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财务舞弊反思

□文/李子嫣 毛腊梅

（铜陵学院会计学院 安徽·铜陵）

［提要］ 本文首先介绍我国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社会现状、分析及财务舞弊的动因，在此基础上探讨并反思审计失败的原因和我国审计机制存在的问题，最后从多角度提出治理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的有效对策，从而起到维护公众对证券市场的信心、促进经济稳定发展的作用。

一、引言

企业作为我国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兴衰影响着国家经济的发展。然而，经济发展的道路并非总是一帆风顺，上市公司的财务舞弊案例频频发生，件件被公之于众：前有著名的“中国第一蓝筹股”银广夏、万福生科、“扇贝带着五亿跑了”獐子岛等，现有A 股“康氏2 兄弟”、瑞幸咖啡等纷纷被曝出财务造假。近几年，我国上市公司财务造假案件数量有增无减，一系列财务舞弊及审计失败案例严重侵犯小股东的权益，打击了公众对证券市场的信心，进而引发社会公众对上市公司会计信息质量、注册会计师的执业能力和审计的公信力等各方面提出了质疑，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上市公司财务舞弊现象的频频发生，反映出我国审计制度还存在一系列问题。因此，深入分析企业财务舞弊的动因和审计失败的原因并提出具体的治理策略，对完善我国审计机制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二、我国企业财务舞弊行为社会现状

我国证券市场是一个新兴的政府主导型市场，在短时间内已取得了迅速发展。高速的发展给企业带来了机遇，与此同时也让企业面临着巨大的挑战。随着市场竞争愈演愈烈，企业存在的各种问题被暴露出来，最受社会关注的便是企业财务舞弊问题。一系列财务舞弊案例已表明，只要诱惑足够大，监管制度又有机可乘，当企业无法保持稳定的盈利水平、管理层无法达到预期目标时，迫于业绩压力，部分上市公司在利益驱使下，不惜以身试法，隐瞒真实的经营状况，编造虚假财务信息，通过财务舞弊套现利益。

康得新于2010 年7 月登陆A 股市场，公司市值从30 亿元涨至近1，000 亿元。然而，这样的“白马股”，却因为债务违约问题，一夜之间脱下华丽的外衣。康得新所披露的2018 年年报中显示公司持有153.157亿元，2019 年1 月却宣告公司无法偿还15 亿元短期融资债券的本息。账面拥有百亿元的上市公司竟然无法偿还15 亿元债务，瞬间在市场上引起了广泛关注和质疑，随后康得新的股票跌至谷底。2019 年7 月5 日证监会证实了康得新的财务舞弊。

“康氏2 兄弟”中的康美药业于2019 年4 月发布会计差错更正说明，对2017 年财务报表追溯调整，仅货币资金一项竟达299.44 亿元。对于如此大的金额，康美药业竟恬不知耻的对外宣称这不是财务舞弊，只是“会计差错”。2019 年5 月证监会对为康美药业连续审计近20年的正中珠江会计师事务所进行立案调查。次年5 月，康美药业舞弊案调查结束，坐实了康美药业财务舞弊的事实：2016 年至2018 年康美药业累计虚增货币资金886.8 亿元、营业收入291.28 亿元。康美药业财务舞弊是我国迄今为止最为严重的财务舞弊案件，可谓是完全丧失道德底线。

“康氏2 兄弟”这两起财务舞弊大案严重损害了小股东的利益，阻碍中国股市的稳健发展。企业财务舞弊早已不再是新鲜事，但是随着法制的健全，我国上市企业的财务舞弊仍屡禁不止，涉及金额越来越多，舞弊手段越来越卑鄙。一系列审计失败的案例足以说明我国对财务舞弊行为防治方面的不足，财务舞弊问题已成为资本市场最大的公害，引起社会公众广泛关注，这无疑为财会人员敲响警钟：是什么导致财务舞弊愈演愈烈？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三、上市公司财务舞弊动因分析

