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 婷
“王戎兵器”铜玺
玺印,《释名》解释为:“玺,徙也,封物使可转徙,而不可发也。印,信也,取以封物为信验也。亦言因也,封物相因付。”中国古代玺印有着两千多年的发展历史,反映着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状况,有着重要的历史、艺术价值,现今仍然有在使用。玺印在当时社会既是掌权者所持的一种职务凭证,又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天津博物馆所藏的玺印具有数量大、精品多、时代全的特点,在全国博物馆玺印收藏中名列前茅。
玺印的产生不是偶然的,而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从文献和实物资料来看,玺印出现和发展于春秋战国时期。春秋战国时期的官印、私印都称作“玺”,“玺”是中国印章的最早名称。天津博物馆收藏的玺印时代最早的是春秋时期的“壬戎兵器”铜玺,绞索状半圜形钮,钮上有绳纹,印体扁平,印背铸有对称的蟠虺纹,菱形印面,被两条凸起的交叉直线分成四格,玺文书体为战国古文,内容为“壬戎兵器”四字,应是封缄军中发放兵器的文书所用的官玺。其文字与出土的春秋时期的青铜器“秦公簋”上的铭文形式基本相同。从纹饰及字体判断应属春秋时期的秦国官玺,也是迄今所见的传世玺印中唯一的一件春秋铜玺。此玺为收藏家陈介祺旧藏古玺之冠,后为周叔弢购藏,并于1981年捐献给国家。
天津博物馆所藏数量较多的是战国时期的玺印,这些玺印时代特点鲜明,各具地域特色,很多玺印的内容可与历史文献相互印证。战国官玺是各诸侯国颁发给官员本人的玺印,既是行使权力的凭证,也是任官资格身份的证明,而私玺则是当时社会经济活动中作为凭证信物的一种工具。
这时的玺印内容除了官职,私人姓名如馆藏的“王鸣”“西方疾”等人名玺外,私玺中还有很多箴言、吉语和一些动物、器物图案的玺印。馆藏有吉语玺“吉”“昌”“千万”“千秋”“千金”“日有千万”等,箴言玺有“敬”“敬身”“敬事”“悊”“悊之”“中职”等,玺面形态丰富,形状各异。这些馆藏的战国时期的玺印,形制工整,工艺精湛,文字笔画纤细劲挺、布局参差不拘,颇得自然意趣,代表了战国时期玺印铸造的高超技艺水平。
“右司空印”铜印
公元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规定只有皇帝使用的印才可称为“玺”,官吏及私人用印则称“印”,并出现了专门机构管理玺印的制作、发放、回收等。秦朝官印制度的确立,具有开创意义,它对后世封建王朝官印的规范与管理,具有极为重要的示范作用。天津博物馆藏的秦印多为铜质、鼻钮,印文书体为秀丽的秦篆,“右司空印”即具有典型的秦印风格,方形印面,有田字界格,界格只右侧见边框,凿阴文“右司空印”四字。“司空”官职西周始置,位次三公,与六卿相当,掌水利、营建之事,春秋、战国时期沿置。此印为秦时掌管营建的官员用印,秦代因年份短官印传世少,史料价值极高。馆藏一方秦“文路、路”两面玉印,是秦代罕见的白玉质穿带私印,印身扁薄,侧面有一椭圆形穿孔,可穿带佩于腰间,方便使用。长方形印面,一面阴刻“文路”二字,有日字界格,一面阴刻“路”字,有方形边框。秦代穿带玉印极为少见,此印玉质润白,文字笔画起止皆尖,转折处似方而圆,柔中寓刚,优美和谐,颇具时代气息,是秦印中的精品。
