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丧葬艺术中的汉画祭祀礼俗

2021-01-16 02:56陈鹏
收藏家 2021年9期
关键词:礼俗画像石画像

陈鹏

一、汉画中祭祀礼俗出现的社会原因

汉代是一个政治思想大一统的社会,在经过汉初“黄老”思想与儒家思想大争论以后,西汉中期开始儒家思想占有统治地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成为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思想,忠孝观念受到人们的普遍重视,成为社会大众的普遍伦理道德观念。苏北鲁南地区既是儒家学说发源地,也是我国汉画像石一个重要分布区,在这一区域的画像中,会发现很多表现先贤圣人“忠孝”观念的画像,比如山东嘉祥武氏祠的孝子图和贞妇图,周公辅成王等;同样在临沂市沂南县的北寨汉墓中,还发现关于祖先祭祀的吊唁图(图1)等,实际上关于表达儒家忠孝观念的画像题材是相当多的,这也说明了当时儒家思想对汉代祭祀礼俗画像的影响。

汉代的儒家思想,其内容掺杂了先秦的黄老思想,被称为新儒学。到东汉中期,以宣扬长生不死、避鬼升仙思想的方仙道、黄老道教思想十分流行。尤其是在东汉顺帝至灵帝时期,由于各阶层受神仙思想的影响,导致修仙的人日益增多,各类神仙方术也基本完备。据历史文献记载,早期道教最活跃的地区为苏北鲁南地区、巴蜀地区、以及豫西南地区,并且这些地区也正是我国汉画像石的重要分布区,这些地区出土的画像中就有很多祭祀礼俗与道家思想有关。祭祀的主题就是得道升仙、长生不死、避鬼逐疫,如山东省济宁嘉祥武氏祠堂上天帝“太一”出行图(图2)、西王母画像以及大傩图等等,这些都充分展现出汉代先民的道教信仰。

谶纬思想是祭祀礼俗的重要思想根源。董仲舒把儒家思想神学化后,谶纬之说开始广泛流行,西汉晚期、东汉时期更甚。其实,“谶”,即一种神秘的预言假托神仙圣人预决吉凶,又分为符谶、图谶等;“纬”是相对于“经”而言的,以迷信方术、预言附会儒家经典。说到底,谶纬只不过是一种庸俗经学和神学的混合物,但是由于谶纬学说以阴阳五行学说和董仲舒“天人感应”为依据,适应了当时封建统治者的需要,故而得到推崇。谶纬迷信学说对当时的社会统治者及其它阶层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谶纬迷信学说对汉画像石的题材内容也有很大的影响。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和谶纬思想,为汉代的祥瑞、灾异之说提供了理论来源和观念支撑。对于祥瑞、灾异之说,董仲舒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认为,“灾”与“异”是有区别的,不仅有时序先后之分、也有程度轻重之别。“灾”在先,是天先发出的谴告,是一种善意提醒;而“异”则在

后,是天发出的警告,带有严厉批评的特点。同样灾因小过而降临,天谴的程度就比较轻,而异因大错而生成,所以天谴的程度就相对严重。在传统的农业社会里,自然灾害是影响农业生产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是由于受灾异天降的思想观念的影响,人们会认为灾害的发生是天对人的惩罚,因此灾害发生后首先就向上天祈祷,请求天的宽恕,消弥灾害,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祈求的方式就是通过对风雨雷电、河伯、旱魅(图3)等神的祭拜完成的,可以说这种祥瑞、灾异之说对汉代祭祀礼俗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出土的汉画像中很多关于祭祀自然神的图像,这些无疑是祥瑞、灾异思想的具体表现。

