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翠英
戴望舒的诗歌化用古典诗词,继承传统文化,产生新的诗情、传统意境、古典韵味和晦暗意绪,同时又突破了音律的束缚,融入情感主线,表现出明显的散文化倾向和情感节奏,实现了从“主情”到“主理”的蜕变,在诗歌当中融入了深刻哲理,开创了现代诗歌的新风尚。正是对古典诗歌的传承与超越,使戴望舒成为了现代诗坛真正意义上的领军人物。
戴望舒是我国20世纪30年代的“诗坛首领”。其诗歌根植于中国古典传统文学,又巧妙地借用了西方现代主义艺术手法,实现了对古典诗歌的继承与超越。正如诗人余光中和作家苏汶所说,戴望舒的诗歌“上承中国古典余泽,旁采法国象征诗的残芬”,形成了“象征派的形式,古派的内容”,开启了现代派的诗风。
一、戴望舒对古典诗歌的传承
(一)化用古典诗词,产生新的诗情
戴望舒喜欢“古为今用”,让古典诗词产生新的诗情。他的诗歌当中有许多语句取自《离骚》。如《古意答客问》中的“渴饮露、饥餐英”取自《离骚》中的“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赠克木》中的“春秋代序”取自《离骚》中的“日月忽其不焉兮,春与秋其代序”,这大大增加了诗词的历史厚重感。再如《秋夜思》中的“刀尺”“鲛人”“木叶”分别取自汉代郭究的《洞冥记》、唐代杜甫的《登高》和屈原的《九歌》,经诗人创新性的并置,让人耳目一新,跨越了古典,勾画出了真切的情思。再如《断章》中“但愿她温温的眼波/荡醒我心头的春草”中的“眼波”取自温庭筠《南歌子》,“春草”取自宋代苏轼的《蝶恋花》,表现了男女之间含情脉脉的情韵,透露出缠绵的情思,表达了诗人的梦幻人生。
(二)继承传统文化,描摹传统意境
戴望舒诗歌的意境描摹多见古典文化。在白居易、温庭筠、李商隐等人的诗词当中,女性多柔弱而哀伤,戴望舒的诗歌也是如此。《有赠》和《妾薄命》描摹的是女性哀婉、缠绵而又无可奈何的等待,读后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哀伤。《百合子》中利用四行诗歌描摹了一位身在红楼却执着于远方的女性,貌似冷漠的眼睛里蕴藏着熊熊的火焰。
中国古典诗词普遍有“悲秋”的情感,如宋玉的《九辩》中就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杜甫的《登高》也以萧瑟之秋的意境来表达诗人壮志难酬的悲凉。在戴望舒的《秋天的梦》《秋蝇》《秋》等诗当中,描摹了同样广阔的江河、同样萧瑟的秋日,体现了诗人空灵的个性以及对传统文化的继承。
(三)再造朦胧意境,形成古典韵味
戴望舒曾留学法国,受法国象征派的影响较大,但内心仍饱含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情。正如朱自清所说,戴望舒的诗歌音节轻清,总带有一点儿朦胧的气氛,这正是他自觉传承中国古典诗歌的证明。《微辞》《有赠》《残花的泪》等诗歌仅看题目就能使人感觉到浓厚的古典气息,《静夜》和《山行》则用蔷薇、蓓蕾、朝霞等常见景物营造了一种清透之景,如王维的《山居秋暝》一般清新壮美。
戴望舒把古典的意象、古典的诗情运用到了现代诗歌体式当中,内化成了诗歌的精髓。如在其名作《雨巷》当中,纷纷落雨中,丁香满地,小巷中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借助“心物感应”衬托出一个愁惘、哀婉、凄凉的意境;在《印象》中那小小的渔船、幽微的铃声、青色的珍珠更如张继的《枫桥夜泊》、苏轼的《大风留金山两日》一般,塑造了一幅孤独、悲凉的心灵图景,表达了人生的无奈,透露着人世的艰辛和困苦。