中国古代的玺印发展到了汉代,已经形成了严格的使用及管理制度,朝廷百官用印的材质、形制和印绶的颜色各有定制,井然有序。天津博物馆藏的汉代玺印数量很多,无论在印钮形制,印文的铸造和内容上都极具时代特色。
西汉初期的玺印沿袭了秦印的风格,官印印面上仍带有“田”字或“日”字界格,而字体则较秦印苍劲方整,处于过渡时期。馆藏的“左礜桃支”铜印,蛇钮,印体扁平,有“田”字界格,印文为阴文汉篆“左礜桃支”四字,布局疏朗。其形制因袭秦官印,制作改凿为铸。《秦封泥集》收有两枚“左礜桃支”“右礜桃支”封泥,下注:从“左、右礜桃丞”,“桃支”是“桃丞”的下属。蛇钮印只出现在西汉建国之初,使用时间很短,传世极少。
经过了过渡阶段,汉印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特点,印面已不见界格,摹印篆得到大发展,字体结构力求和谐匀称,笔力雄健流畅,加上纯熟的铸造技术,汉印具有了典雅雄浑的气韵。馆藏“上林尉印”铜印,瓦钮,凿阴文汉篆“上林尉印”四字。《后汉书·百官志》云:“少府属官,有上林丞、尉各一人。”“上林”即上林苑,是为皇帝饲养禽兽以备狩猎的园囿,“上林尉”是保卫上林苑的武官。半通印如馆藏的“保虎圈”铜印,薄边覆瓦状钮,为方印的一半,印文为阴文汉篆“保虎圈”三字。汉文帝时,上林苑设保(养)虎圈,专供帝王观赏,这可能是中国最早的动物园,此印为保虎圈管理官员用印。
处于两汉之间的新莽时期是玺印史的一个特殊时期,王莽当政后,附会《周礼》,托古改制,依《周官》《王制》等更改了许多西汉时期的官名和地名,并制定了五等爵制和四等封地制。新莽官印有其所特有的官名,如馆藏“中垒左执姦”铜印,龟钮,凿制,印文为细阴文汉篆“中垒左执姦”五字。《汉书·百官公卿表》载:“中垒校尉掌北军垒门内,外掌西域。”又《王莽传》云:“天凤四年置执法左右刺姦。”翟中融著《集古官印考证》认为,“‘左执姦’即王莽所置执法刺奸之官”,此“左执姦”印为中垒校尉的属官用印。“姦”即“奸”,此字为异体字且自占一列,独树一帜的五字官印布局是新莽时期官印的一大特色,其字形工整秀丽,笔画圆润饱满,铸造水平高超精湛。
东汉时期因政局不稳定,铸印技术有所衰退,官印笔画渐粗,印体普遍加厚。如馆藏“君侯之玺”铜印,龟钮,印文为阴文汉篆“君侯之玺”四字。“君侯”一词有两种解释:《汉书·刘屈牦(氂)传》注引如淳曰:“《汉仪注》列侯为丞相,称君侯。”而颜师古则认为,“君侯”是对列侯的尊称,列侯为爵位名,是秦制二十等爵之最高极,汉代沿用,印文称玺应为列侯用印。
除了特征明显的官印外,汉代在私印方面也有了充分的发挥空间,不仅材质、钮制多样,且在文字上出现了各种书体,后世印皆遵循汉法发展出各种独具特色的书体。馆藏的“阳成婴”玉印,覆斗钮,横穿孔,印文为阴文小篆“阳成婴”三字,笔画纤细挺拔。印文由三个字组成,布局本不易平稳,但将“婴”字上下两部分加长,与“阳成”二字对应,显得流畅匀称,且意态生动,是汉代私印的典型代表。
在印文题材上汉代多了一些带有道教修仙内容的吉祥用语,这与当时社会崇尚道教文化有关,并且有些吉语的内容还与此时的铜镜铭文相呼应,如馆藏“赵诩子产”三十字铜印,薄边瓦钮,印体扁平,印文为阴文汉篆“赵诩子产印信。福禄进,日以前,乘浮云,上华山,飤玉英,饮禮泉,服名药,就神仙。”三十字。此印为汉代韵语印,用于殉葬,印文属道家学道求仙的内容,是迄今所知传世玺印中文辞最长的一枚汉印,弥足珍贵。
“永和县印”铜印
“首领”铜印
汉印中有一部分少数民族官印,是汉代中央政府赠给少数民族首领的官印。如馆藏的东汉“汉匈奴破虏长”铜印,此印是东汉朝廷颁发给归附的匈奴首领的官印。驼钮俯躯跪卧,头回缩,颈部时见用刀刻画出来的鬃毛,驼腹下有孔,骆驼是少数民族家庭必不可少的重要驮畜,此体态寓意该民族已经归顺汉王朝。
