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朝晖 江西师范大学
作为中国近代美学的开山之人,朱光潜先生及其所著美学论著直到今天仍然是我们学习美学,汲取美学思想的不竭源泉。其中《谈美》和《文艺心理学》可以说是朱光潜美学的一个大框架,朱先生早期的美学思想在书中得到了最完整的表现。朱光潜的美学思想以19世纪的美学研究大讨论为界,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前期朱光潜通过对西方各家传统艺术进行综合吸收、改造西方国家的传统美学思想,主要是基于克罗齐、尼采、布洛等国际知名人的传统美学学说,形成自己完整的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后期朱先生则是由前期的克罗齐的主观唯心主义转向了马克思主义,并且装备了马列主义的武器来重新整理他的美学系统。朱光潜前后两个时期美学思想虽然变化很大,但是先生美学思想的出发点是从未改变的,那就是以“人生艺术化”为主线,并且应用“距离”的概念于人生美学的探索,对人生作了美学的诠释。
朱光潜在《谈美》的开场话里说:“我坚信,中国社会如此之糟,并不完全是制度的问题,大半由于人心太坏。我始终坚信情感比理智重要,要洗刷人心,一定要在饱食、暖衣、高官、厚禄等等之外,有高尚较纯洁的企求。朱光潜并没有把美看作是风花雪月,而是一贴洗刷人心的“清凉散”,因为“美感的世界完全是一个意象世界,超乎利害关系而独立”。[1]利害关系通常是我们所讲的实用的态度,实用的态度因为“距离太近”,审美主体容易被自身的功利性动机破坏美感。因此人在欣赏和创造艺术时,就能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跳出现世的利害网,从有功利关系的实用的世界跳脱到毫无功利关系的理想世界中去。布洛的“心理距离说”讨论的是审美活动中主客体关系问题,朱先生却毅然将这一关系扩展到艺术与现实人生的关系,把布洛的理论拓展到了他本人未能预见的程度。
“心理距离说”是布洛从心理学的角度提出来的。在《作为艺术因素与审美原则的“心理距离说”》的论文中,布洛认为,空间距离和时间距离等都是“心理距离”的一些特殊形式。首先,心理距离是一个以现实生活中的空间距离为依托的概念。比方说,我们去美术馆欣赏一幅画时,我们与画的距离过近,只能看到油彩的涂抹、作画的笔触,而不能欣赏到画的美感;与画的距离过远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大色块,而看不清画的内容。只有我们与画的距离不近不远时,才能充分欣赏此幅画。这本来是个和空间相关的问题,但布洛将其推广到心理学范畴。“布洛将这种心理距离认定为距离的普遍形式,任何维度上的距离,最终都要在审美过程中被内化为“心理距离”方可产生作用,因此审美中诸如空间、时间的距离都只能是“心理距离”的特殊表现。[2]
关于“心理距离说”的阐述,《文艺心理学》一书中提到:“人们乘船在海上遇着了大雾,是一件最不畅快的事。……水手们手忙脚乱地走动,以及船上的嘈杂之声,时时令人觉得仿佛有大难临头似的……但是换一个观点来看,海雾却是一种绝美的景致。你暂且不去想到它耽误了程期,你姑且聚精会神地去看它这种现象,看这幅轻烟似的薄纱,都现出梦境的依稀隐约……这不是一种极愉快的体验么?”[3]同样是在海上,同样的环境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不同之处在于后者在我们和海雾之间“插入了”一个“心理的距离”,从而能够跳脱现实的利害,从而不管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情,都可以在“适当的距离”前提下获得美感。
“心理的距离”应该是一种审美态度和审美原则,因此心理距离又有其矛盾的二重性。“心理的距离”要求人们用一种“非功利”“客观”的态度去创造和欣赏美,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和科学的态度一样是纯“理性的”,它和科学的理性是有区别的。在美感经验中,我们一方面要从实际生活中跳脱出来,摈弃事物的一些实用价值和科学价值,而另一方面又不能完全脱尽实际生活,要用自身的知觉经验来理解和诠释作品,从而达到情趣与物的姿态往复回流的美感活动过程。只有把“距离的内在矛盾”安排妥当,即一个合适的距离,才能取得艺术欣赏与创造的成功。在进行艺术创作或欣赏之前,一定要对所创作或欣赏的题材有一定的了解和经验。如果不能满足这个条件,也就会造成“距离过远”的现象,也就很难欣赏或者创作美。这也就可以很好地去解释“看不懂的东西就是艺术”这句错误的话了,“看不懂”是因为观者对这幅艺术作品的“前世今生”了解的不够,审美主体与物之间的距离太远,因而观者不能从这幅艺术作品中得到美感体验。李白如果没有官场的失意潦倒和所经历的蹉跎岁月带来的人生经验,也就不会发出《将进酒》中“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的豪迈之音;陶渊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从而写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岳飞在遭秦桧陷害入狱后怒发冲冠写下流芳百世的《满江红》……他们用自身经验来诠释作品,用极高的修养在自己与自己的情感中留出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心理距离”的影响和作用包括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其所被否定的另一面就是,它完全排斥了客观事物本身的现实和功利性即现实的目的和需要,如此一来,我们就只有采取科学的态度才能更好地看待客观的事物;其肯定的一面就是,能够将人们的审美阅读经验更好地加以总结和提炼,从而达到心灵审美上的共鸣。艺术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艺术所展现的那一面对人们的吸引力往往是最强的,就仿佛一件太普通不过的物件,突然一道亮光照耀在它身上,偶然间你发现它竟是如此的美。值得注意的是艺术是其产生的精神基础,不是其他事物而是人与精神之间的距离;正是这种心理上的距离,促使审美主体放下自身的“功利性”“实用性”意识,从而把人们精神整个地依附于在一个物体中去观察。布洛提出心理距离说,主要目的是为了赋予“主观的”与“客观的”“现实的”与“理想的”“个性的”与“共性的”等一系列相互对立的范畴中寻找到一个社交的焦点,让他们的社交距离感在彼此的距离中逐渐得到释放和消解。
