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碧 君
(浙江纺织服装职业技术学院 艺术与设计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0)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著名油画家郑艺,其油画有一种特别朴素的不装模作样的视觉说服力,在平实中涌现出拨动心弦的情感力量,表现真善美的时代主旋律。这种视觉说服力主要源自他的真情实感、他的生活状况和对生活的认识以及他对东北土地上的自然和生命的真实体验与关注,更源自他对人、大地和自然的哲学思考。
他的创作,从开始的对人生与艺术哲学命题的思考和研究,到后来的把东方文化精神融汇在其写实油画中,继而用隐语和象征的思维方式重新构建出一个精神的现实世界,这一切使得他的作品既具有了思想深度和精神内涵,同时还洋溢着戏剧性的诙谐和幽默。
在中国写实画派的语言框架内,郑艺以独特的写实语言样式和主题倾向,形成了稳固的地域色彩特征,有着无可替代的价值,开创了一条中国写实油画的别样的当代写实绘画之路。
新中国成立以来,主流的写实主义绘画有得天独厚的发展条件,改革开放后,西方的哲学、文学、艺术以及相关联的意识形态继五四之后再次以合法的身份进入中国,西方的人文精神透过油画艺术的传达方式成为中国画家要追寻的最富开放性、包容性的时代精神,艺术风格和审美的新要求促使孤寂、荒诞、悲剧性、宗教气氛、牺牲精神成为中国艺术家创作中展示的主题。
列宾作品中关注人生和社会,充分反映出俄罗斯一代人的精神面貌的画作,影响了郑艺基本的审美情趣。他从列宾、米勒身上吸收了开阔的审美理念并贯穿其创作始终,由此表现出人道主义亲近感和对人、人生和社会深刻的理解。
同时生他养他的北方土地根植于他的内心,在艺术呈现上,又具有强烈的凝重清纯的东方色彩。1986年创作的早期作品《寂》,画的是冬日里家门口寒冬时节的索菲亚教堂破败孤寂封闭的景象,浓重的冷色调、对称的构图和仰视的视角,画面带着俄罗斯绘画的沉默与伤感,又有史诗般的神秘与庄严。
1988年受伊维尔油画技巧和观念的影响,郑艺艺术上出现了一个转折点。艺术家开始关注最难画也最感人的生活中最普通的事物,如他运用纯正的伊维尔写实手法描绘了一群为了生存而奔走在泥地上的羊群,画面苍茫而悠远,这就是1989年获第七届全国美展银牌奖的作品——《北方》。
另一个对郑艺影响较为深远的是20 世纪80年代的“怀斯风”艺术风潮,该思潮引起了国内很多写实画家的哲学思考,郑艺也是其中的一位。他带着乡愁的冲动对东北这个家园里的一草一木和生命的生存理由与归属进行了深情的刻画。1992年的《信赖》描绘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坐在大地上,不爱言语,沉默地向着远方,画面远处空旷的图景犹如安德鲁·怀斯在画布上营造的那片空旷而温暖的诗意乡土。1994年获第八届全国美展优秀奖的作品《走进永恒》,这幅作品捕捉了一个特别的美好时刻,传达着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对生命的敬畏和困惑、人生将逝的伤感和对永恒的理解与超越,老人有力的双手又似乎有一股不屈的力量,使得静静的画面里却有着生命的沉思与无边的骚动。
艺术家通过具像造型传达整个生命与大自然及社会结为一体的精神来寄托情意,表达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两者深层联系的不可分割的构想。“怀斯式凝视”的眼神,使描绘的现实的自然与人文环境保持了若隐若现的关系,画面静谧而意境深远。
中国油画家在汲取、借鉴欧洲绘画成果的同时,必须解决别人无从代言的文化祈求,在表现性艺术样式大行其道的时候,郑艺的写实油画并没有忽视研究现实生活,而是越来越关注他身边的普通人的命运和事件,脚踏实地地感悟“东北乡土”生活,以艺术家的精神状态和文化境界的平等的角度和平实的创作态度,崇尚理性精神和传统文化相结合的创作理念,赋予生活更丰富的艺术表现力和更高的艺术境界,在文化和艺术上执着坚守“精神与品格”的双重性。
1995年的《企望》,描绘了一座烈日下黄土地上的羊圈,低矮、破败又饱经风霜的短墙残垣所围成的羊圈,画面的中心是一头从木栅栏门洞里探出头来的小羊。内容简单却能构图独特而感人至深,笔法严谨而大气,黄色调浓郁而富有温情。小羊对更开阔的天地和自由的企望、艺术家对小羊的温情与关切及对生命的热爱与思考的精神指向跃然画中。1995年创作的《稻草人》是一张令人心旷神怡且吸引人眼球的作品,描绘的不是田野上的茂盛与繁荣,而是萧条与荒寂,呈现的是一片丰收果实收割后的狼藉景象,同时展现出大地在被掠夺一空的情况下的坦然与宽厚。2005年创作的《锄禾日当午》《早春》以及《汗滴禾下土》等作品,其人物和画面被赋予某种传统文化和哲学的理性思考,土地生长物的繁荣与衰败、大地本身的沉睡与苏醒及异化与裂变,忍辱负重、大气非凡的大地有不可替代的辉煌,艺术家与大地的不解之缘和深厚复杂的感情融在这些作品之中,他带着苦涩与希望的心情用画笔“赞美”它们。
