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稹,赖菲菲
(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
不少日本古代作品已被翻译问世,然而有些标题或让人感到阅读不畅,或不知所云。此感觉在汉语界人士心中尤为明显,因为他们也会阅读日文译著,并以此作为自身研究的依据。概言之,造成这种感觉的根源就是迻译。据《辞源》,“迻译”即“翻译”。本文所说的“迻译”则指不加区别、将源语词汇照搬过来的意思。
从文本范畴、翻译目的和修辞方式等角度看,日本古代作品标题有其特点,其翻译比现代电影、小说、报刊等的标题容易,可结果却不如人意,原因或在于:(1)译者未认识到标题的重要性,将精力集中在作品内容翻译方面而忽略了标题的翻译;(2)译者不认为标题翻译会对读者的理解产生影响;(3)译者即使重视标题翻译,但因缺乏对标题翻译规律的把握以及由此带来的规范缺失,也只能自行其是;(4)标题翻译问题未引起日语译界的足够重视。是否有人在学术会议上讨论过此问题并留下会议论文不详,但罕有相关著述的出版确是事实。通过检索《中国知网》,可知日语译界有相关论文3篇,即求道的《点睛还须精工笔——漫谈日本文学作品题目翻译问题》①、周以量的《漫谈日本文学作品标题的翻译》②和张礼忠的《关于日文书名和报刊标题的翻译》③,与英语译界迄今有230篇标题翻译的论文相比,不仅数量极少,而且它们都只与近现代文学和报刊标题翻译有关。
此外,造成此类迻译问题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即历史的惯性作用。过去的译者似乎都不以国人易懂为意,且因中日两国都使用汉字,故多半对标题迻译了之,如《竹取物语》(“竹取”是宾谓结构词组,国人不这么或极少这么说话)、《徒然草》、《枕草子》、《好色一代男》、《好色五人女》、《日本永代藏》等。可能有人会说,这些作品标题即使迻译亦无妨,不影响理解,但如果我们再举出一些译例,比如《新释诸国噺》《伽婢子》《世间胸算用》《偐紫田舎源氏》等,在查书辨明其意前,或许连日本文化研究大家也会徒呼奈何。历史无法追究,但来者犹可追,本人就上述相关问题进行探讨。
以下选取《日本学术文库》某译著④中古代作品的标题译例进行分析,重点是迻译。
首先,需要对该标题总译例和“问题”(加引号是因为笔者这么认为)译例的比例做些说明。据笔者不完全统计,总译例约230余个,其中,与中国古代书名相同相似的译例约160余个(如《家熙公记》)、日式书名约50个(如《东野州闻书》)、使用中国词汇但取日语释义的书名约十七八个(如《国仙野手柄日记》)。“问题”译例,即前述日式书名与使用中国词汇但取日语释义的译例,约占总译例的28%左右。
其次,需要对迻译的新定义及其正反两方面功用做介绍和辨析。王向远不同意《辞源》《现代汉语词典》《中国译学大辞典》对“迻译”即“翻译”的解释,认为在中国翻译史上“‘迻译’大都被表述为‘译’‘传译’或‘译传’,指的是将原文字句意义向译文迁移、移动的动作,换言之即一种平行移动式的传达”[1]178。严复在《天演论译例言》中说:“如曰标高揭己,则失不佞怀铅握椠,辛苦迻译之本心矣。”[2]1323严语带有谦虚意味:我作为译者,不能喧宾夺主,而仅是一手拿笔、一手捧原著的辛苦“迻译之匠”。严复还提到与“迻译”相对的“翻转”译法:“是编之译,本以理学西书,翻转不易,固取此书,日与同学诸子相课。”[2]1323严复在这里谈到的“翻转”是古代佛经译法之一,它与“迻译”不同,且更不容易,故须每日都同文士切磋探索。这个“翻转”,按王向远的说法,就是“释译”。质言之,“迻译”具有从属性和客观性,“翻转”即“释译”,具有主动性和创造性。