他同样把对人生和命运的思考写入了诗中。如《我思想》当中“我思想,故我是蝴蝶”,明显化用了“庄周梦蝶”的典故;在《白蝴蝶》当中又用“蝴蝶”翩翩飞舞的意境来表达其内心的情思,传递他对人生的深切思考;《古神祠关》中的蜉蝣、云雀、鹏鸟,如庄子《逍遥游》一般豪迈。这些朦胧的意境源于历史和传统,带有强烈的古典视觉,韵味真切,引人深思。
(四)再现晦暗意绪,跨越历史时空
戴望舒生性内敛,幼年的病痛和三段痛苦的感情经历使其感觉一生黯然无色,其诗歌中难免带有晦暗的意绪。这与传统诗歌的孤独、寂寥、忧伤的情调是契合的,以致艾青认为戴望舒初期的作品充满了自怨自艾和无病呻吟。戴望舒的诗歌意境迷离,有晚唐五代诗歌余香缭绕、缠绵悱恻的特质。《不寐》《自家伤感》如唐代诗人李商隐《无题》《锦瑟》一般,意境晦暗、抑郁,字里行间充斥着空灵的意绪。
但与李商隐相比,戴望舒的诗歌又夹杂思考,思索之中充满着力量。其《烦忧》中悲凉的秋日、哀愁的万象、凋零的季节,给人以寂寞、抑郁和忧愁之感,如唐代诗人杜甫的《登高》一般引人深思;《三顶礼》如温庭筠的《菩萨蛮》一般,传达着人生无奈的寂寞深思和哀婉愁绪。正是这一抹横亘古今的抑郁和情愁,使戴望舒的诗歌跨越了历史时空,展现出蓬勃生机。
二、戴望舒对古典诗歌的超越
(一)散文化的倾向
创作初期,戴望舒深受格律派诗歌的影响,写诗追求韵律美,讲究押韵。其前期代表作《雨巷》意境空灵、迷离,首末重复、回环重叠,形成了乐理上的晓畅之感。后来,他逐渐意识到与“美的字眼的组合”“新的字眼的堆积”相比,清新自然的口语和情绪的自然节奏更为重要。于是其诗歌突破了格律主张,呈现出明显的“散文化”的倾向。因而他在《夜是》中明了地抒发了对情爱的眷顾,以从内心迸发出的诗情、主客交融的历史对应物表达着心灵上的契合。
戴望舒并不是简单地以散文的形式来写诗,而是把散文灵活自由、表达自然的特点融入诗歌的字里行间。他在《路上的小语》《祭日》《烦忧》《我的恋人》等作品中不断尝试应用亲切平实的语气,在《断指》中更是以自然流动的日常语言充分发挥了现代感应性的艺术手段。突破了格律和音律的限制之后,戴望舒的诗歌更富有诗情和韵味。
(二)凸显情感节奏
诗歌点燃了诗人的心火,谱写着诗人内心的情愫。戴望舒在突破格律和韵律后,用流动的情感赋予了诗歌新的意蕴。如《秋夜思》,全诗没有煞尾的韵脚和整齐的诗形,字里行间却依然隐含着缓缓的情感,形成了悠长的内在节奏。从秋天的思量到秋天的声音,到“心即是琴”,再到断裂的梧桐,秋的魅力因无限的情感悸动而更加优美,诗歌也因为情感的流动而分外真挚、更能拨弄人的心灵。
在戴望舒的诗歌当中,情感是与诗人的诗思相伴的,而节奏则是随着情感的释放而变化。《眼》是诗人对情感与外物融合的追求,双眼所见的世界就是诗歌的节奏;《等待》描寫的是诗人内心的期盼,苦苦的等待自然就成为了全诗的内在节奏;《过旧居》释放的是诗人在旧居当中的回忆和想象,情感的流动构建了诗歌的框架。舍弃了音律美之后,戴望舒以情感的流动弥合了诗章的散乱,引发了人们无尽的揣测。
(三)从情到理的转变
中国古典诗歌最为主要的特征就是感性,戴望舒则在“主情”的基础上增加了“主理”的内容。屡次家庭变故,几番入狱磨难,给戴望舒带来了矛盾和痛苦,也使其从拘囿于个人转向了对人生的凝视和思考,他的诗歌也实现了由描写忧郁迷惘到思考人生哲理的转变。作品《灯》当中,诗人在回忆童年的过程中感受着时光的美好,从灯中看透了历史和兴亡;《致萤火》中通过渺小的萤火虫感受着天地的广阔,展现诗人的记忆和沉哀;《夜蛾》则用执着与坚定扑火的飞蛾寄托诗人的无限寂寞……这些都是他在诗歌创作中追求深刻哲理的最好例证。
戴望舒的诗歌化用古典,描摹传统意境,古典韵味浓厚,跨越了历史时空,同时突破了音律的束缚,融入情感主线,完成了从“主情”到“主理”的蜕变。正是这一转变,使戴望舒成为了现代诗坛真正意义上的领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