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旦鑫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广西 桂林541006)
在人类社会经历以及正在经历的口语、文字、印刷、电子、新媒介五个媒介阶段,每个媒介阶段都给人类社会的信息传播带来巨大变迁,但更迭的新旧媒体之间并非完全隔绝与对立,麦克卢汉曾提出“媒介是人的延伸”[1]8,他将技术看作人类身体或感官在社会和心理上的外延,而新旧媒体的叠加融合将人类的感官系统充分调动,实现人类对于信息的更好把握。“跨媒介叙事”这一概念由亨利·詹金斯首次提出:“一个跨媒体的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其中每一个新文本都对整个故事作出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跨媒体叙事最理想的形式,就是每一种媒体出色地各司其职、各尽其责。”[2]153相较于通过不同媒介而讲述同一故事的改编,跨媒介叙事强调实现不同媒介对于故事世界的完整构建,强调故事文本的衍生与同构。以动画形态作为表达方式的动画电影近年来发展喜人,出现了一大批以中国传统故事、文学经典为蓝本的国产动画电影。本文以动画电影《白蛇·缘起》为例,从跨媒介叙事角度剖析动画媒介的运行机制,探讨融媒体时代动画这一媒介凭借其自身的艺术性及可塑性对于传统民间故事的解构与重构,以期对传统民间故事的跨媒介转化与传播提供借鉴,为民族文化认同与传播提供新思路。
故事文本的拓展鲜明地体现了《白蛇·缘起》的跨媒介叙事特征。故事凭借其独立性与流动性使之可以在各种媒介形态中转换,而每一种媒介都承载着不同媒介性质的故事文本,跨媒介叙事强调不同媒介对于故事世界的完整构建理论在《白蛇·缘起》的创作上有着很好的体现,正如导演赵霁在人民网的采访中所说:“影片从前世的角度切入,来探寻白素贞坚贞不渝的理由,找到爱情的起点。”《白蛇·缘起》正是将故事空间上溯到五百年前的前世,提升了传说故事世界的整体性,完善了世界叙事逻辑结构,进而形成一种拼图式的立体重构。在白蛇传说的故事语境下,《白蛇·缘起》主要从故事时空的回溯和人物的全新设计两方面对其进行故事文本的拓展。
白蛇故事历经千年,如果对于大众耳熟能详的情节不断翻拍,难辞其窠臼之嫌,王国维曾说:“盖文体同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循而作他体,以自解脱。”[3]33其次,民间故事相较于文学经典如《水浒传》《西游记》,并没有统一固定的文本格式,它们的传播起源于口头,即使在后世留下书面的文字记载,其传说本身依旧处于一种不断流动与填充的状态,民间传说的延展性与流动性给动画电影的改编带来广阔的转译与创新空间。
《白蛇·缘起》背景巧妙地融入了柳宗元的名篇《捕蛇者说》,晚唐末年天下大乱,朝纲废弛,皇帝求仙问药以求长生不老,国师逼迫百姓捕蛇修炼道法以求长生,望得皇帝宠信。小白受蛇母之命携带法器玉簪刺杀国师,结果法力不敌意外失忆,后被捕蛇村少年阿宣救下。阿宣尽力帮助少女寻回记忆,他们通过玉簪上的刻字找到了宝青坊的狐妖,狐妖告诉他们玉簪既能吸人功力,也会吸人记忆。在相处的过程中,两人感情逐渐升温。后来小青找到了小白,并帮小白恢复了记忆,小白劝解阿宣人妖殊途,应将他们的感情遗忘。离开后的阿宣来到宝青坊询问妖狐怎样才能和阿宣一起,狐妖建议阿宣可以变成妖怪,但只能是最小的妖,并且代价是精元被吸走。阿宣义无反顾成了一只小妖。与此同时国师已经在捕蛇村发现了小白的踪迹,并派人刺杀小白。当阿宣赶到捕蛇村时小白已经幻化成一条巨大的白蛇,阿宣告诉小白他已经成为妖怪,并愿意永远保护她。随后赶来的蛇母和小青联手小白将国师打败,但转眼间蛇母却夺走玉簪,要将蛇妖们的修行统统吸为己有,小白奋起反抗结果被蛇母吸回人形,阿宣将之前没被国师破坏的锁妖阵重新恢复,再加上国师临死时的致命一击,蛇母灰飞烟灭。但锁妖阵威力太大,阿宣成了妖出不去,在村民赶来破除锁妖阵之际,阿宣结冻成冰将要魂飞魄散,在千钧一发之际小白拼尽全力将阿宣的元神留在了玉簪之中,并使其得以投胎转世。村人终于破阵,小白将所有的记忆封存在玉簪里,重修五百年后得到记忆,来到凡间找到阿宣报恩。