王向远进一步认为,上述“迻译”背后存在三种主体性选择:第一种是由于本土缺乏某事物,找不到对应的词语来译,故只能“迻译”,表现为“传音不传字”,它多出现在印度、欧美文学文献汉译中;第二种是译者为保持原文独特色彩,故意“迻译”,以适当保留一些洋味和异域文化色彩,但仅限于“音译”;第三种是“字译”,如印度的“卍”字,在印欧语言汉译中属于个例,但在日语文献、文学汉译中却很常见,因为日本也使用汉字,最为便捷。然而译者对“音译”一般会有所节制,而对“字译”,早有译者发现许多外国词语是无法通过“迻译”来翻译的,因为两种语言有阻隔和差异[1]180-182,一如僧佑在《胡汉译经文字音义同异记》中所说,“言谬而理乖矣”[3]62。这一问题的解决办法就是使用解释性的翻译即“释译”和“创译”[1]185。王向远的研究是新颖而深刻的。以此和按前述比例来看,我们应该承认,日本古代作品标题汉译时有许多是可以迻译的,如『家法倭点』。「家法」的一个意思源于中国汉初儒家学者口授经学,数传之后句读义训互有歧异,乃分为各家。而弟子一字不能改变师传,界限甚严,犹如各家“家法”。日本古代情况类此:「倭点」也叫「和点」,即用日式标点标注文章。桂庵玄树使用的就是这种方法,他“对岐阳方秀标注的《四书》‘汉籍和点’加以修正,辨别新古。《四书》的读法、标点符号在其《家法倭点》中得到统一”[4]87。由此可见,此“家法”的意思中日相通,且都有范畴和概念的特性,故该标题可以迻译为《家法倭点》。
然而,有许多日本古代作品标题的情况较复杂,超出王向远为厘清译法概念等所思考的范围。下面仅从前揭某译著举出一些有代表性的译例(恕不一一注明页数),分为7种类型进行分析,同时提出笔者的主张,不一定正确,供批评指正。
『伊呂波字類抄』被迻译为《伊吕波字类抄》,让人不知所云。日本古代作品标题有不少是用万叶假名(汉字)撰写的,但该汉字表日语音义而不表汉语义。「伊呂波」(来自「いろは歌」,此歌共47个字母,后被用于排序或编排辞典等)的出典、音义和代指,学日语者未必人人皆知,更不用说一般的中文读者,因此理应设法将其译出。笔者认为,今人对あいうえお……五十音图具有普遍的理解,因此可以将该标题半迻译、半释译为《伊吕波——四十七音字书》。迻译“伊吕波”是为了保留原文特性,加破折号和“四十七音”是对「伊呂波」的具体释译,目的是在读者脑中架构起当代五十音和古代四十七音的联通桥梁,方便理解并兼顾学者和普通读者的阅读心理。
『天爾遠波紐鏡』(亦写作『てにをは紐鏡』)也被迻译,亦不可解。此书乃语言著作,「天爾遠波」即古日语助词、助动词、用言词尾、接尾词等的总称,说白了就指古日语语法;「紐鏡」即带钮的古镜,可引申为“镜像”等,即供人明辨事理之物件。因此,亦可仿照以上译法,半迻译、半释译为《天尔远波——语法镜鉴》。读者看到著者乃本居宣长,一般可以联想这本书说的是古日语语法,而不是现代日语语法。
『比古婆衣』被迻译后完全不可解。有人若持异议,不妨回答一下中文读者哪怕是高素质才俊是否能懂。此书是对日本古代典章制度、历史、语言等的考证随笔,「比古婆衣」的普通假名写法是「ひこばえ」,汉字写作「蘖」,意思是砍倒的植株根部发出的嫩芽,可转义为“子孙”“余蘖”“遗孽”等。故可仿照汉语辞典《辞源》这个书名,先加“辞”字(加译也是释译的一种),再还原出(实为迻译)汉字写法的“蘖”字,合译为《辞蘖》。如此一来,学者和普通读者大致都可猜出它的意思,因为在汉语中“辞”义同样多样,也作典章制度、历史、语言等解(如《辞源》);“蘖”即“分蘖、衍生、演化”之义。
