价大约180美元,中国组装的附加值仅为6.5美元。但是,为什么苹果手机组装无法转到越南呢?中国的工业配套能力和质量控制水平是其他发展中国家无法取代的。
上海东方明珠
为什么上海的发展定位是全球城市,还是卓越的全球城市?首先我们要知道什么是全球城市,事实上,经济全球化以后才有全球城市的概念。一位知名学者提出网络时代的空间逻辑。“流通空间”在全球经济网络中占据主导地位,就是资本和信息流通等形成全球经济网络;城市作为“场所空间”,是全球经济网络的枢纽或节点。上海如何在全球资本体系的“流通空间”中找到城市发展定位,也就是如何强化全球资本体系中的资源配置功能,成为全球经济网络的枢纽城市。纽约和硅谷的最大差别在于∶纽约作为全球城市,是全球资本市场的金融中心;而硅谷则被人们更多地认为是全球科技创新中心。上海打造全球城市,就应该成为全球资本市场的金融中心;打造科技创新城市,则要对标硅谷。尽管全球资本支配体系和全球资本服务体系并非完全重叠,但领先的全球主要城市往往既是资本服务中心,又是资本支配中心。
站在全球的高度分析上海,我们应当把握四个基本的分析维度。其一,基于跨国公司总部及其分支机构的全球网络,考察全球资本服务体系和全球资本支配体系;其二,在全球资本服务体系和全球资本支配体系中,考察城市的总部集聚度和网络关联度;其三,针对城市的网络关联度,考察城市的外向辐射度和内向集聚度;其四,基于城市的外向辐射度和内向集聚度,识别中心城市属性和门户城市属性。城市的外向辐射度越高,中心城市属性就越显著;城市的内向集聚度越高,门户城市属性就越显著。
上海更多地显示了中心城市属性还是门户城市属性?中心城市更多的是外向辐射度(也就是发力),门户城市更多的是内向集聚度(也就是受力)。作为领先的全球城市,纽约和伦敦既有中心城市属性,又有门户城市属性。英国的全球化与世界城市研究中心,根据高端生产性服务业的175家世界主要企业的总部和各级分支机构分布,识别和解析全球城市关联网络。它认为,全球城市的核心产业不是企业总部,而是高端生产性服务业。
伦敦和纽约在高端生产性服务业的全球关联网络中始终处于绝对主导地位,中国香港、法国巴黎、新加坡和日本东京始终处于重要地位。与此同时,亚太区域的其他主要城市迅速崛起,北京和上海分别从2000年的第36位和第31位上升到2018年的第4位和第6位。作为长三角地区乃至国家门户城市,上海是高端生产性服务业跨国公司分支机构的集聚地,内向集聚度远远高于外向辐射度。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以后,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制造业外商直接投资,生产性服务业的外商直接投资也随之进入中国大陆市场,为外资制造业提供高端生产性服务。如今,长三角地区已经成为世界级的外资制造业基地,上海则是为长三角地区提供高端生产性服务的门户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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