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颖 李博
【摘要】中国网络视频发展至今已经走过了二十年风雨历程,而作为一种独立的媒介形式,参与性是网络视频出现以来便伴生的天然特征。随着硬件与软件的同步改革创新,以及社会文化生活的内在要求,参与式文化的发展伴随网络视频的成长发生了多次形态演变,推动网络视频经历了由“起”到“承”,由“转”再到“合”的演化阶段,并在这一过程中实现了由小众参与向大众参与的本质转化,成为驱使网络视频进一步发展的作用力量。
【关键词】网络视频;短视频;参与式文化
CNNIC发布的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中国网络视频用户总量为9.27亿,其中短视频用户达8.73亿,网络视频用户已占网民总数的93.7%[1],几乎实现了全体网民共同参与观看。回顾中国网络视频的成长,从蹒跚起步到如今几乎惠及全民不过短短20年,网络视频快速发展的背后有其内在逻辑与潜在动力,同时也是中国网络参与式文化(Participatory Culture)推动下历经起承转合不断嬗变,趋向成熟的微缩景观与集中体现。本文为中国网络视频在不同时期的特点做出了全景式解读,并以此折射和思考了中国网络参与式文化的发展历程与趋势。
一、起源发展:由参与性引发的质变(2001—2006)
中国网络视频的起源众说纷纭,其中争议的核心在于缺少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公认事件或节点来界定这一媒介形式的起点。一种较早的观点是将1996年中央电视台国际互联网站(cctv.com)的建立和试运行作为开端;另有说法认为要从2004年乐视网的创办开始算起,或选取土豆网正式上线的2005年作为时间线,与国外视频网站“YouTube”的创办时间保持一致;也有学者认为要从2006年在线视频网站的集中出现并形成规模化产业开始计算。[2]由于这些观点的划分标准不同,因而各具其理,并无实际意义上的对错,但如果将网络视频作为一种独立的,民众能够参与、观看和消费的媒介产品来看,那么这一起点则必须追溯到2001年的8月,中国网络交互式电视点播系统VOD(Video On Demand)服务的正式出现。[3]在此之后,大众才开始真正获得主动选择和接受网络视频服务的权利,并能够根据自己的兴趣意愿选择屏幕上播放的内容。与以往相比,最为关键的不同在于新的服务形式对大众参与权利和参与性的赋予。尽管这种参与仍然有限,却已经初步具备了作为媒介“沟通来回”的基本属性[4],蜕变为真正独立的媒介形式。
从“Web1.0”时代到“Web2.0”时代,带来的不仅是网络基础架构的变革,同时也是参与者由少到多、由单向到双向,进而到多人参与,共同互动的本质飞跃。新的网络架构赋予了用户亲自动手创作内容的可能,用户身份从信息商店的被动消费者“翻身”为主动生产者,或两者兼备[5](即产消者“Prosumer”),这一转变极大地解放了网络用户的生产力,让《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这类草根原创作品的诞生成为可能。互联网的信息容量由此开始几何级增长,并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首先是带动了土豆网(2005)、酷6网(2006)、优酷网(2006)等一大批耳熟能详的网络视频网站爆发式集中出现,连带催发了用户生成内容(UGC)、专业生成内容(PGC)等概念的萌生。至此,网络视频产业链条趋于完整,并逐步过渡到当下网络视频的服务形式,进而出现点赞、评论、留言和分享等一系列参与方式和互动功能。可以说,从网络视频诞生伊始就伴随着参与式文化的协同发展,互动性、参与性和共享性是网络视频的原始属性和基本底色。
对于新生的网络视频而言,它的功能性显然超越过去的传统媒介,不仅在形式上具备声音、画面以及文字等多种内容元素,能够进行直接的交流分享,且脱离了光盘与录像带等中间记录载体,使之对空间的占用需求愈加减少,信息量却大大提高。媒介形态的变化趋势总是向着增多演进,这意味着新的媒介形式往往会增强和增加媒介功能的种类,而非单纯对过去的形式进行巩固和替代,不同的功能进行汇聚,最终在变革中创造出新的媒介实体[6]。从这一角度来说,网络视频的出现和初期发展便集合了以往的音频、图像、文本,甚至社交媒体的部分功能,占领了人的视觉、听觉乃至触觉等多项感官,使之对观看这一过程的参与度也随之大大提升。参与性的提升叠加最终改变了用户以往对观看视频的传统认知,并在后续发展中不断深化对用户的情感挖掘,撬动了用户自发参与的互动需求,进而推动了网络视频媒介形态的内在质变。