『日本紀』被迻译,读者有两种反应:其乃另一部史书或就是我们所知的《日本书纪》。“关于《日本纪》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其书名原来就是《日本纪》,另一种是早先其为《日本书纪》。《日本纪》学说强调:《续日本纪》养老四年五月癸酉条的记述没有‘书’字,就写作《日本纪》。中国将纪传体史书称‘书’(如《汉书》《后汉书》等),将帝王治世编年体史书称作‘纪’(如《汉纪》《后汉纪》)。仿效此用法可以推测,《日本书纪》相当于‘纪’,故被命名为《日本纪》。继《日本书纪》编纂的《续日本纪》《日本后纪》《续日本后纪》这些书名皆无‘书’字,可以支持这个学说,即‘书’字是后世插入的;《日本书纪》学说强调:古抄本和奈良时代、平安时代初期接近成书年代的史料皆写作《日本书纪》。如《弘仁私记・序》《释日本纪》引用的‘延喜讲记’等都有《日本书纪》的记述。……从《书纪》参考的中国史书如《汉书》《后汉书》可以看出,它整体上是‘书’,一部分是‘纪’。故持此说的论者推测,现有的《书纪》套用中国史书,就相当于《日本书》的‘纪’,故被命名为《日本书纪》。还有一些研究者认为,《日本纪》和《日本书纪》是不同的两本书,因为《万叶集》并用过这两个书名。”[5]
本居宣长认为,日本古人中了汉人的奸计。中国古代史书都称《X书》,如《汉书》《唐书》等,故按汉人的说法写作『日本書』,有将日本贬为中国藩国的嫌疑,因此他在书写时一律使用『日本紀』。
由于存在这些学术分歧和不同文化背景,故欲迻译为《日本纪》,就需要在所译的书名旁加“*”号(表示警醒,图书封面翻译除外,这里指文中翻译),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并在文后、脚注或尾注处说明它为何称《日本纪》而不称《日本书纪》。如认为它就是《日本书纪》,那就在《日本纪》后面加夹注(即《日本书纪》)。
『建武年中行事』亦被迻译为《建武年中行事》,让人颇为费解。「年中」在汉语中指一个历年的中间或中间的一段时间,与日语的「年中」即“一年间”的意思完全不同;「行事」在日语中有许多意思:①按惯例所做的事或活动。如『続日本紀』天平二年(730年)四月甲子「太政官処分。畿内七道諸国主典已上、雖二各職掌一、至二於行事一、必応二共知一」;②为主担任某工作或该负责人。如『九暦抄』天暦三年四月七日条「未二刻御二南殿一、覧二擬階奏一、左大臣行事、中納言元方取レ奏」等,用现代汉语说就是皇室的“活动”或“仪式”等,而汉语的“行事”没有这些意思,二者间不存在迻译的可能性,故不妨通过加词,将『建武年中行事』释译为《建武时代年间活动与仪典》等或更容易理解。另一个有关的书名『建武日中行事』也不妨释译为《建武时代日间活动与仪典》等。
『江家次第』是叙述皇室仪典、官职、法令等的书籍,也涉及“惯例、临时的仪式和活动”等内容。「江家」指大江匡房;「次第」的部分意思与汉语相同,即“次序、顺序”等,如鲁迅《汉文学史纲要》:“《诗》之次第,首《国风》,次《雅》,次《颂》。”有时可以引申出“规则、规矩”等义,如刘禹锡《寄杨八寿州》诗:“圣朝方用敢言者,次第应须旧谏臣。”然而,日语的「次第」还有汉语所没有的意思,如“经过和由来”(『広辞苑』第五版)。而『江家次第』说的恰恰就是大江记叙的皇室仪式顺序和典章制度的由来,故该标题不应迻译,而应释译为《江记礼仪典章制度由来》等。
『和歌世世の栞』被译为《和歌世世之栞》,仅译出一个领格助词「の」。「世世」是古汉语词,意思是“累世、代代”,故可以迻译,改译为同是古汉语词但现在更通用的词汇“世代”亦可。但「栞」需要分析,「栞」字古汉语同“刊”。《书·禹贡》:“随山栞木。”徐铉曰:“木识谓随所行林中,斫其枝为道记识也。盖其斫木低折状,指事。”现代汉语的意思是:①砍、削;②修订、修改;③刻、雕刻;④识、记。而且此字现在基本不用,国人很少能认识它,学者大体亦然。日语「栞」的语义是:①(走进深山荒野等时)折曲树枝用作返回时的标识;②书签(使用的是引申义,汉语无此用法);③「手引書」(使用的是比喻义,汉语亦无此用法),即入门书或指南书等,如「旅行の栞」(即旅行指南)。而这种比喻的表达方式汉语没有,因此「栞」字最好不迻译,而应选取日语的比喻义,仿照「旅行の栞」的说法将该标题释译为《和歌世代指南》等。
