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心理应激分析及对策研究

李静远 刘洪广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北京 100038）

一、警察心理应激及其特点

应激是指个体对于周围环境中的威胁性刺激做出的非特异性反应。现代意义上的心理应激包括三个部分。第一，应激源。是指引起个体应激反应的刺激性因素，应激源既可能来自于内部也可能来自于外部，不同的应激源会造成差异化的应急过程。第二，应激反应。是指应激造成的身心反应变化，如血压升高、内分泌失调、自主神经系统紊乱、免疫功能下降等，并由此引发的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等症状。第三，应激策略。个体为了缓解或减轻应激对自身所造成的威胁而采取的认知方面或者行为方面的策略或努力。[1]

警察心理应激指的是在警察预想之外出现的，与警察有一定利害关系的人或事件引起的生理、心理、行为上的变化[2]。当警察处于心理应激状态时会在工作中出现精神紧张、警觉过度、回避工作等症状，损害警察身心健康，影响正常警务工作。警察在处于心理应激时的情绪变化是应激反应的重要表现，警察在应激后由于个体心理特质的不同，会产生如焦虑、抑郁，恐惧等多种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不仅严重损害了警察的生理心理健康，还会影响警察组织氛围和功效。正确认识并区分各种负性情绪对增强警察的情绪调节能力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警察心理特质

由于心理特质的不同，警察的应激反应与应对策略往往也有个体差异。情绪唤醒度低的警察在面临应激事件时，不容易引起负性情绪以及应激反应；工作记忆刷新速度快的警察可以更快地渡过应激状态并有效地消退负性情绪；工作记忆容量大的警察可以同时处理多种事件，从而使得应激事件与负性情绪不过分占用认知资源[3]；情绪抑制能力强的警察可以有效地抑制负性情绪的唤起，在经历应激事件后保持心理健康的状态。因此，警察的心理特质是影响警察应激反应及其应对策略的重要因素。

（二）焦虑

焦虑是心理应激状态所引发的较为常见的负性情绪。应激会导致个体的稳定状态被打破，适当的焦虑有利于保持注意力的集中以应对可能到来的突发性事件，但是过度的焦虑则会导致精神的高度紧张、过度警觉以及认知能力下降。

警察在工作中需要经常面对突发事件，但是很难对这些威胁性事件做出准确的预测和防御，工作中的多种不稳定因素都会引发警察的焦虑情绪。警察进入应激状态后的焦虑情绪通常持续时间较长，长时间保持这种焦虑情绪的情况下，警察容易出现对工作回避的症状，影响警察在工作状态下情绪的稳定性，导致其在警务活动中难以作出正确的判断。

（三）抑郁

抑郁是个体在经历大量的负性事件后产生的一种消极情绪。个体在处于抑郁状态时，会呈现出对周围环境与事物的悲观看法，并且认为无法改变现有的状况，只能被动地顺从于当前的负面环境。负性倾向思维是抑郁情绪下常见的表现，包括负性自我评价和负面认知。由于警察工作的特殊性，警察心理压力会经常性地堆积，加之心理治疗方面的资源紧缺，使得警察心理压力较难得到疏导，促使了抑郁情绪在警察的个体中产生。此种状态下的警察不仅表现出典型抑郁症状，严重者还会表现出攻击行为。

（四）恐惧

在对驻疆维稳警察的研究中发现，恐惧是该研究中警察应激后发生率最高的症状之一。[4]恐惧情绪与焦虑有着一定的相似性，都是在经历应激事件后，为了有效地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未知威胁，从而保持的高水平生理唤醒状态，都会产生如血压升高、心跳加速以及出汗量增加等生理反应。恐惧情绪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以及警觉性提高较为突出，关于创伤性事件的情景在患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反复出现，在严重的情况下，患者可能触景生情，即误认为创伤性事件再次发生了，因而产生强烈的负性情绪体验，给警务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二、影响警察应激应对能力的个体特质

（一）工作记忆容量

工作记忆是个体在执行认知任务的过程中，暂时储存和加工信息的认知加工平台。工作记忆容量是对该系统容纳能力的评价，反映了中央执行系统在工作效率上的差异。工作记忆容量不仅代表了个体可以同时记忆和处理目标的数量，还可以反映个体在各方面控制注意力的能力，包括持续注意、抵抗分心、抑制注意等等。焦虑情绪不一定直接影响操作表现，但会影响注意控制。注意的抑制和转换是注意控制能力集中体现的两个方面。[5]警察高压力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警察需要时刻保持注意力排除情绪因素的干扰，这样才能准确地认清当下的情况做出正确的决定，但是高压力往往会引起焦虑，削弱警察对自己注意力的控制能力。当警察长时间处于焦虑状态下会导致其对注意的控制能力减弱，反映在两个方面，一是难以抑制负性情绪，二是注意力转移困难，不能有效地从负性情绪中脱离。