二、承上启下:粉丝参与和再部落化(2007—2015)
2007年6月,一家以“弹幕”为特色的小型视频网站“AcFun”正式成立,这家被称为“A站”的视频网站与另一家成立于2009年的弹幕视频网站“Bilibili”(即“B站”)在日后迅速成为中国青少年ACG爱好者的聚集地,并形成了极具个性化特征的广大粉丝群体。弹幕这一互动形式是借鉴日本2006年建立的视频网站“Niconico”,“弹幕”的描述最早也来自日语中的“danmaku”一词,是一种真正亚洲本土化的网站参与形式,带有强烈的东亚地域性文化色彩。[7]同时,亚文化的繁荣进而推动和衍生出更加多元的参与表现形式。如混剪视频也在这一时期开始真正成为一种普遍的流行文化,并诞生了名为“鬼畜”的全新视频类别。用户利用已有的视频资源进行重新剪辑,根据自己的思想进行二次创作,并以此呼应现实世界,参与视频剪辑甚至成为一种交流路径与思想的表达方式。至此,中国的网络视频文化实际已经迈向了一條有别于西方,极具自身特色的发展路径。
“AcFun”和“Bilibili”两家网站的成立和发展标志着中国亚文化爱好者群体的快速崛起,随后大量同类型网站也相继建立,壮大了这一阵营。与此同时,越来越多新建立的视频网站开始聚焦于特定喜好的细分化用户群体,如“人人视频”“天天美剧”等网站成为美剧爱好者的聚集地,而“韩剧TV”则主要面向偏好韩剧的粉丝群体。各大资本团体也先后入局,并逐渐形成了“爱优腾”为代表的大型综合视频网站。尽管如此,各头部视频网站的侧重领域也不尽相同,如网络电影成为爱奇艺的优势项目,腾讯在网剧板块发力广见成效,分别形成了自身特色。在这一阶段,视频网站跑马圈地,细分化进程持续加速,领域精耕特征日益明显。而用户则呈现“部落化”聚集,依据爱好自发构成小众文化圈层,用户群体画像开始细分。同时,粉丝凭借自身强大的创造力,会依据个体喜好创作出具有独特圈内文化色彩的内容[8],并在各部落圈层内部加强参与和互动,进而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推动参与式文化的整体转变与创新。
如果仅从外在形式对这一现象进行观测,弹幕视频较其他视频所增加的仅是一套外嵌式的实时字幕系统。但就用户的实际体验而言,沟通交流的实时性和粉丝的集聚性才是使用户的参与需求得到极大满足的根本原因。保罗·莱文森指出,媒介的发展既要匹配技术环境的变革,也要迎合人的使用需求,从某种程度上说,媒介的生存与发展依赖于对人类需求的满足程度[9]。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讲,传播(Communication)一词本意即包含了对情感的交换和共享,是一种对于心灵的联通和广义的互动[10]。反观与传播构成非常相似的“共同体”(Community)一词,就其本质而言也是建立在共同(Common)存在的基础之上,人类因为存在共同,因而才能存续在一个共同体之内,而这种基础使得社会在交流互动的作用下产生了彼此联系[11]。视频观看者对从视频中获取情感满足的渴望甚至逐渐高过对于内容的渴望,以及弹幕视频和小众的粉丝视频网站的出现都从侧面印证了其中隐喻的内在逻辑和理论认知。有关研究数据显示,视频的弹幕信息量在用户生成内容中的占比在不断增长[12],显示出用户对于这一参与功能的依赖性和对交流平台的广泛需求。这种趋勢同时也反映出在该发展阶段,用户的参与开始更大程度上由身体转向精神,更多地对内心进行探索,向外部主动地传播讯息以寻求对文化偏好与自我情感的公众认同,并在此过程中完成对再部落化的精神家园构建。
三、转折变革:技术革命到全民参与(2016—2020)
2016年注定要成为网络视频史上浓墨重彩的一页。这一年伊始,网络视频内部开始出现分化,逐渐产生了网络视频的发展方向是“长”还是“短”的形态之争。战局很快发生了巨大的扭转,长视频的战线被不断挤压,“短视频”一词则冲上了搜索指数的高峰,以“抖音”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开始崭露头角。短视频的兴起顺应了时代的趋势,是媒介不断进化和环境适应的结果,满足了现代人时间的“碎片化”趋势,并很快在播放的总时长上接近再到超过了传统长视频的播放时间水平,短视频终究“积短成长”,显示出了独特优势[13]。