我国近十年因财务舞弊而被罚的上市企业已过百家，利益的驱动、道德的沦丧致使企业最终走向衰败。财务舞弊的频发所带来的危害日益严重，因此深入剖析企业财务舞弊的动机，发现各部门制度的不足对促进资本市场的稳定发展尤为重要。基于舞弊三角理论，当压力、机会和舞弊者的借口共同作用时，三者产生叠加效应，都给上市公司的财务舞弊创造了机会，在此得出以下分析：

（一）压力因素。资本市场的利益诱惑是企业财务舞弊的直接诱因，越来越多的企业走上融资、上市的道路。企业上市，不仅意味着可以增加企业估值和品牌形象，还为企业带来固定的融资渠道、更多的融资机会。为达到融资目的，申请上市配股以扩大融资能力是一些企业的发展目标之一，然而我国对企业上市的要求极高，在经济周期下行时段，该上市门槛也未降低。在现行的核准制股票发行制度下，部分社会公众基于信任，认为政府已核准审查过每家公司。但是，仍存在部分上市公司为了获利，粉饰报表进行财务造假且手段高明，政府不能保证所有的核准准确无误。为了达到上市的标准，部分未上市的企业，不得不铤而走险，通过保荐机构进行财务包装，营造高收益的假象，编造虚假财务报告，披露虚假信息。

对于上市公司，在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时，因受到竞争者威胁而产生业绩压力且商业模式不断创新进而产生转型升级压力，企业选择盲目地开辟门店、扩大市场，导致管理者承受高压力，当企业无法保持高盈利水平、达到预期目标，为了稳定股价、保持上市资格、避免退市，便会走上财务舞弊的不归路。

（二）机会因素。机会因素是舞弊的重要条件，指舞弊者有实施舞弊行为的机会且实施舞弊后可逃过监管部门督察处罚的契机。

1、企业内部控制结构存在缺陷。企业内部缺乏控制，便为财务舞弊提供机会。公司治理结构是由经理、股东会、监事会和董事会共同组成的治理结构制度体系，来保证公司顺利运行。部分上市公司因内部治理制度不健全、权责无法制约协调，同时企业内部信息存在不对称性导致董事会和监事会无法发挥实际监督的作用，形同虚设，为财务舞弊开了绿灯。当股权集中程度过高，实际控制人掌握公司重大权力时，小股东的权益则无法被保证，为财务舞弊埋下祸根。

2、审计人员和机构内部管理存在缺陷。经济发展、企业数量增多的同时，对独立审计机构的需求也在增长。大型会计事务所近年忙于扩张，而疏于自身内部管控，徒有其表且华而不实。资历较深的注册会计师一般都是合伙人，把主要精力放在扩展业务而非完成业务，反而将需要极强专业能力的审计任务交给没有丰富实践经验的审计人员甚至是实习生。同时，在审计行业的激烈竞争中，部分审计人员在利益驱动下利欲熏心，未能恪守道德原则，为造假企业出具标准无保留审计意见，甚至毫无底线为造假者出谋划策粉饰报表。这一漏洞严重导致审计的失败。

3、监管部门威慑力低。旧《证券法》规定，对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违法行为以60 万元处罚金额封顶。2019 年12 月修改《证券法》，将处罚金额提升至1，000 万元。新《证券法》相较于旧《证券法》处罚力度增幅不小，但与违规的收益相比，实属小巫见大巫。如若不重重加大追究实际控制人的刑事责任，仅略微加大经济处罚，根本起不到应有的警示作用。违规成本如此低廉，何以威慑造假者，何以治理企业财务舞弊？

（三）借口因素。造假者的“诚信危机”是极易滋生财务舞弊的重要因素。自我道德价值观扭曲的舞弊者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追求，总会不断找到各种借口掩饰企业的财务舞弊。正是稳定股价、促进企业的发展、企业经营利润的最大化等借口，逐步让舞弊者走上造假的不归路。由于受社会经济环境的影响，对于企业实际控制人来说，更应坚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敬畏法律，而非陷入“诚信危机”。