『香道千代の秋』被迻译为《香道千代秋》,属于语义理解错误和逻辑错误。该作者还编有『香道秋の光』。这些书名中的「千代」和「秋」、「秋」和「光」之间都有领格助词「の」,表示领属的意思。日语「千代」的意思是「千年。また、非常に長い年月」,相当于汉语“千岁”这个词汇,指“漫长的岁月”;「秋」是一个汉语词,除表示季节的意思之外,还指代“一年”,其衍生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说的是人的一世像草木一样,仅生存一春一秋,非常短暂。若「千代」(漫长的岁月)与「秋」(短暂的人生)并列,势必产生语义和逻辑冲突。另外,「秋」在汉日语中都有“收获谷物的时节之意,可转义为“成果、收成、裁成”等。故「秋」字在此语境中断然不可迻译,而应使用它的比喻义并根据修饰和被修饰的逻辑关系,将『香道千代の秋』释译为《香道千年成果》,将『香道秋の光』释译为《香道裁成之光》等。
『出定後語』也被迻译。如何才能更好地翻译它,在这里仅做探讨并承指教。“出定”是指和尚打坐完毕,与静心打坐即“入定”相对。《观无量寿经》曰:“出定入定,恒闻妙法;行者所闻,出定之时,忆持不舍。”秦系《题僧明惠房》诗:“入定几时将出定,不知巢燕污袈裟”,说的是佛教教义和僧侣的日常生活。而「出定」在此被迻译,让人误以为作者仲基是佛教徒,倡导释教。其实他是町人学者,终生以批判佛教为己任,此『後語』就是呼应反佛“国学家”平田笃胤『出定笑語』而作。有人评论:仲基认为“佛经非释迦所著,而……多半为佛灭500年后之人所作。……所谓出定,即从禅定境地返回日常生活状况,于此他乃为摆脱佛教并对其进行客观批判而用此书名。”[6]。内藤湖南也说明:『出定後語』“是日本最早对佛教批判性研究的著述”。据此可以看出,同一词汇虽属借用,但依作者的态度不同,其蕴含的意味也未必相同,故不妨根据以上引文评述,在了解作者的生平、思想及创作意图之后,将该标题变译(用王向远的话说是“创译”)为《脱佛后语》,以彰显作者及内容的反佛意识。
顺便举一个相似词作类比。关野贞的一篇文章题名是『中国の穴居』。此「穴居」指的是中国黄土高原的窑洞,而不是字面意思的天然洞穴,故翻译这个标题时,就要取近现代的“窑洞”之意,而不能取《易・系辞》中“上古穴居而野处”的“穴居”之意。因为那篇文章毕竟写于1906年,迻译为《中国的穴居》,不仅与当时的情景迥异,也会让我们产生不解和不堪的情绪。
如『日本国見在書目録』,现在我们看到的各种文本,此标题皆为迻译,在这里就其译语也仅做探讨和乞承教。「見在」确是古汉语词,意为“现今存在、存有”等。《史記・卷五二・齐悼惠王世家》曰:“且代王又亲高帝子,於今见在,且为最长。”王充《论衡・正说》曰:“夫尚书灭绝於秦,其见在者二十九篇”,与古日语的词义都相同。现代日本辞书还明确说明:「見在とは現存の意で」[7]。然而,迻译会产生一些争论,即从翻译目的来说,此译为谁而作?如为学者中的翘楚而作,笔者不持异议;但若兼为普通读者着想,则以酌情“翻转”为宜。因为古汉语词“見在”极易与现代汉语词“现在”混淆,故为消除隔膜计,不妨将其释译为《日本国现存书目录》。正因为“见仁见智”,才有相互讨论并使看法逐渐趋同之必要。
首先需要明确,迻译的方法不仅有其必要,且在翻译标题(或正文)时尤为重要。如含有日本传统美学与文论概念的「物哀」、「痴」(「烏滸」「尾籠」=おかし)、「寂」、「侘」、「粋」等字词,以及「家法」等都应迻译,因为它们都具有范畴和概念的特性。另外,在翻译日本古代文学、文化作品时,迻译还是一种最常用的方法,也是翻译之为“译”的规定性所在。然而,迻译的方法并非百试不爽的,实际上有许多日语字词的翻译是无法通过迻译来实现的。因此,凡不能迻译(即玄奘所说的“不可翻”)的就要释译。换言之,释译就是在无法迻译情况下的解释性变通。这种方法并非如今才有,早在五世纪时,释僧佑就在《胡汉译经文字音义同异记》中说过:“译者,释也。交释两国。”[3]62它说明翻译本身就具有解释的性质。现代西方翻译理论家纽马克也说过:“作为结果,解释就是翻译(As a last resort,explanation is the translation)。”[8]78
