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媛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0)
南城县位于江西省东部、抚州市中部,居盱江下游。东邻资溪、黎川,南连南丰、黎川,西毗宜黄、临川,北靠临川、金溪。全县面积1 698平方千米。截至2018年末,南城县辖10个镇、2个乡:建昌镇、株良镇、上唐镇、里塔镇、洪门镇、沙洲镇、龙湖镇、新丰街镇、万坊镇、徐家镇;天井源乡、浔溪乡,县人民政府驻建昌镇,南城县常住人口31.622 4万人[1]。
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第2版)》(2012),南城方言属于赣方言的抚广片[2]。 “咧[∅iɛ0]”和“了[∅iao0]”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了”,承担着“了”的完成体和陈述语气两种功能,两者既有分工又有交叉。文中方言材料来自口语实录。
“咧”在南城方言中是很常用的虚词,当“咧[∅iɛ0]”用于鼻音动词之后,会受鼻音同化作用的影响相应变成[niɛ0]、[ŋiɛ0]。例如:
(1)我眠咧[niɛ0]一个小时。
(2)渠没来,莫是生病咧[ŋiɛ0]。
“咧”有动态助词和语气助词两种用法。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了”。
“咧”在句中动词后,表示动作完成。但动作与时间无关,可以是过去完成的,咧可以是将来完成的,还可以是假设完成的。“咧[∅iɛ0]”有三种句法分布:
1.动+咧+宾
动+咧+宾,表示动作已经完成了。例如:
(3)我狠狠地骂咧渠一顿。
(4)渠比赛跑步得咧奖。
(5)我跟渠借咧三百块钱。
(6)我乃带咧五块钱。
动+咧+宾后接其他动作,则表示动作的承接。如:
(7)等我洗咧衣裳再讲。
(8)我是一搁下咧书包就来的。
2.动(+补)+咧
动(+补)+咧,可以用在句中,也可以用在句尾。当用于句中时,表示前一动作完成后顺接着另一个动作,或者表示前一动作是后面情况的假设条件。例如:
(9)你怎么接咧不话事?
(10)你做累咧就歇会。
(11)我吃完咧。
(12)菜弄好咧。
(9)是表示动作的承接,“接”了就“说”;而(10)是表示“累”是“歇”的假设条件。
3.动+咧+时间宾语
动+咧+时间宾语,动词为持续性动词,且独立成句,时间宾语表示动作持续经历的时间。例如:
(13)渠病了一个月。
(14)我等了一上午。
1.“咧[∅iɛ0]”处于句尾
表示肯定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出现了新情况。有“动+宾+咧”和“动+补+咧”两种语法分布:
(15)我们都当爷爷咧。
(16)我看你比原来胖咧。
(17)渠喊得厉害,整栋楼都听到咧。
(18)头发都白掉咧。
2.表示增强语气、突出情感
一般放在形容词和名词的后面:
(19)夏天太热咧。
(20)你崽算乖的咧。
(21)老同学咧,不用客气。
(22)12点咧,还不睡?
当“咧[∅iɛ0]”放在否定祈使句中时,增强了否定禁止或劝阻的语气。如:
(23)莫哭咧!
(24)莫打架咧!
“咧”跟在动词性成分后面,且处于句尾,表示动作已经完成并且事态已经出现变化,一般着眼于过去或现在,不能用于将来的事情。可用于动宾、动补等结构中,例如:
(25)我得表扬咧。
(26)我买咧菜咧。
(27)我想起来咧。
(28)渠被我骂咧几次咧。
此外,“咧[∅iɛ0]”可以组成“X了”类的话语标记,如“好咧、得咧、为咧、够咧”等。
“了”一般用于形容词或动词所组成的动补结构中,其结构重心在形容词和动词,“了”一般读为轻音,声母零声母化,由[liao32]变成了[∅iao0]。“了”在南城方言中的使用频率低于“咧[∅iɛ0]”,但在南城方言中仍有一席之地,承担着“咧[∅iɛ0]”所缺少的功能,也能与“咧[∅iɛ0]”连用。当用在鼻音动词性词语之后,受鼻音的同化影响,读音会相应变为[niao0]、[ŋiao0]。例如:
(29)汤咸了[niao0],多加点水。
(30)电停了[ŋiao0]一上午,箇时候才来。
“了”在南城方言也有动态助词和语气词两种功能。
1.形容词+了
动态助词“了”与动态助词“咧[∅iɛ0]”的功能不同,一般用于形容词之后,例如:
(31)鱼臭了。
(32)办的桌数多了,剩了很多菜。
(33)头歪了,往右边偏一点。
“形容词+了”,充当程度补语,表示“太……”、“……得过分了”的意义。在乐安方言中也有这种用法。
2.动+了+时量补语
用在句中或句尾的动词后,表示动作的完成。当后面接时量补语表示已然的事物时,其动作只能为瞬间性动作,而“咧[∅iɛ0]”之前的动词为持续性动作。例如:
(34)渠死了两年咧。/渠病咧两年咧。
(35)我把灯开了一下午。/我等咧一上午都冇人来。