四、审计失败原因分析

注册会计师提供的审计服务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会计信息质量，审计的失败不仅会导致事务所自身名誉受损并受到处罚，还会使社会公众不再信任证券市场，从而影响资本市场的稳健发展。一系列财务舞弊事件暴露出我国独立审计质量的严重低下，其中涉案的不乏代表行业较高职业水平和道德水准、规模庞大的会计师事务所。从根源剖析审计失败的原因，深入反思我国审计制度存在的问题，对提出上市公司财务舞弊问题的治理对策有着必不可少的作用。

（一）审计委托制度存在弊端导致独立性的丧失。独立性被财经职业界称为审计的灵魂，而现行的注册会计师审计委托制度很大程度上损害了审计独立性。注册会计师审计委托模式可分为直接委托模式和间接委托模式。直接委托模式中注册会计师的审计独立性较高，但只适用于股权集中的企业。而对于我国很多大型国有企业，股权不集中这一特征尤为明显，股东大会对审计委托权的行使很困难，因此只可采用间接委托模式。间接委托模式较直接委托模式的不同在于审计代理委托人代替财产所有者直接对接注册会计师行使委托权，而难以保障的是审计代理委托人不会与实际控制人串通一气，选择对自己有利的审计受托方。

名义上审计受托方是由股东大会决定，实际上其委托权和收费标准等皆由实际控制人直接决定，也就意味着身为被审计对象的企业管理层同时也是审计委托人，导致作为第三方中介机构的注册会计师处于对上市公司实际控制人的依从地位，存在严重的利益冲突，注册会计师审计的独立性将大打折扣，那么将无法保证审计报告的客观公正，最终导致审计的失败。

（二）审计范围和手段的局限性。会计师事务所是具有一定会计审计专业水平、受当事人委托的从业人员，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按照审计准则承办业务的中介服务机构。注册会计师要在有限的时间、法律允许范围内用有限的手段进行审计，这些局限性导致很多必要程序都无法执行。例如，货币资金舞弊和交易造假类收入舞弊需要涉及企业的关联方、客户甚至是金融机构等多方共同配合，向会计师事务所提供虚假的询证函、银行流水才可完成。长期以来，注册会计师在查询、调查、取证时会遇到金融机构和关联方不配合的情况，无法获取真实完整的数据和资料，实现对企业的全部审计，使识别舞弊难上加难。

（三）审计从业者专业素质的缺失

1、审计从业人员缺少应有的职业怀疑。一个企业毛利率、货币资金、存货和收入相关指标如若与同行业其他企业相关指标之间有较大出入或一个企业频繁更换客户、供应方，那么注册会计师应提高警惕。以康得新虚增收入为例，其手段高超之处在于以虚增成本代替减少成本，稳定了毛利率，同时虚增研发费用、采购、生产费用使利润率不会出现较大波动，加大识别舞弊难度。但规模越来越大的康得新作为一家大型制造企业，其存货在2013 年至2017 年几乎没有增长，但存货占资产比例越来越低，同行业其他企业存货周转率为3 个月，康得新的存货周转率仅为29 天，审计师是否对该低存货周转率保持适当的职业审慎？审计货币资金时，瑞华的审计人员亲自核对相关资料，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而康得新明显存在“存贷双高”，审计人员为何又无法发现呢？

2、专业能力的缺失。企业财务造假的手段愈来愈隐蔽，需要审计人员拥有极高的专业素质和经验才可识别舞弊手段。小型会计师事务所存在不规范、水平低的现象，规模较大的会计师事务所忙于扩张合并。企业为了压缩成本，往往会招聘大量专业素质不高的从业人员，让善于应试考试而毫无实践经验的应届生或实习生执行审计任务，导致事务所匮乏经过专业训练的高素质人才，人才储备状况较差。而具备专业素质的注册会计师则投放大量精力至扩大业务中而非执行审计业务本身，为审计大大增加了失败风险。

3、审计执行程序不规范。目前，我国审计执行程序在实践中忽视执行阶段的审计工作及审计的规范现状的情况较明显，只是机械地按照准则走流程、填底稿，重视会计报表上的数字，而不注重实地盘查，缺失函证和监盘程序。以康美药业为例，由于野生人参埋在地下，盘点难度大，审计人员并未全程实施存货盘查，为康美药业财务报表中存货少计195 亿元创造了机会。