（二）认知抑制能力

认知抑制能力是中央执行功能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指的是人们排除环境中无关信息干扰的能力。通过排除干扰，人们可以将更多的认知资源放在当前需要解决的问题上。[6]警察在接触突发性应激源后能否同时处理好当下执法工作关系到执法的顺利进行以及自身和人民群众的安危至关重要。因此排除执法环境中的干扰因素，将注意力集中在当前执法目标上对警务活动至关重要。例如警察在持枪进行执法活动，且执法对象威胁性较大的情况下，容易产生应激心理反应。[7]此时警察不仅需要控制自己的焦虑、愤怒等情绪，防止枪支的不当使用，还需要时刻注意执法对象的反应，并以此来调整自身的行为。较好的认知抑制能力能够帮助警察从容应对执法中的应激反应，有助于警察灵活处理执法中的各种状况。

（三）情绪调节方式

负性情绪的调节是指个体负性情绪被唤醒后，通过自身调节回归到正常状态，不同个体在面对负性情绪时所采取的调节策略也是不同的。正确的调节策略使负性情绪更容易消退，并恢复正常情绪状态。[8]警察在应激心理产生后不可避免地会伴随不同程度的负性情绪，在焦虑、抑郁、愤怒等情绪状态下，警察难免会做出不符合执法规范的行为或决定。因此，快速调节自身的情绪，消退负性情绪并回归正常状态对警察至关重要。在情绪调节策略上采取情绪化或者逃避的应对方式不利于自上而下的情绪调控，负性情绪消退效率较低。采取问题解决式和正向思维的调节策略来应对负性情绪有利于负性情绪的消退。

（四）情绪的唤醒程度

情绪唤醒指情绪体验被外界刺激激活。负性情绪唤醒意味着个体对外界的负性刺激产生了反应，从而唤起了个体的负性情绪体验。警察个体能否被负性刺激唤醒以及唤醒难易度的差别取决于唤醒情绪的阈值和负性情绪的易感性。[9]对负性刺激越敏感就越容易被唤醒负性情绪。

警察日常工作环境中包含着许多的负性刺激，这些刺激都可能会让警察感受到威胁并引发应激反应，使得警察注意力难以集中，反应迟缓，判断困难，阻碍执法活动有序进行。因此对执法环境中负性刺激易感性较低，不会轻易被引起负性情绪的警察可以更好地应对复杂的警务活动。

三、警察心理应激后出现负性情绪的对策

（一）焦虑情绪的对策

1.表象训练。表象训练简单来说就是在脑海中不断重复将要进行的动作和面临的环境，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进行修正，以此来提高对动作的掌控能力和自信心。在一项观察表象训练对新兵心理应激影响的实验中，经过表象训练的新兵的训练伤病发生率显著低于未经训练的新兵。[10]警务实战中的表象训练是指警察在指导语的指引下，通过在头脑中演练所要面对的执法环境以及需要进行的战术动作，从而达到熟悉执法环境、掌握执法动作、提高心理应激能力的效果。[11]

警察焦虑情绪的出现一部分源自于对执法环境中潜在威胁性刺激的警觉。由于警察个体对所要面临的状况不熟悉，担心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害怕无法正确处理要面临的形势，导致精神过度紧张，难以在执法过程中冷静下来。通过表象训练，可以在头脑中再现实际的执法工作环境，并设身处地地想象自己正在处理某个特定的案件现场。通过不断重复正确的应对策略，不仅提高了警察对于工作现场的熟悉度，也促进了警察对适合不同环境的应对策略的灵活掌控。警察通过表象训练对各种执法情景足够熟悉之后，能够提高对突发事件的应对能力，减少对执法环境中潜在威胁的担忧，从而减轻应激反应并缓解焦虑情绪。

2.正念训练。正念训练是通过全身心投入到体验当下内外部刺激，并以开放包容、接受的态度对待此刻的情绪的方式来培养专注力。正念训练多以冥想、静坐或呼吸调节等方式开展，训练方法包括正念减压训练、正念认知疗法、辩证行为疗法等。