白蛇传说在口耳相传的口语形态、文本记载的文字形态以及当代影视形态中,已经形成了相当丰富而完整的传说叙事体系。白蛇传说在不同情境下也有着不同的情节结构。比如在宋话本小说《西湖三塔记》中侧重于告诫世人不要受到美色的诱惑,具有教化意义;在京剧《白蛇传》中突出白娘子的抗争精神,具有反封建意蕴;在电影《青蛇》中聚焦于青蛇的爱恨别离,凸显女性意识的觉醒。而《白蛇·缘起》正是以阿宣与小白悲欢离合的爱情为线索,并以这条线索将人与妖、统治者与平民、人性的善与恶等矛盾冲突串联在一起,共同推动故事剧情的发展。如果将白蛇传说故事体系当作故事文本的原世界,那么《白蛇·缘起》则是根据动画媒介衍生出的子世界。
影片对男女主人公形象进行了全新的塑造,首先男主沿用冯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许宣”一名,唤作“阿宣”,阿宣一改往日书生、甚至因发现白娘子是蛇精而请求法海将其镇压的懦弱形象,表现出勇敢、豁达的气质。他正视社会的险恶,要在这世间快快乐乐地走一遭,他虽然觉得人生苦多乐少,但认为应该多记住生命中美好的时刻。因为身份悬殊,他舍弃做人的身份,即便是做最小的妖也要保护小白。在故事的结尾,他舍命救下小白,将生命奉献给了爱情。
其次,白娘子唤作小白,与之前版本中象征美色诱惑或是奋力追求爱情的形象不同,《白蛇·缘起》中的小白形象更是多了一份无奈之感。为了蛇族的利益,她不得不奉蛇母之命刺杀国师,不得不面对蛇族与人类的相互杀戮;她固然深爱阿宣,但受困于人妖殊途的枷锁而不得不离开阿宣。她曾一遍遍地询问阿宣,人生是不是有很多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囿于身份的无奈为小白形象注入苍凉之感。动画基于陌生化的策略实现不同的角色定位,从而带给受众微妙的新鲜感,展现了更具艺术张力的影视力量。
中国电影虽起步较晚但发展迅速,从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可见一斑,如《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大鱼海棠》(2016)、《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从本质上来说,动画是电影的一种表现形式。无论是传统依赖于笔墨,还是现代凭借电脑机械计算,在人的视觉感知上动画始终是一种以绘画为形式的艺术表达,假定性始终作为动画的基本属性而存在。尽管动画在某些方面能够变现客观存在,但还是与摄像机所记录的真实世界有所不同,根植于绘画的假定属性与摄像机所具有的纪实属性截然不同。尼尔·波兹曼曾说:“媒介的形式偏好某些特殊的内容,从而能最终控制文化。”[4]10动画凭借其自身的制作原理和技术构成,并结合观众在观影时的心理假定与预期,不仅给民间故事的跨媒介叙事创造了广阔的空间,还为影视视听增添了新的元素。
影像画面作为电影最小的语义单位,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以运动于时空中物象为取材元素,影像同样具有运动性,展现出对于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的双重跨越。此外动画电影本身即由无数视觉符号所组成,符号所指的多样与电影创作者的主观意图使得影像画面的意蕴比原本所呈现的要丰富深厚得多。以下将根据色彩、场景、动作这三种要素来分析《白蛇·缘起》的影像画面。
1.对比强烈的色彩修辞
色彩作为一种主观性较强的视觉审美语言,在动画电影场景中的表现尤为突出。一般来说,创作者会充分利用色彩的丰富性与表意性来营造强烈的视觉体验和鲜明的情感倾向。
首先,在《白蛇·缘起》中对于色彩的运用主要体现在环境营造和形象烘托上。比如环境营造方面:通过调整明亮度、对比度、饱和度,运用不同的色彩组合以营造不同的画面氛围,给观众带来不同的心理感受。在表现温馨、浪漫而又梦幻的场景时,动画常采用如鹅黄、洋红、粉白的偏暖色调。在《白蛇·缘起》中,无论是展现乱世下一片安静祥和的捕蛇村、还是阿宣与小白乘伞遨游于山水之间的梦幻之旅,影片大多采用黄、红等暖色调,如柔和的夕阳、火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从而让观众产生一种前世美好回忆的共鸣。在展现神秘、危难的场景时,动画常采用明亮度较低的紫色、绿色等暗色系,如影片开篇小白奉命前去刺杀国师,影片采用暗紫、幽绿渲染画面,营造紧张而诡异的环境氛围;在蛇洞的场景布置中,主要采用暗绿色、低色调来营造蛇族神秘可怖之感。