汉代阴阳五行学说就非常流行,其中阴阳是对相关事物或现象相对属性或同一事物内部对立双方属性的概括;五行就是指木、火、土、金、水所代表的五种德性。在阴阳五行学说很流行的这种社会背景下,不仅利用五德终始说去解释王朝的兴替即利用五种性能从始到终、终而复始的循环运动,以此作为历史变迁、王朝更替的根据;而且这种阴阳五行学说的观念也已经渗入到祭祀活动中,比如齐国所信奉的阴主、阳主和秦所信奉白、赤、黄、黑四上帝,都是带有五行色彩的神。因为五德终始说作为一种改朝换代的理论工具,客观上也迎合了统治者实现统一大业的心理愿望,为他们提供了统一天下的理论依据,所以受到历代新王朝建立者的信奉。在汉朝国家祭祀的祀典中非常重视阴阳五行,在民间祭祀中,巫师更是用五行学说解除灾异。如在汉代的灾异思想中,月食这种自然现象被视为灾异的象征,人们用祭祀的方法进行解除,《论衡·时》篇曰:“见食之家,作起厌胜,以五行之物悬金木水火。假令岁、月食西家,西家悬金,岁、月食东家,东家悬炭。设祭祀以除其凶,或空亡徙以辟其殃。连相仿效,皆谓之然。”①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汉代出现了对方位神的祭祀,即东宫苍龙、西宫白虎、南宫朱雀、北宫玄武四种神兽,这种方位神在汉画像最为常见,成为墓室图像布局的理论根据。同时,汉画像中日中金乌(图4)、月中玉兔(图5)等都说明阴阳的观念在当时的深刻影响。

汉画像石有关祭祀礼俗的画像除了受本土的儒道思想、谶纬神学以及陰阳五行学说的影响外,还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影响,那就是佛教的传入。学术界的主流观点认为佛教是在东汉初年传入内地,早期的佛教借助于中国传统的道教思想进行传播,也受到了一些社会上层人士的信奉。据《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楚王刘英》记载:“英少时好游侠,交通宾客,晚节更喜黄老,学为浮屠斋戒祭祀。”②佛教的传入,为汉代的官方祭祀和民间祭祀带来了新的内容。由于佛教的修身养性和道家的长生成仙的理念有相似之处,所以佛教自传入内地以后,很快被当时人们所接受。佛家的传入对汉代画像艺术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如四川乐山崖墓的佛教造像、四川成都地区的摇钱树底座的佛造像、江苏连云港孔望山摩崖造像(图6)、沂南北寨汉墓的佛童子像、滕州汉画像石中的六牙白象、徐州汉画像石中的僧人骑象等,都是佛教传入中国后给汉画像石艺术带来的新鲜题材。

二、汉画中祭祀礼俗出现的社会意义

汉代,“阴阳五行”“五德终始”说,广泛流行,方术之士遍天下,时讲灾异,时讲祥瑞,巫术风行。这种浓重的迷信色彩必然渗透到帝王宫廷和人民生活方式中去。汉代祭祀礼俗给汉代社会的发展带来多方面的意义,剔除祭祀文化中的糟粕,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看待汉代的祭祀礼俗,发现它对维护中央集权统治,统一人们的思想有着一定的积极的意义,并且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风民俗有着重要的影响。

首先是汉代的祭祀礼俗为中国年节岁时礼俗奠定了基础。祭祀往往选择在一些具有特别意义的日子或时期举行,其中大自然的季节变化所带来的时令转折是选择时间最重要的依据。《礼记·月令》云:“孟春之月,日在营室……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仲春之月,日在奎……择元日,命民社”;“仲夏之月,日在东井……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乐。乃命百县,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以祈谷实”;“季夏之月,日在柳……令民无不咸出其力,以共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以祠宗庙社稷之灵,以为民祈福”;“孟冬之月,日在尾……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

祀,劳农以休息之”;“仲冬之月,日在斗……天子命有司祈四海大川名源渊泽井泉。”③在不同的时间,选择不同祭祀对象,表达出祭祀者不同的心理愿望和情感活动,这就造就了不同的年节习俗。