王向远说过,“许多独特的术语和概念,一般不宜加以解释性的释译,而是需要迻译的”[1]179。但就在该文字不远处他又说:“一般而论,能够迻译的是双方都有的具象物名,而不能迻译,需要释译的大都是抽象词汇。因为抽象词汇的翻译极难做到与原语百分之百的对应,这就需要解释,就需要释译。”[1]180似乎这两句话有欠明确之处,因为“独特的术语和概念”也就是抽象词汇。笔者认为,对此应做进一步的区分和细化:双方都有的具象物名不论,而具有“范畴特性”的抽象词汇需要迻译,不具有“范畴特性”而仅具有一般性概念的抽象词汇,既可迻译,也可释译。如果这种一般性概念的抽象词汇两国都有或意思相通相近,就用迻译;如果一国有而另一国无,那就释译。参见第二部分第(三)节的分析说明。
首先应该明确,标题(或正文)不光是承学者参阅研究的,更主要的是让普通读者浏览翻看的。因此,如何让普通读者也能读懂并产生兴趣是译者必须考虑的问题。换言之,标题(或正文)的翻译需要兼顾学者和普通读者,让他们都易于和乐于接受。再说,市场上几乎没有专供学者阅读而普通读者不读的书籍(个别门类的作品除外),故兼顾学者和普通读者的阅读心理应该成为译者追求的目标,释译因此也成为必然。有些标题有学术争议或歧见,普通读者甚或学者都不理解的,不能简单迻译,而应释译,参见第二部分第(二)节的分析说明。
与此同时,还应从理论上深入思考翻译目的这个问题。“翻译体现了译者的主观能动性,也反映出他自身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翻译原则和指导理论。这种思路最早来自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哲学范畴,后来被菲米尔应用到翻译实践中。”[9]后者认为“翻译的目的不同,译者采用的策略、方法也各不同,有时译者还会依据自身的目的而有所变通”[9]。大体说来,翻译主体论有三种,即读者中心论、译者中心论和作者中心论,由此会体现出不同的翻译特点。读者中心论是指一切翻译都应服务于读者,译者在翻译时会从读者的角度去分析原文本,揣度他们的心理和视角。在本文的语境中,读者中心论的指向是普通读者,故译者需要对他们的喜好及接受程度等有所考量,需要使译语具有更高的接受性,较多地采用释译含归化、替代的方法等更为读者接受的翻译技巧。译者中心论认为,译者位于作者和读者中间,在翻译时可以依照自己对原文的理解,用自己认为合适的表现形式复现原文思想。站在本文的角度,即译者中心论的指向是学者,译者仅为单纯引进而进行翻译。由于目的单纯,故在翻译时只需要将原文本欲表达的思想复现既可,因此,译者大多希望保留原作形式,使用迻译(含异化)的方法。作者中心论强调译者要充分理解作者的想法,对其生活的时代背景、道德观念、生活态度等有全面的了解,在翻译时再现作者的原意,这需要译者以理解作者为先,以理解文本为后。从本文的立场来说,就是作者中心论的指向并不固定,所以在翻译时只需要考虑文本及作者,这种翻译体现了文本中心与作者中心的结合,在翻译时多采用异化或异化加注释等译法,但有时也需要根据情况,采用变译(创译的一种)的方法。变译包括思维角度、句式句型、比喻手法的改变,但其改变的只是语言的外包装,原文的精髓没有也不得改变。如前述,日本古代作品标题中有些词汇从字面看是某个意思,但读完原作后却发现另有他意,似是而非。这可能与当时的社会背景、作者的出版策略有关,故似可先揣摩作者的意图,深究该词蕴含的意思后再进行翻译,参见第二部分第(六)节的分析说明。
总之,译者在翻译前都需要事先确定翻译目的,再选择合适的理论与技巧,以指导自己的实践。在转换过程中,不管译者遵从何种中心原则,都需要具体灵活地处理各种问题,才能实现好的翻译。比如,同样是万叶假名,情况也很复杂,有时需要同时兼顾读者中心论和译者中心论,合并使用迻译和释译方法,如第二部分第(一)节中译例的分析说明。一般说来,字译和音译因为不能像句译那样大量做注,故最好在一个词汇或词组中通过加词进行释译。