(34)句中“死”为瞬间性动作,但其持续的影响却是“两年”,而“病”是持续性动作,从生病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两年了,之后可能还会持续;(35)句中“开”是瞬间动作,其影响持续了“一下午”,而“等”是持续性动作,从开始“等”这个动作开始,一直持续了“一上午”。
由于“了”一开始是由意义实在的动词演变而来的,经过结果补语和完成体助词的延顺性变化,最后到达语气助词的地位,所以,“了”作为语气助词还不是很成熟,需要“咧[∅iɛ0]”加以辅助。例如:
(36)一点都冇了咧。
(37)渠听咧高兴死了咧。
(38)箇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咧。
但由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了”与“咧”两者读为轻音,为了节省发音,南城人民将“咧”省略,以便能与人们进行沟通。如此,“了”就继承了“咧”的语气助词的用法,但也只是用于形容词和动补结构之后。此时的“了”是动态助词和语气助词兼用,例如:
(39)幸亏你来了,要不然我们就走错了(咧)。
(40)天要晴起来了(咧)。
(41)这床被子旧了(咧)。
(42)看渠急得脸都红了(咧)。
“咧”一般位于动词之后,宾语之前,语义重音在动词或宾语,所以“咧”读为轻音,声母逐渐消失,零声母化。“咧”在上古时候是形容鸟叫声,如《集韵·入薛》:“咧,咧咧,鸟声。”在魏晋时期,通“冽”,表示寒冷的样子。如《晋书·文苑传·成公绥》:“横郁呜而滔涸,咧缭眺而清昶。”到了明清时期,“咧”演变为助词,用法与“了”“啦”“哩”相似。例如:
(43)明里不敢罢咧,暗里也算计了。(《红楼梦》第二五回)
(44)虽说是同事,然而都是婶母藩台咧,首府咧,督署幕友咧。(《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六回)
(45)谁想找我这么讽刺他一下,我得考虑考虑咧。(《西线轶事》徐怀中)
而到了现代,“咧”已经成为句尾语气词,可以表陈述、感叹、祈求、商量等语气。因此,南城方言保留了明清时期“咧”的助词用法,承担着动态助词的功能,表示动作的完成,并且延续着语气助词的功用。
从周边方言看,金溪县的完成体标记有“咧[tie0]”“矣[∅i0]”,黎川县的完成体标记有“咧[tie0]”“呃[∅e0]”“喽[lou0]”,其内部一致性强。南城邻近邵武,两地语言相互接触、融合,在闽方言中,“咧”是一个特别常用的语气词,属于赣方言的南城方言受闽方言影响,“咧”也逐渐流行起来。
现代汉语及方言的虚词大多是从词汇手段虚化而来的,经历了由实义动词到意义虚化的过程。早在汉代“了”有关于完成体的意义已经出现,如《广雅·释诂》中所说“了,讫也。”在唐代,“了”已经有了虚化的倾向,它在许多地方不用作谓语,实际上变成了补语的性质,如杜甫的:“何日桑田俱变了,不教伊水向东流?”而作为真正形容词词尾的“了”,在南唐时就已经出现了。在普通话中,根据吕叔湘[3]和朱德熙[4]的说法,虚词“了”有两种功能:做动态助词时,一般放置在动词后面,表示动作的完成,此时为“了1”;做语气助词时,放置句末,表陈述语气,加强情感,此时为“了2”;有时出现动态助词和语气助词兼用的情况,此时为“了1+了2”。
刘丹青在《东南方言的体貌标记》中,根据六条具体的标准,大致划分出结果补语向体标记虚化的四个阶段——“能补谓词”阶段、“唯补词”阶段、“补语性体标记”阶段、“纯体助词”阶段[5]。肖萍在探讨新建方言中的“了”时,将“了”作为一个纯粹的表完成的动态助词,并与动词、补语密切关联[6]。但在新建方言中,还出现了很多“了”表“完结”意义的句子,例如:
(46)你洗得了这么多衣裳吗?
(47)我喫不了。
(48)箇件事你做得了就做,做不了就拉倒。
所以,笔者认为“了”是在“能补谓词”到“唯补词”的虚化阶段,而不是单纯的完成体标记。
从上文中“了”的用法,可以发现:南城方言中的“了”也处于第一与第二个阶段之间,还未完全失去其表“完结”的实在意义。
“了”在“唯补词”阶段,总是处于形容词或动词之后,句义焦点在形容词或动词,结构重音在形容词或动词上,“了”处于补语位置,语音弱化,读为轻音。又总是位于句子的末尾,为其过渡为语气助词“了”做了铺垫。
“咧[niɛ0]”做动态助词时一般处于“动+咧+宾”、“动(+补)+咧”和“动+咧+时间宾语”的句法结构中,表示动作的完成;做语气助词时,能用于陈述句中表陈述,祈使句中表禁止、劝阻的语气。“了[∅iao0]”做动态助词时,只能用于形容词之后,表“太……”;用于“动+了+时量补语”中,表示瞬时动作所持续的影响;做语气助词时,用于往往与动态助词“了”兼用,表陈述语气。
“咧[niɛ0]”和“了[∅iao0]”的来源也有一定的关联。“咧[niɛ0]”是由意义虚化的拟声词演变为表完成的动态助词,“了[∅iao0]”是由意义实在的实词慢慢从“能补谓词”阶段到“唯补词”阶段,再与“咧[niɛ0]”的相互合作,根据经济减省原则,扩大成为语气助词“了[∅iao0]”,但其语气助词的用法还不成熟,还存在着一定的表“完结”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