如正月元旦,古人称为“上日”“元日”“朔日”“元正”“正日”“正旦”“正朝”,在前岁一日,击鼓驱瘟疫之鬼。要举行一种击鼓驱鬼除瘟疫的舞蹈仪式—逐傩。在汉代傩舞不仅流行于民间,而且传入宫廷成为一种规模盛大、仪式隆重的驱鬼逐疫的仪式,《东京赋》中就写到“卒岁大傩”,实际上就是古人的一种祭祀活动。元旦为一岁之首,“立神荼、郁垒于门户”,这是祭祀门神的仪式。除夕,各地可以杀羊,悬羊头于门,还要“磔鸡”,正月一日是鸡日,画鸡于门户之上能辟邪。

正月十五为上元节,节日源于汉武帝祭太一神,《史记·封禅书》记载:汉武帝时,亳人谬忌奏请祭祀“泰一”神。汉武帝便在甘泉宫修建太一祠坛,计有三层。上供太一神,下有五帝,正月十五日祭太一神最隆重。

三月三日为上祀节,《风俗通义·祀典》:“周礼:男巫掌望祀望衍,旁招以茅;女巫掌岁时,以祓除衅浴。禊者,也。”④《后汉书·礼仪志》:“是月上巳,官民皆絜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⑤

清明节是我国历法中特有的二十四节气之一,《淮南子·天文训》云:“加十五日指乙,则清明风至。”汉代扫墓之风俗源于汉明帝“上陵礼”的确立,《后汉书·明帝纪》注引《汉官仪》云:“古不墓祭。秦始皇起寝于墓侧,汉因而不改。”⑥

五月端午的节日则与汉代祭祀先贤有关,《风俗通义》记载在五月五日,用青、赤、黄、白、黑等五彩丝线合成细索,系于臂上,称为“长命缕”,或称“续命缕”“五色缕”“朱索”等名,据说用它可以驱瘟病,除邪、止恶气。《后汉书·礼仪志》记载,五月五日时,“朱索五色印为门户饰,以难止恶气”。

七夕节源自古人的星辰崇拜,是人们把天上的星宿神化与人格化的结果。《史记·天官书》记载:“牵牛为牺牲。”因为“南斗为庙”,在庙中祭祀必须以牛为祭品。此外《汉武故事》载有汉武帝“七夕会王母”的故事,汉代已经把七夕看做情人相会的节日。

中秋节则与祭月的时间有关,《礼记·孝武本纪》集解引“应日:‘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拜日东门之

外,朝日以朝,以月以夕。’”这里的“夕月”就是秋分晚上祭月。

汉代的年节祭祀礼俗一直在当时社会中占有重要位置,对汉代社会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具有很重要的社会意义。

汉代祭祖是一项重要的祭祀礼仪活动。历代统治者十分重视孝道的教育,正所谓“祭者,所以追养继孝,”⑦“祀,所以昭孝息民,抚国家、定百姓也。”⑧因此,在当时社会,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把祭祀看成是伦理教化的主要工具,民间可以通过墓祭的形式来表达自身或家族的忠孝的思想;而官方则是通过宗庙祭祀的形式来进一步加强忠孝伦理方面的教育,《礼记·祭统》说“祭者,教之本也”,道出了祭祀在“尊君”“孝亲”教化方面的重要作用。汉朝儒家思想成为了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统治者更是通过宗庙、陵寝的祭祀来表现伦理教化的观念。而社会中下层就是通过墓祭或祠堂祭祀的形式来表达重视忠孝的行为,据杨宽考证,用于墓祭的祠堂正是在墓祭盛行的西汉社会才产生的,一直到昭帝时才普遍流行。两汉统治者都十分重视实行孝治,使孝道观念成为一种占社会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它的影响波及汉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汉代祭祖礼俗最为重要的是产生了中国的祠堂文化。通过祠堂祭祀增强宗族成员间的凝聚力。祠堂本来的功能就是彰显祭祀的宗旨,通过祭祀活动表达对自己宗族历史的记忆,在宗族祭典活动中,抒发“尊敬孝穆”的情操,进一步强化“血缘共同体”关系,如清代史学家全祖望《琦亭集·外编卷十四》指出:“而宗祠之礼,则所以维四世之服之穷,五世之姓之杀,六世之属之竭,昭穆虽远,犹不至视若路人者,宗祠之力也。”这对于加强宗族的团结和凝固民心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中华祭祖文化具有不可低估的凝聚力,是一笔重要的精神财富。