其次,色彩在人物形象的映衬、烘托方面也有着重要作用。在角色的服装设计、配饰等方面的色彩运用,能够强化人物的性格特征,如反面人物多选用青色、黑色等暗色系来展现。在《白蛇·缘起》中,无论是面色暗黑、身穿黑紫色道袍、手持骷髅法阵的国师,还是氤氲着暗红、紫黑气流的蛇母,都营造出一种阴险狡诈、残暴歹毒的角色形象。而小白一袭白衣,飘飘若仙,影片运用白色这一清明、贤正的颜色来展现小白形象的青涩可爱。
2.国风意蕴的场景布置
场景是故事发生与发展的特定空间,而“动画是一种具有造型性的连贯艺术,它必须在单一镜头内保持独立性,即具有画面的可视性,同时它又需要保持镜头衔接的连贯性”[5]17。可以通过画面构成元素的水平与纵深关系等多种方式来构建和解读画面的意义。在《白蛇·缘起》中,影片的场景布置具有浓厚的国风意韵。
其一,身临其境的风土人情。动画在复现故事的自然环境时尊重历史、还原事实,将晚唐时期永州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展现给观众。比如影片伊始结合柳宗元名篇《捕蛇者说》,反映了当时的劳苦大众依靠捕蛇来担负沉重赋税的艰辛,还有人们依靠采集草药来治疗伤病的现实;在阿宣与小白泛舟前往永州的旅途中,两岸群山的轮廓倒映在江面上,一叶扁舟穿越溶洞,伴着层层雾霭徐徐前行,整个画面如梦如幻,给人以清朗飘逸之感。尤其在最后,影片以一轮水墨画不仅展现中国山水的隽美意境,还回溯了宣、白所有的爱情经历。
其二,古风古韵的建筑描摹。首先,阿宣和小白一同坐在楼塔上眺望永州城时,镜头出现了硕大的斗拱和平缓的屋檐,这是非常典型的中晚唐建筑风格;又如在展现变幻莫测的宝青坊时繁复的五行八卦机关、青砖黛瓦的佛塔特写;最后,在展现断桥重逢的场景时又自然地过渡到明清样式的古建筑……上述场景都将中国的古风建筑临摹开来,展现了中国古典的审美意韵。
3.恢宏奇幻的动作设计
在中国神话传说中,变幻莫测的打斗场面、玄幻宏大的武侠奇观是其重要组成部分。民间传说在传统的口头讲述和文字记载中,人们只能基于自身想象来满足精神需求。而在真人影视剧中,再现玄幻的场景只能诉诸为人诟病的特技,且耗资巨大。动画正是凭借其自身的虚拟性,并结合观众的观影心理和预期,给神话传说的跨媒介传播带来巨大空间。
在《白蛇·缘起》中,动画以其包容性无论是在展示小白、小青的人妖变化,还是在展现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等武侠奇观方面,都显得游刃有余。尤其是在最后展现青白蛇与国师弟子对决、蛇族与国师两派之间的蛇鹤大战、双蛇决战中,影片完美地将传说故事与次元文化的现代审美相结合,给观众带来极具冲击感的视觉盛宴。
除了影像画面,声音是电影视听语言体系中的另一重要载体。声音不仅丰富了荧幕形象的勾勒,还拓展了画外延续的空间世界,成为电影语言中最具现实主义特征的元素。影片如果缺少了声音元素,那么影片的内容和情感就会大打折扣。经过后期技术处理的声音更具艺术性与空间感,从而给观众带来沉浸式的感官体验。
1.对白:存在的哲理性表达
在电影中,无论是人物之间的对白,还是主人公的内心独白,都刻画着角色的形象,体现着角色的心态,甚至传达着影片的理念。戴锦华曾说:“电影的对白无疑可以被直接用作某种说教工具或意义的传声筒。”[6]14在《白蛇·缘起》中,许多台词不仅起到了解说剧情的作用,更直观地折射出存在于世界的哲学道理。比如阿宣即使知道赋税沉重、世事艰险,但仍要“在这世上快快乐乐地走一遭”;当谈及人生苦多乐少之时,他觉得要“多记住些美好的事儿”;当他和小白的爱情受到阻碍,他安慰小白“如果世间容不下我们,我们就一起去这天地的尽头”,“八荒四海,总有个容身之处”。当小白在宝青坊不惜失去自己的精元而成为一小妖时,坊主狐妖说道“天之道,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也正暗示了故事的结局:阿宣虽然最后解救了小白的性命,但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又如小白常说“天地间,有很多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为了维护蛇族利益,她不得不刺杀国师;囿于自己的身份,她不得不离开阿宣。台词将阿宣的开朗豁达、小白的青涩无奈展现得更加饱满真实。影片也将深刻的哲思化为浅白的人物台词,暗指人生纵然苦多乐少,身陷囹圄,也要有一颗乐观坦然的处世之心。