这一翻转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过去若干年网络视频积累的海量用户基础在技术革命推动下所共同催生的质变。技术的革命来源于硬件与软件两个方面:一是移动化终端的快速普及,智能手机成为普通用户的首选,硬件的升级使短视频类应用获得了更多设备的支持;二是4G网络发展经过两年时间的推进,已经大范围覆盖了主要用户群体所在区域。这两项技术革命共同主导的结果是用户作为产消者的门槛被进一步降低,消费变得更加容易的同时其生产过程也得到了简化,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被逐步打破,“随时随地想拍就拍”为短视频解放了劳动力的束缚[14]。
互联网的匿名属性及较高的自由参与度使得年龄、学历和团体等用户属性标签经过短视频这一平台的稀释在网络上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消解,社会各个群体的文化生活都被一层层地剥开,铺平在大众眼前。用户无关现实身份,都能获得真正展现自我生活的权利,并获得相对公平的流量分配,同时又能无差别地参与到他人生活的体验当中。用户通过点赞、评论,以及转载等社交功能进行人际互动的同时,又巩固了社会共同体内部的集体记忆与文化认同。现阶段下,短视频已经逐渐成为社会生活的大众秀场和展览广角,用户在消费内容的同时完成了对他人生活的参与,实现了对虚拟社会的构建和完善。在此过程中,粉丝小圈层的边界尽管仍然存在,但在短视频社区平台这一无差别聚集体的稀释下有所模糊,个体具备了愈加多元的社会属性,在更大意义上强调了个体参与在网络社会中的群体性。同时,通过智能平台云端对公众上传的数据积累,短视频平台构建出一个储藏了全社会生活百态及各类信息的公共记忆空间。这一虚拟空间是对现实世界的折射,由全体社会成员共同编辑并参与完善。
自2020年以降,新冠肺炎疫情给大众的工作生活带来了无处不在的巨大冲击,短视频、直播等形式多样的网络视频服务不仅在封城闭户之下为民众提供了闲暇时光的消遣,更为大众带来了最新资讯的报道跟踪。面对新冠肺炎疫情,民众线上线下共同参与疫情防控,了解相关信息,响应国家号召,对疫情的有效控制产生了多方位的积极影响,实现了全民参与,全民抗疫。短视频的推送与流量分配大幅度向抗疫内容倾斜,优先推荐重要的新闻资讯,对信息的轻重缓急做出了优化排序,实现了全民抗疫之下网络媒体议程设置功能的有效利用。网络视频实际上成为几乎可以容纳全体网民共同参与的中间媒介,人的社会化属性在短视频平台中被再次分解重塑,实现了从小众参与到大众参与,乃至全民参与的深层文化变革。
四、合而为一:媒介融合的中心驱动(2021年至今)
在过去的20年里,中国网络视频的发展历程反映了参与式文化的演变,呈现出从个体走向群体,从小集体走向大集体的总体特征,并促使大众与社会的内在联系变得愈加紧密。当下网络视频平台已经在实质上具备了长短视频播放、视频直播、社交互动,以及电商卖货的综合属性与多元功能。随着媒介功能的重组与融合,网络视频这一媒介主体已经随着用户参与力量的推动,逐渐开始走向媒介融合的核心位置。可以预见的是,在后疫情时代,网络视频将在更大程度上重建人与社会的连接窗口,进一步加强个体与群体的交互。同时,随着5G网络建设和普及的速度加快,网络视频将借助AR、VR等新技术从平面走向立体,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区隔将被技术进一步消解,用户的参与方式和参与深度也将得到进一步拓展。如今,网络视频正处在媒介融合与媒介创新的中央驱动位置,用户人数逐年上升,产业体量持续增长。网络信息极大丰富,智能算法不断进步,信息分发愈加精准细致,按需分配且共创共享,趋向于“信息共产”[15],未来或已不再遥远,值得让人期待网络视频和参与式文化又将怎样共同书写下一个二十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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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颖为南京传媒学院广播电视学院讲师;李博为中华合作时报社记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在读博士)
编校:董方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