汉代的祭祀活动,无论是国家祭祀大典,还是民间祭祀活动,都反映了祭祀的现实性和务实性的功能。“民以食为天”,古代的祭祀,就是为自身生存更幸福而实行的一种祈福的形式,从一开始就赋予其现实性和实用性的功能。农耕是汉代社会最基本的生产方式,农业生产直接关系人类的生存,由于当时科学技术的局限性,使得农业生产对自然条件就有极大的依赖,也使得当时人们对自然界产生了神秘的看法,就有了对日、月、天以及风、雨、雷、电等自然界神的祭祀活动。

汉代社会,从中央到地方都有“社”的设置,里面供奉着与农业相关的社稷神。所以中央会定期举行“二、八月及蜡”的祭祀活动,一旦碰到影响农业的水旱灾害时,会进行诸如求雨的雩祭、祈晴的祭;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民间除了进行社稷神祭祀外,也会进行驱鬼神,扫除疫疠邪魅的傩祭或虎吃旱魃等相应的祭祀活动。汉代社会为应对农业生产而举行相关的祭祀活动,这些活动正说明了他们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愿望。同时也说明了汉朝统治者为了敦行农本,身体力行的统治行为,使得从中央到地方的都形成了“富民者,以农桑为本”的思想。同时对于鼓舞人们战胜自然灾害、改善农业生产具有精神上的积极影响;汉代对于自然神的祭祀活动,充分说明了祭祀的现实性和务实性的功能。

从客观上来讲,祭祀还是一种宗教仪式,具有和宗教相似的心理调节功能。正如学者朱狄所言:“去献祭时,人是自然的奴隶,献祭归来时,人是自然的主人,因为他已与自然后面的神灵达成了和解,恐惧和不安被削弱了,人以祈祷和献祭换来了心理的平衡。”⑨人们正是在祭祀活动中,通过与神灵的交流以获得信心力量和精神安慰。反映了古代社会通过祭祀追求和谐的社会理念。

在汉代这种社会大背景的影响下,汉代的祭祀文化对画像石艺术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正说明了一种艺术是对一定的社会生活和观念意识的反映。汉画像石中的题材内容是现实生活的客观描摩,丰富的祭祀内容画面,折射出汉代各种祭祀活动的盛行,特别是对于研究汉代的民间祭祀礼俗,有着证史、补史的作用。

汉画像石中记录的汉代民间祭祀礼俗,还反映出各地区域文化的不同,如苏北鲁南地区,祠堂及祠堂画像较多,明显地体现伦理教化的作用,对先贤圣人的崇拜,充斥画面,山东武氏祠画像石中,刻有先贤圣王的形象,人们在祭祖活动中,同时对他们进行了祭拜;河南南阳地区,更多地刻划天上的星象,反映出当时祭祀风伯、雨师、雷公、电母、虹、傩及旱魃等神灵的形象;四川地区的画像石,由于该地区受着“天师道”的影响,坐在龙虎座上的西王母更是有着鲜明的地方特点;陕北画像石,多在墓门区域雕刻画像,图像上几乎都雕刻有“金鸡、碧马”的形象,为我们理解《汉书·郊祀志(下)》:“或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谴谏大夫王褒使持节而求之”⑩,更是提供了鲜活的图像资料;连云港孔望山的摩崖造像,更是补充了古代文献中“黄老浮屠”同祠的含义;沂南北寨汉墓里3幅完整的祭祀图、长清孝堂山祠堂里面的祠堂祭祀图、济宁市嘉祥宋山1號祠堂里面的“祠主受祭图”等,使我们看到了汉代祭祀活动的具体形式。汉画像石中丰富的民间祭祀内容,充分说明汉代人通过画像石这种艺术的形式来表达他们追求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谐统一的社会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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