2.音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营造
电影音响在电影叙事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它给观众带来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本文研究的音响是一种由动作产生的而非人为的自然的声响。马塞尔·马尔丹曾说:“音响使得画面的可信度大幅度地增长。”[7]101丰富的音响给动画电影注入了亦真亦幻的色彩。在《白蛇·缘起》中,在阿宣和小白泛舟前往永州的前半段,流水声、猿啼声、鸟叫声、摇桨声和谐美妙,将画面营造得唯美而祥和。而后半段突出与蛇妖常盘的对决,顿时乌云密布,水流湍急,雷电交加,混合的音响营造着不安的情绪,随后惊涛骇浪、船体破碎、蟒蛇攻击的音响在一瞬间被叠加释放,给观众带来感官上的紧迫与压抑。动画电影在烘托不同的故事氛围时,会运用不同的音响组合传递不同的听觉效果,产生一种立体多维、又“目不暇接”的快感冲击,这体现了我国动画电影在听觉营造层面的日趋成熟。
3.音乐:民族风格的氛围渲染
电影音乐往往与电影的情节、主题相吻合。音乐不仅赋予动画电影以灵魂,更是一种民族文化的认同与传承。在《白蛇·缘起》中,影片在音乐的选择上大量运用能够体现民族色彩的乐器、曲风和曲调,与动画情节发展相得益彰,传达出对于民族经典的致敬。《白蛇·缘起》在影片中使用了大量的民族传统乐器,如传统戏曲艺术中的古琴、古萧,用于配合电影情节的氛围营造。电影导演赵霁曾在采访中提到影片蛇族段落加入了类似于排箫的一种乐器,这是他们在贵州采风时发现的非常具有传统民俗质感的独特音调[8]87-91。动画的假定性容许创作者在这种假定的虚拟世界中充分发挥音乐的渲染烘托作用,实现电影艺术的升华。
其一,影片伊始即采用具有中国古风特色的古琴、笛、竹板,配合音响中的风声营造出山谷的空灵寂静之感;颇具奇侠风和古风的配乐将宝青坊的变幻莫测之感体现得淋漓尽致,为观众展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其二,在小白与蛇妖常盘在江上对峙时,画面中两叶扁舟几乎是左右对称,而几声琴音则如石入深潭打破了短暂的静止,一场大战蓄势待发……充满民族特色的传统乐器及其独特的演奏方式是民族文化的精粹,使得观众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文化共鸣,形成对于民族文化的认同与自信。
白蛇故事历经千年经久不衰,并在不同版本、不同时代生发不同的意蕴,可以说正是由于传播媒介的发展变迁,白蛇故事的生命才得以生生不息。动画媒介赋予白蛇传说以新的故事时空,同时在技术层面实现东方美学与情节结构的相辅相成。同时动画电影作为人类历史和文化的产物必然代表着创作主体的创作意图及其背后的意识形态。《白蛇·缘起》源于悠久的民间传说故事,不可避免地渗透着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和价值取向。使之在新的时代焕发新的生命力,实现文化的自信与认同。
白蛇故事最初以口耳相传、民间说唱的方式在民间广为流传,后来以话本小说为主要传播媒介。收录在《博异志》中的唐传奇《李黄》是已知白蛇故事最早的书面文本记载,粗略刻画了“白衣之姝”“青服老女郎”“巨白蛇”等形象。宋话本小说《西湖三塔记》中白蛇故事在植入更多戏剧冲突的同时具有宣传教化意义。在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蛇故事延续了伏妖镇魔的故事逻辑,塑造了“许宣”“法海”等人物形象,并通过增设“西湖偶遇”“赠银”“镇妖”等情节,将白蛇故事基本定型。
在现代社会,仅供案头阅读的话本小说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文化消费,白蛇故事逐渐被搬上舞台银幕,影视创作成为白蛇故事演绎的创作主流。现代剧作家田汉根据白蛇故事中的“借伞”“盗草”“合钵”等情节创作的京剧《白蛇传》为白蛇故事注入反封建意蕴。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1992)为白蛇故事的集大成者,并成为一代人心中的经典;在徐克导演的电影《青蛇》(1993)中,影片将叙事重心转移到青蛇这一角色,并对青白两蛇之间的感情进行了更为大胆暧昧的阐释,通过刻画小青的情欲纠葛来体现女性意识的觉醒。社会思潮的流变牵引着白蛇故事的动态发展,不同时代的审美需求与媒介技术则塑造着不同的故事文本和思想内核。