（四）审计从业者道德素养的缺失。部分审计从业人员在履行审计监督职能时无法遵守审计法则，或与被审计对象存在某种关联，从而影响审计客观公正、实事求是地执行。失敬于法、胆大妄为在部分审计从业人员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由于他们缺乏社会责任心、低估违法成本，向利益的诱惑低头，最终走上为企业财务造假推波助澜的不归路。

五、上市公司财务舞弊治理对策

（一）加大经济和刑事处罚力度。康美药业299 亿元不翼而飞，证监会仅对其处以60 万元的罚款，对实际控制人马兴田处以90 万元罚款。康美药业置22 万股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对整个社会造成了严重恶果，然而它付出的代价竟不及皮毛。有这“前车之鉴”，那些妄想依靠造假致富的企业怎能不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呢？

上市公司肆意妄为，财务造假猖獗蔓延、屡教不改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造假成本远远小于预期收益，当道德无法约束企业的造假行为时，唯有深文峻法可对其造成威慑力，强力制止造假行为的再度发生。因此，从保护中小股东利益的角度修改相关法律法规，完善审计法律惩戒体系，大幅加重对造假者的经济处罚额度及追究其刑事责任，提高违法成本乃当务之急。

（二）改革审计制度，确保审计独立性。一方面注册会计师应加强自身的职业道德素质，在执行审计任务时时刻保持客观、公正，确保审计独立性；更重要的是要对现有的审计委托制度改革，确保审计的独立性。较保险公司委托和监管部门委托更具可操作性的改革是将会计事务所的选聘完全交由独立董事组成的审计委员决定，审计委托方案由股东大会表决。同时，为保证会计师事务所保持公正客观的职业怀疑精神，应实行上市公司审计业务的会计事务所强制轮换机制，明文规定强制轮换期限，制定出切实可行的操作制度，避免审计人员长期审计同一企业。

（三）加强审计从业人员的职业道德素养。《中国注册会计师职业道德规范指导意见》中规定：“注册会计师应当履行相应的社会责任，维护公众利益。”（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2011）第一，对于注册会计师个人，首先需要提高业务胜任能力，确保审计工作质量。事务所可以对执业会计师进行定期培训、再教育、法务训练，提升审计人员的执业能力。第二，提高审计工作质量的前提条件是重视德才兼备的专业人才。会计师事务所和企业在招聘审计人员时，不仅需在专业能力上严格把控，更应选聘具备职业道德的注册会计师。第三，注册会计师应规范执行审计程序，提升审计质量。第四，会计师事务所和企业可以制定可操作的奖罚机制，针对保持良好职业道德的员工给予奖励，对违反职业道德的员工采取相应的惩罚措施，使审计人员在工作中自我约束。

（四）完善公司内部治理机制。优化公司内部治理机制是遏制上市公司财务造假的必要条件。第一，减少“一股独大”优化上市公司的股权结构，提升独立董事的比例，完善独立董事制度。第二，要积极加强建设独立的内部审计组织。第三，强化审计委员会防范财务舞弊职能，完善内部监督机制，提高内部审计的独立性。第四，企业应加强道德文化建设，倡导会计诚信，营造良好的独立审计环境。

（五）与时俱进，转型升级。伴随时代发展变化，很多传统行业纷纷转型升级，企业财务造假手段越来越隐蔽，审计行业也要尽快与时俱进，借助互联网技术，如云计算、人工智能、大数据、专业数据库等，将低效繁琐的审计工作简化甚至智能化，提高财务舞弊识别能力。

六、结语

对康得新、康美药业、瑞幸咖啡等重大财务舞弊案件的审计失败，不仅对我国资本市场的健康运行产生了一定的消极影响，也损害了我国注册会计师的形象。财务造假事件在全球是普遍存在的，发现问题的弊端，才可更好地改革制度。发展的道路是曲折的，审计失败被曝出的同时，也为审计从业者、会计师事务所、监管部门敲响警钟——必须创造一个良好的独立审计执业大环境，优化审计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