汉代政治稳定,经济富强,文化艺术繁荣,是中国玺印发展史中极其辉煌鼎盛的时代,承秦制并延续完善官制、官印制度,完善了摹印篆文字的规范过程,形制工整庄重,印文浑朴灵动、气韵恢宏。汉印的艺术成就有继往开来之功,是后代篆刻家取法借鉴的范本。
魏晋时期流行一种六面均有文字的印式,印文结体较松散,随意性强,但自然率真,颇受后世印人青睐。如馆藏的“曹氏”六面铜印,印体呈凸字形,上面凸起缩小铸成印钮,钮上有穿,凿阴文“曹氏”二字。底面为阴文“曹氏印信”,印体四面为“女言疏”“曹新妇白疏”“官”和“印完”。除“官”字为汉篆,其余印文书体皆为悬针篆。悬针篆文字上部笔画结合紧密,下部体势伸展自如,收笔尖细,形成疏密有致的结体特点,其书体与魏正始年间的三体石经中的篆书相近,是研究玺印字体流变的重要资料。
隋唐以后的官印印面加大,唐代规定政府颁发的官印在官员卸任后均要上缴销毁,所以官印传世不多。隋唐玺印除了传统的铸造形式外,一部分则采用了一种新的铸印形式,先铸好印体,再将烧红的扁细铜条按字形笔画的长短、形态来进行剪裁、弯曲,然后拼连成字焊接在印面上,称为蟠条印。印面呈现出回环弯曲的形态,布局并不统一,字法也屈曲缠绕,这为后世九叠篆的出现打下了基础。馆藏的“观阳县印”铜印就是这时期的典型代表。此印半圆形扁柱钮,左右贯一穿,印体扁平,方形印面,有窄边框,印文为阳文小篆“观阳县印”四字,字口极深。印背刻楷书款“开皇十六年十月五日造”。观阳县治所在今山东海阳县西北发城镇,以在观水之阳为名,此印依其形制应为隋代官印。
“和硕庆亲王宝”鎏金银印
五代时期因战乱导致铜料缺乏,此时的玺印铸造质量有所下滑,多数玺印印体较薄,官印略作长方,出现了以隶书和楷书入印的新局面,馆藏一方五代时期的“元从都押衙记”铜印,印体扁平,印钮扁薄,楷书阳文。“元从”始于唐高祖的“元从禁军”,凡被授予者,皆享有一定的特权。“都押衙”是官名,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皆擅设衙官,“元从都押衙”系军帅亲重之官,多见于五代史书。此印是我国最早的楷书实用官印,五代时期官印传世极少,具有不可多得的历史研究价值。
北宋官印形制基本承袭隋唐五代时期,南宋亦同,但也做了一些变革,一个主要特点是印背开始刻有楷书年款和铸造颁发机构“少府监”“文思院”等字样。《宋史·职官志》载:在宋代“凡车辇、饬器、印记之造,则少府监、文思院隶焉”。当时文思院隶属于少府监,是其下属五院之一,铸造印记是由少府监直接负责的,并不归文思院。但到了高宗“绍兴三年,诏少府监并归文思院”之后,文思院就继少府监之后成为国家专门的铸印机构。如馆藏的北宋熙宁三年“永和县印”铜印,柄钮,无穿,方形印面,印文为阳文九叠篆“永和县印”四字,字口极深,背刻“熙宁三年少府监铸”。永和县在今山西境西南,属临汾所辖,此印应为北宋时期永和县县令所用的官印。南宋官印上大多刻有“文思院铸”,南宋时期少府监的铸印职能被文思院所承袭。如馆藏的南宋淳祐九年“建康府驻劄(扎)游击水步军第二正将印”铜印,矩形柄钮,方形印面,有宽边,印文为阳文九叠篆书“建康府驻剳游击水步军第二正将印”十五字,字口深,印背刻阴文楷书款“淳祐九年文思院铸”。“建康府”即今江苏南京,南宋时设,是仅次于临安的重要军事和政治中心,此印系驻扎在南京统领机动水军的官员用印。