《白蛇·缘起》一改传统陈旧剧情,将故事世界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前世,寻找阿宣与小白爱情的起点。同时,动画电影凭借其自身的虚拟性并结合观众的观影预期,在展现玄幻怪奇的故事场景时也显得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一定的社会意识反映一定的社会存在,影视创作者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决定了他们所要展示的精神审美和价值追求。我国源远流长的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我国动画电影创作的不竭源泉,而每个动画形象的背后都代表着一种文化符号,渗透着某种精神文化和价值取向,反映着某种意识形态。以动画产业发达的美国为例,《冰雪奇缘》《花木兰》《功夫熊猫》等都反映了美国作为一个“熔炉”国家所宣扬的追求自由、平等、强调个人价值等文化元素。
取材于白蛇故事的《白蛇·缘起》同样如此,无论是在人物塑造、对白设计,还是在环境构造上,都留下了我国民族文化深深的烙印。主人公阿宣是带有鲜明民族色彩的人物形象,他为了保护村民奋不顾身,为了和小白在一起他放弃做人的身份,他常说要“在人世间快快乐乐地走一遭”“多记住些美好的日子”,他身上所体现出的勇敢、坚毅、乐观的精神是中华民族奋斗的缩影;小白在影片中是极具张力的人物形象,她常常处于个人选择和集体利益的矛盾中,她常问阿宣人生是否有很多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她不愿人蛇处于永远的仇杀之中,但为了保护蛇族,她不得不深负重命前去刺杀国师;在与阿宣的情感中,她固然深爱着阿宣,但囿于蛇的身份她不得不离开阿宣。在中国的传统道德伦理中,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而小白的选择也正是体现了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的主流价值观。
如今动画电影的消费群体已经呈现出成人化和全龄化的趋向,为了构建新时代的文化认同与自信,《白蛇·缘起》中展现出大量蕴含民族文化的审美元素,无论是对山水隽永的有意描摹,还是比比皆是的民族乐器都传达出对于文化经典的认同与致敬。同时影片中所体现出的武侠文化是我国传统文化中的瑰宝,乐观好学的阿宣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均有涉猎,在小白前去刺杀国师时的打斗场面和最后蛇鹤大战时的视觉饕餮,都是对于中国武侠文化的致敬。影片中常出现的台词“天之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传达出古朴的道家思想。《白蛇·缘起》从民族传统文化中甄选灿烂的文化素材,成为构建文化认同、寻找文化根基的方式,创造出带有民族特色的动画电影。
白蛇故事经久不衰,在不同的传播媒介中生发不同的意蕴。正是基于这样的现状,本文选用跨媒介叙事视角,分析白蛇故事在动画电影媒介中发生的叙事转化及媒介作用。中国动画电影近年来一路高歌猛进,我们不仅看到国产动画电影在制作技术上的日趋成熟,还注意到这些动画作品的立足点都是富有民族特色的历史故事或民间传说,而我国的神话、民间传说往往传达着民族精神的深刻内涵和价值追求。同时,如何运用现代媒介技术,将中国传统民族文化与世界文明对接融合,以一种更为包容的方式将中国故事、中国文化传达给世界,成为影视创作者们思考的导向。动画电影《白蛇·缘起》凭借其自身独特的媒介优势,将白蛇传说故事的“逻辑”和“幻想”合并在动画的虚拟空间中。同时,白蛇故事也在动画影像叙事的创新中获得全新的诠释,让更多人通过动画作品中的民族文化元素认识、了解中华民族文化的深层内涵和精神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