郑艺对乡间的一切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他的画作带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流露出其对自然、人生的独特观察、感悟和表现。他用自己的绘画语言和绘画技巧,努力挖掘平淡生活本身所蕴藏着的美和感动,于平淡中见惊奇。他像法国画家米勒一样,去赞美自然、歌颂劳动,关注普通农民的生活,给他们以极大的人文关怀,这是有良知的艺术家赋予自己的社会责任,我们在他的作品中总能感受到温暖的阳光、人性的美好。
1996年的《驰骋的心》,方正均衡对称的构图,深邃湛蓝的天空下,杂草丛生的乡土泥墙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个隐藏着原始力量的农村倔强青年,庄严又透出骚动的内在力量,夕阳般温暖的色调,精细的刻画,轻松柔和自然的语言表现,毫不玩弄新奇,却感人肺腑,敦厚的大衣里裹着的那颗胆怯的灵魂,并没有因为贫穷、脆弱而丧失伟大的精神和不朽的道德力量,也不会因为荒凉肃穆而丧失对生命的热爱和对人生的关注。1998年的《蕴》是一幅表达土地的冷峻与充实意境的作品。画面上荒芜苍茫的土地,或许曾经繁荣过;由近及远的小路,见证过曾经奋斗的激情和收获的欢乐,画家用他高尚的情怀,表现出一切事物的崇高之美。《凡心已炽》创作于1999年,获第九届全国美展银奖。浓重的色彩,匀称的构图,不失喜悦和律动带来的动感,画面里四口之家溢于言表的喜悦来自金秋的丰收,这里没有荣华富贵,却充分沐浴在阳光和天伦之乐所带来的温暖里,这是大自然的和谐,也是奔小康创造幸福生活追求美好未来的社会和谐。
郑艺的作品是对历史文脉的执着和对家园记忆的迷恋,也是艺术家对人性本真的坚守与渴望。艺术家用最真诚的心态及最朴素的情感植根于最基层的生活,在这辛劳生活中提炼灵魂与精神,表达超越个体的悲欢离合,从而具有了普遍的社会责任的最本质最朴素的情感。
在郑艺后期的写实作品中,那主观设置的带有浪漫主义气质的有象征意味的作品更是让人耳目一新,其中很多戏剧化的场景更是对现实生活“荒谬”的提升,尤其在1999年创作的《炽心已飞》中有淋漓尽致地表现。东北农民劳动用的耙子被象征性地当作了抒发情感的乐器,一改以前农民双手握耙伫立于田地的常态,他们面对北方的土地、艰苦的环境、繁重的劳动,但压抑不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这不仅表现出当代农民的坚毅和坦诚,而且那种洋溢在戏剧性画面里的欢悦和幸福深深打动着我们。
郑艺写实主义与象征主义绘画传统的重新组合,再一次把乡土与农民的主题赫然推向新世纪的舞台,开始了对中国写实油画新的认识和探索,力求在前辈既有的视觉经验中拓展出独具特色的绘画空间。
1994年创作的《梦游者》可为端倪,2008年创作的《美丽的梦想》,则是郑艺刻意找寻真正属于自己心灵意识的图像语言和艺术气质的尝试。用“记号性”的绘画语言来传达自身的幻想意象,精心设置的画面符号,以一种寓言式的愉悦、戏谑化的场景在想象中漫游。玉米棒凝聚成个体精神的隐喻对象,用浪漫的手法演绎了一个孩子心中的崇高理想与愿望,那干枯的玉米棒和叶子被赋予了崇高而神圣的精神指向,成为一种隐喻的符号,乡间泥地上奔跑的小孩、旷野中的田野、远处的村舍、泥泞的田间小路等已经转化成构筑这个画面的个性化的戏剧性的田园牧歌式的浪漫情调,透射出的是率真和甜美。
纵观郑艺的创作历程,其作品总体的表现方法与图示构成的确带有鲜明的象征主义倾向,非一般意义上的自然主义再现,即带有刻意设置的痕迹,这种诗意的表达与象征是郑艺绘画语言的基本特征,是艺术家反复吟唱的“素朴的诗”与“感伤的诗”。“诗”里蕴涵的现实与理想、希望与憧憬、茫然与蒙昧等,在艺术家设置的特定的时空里,被戏剧般地呈现出来,在视觉愉悦的同时,更多的是让人陷入深深的惆怅之中。
隐喻现象对于促进审美文化进行积极的建构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理应成为一个时代心灵个体律动的象征。郑艺以图形符号为载体,用象征的思维方式和想象中非逻辑性的、非概念性的因素自由地重新创造出一个鲜活的现实世界,在构思上尤其注重生活中瞬间偶然性和随意性效果的截取,以此传达出一定时代的文化信息。
郑艺的绘画语言,正是在“北方”这样一个广袤又朴实、抽象又丰富的隐喻中开始了他精致的表述。用执着、专注、锲而不舍的创作态度,以精谨的笔法,刻画富有地域特征的人物形象;或追逐理念,在观念表达与学术深度的探索中,实现对传统的突破;或挣脱凡俗与陈腐,在视觉形态的整合与重组中实现对自我语境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