中日汉语词汇都存在以下情况,即日语中有些词汇语义范围比汉语广,有些比汉语窄,反之汉语亦然,故词义范围如果广狭不同则不可迻译。如第二部分第(三)节『江家次第』中的「次第」和本文未列出的『庭訓往来』中的「往来」,都包含汉语所没有的意思,故应根据日语汉字词汇的实际意思,将「次第」「往来」等汉语没有的意思补充释译出来。有的古汉语词汇在当时的两国都通用,意思也相同,但其古义在当今中国已不通用,对这类词汇最好也避免迻译,以免为难当代普通读者,如『日本国見在書目録』中的「見在」。
比喻义也是如此,有的中国汉语词有比喻义,有的没有,反之日语亦然。『和歌世世の栞』的「栞」用的是比喻义,而汉语的“栞”没有这种比喻的含义。因为修辞与民族文化也密切相关,故如何采用修辞方法,强化修辞意识和联想意识,使之上升到美学的层次,也是标题翻译时应思考的问题之一。有些标题词汇还是文化局限词,代表着独特文化产生出来的东西,故有时也需要采用迻译和释译相结合的方法,利用汉语的字词来解释原语,增加、延伸和拓展汉语中原本没有的意思,使译语在原有含义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容、增殖。
译后,人们还要核查译语是否符合现代汉语的表达习惯,是否有语病和逻辑错误。如在《香道千代之秋》中若把“千代”和“秋”并列,就会产生语义和逻辑冲突,译者需要在了解作品的内容和主旨并查清这些词汇的不同含义之后,找到符合原作题旨的译词。『中国の穴居』中的「穴居」,指的是黄土高原的窑洞,而不是字面意思的天然洞穴,故要取近现代的“窑洞”之意,而不能取《易・系辞》中“上古穴居而野处”的“穴居”之意,以符合现代汉语的表达习惯。
最后,让我们把英语译界对标题翻译取得的共识作为自己可以攻玉的它山之石:“标题是对一部或一篇作品内容的高度概括,其翻译需做到忠实、通顺、达意,并具备……三大功能,即信息功能(提供文章的主题和内容)、美感功能(简洁明快、新颖醒目)和祈使功能(诱发读者的阅读欲)。这要求译者在理解原文的基础上,确定好表达对策。”[10]12“不论是哪种类型的标题翻译,其目的都是为了能将源语所要表达的内容最大限度地用译入语表达出来,并且尽可能地符合译入语的文化,让译入语的读者或目标群体易于接受。”[11]52因此,标题翻译在力求精确,即对该著述的全部内容乃至每一个措词都要精准的同时,还要考虑源语和目的语的文化问题,做到既跟原文的意义契合,又跟译作欲实现的功能目标看齐。纽马克说得好:“对于不能或不便直译(这个直译与迻译的概念有相通的一面——引者)的题名,需要‘易其所无’,以原著题名为据,‘自具衡量,即义定名’”。[8]40换言之,就是本文所说的释译等。
总之,中日文化有相同的一面,也有不同的一面,还有一些看上去似是而非,因此,在确定日本古代作品标题译名时,不可因为日语也使用汉字就一笔挥就,迻译了之,而应考虑各种因素,讲求多种翻译技巧,并勤查辞典。除此之外,还需要考虑兼顾学者和普通读者的阅读心理,根据作品的内容、主旨和历史文化因素,通盘考量,给日本古代作品标题一个最合适的译语。
注释:
①求道:《点睛还须精工笔——漫谈日本文学作品题目翻译问题》,见《日语学习与研究》,1984年第6期59-60页.
②周以量:《漫谈日本文学作品标题的翻译》,见《日语学习与研究》,1985年第4期35-37页.
③张礼忠:《关于日文书名和报刊标题的翻译》,见《外语研究》,2004年第1期49-51页.
④见内藤湖南著、刘克申所译《日本学术文库》中的《日本历史与日本文化》,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社,2018年出版,第322-38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