警察在处于心理应激状态下时会产生焦虑情绪，并不是因为警察周围的环境中存在实际的威胁性因素，而是对威胁性因素可能会出现的担忧，是一种过度未雨绸缪的体验。通过正念训练，警察可对焦虑情绪进行察觉和接受，并逐步认识到周围并不存在实际的威胁性因素。一方面通过接受自身的负面情绪从而对自己内心的想法有更强的觉察力，逐步走出负性思维模式。[12]另一方面通过接受负面情绪，减少对焦虑情绪的敏感度，缓解由于对抗焦虑情绪失败而产生的挫败感，提升对本身焦虑情绪的控制能力。正念强调从痛苦中得到解脱，维持情感平衡以及内心平静，而不是追求让情绪变得更为积极。因此，开展正念训练可以缓解警察在应激后所产生的焦虑情绪，舒缓压力，调节自身情绪，促进警察心理健康，有利于警察团体在应激后及时地恢复战斗力。

3.放松训练。放松训练指的是警察通过专业引导，集中注意力使肌肉和大脑处于放松状态，通过调节降低改善自主神经系统状态，缓解焦虑情绪，增强自身躯体协调控制能力。警察在工作中长时间处于焦虑情绪并难以放松，使得交感神经保持兴奋状态，肌肉紧张，坐立不安。警察工作的特殊性导致警察即使在工作后压力源与应激状态也持续存在，焦虑情绪得不到有效缓解。肌肉和大脑双向影响是放松训练的基础，警察通过在工作间隙或休息时间反复有意识地练习放松肌肉，并将放松的状态反馈给大脑。进入放松状态之后可以降低血压、心率和呼吸频率，使得副交感神经处于活跃状态，从而提高心理应激的应对能力，改善应激后的焦虑情绪[13]。

放松训练操作简便，具有时间短、生理反馈较快、操作简便的特点，警察在执行任务前就可以自主地进行，不需要借助仪器以及第三方配合，其中腹式呼吸训练与肌肉放松训练能够较好地契合警察的工作特点，对环境的要求较低，可以在大多数的情境下进行，当警察熟练掌握方法之后就可以自主地开展。放松训练一方面有助于提高警察在临战状态下提高应激应对能力，另一方面可以让警察在休息状态下缓解原有焦虑情绪，提升休息质量。

（二）抑郁情绪的对策

1.工作记忆刷新训练。工作记忆刷新是更新中央执行功能加工信息的过程，与工作记忆容量有密切的关系。情绪调节能力也受到工作记忆刷新功能的影响。在调节的过程中，洗刷掉旧的负性情绪并带入新的正性情绪就是工作记忆刷新功能的一部分。对于抑郁症患者，刷新功能的缺失导致其不能及时更新负性情绪，最终在负性情绪不断累积下产生了抑郁症状。心率变异性是一项能够体现自主神经状态的生理参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个体的情绪调节能力，在一项使用心率变异性（HRV）作为测量工具来研究工作记忆刷新训练对抑郁大学生影响的实验中表明，经过工作记忆刷新训练的实验组对比未经训练的对照组而言，心率变异性的参数都趋向于正常化，且与对照组有较大差异。[14]

警察在工作中会遭遇到许多负性事件，如果注意力无法从这些负性刺激上转移，就会陷入到抑郁情绪中无法脱离。通过工作记忆刷新训练，警察可以提高工作记忆容量和工作记忆刷新能力，一方面工作记忆容量的提高使得警察可以同时处理更多的任务，而不是将注意持续放在导致抑郁的应激源上，有利于解除对负性事件的注意并从抑郁情绪中脱离出来。另一方面，工作记忆刷新功能的提高使得警察可以更快地过滤抑郁情绪，提升情绪控制能力和情绪恢复能力，让警察在应激后的抑郁情绪中尽快恢复过来并受到积极情绪感染。

2.注意偏向训练。注意偏向是指当中性刺激和负性刺激同时存在时，负性刺激更容易被个体优先识别。对环境中负性刺激的过度关注和难以从负性刺激中解除注意是导致抑郁症状产生的重要因素之一。[15]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负性刺激通常占用了警察大量的注意力，过度的负性注意偏向不仅会影响警察在现场的判断和决策，还会增加执法失误的可能。即便在工作现场处理完成后，注意力也会持续地放在这些负性的信息上，警察本应在非工作状态下的休息时间里，例如在家庭生活中获得家庭支持并接触积极的情绪，但是负性信息注意偏向不仅使警察从工作中的抑郁情绪中逃脱困难，更难以注意到生活中其他的积极信息。通过系统的注意偏向训练，引导警察的注意从环境中的负性刺激上解除，增强对环境中积极刺激的注意，从而减轻警察的抑郁症状。