依照朱光潜先生的看法,产生美的前提是先有美感经验。朱先生对美感体验的分析就是以“形象的直觉”作为思想出发点,融入“距离说”,再加入了“移情说”从而展开了情趣的意象化和人物之间的情趣情味化的恰到好处的相互契合,将其中的美感体验看成是一个具有动态性的心理学过程。此处朱光潜的“距离说”已不再是布洛理解的心理学上的“距离”。朱光潜已经对布洛的“心理距离说”进行了改造,把“距离”的概念放到人生大背景下来看美感经验。这也就是为什么说朱光潜和近代很多学术大师一样,在研究美学的过程中都自然而然地关注美育。如“将美列为人生最重要因素”的梁启超;主张“以美育代宗教”的蔡元培;宣称“发扬真美,主张人情”的鲁迅等。
朱先生在美学大讨论以后装备了马克思理论的武器,对自己的美学体系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理。基于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辩证唯物论和认识论部分,笔者以为,审美的过程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并以形象为中介的价值评价性认识过程。无论是实践还是认识,都要以作为主体的人的意识能动作用的发挥为前提条件。其中意识的能动作用首先便体现在:意识活动具有目的性与计划性。但是,在审美活动中,这种目的性是以非功利性的方式存在的。
因为“心理的距离”不仅体现在审美活动的主体之上,还体现在艺术创作的主体之上,即艺术家本身通过创作将“距离”落在合适的位置之上。于是,作为主体的人并非是只有审美态度和“美”的需求的抽象的人,而是需求复杂的具体的人,同时具有多方面需求和目的。他们大体可以分为实用的、审美的、科学的态度,与之对应的是求善、求美、求真的目的。所以,他们三者的关系也呈现出既相互区别又相互统一的关系,并且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互 相转化,渗透与沉淀,形成我们日常生活中常指的“社会美”“内在美”与其他多样化的美。
《礼记·礼运篇》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不可否认,食性确有其必要,但人之异于禽兽就是还有更高尚的乞求,美就是其中之一。活动愈自由,生命也就愈有意义。[4]朱先生希望人们能够在自身和实际生活中插入一个“距离”,就像他在“人生艺术化”一章所宣称的那样:“慢慢走,欣赏啊”。朱光潜有着深刻的美育思想,这对当今时代下我国所提倡的美育政策不谋而合,是教育部门开展美育工作吸取经验的宝贵财富。
朱光潜的美育思想对当代人的意义可以分为三点:
(1)有助于反思当代人的生存方式 随着我国经济、科技等领域水平的快速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都在显著提高。但是我们还有一个不良的现象:人们在物质水平方面得到了显著提高,但是在精神生活上却表现出贫乏的一面。大部分的人"朝钱看",只是注重一种物质上的享受,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真正意义和价值所在。人慢慢地变得没有了情趣,缺少了对自己人生的理想与精神追寻。这样的年轻人多了,社会上的风气就有机会被自己带坏,乃至于物欲横流,道德也就沦丧。想要“人心净化”,先要“人生美化”。通过在自己和实际的人生中插入一段“距离”,放下功利性的生活态度和目标,可以培养人的人生价值和意境,获得高尚的人生情趣和理想。这个理念和我国现在正大力提倡的美育观念也是不谋而合。
(2)审美教育应以情趣教育为中心 朱光潜认为,凡是实用性的活动,环境制约着人,人变成了环境的奴隶。美感活动中没有功利和实用目的。这时,人成为自己心灵的主宰。[5]这启示我们美育,它就是一种情趣教育,只有人们亲身体验一些具体的艺术活动,内心能够得到美感体验、对所体验之事兴致勃勃,才能发挥作用。
(3)培养和谐发展的人 实现人的健康和谐地发展,这是实现社会和谐的重要根本。构筑一个和谐社会,尤其需要从每一个人的健康和谐完善入手。由于人性是多方面的,因此人类的需求也是多方面的。人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的心理认知过程主要包括知情意三个部分,与我们常说的真善美三个部分相适应。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一个个情趣丰富的人。人只有在日常生活中能够体验到情趣,生命才有价值。如果一个人对自己做的事情,总是兴致勃勃、乐此不疲,悲观厌世的现象就会少很多。如果情趣干枯,生活单调,人就会对生活产生厌倦,各种人生问题就会接踵而来。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日常学习和工作生活当作艺术作品去看,从中得到趣味体验,用热爱之情去欣赏、创造,生活就美满了。培养一个有情趣、有担当、全面发展的人,这既是我国教育对人才培养所提出的要求,也是新时代下以人为本、建设富强民主美丽和谐社会的时代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