馆藏还有一方南宋建炎四年“建炎泾原路第七将印”铜印,背款有“宣抚处置使司行府铸”字样,显然不合乎宋代印制,对于这一情况,可有两种解释:一是南宋初年,时局动荡,政令不行,个别机构擅自越权为下属铸印;二是因统一铸印不便,朝廷允许一些机构暂时便宜行事的结果。
馆藏较有特色的是与两宋同时并立的辽代、西夏、金代的官印,在汉民族文化的影响下,这些少数民族依据汉字书法创造了本民族的文字,并把他们的文字仿效汉字篆体用于官印,辽印用契丹文,西夏印用西夏文,金印用女真文,传世较少。如馆藏的西夏文“首领”铜印,斗形钮,上宽下窄,钮顶凿西夏文楷书“上”字,钮左右横贯一穿,方形印面,圆角,有圈边,印文为阴文西夏文篆书“首领”二字,字口颇深,背凿西夏文楷书款七字,记年号及官员姓名,释为“天庆八年,唵乞郎”。西夏除高官外,一般官吏皆称首领。还有金代国书如馆藏的“和拙海栾谋克之印”铜印,矩形直钮,钮顶铸一“上”字以决正倒。钮右、背凿“大定十八年八月”,钮左凿“礼部造”。上侧面凿“和拙海·谋克”,皆汉文楷书阴刻款。印文为宽边朱文九叠篆书“和拙海栾谋克之印”八字,印左侧面凿女真文款一行,译文为“和拙海栾毛毛可(谋克)”。此印是金代兵民合一的政权机构“谋克”的印鉴。带有女真文边款的金代印章极少,史料价值很高,在研究我国金代兵制、政治组织等各方面都是不可多得的历史证物。
天津博物馆馆藏宋至元时期的玺印还有些是带有各种图案或标记的“押印”,元代押的形状更加丰富,材质也更为多样。如馆藏的元玛瑙押印,蹲龙钮,龙头、眼、嘴、鼻、角刻画清晰,龙体镂空,饰纹清晰,印体扁平,方形印面,印文为阳文押字,属“地平天成”式,印上有一窄横画,下置一宽横画,皆有起、驻笔意,龙钮私押印存世量很少,较为珍贵。
天津博物馆还收藏了近代几位皇亲使用过的玺印,如“祺皇贵太妃之宝”银印,此印为嫔妃用印,蹲龙钮,龙体刻画精细,威武庄严。方形印面,铸阳文满、汉两种篆书“祺皇贵太妃之宝”。“祺皇贵太妃”原本是清咸丰皇帝的端恪皇贵妃,系满洲镶黄旗头等侍卫裕祥之女,咸丰八年(1858)进宫,咸丰十一年(1861)被穆宗封为“皇考祺妃”,卒于宣统二年(1910),宣统皇帝尊她为“皇祖祺皇贵太妃”,此印是清宣统皇帝为皇祖重制玉册,改镌玉宝时所制。同为皇亲的馆藏还有一方“和硕庆亲王宝”鎏金银印,为亲王用印,龟身、龙首、独角鼍龙钮,方形印面,有宽边,印文左为汉阳文篆脚呈燕尾式的芝英篆书“和硕庆亲王宝”,右为相同内容的满文篆书,篆脚也为燕尾式。此印为光绪二十年(1894),慈禧太后六十诞辰时,晋封庆郡王奕劻为和硕亲王时颁给他的鎏金银印。宣统三年(1911)十二月溥仪逊位,奕劻及全家避居天津直到去世,此印遂留在津城,同时留藏于我馆的还有亲王的册封金策,其府邸现在也是天津五大道上的著名景点。
玺印艺术盛于战国至秦汉时期,源远流长,至今仍在蓬勃发展,是我国文化艺术宝库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天津博物馆收藏的玺印大部分来自收藏家的捐赠,主要包括两部分:战国至秦汉时期的玺印大多源于周叔弢先生的捐赠,明清时期的流派印则是来自徐世章先生的旧藏。这些玺印极具历史与艺术价值,不仅为天津博物馆的文物收藏锦上添花,更为我们研究中国古代职官制度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还为明清时期制印流派与篆刻艺术的发展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实物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