3.自信心团体训练。自信心团体训练是指在专业人员的带领下，通过组建团队，帮助抑郁个体认识抑郁情绪来源，提高自我评价，并通过培养抑郁个体自信心的方式来缓解个体的抑郁症状。警察在工作中遇到的挫折事件，会导致其对个人的能力产生质疑，降低对自身的评价、丧失信心，最终丧失工作的动力导致抑郁症状。在一项对抑郁症大学生进行自信心团体训练的研究中表明，[16]自信心有助于个体对抗抑郁情绪。在应激事件后，高自信心个体也会报告出较少的抑郁情绪，而低自信心的个体往往在应激后体验到更多的抑郁情绪。高自信心的个体在应对抑郁情绪时会采取积极的应对措施，而低自信心个体则相反，低自信心个体总是通过其他人的评价来验证自己的消极自我认知。

通过自信心团体训练，警察在专业人员的带领下与团队中其他的警察分享交流，与团体中其他人建立融洽的关系并分享积极评价。通过正视抑郁情绪，建立起积极的自我价值评判系统帮助警察认识到自己积极的一面。高自信心的建立不仅有利于警察处理好应激后的抑郁情绪，还可以帮助警察在警务活动中提高对自身行为的掌控力，做到处乱不惊，灵活应对不同的执法环境。

（三）恐惧情绪的对策

1.系统脱敏疗法。系统脱敏疗法又称交互抑制法，这种方法通过刺激或诱导具有恐惧症状的个体逐步回忆并暴露出导致其产生焦虑、恐惧情绪的情景，然后通过放松训练与这些负性情绪进行对抗来达到消除负性情绪的目的。[17]这种理论的基础是恐惧反应与放松反应不可能同时存在，因此可以通过练习放松来对恐惧情绪进行抑制。恐惧记忆会使警察误以为最初的创伤性事件再次发生，并引起回避、退缩等症状。通过系统脱敏训练，警察学会对肌肉进行交替地紧张与放松，在划分不同警察个体恐惧反应等级的基础上，有针对性地进行治疗与放松练习，并逐步提高等级深入治疗。[18]系统脱敏训练通过降低警察个体对引发恐惧情绪的场景敏感度、增强耐受性、削弱场景与恐惧反应之间的联系，逐渐消除警察在面临此类场景时出现的恐惧情绪。

2.冲击疗法。冲击疗法属于暴露疗法中的一种，它简化了恐惧反应的分级，相对于系统脱敏而言更便于实施。该方法需要产生心理应激的个体通过想象或现实的方式直接暴露在引起恐惧的事物下。在唤起个体的强烈恐惧情绪后持续一段时间内，辅以引导或者放松，让其明白所恐惧的事物并没有实质威胁。例如警察在目睹歹徒使用刀具伤人或自己通过开枪制止犯罪时会产生心理应激，这种心理应激可能会发展为对刀具或者枪支的恐惧。在冲击疗法的引导下，将警察置于想象或现实的武器前，引发他们强烈的恐惧反应，为了训练效果需要保证警察不能回避，在经过一段时间暴露后这种恐惧反应会逐渐减轻，此时治疗者通过引导警察放松，并告知警察这些武器是可控的，不会随意伤人来缓解警察的恐惧情绪，帮助警察在工作中再次接触武器时能够从容应对，将治疗中的放松状态与武器结合起来，建立条件性的情绪反应。

3.眼动脱敏疗法。眼动脱敏疗法首先需要对个体的创伤性记忆进行评估，判断其严重程度。在此基础上引导创伤性个体回忆引发恐惧的事件，要求被个体的眼睛跟随手指进行快速移动。该理论认为应激事件破坏了大脑信息加工的平衡系统，使得事件锁定在大脑中。但是通过反复的眼动和系统的干预可以促进大脑两个半球的沟通，调节信息加工系统的平衡性来解除应激事件在大脑中的锁定，以此来削弱应激事件与警觉状态之间的关系，减轻个体的应激反应、缓解恐惧情绪。[19]

针对警察应激后出现的恐惧情绪，专业的治疗师对引发警察恐惧情绪的应激事件进行评估并制定针对性的治疗方案，在此基础上引导警察进行阶段性的想象，治疗师通过双侧有规律的快速眼动帮助其恢复处理相关应激事件的能力，在完成后要求其报告当前的心理状态以及对创伤性事件的评估，在这个过程中引导警察在创伤性事件中加入积极的想法，与原有的恐惧情绪进行联系，使积极情绪与消极情绪对抗，以此帮助警察消退应激事件中带来的强烈恐惧情绪体验，促进对应激源的遗忘。

四、结语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以及对警察执法要求的提升，警察在警务活动中需要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高风险、高压力、高对抗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警察需要在工作中暴露在多种应激源下。警察通过对应激后所产生的不同负性情绪采取针对性的心理训练，有利于提高对抗心理应激的能力，改善心理健康状态，更好地应对日趋复杂的执法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