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现代汉诗”用于指称“现代汉语诗歌”,并进行相应理论建构,是一项从20世纪90年代初持续至今的学术实践和诗学工程。三十年过去,“现代汉诗”这一概念获得越来越多的认可。主要表现为以“现代汉诗”之名辑录的选本越来越多;自觉以“现代汉诗”为方法撰写的现代汉诗史论得到学界热烈讨论和高度重视。这方面成果以王光明《现代汉诗的百年演变》和奚密《现代汉诗:一九一七年以来的理论与实践》等论著为代表。
20世纪90年代以前,学界用于指称现代汉语诗歌的概念主要有“白话诗”“新诗”“现代诗”“朦胧诗”“先锋诗”等。1991年,唐晓渡等人主编的诗歌民刊《现代汉诗》首次将这一概念用于指称现代汉语诗歌。其后,国内和海外分别有王光明和奚密二位学者致力于“现代汉诗”研究。他们的研究各具问题意识,构成了“现代汉诗”研究内部相互激荡又颇具张力的两端。王光明主要是将“现代汉诗”定义为“现代汉语诗歌”的简称,作为与“新诗”对话的学术概念和理论方案,认为含混的“新诗”实际是中国诗歌现代转型的“运动”而不是与传统相对的诗体;认为从“现代汉诗”出发能够更好指认中国诗歌现代转型的特质,反思“新诗”的“唯新情结”,呼吁在不稳定的现代汉语和变动不居的现代经验基础上建设诗歌的现代文类秩序。置身于海外学术圈中,奚密的问题意识来自于:一是为现代诗一辩;二是为汉语新诗一辩。前者来自于更加庞大的古典诗歌研究传统的压力,后者则来自于欧洲文化中心主义的压力。奚密和王光明的“现代汉诗”研究恰好构成了“现代性”二个分题的合题:奚密以论辩的姿态确认非西方现代性的可能性;王光明则立足于晚清以来百年中国“新诗”运动的研究,以反思的姿态探讨现代汉诗自我反思和自我更新的努力。事实上,正是由现代性内部出发的现代性反思的持续存在,一种具有活力的非西方现代性才会持续褒有活力。
与“新诗”这一概念相比,“现代汉诗”具有如下几个清晰的指向:其一,本体诗学立场。“现代汉诗”并不止步于对“白话”和“新”的追求,而将如何在现代汉语和现代经验的基础上发展出符合“诗”的文类秩序要求作为更重要的目标。虽然“现代汉语”在时代、历史的错动中存在种种不稳定性,但“现代汉诗”依然体现了对诗的节奏、声音、修辞、结构等语言本体要素的执着。其二,问题诗学立场。“现代汉诗”并不像“白话诗”和“新诗”一样将诗视为已完成的对象,对于后二者而言,“诗”常常搁浅在“分行”的“现代汉语”这样浅薄的要求面前。“现代汉诗”将诗视为现代汉语、现代经验和诗歌文类之间永恒的交互和律动。现代汉语诗歌是一种在诸多矛盾和问题中生长,在变化、流动中凝聚质素和寻找秩序的诗歌,它面临的最大考验,是如何以新的语言形式凝聚矛盾分裂的现代经验,如何在变动的时代和复杂的现代语境中坚持诗的要求,如何面对不稳定的现代汉语,完成现代中国经验的诗歌“转译”,建设自己的象征体系和文类秩序。因此,“现代汉诗”是未竟之现代性的一部分,它始终矛盾重重地作为未完成的探索。其三,“历史化”方法论。坚持问题诗学,坚持将诗从一个对象转变为一个问题,坚持超越对诗单一本质的理解,而将其视为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得以发生的问题,这导向了“现代汉诗”所坚持的“历史化”方法。“历史化”方法就是将提问方式从“诗是什么”转变为“什么和为什么被认为是诗”。其四,整体性视野。“现代汉诗”拒绝孤立地看待问题,坚持本体诗学和历史诗学的整体性、大陆现代汉诗与海外现代汉诗的整体性、“现代”汉诗与“当代”汉诗的整体性、现象诗学和问题诗学的整体性,以宏观的涵纳性视野创造“现代汉诗”的可能。
2020年,“现代汉诗整体性研究”这一选题进入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指南,并最终由王光明教授担任首席专家的团队竞标成功;今年初,“现代汉语诗歌研究”又被列入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年度项目的申报指南。这既意味着“现代汉诗”学术研究得到的国家认同,也意味着这个展开已近三十年的诗学方案走到了重新出发的门前。
本期特辟“现代汉诗研究”栏目,参与本期栏目的学者,都长期从事现代汉诗研究。五篇文章,既有聚焦新诗草创期诗歌观念演变与社会场域关系的(伍明春、陈培浩);有聚焦当代诗歌代际现象的(陈芝国);也有关注当代诗人个案的(黄雪敏、景立鹏)。希望我们的讨论能继续现代汉诗研究,推动这一研究获得新视野、新方法和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