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扶摇：国学选人用人智慧》系列之三十副手：至柔者至刚

蒋青林

组织中如何选配好副手，的确是相当重要的事情，毕竟一把手不可能事事躬亲，而副手就是分担压力的首要人选。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有许多关于做好副手的论述，与此同时在漫长的历史进程当中也涌现出了一大批值得后人仿效的副手典范。关于副手的理论阐述，比较集中地体现在易经中的坤卦。坤“象”指出：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与“天”相对应，“地”处于支持与配合的地位。大地的优秀品质体现在宽厚、包容、忍让和承载，她生长万物，默默孕育，无私付出，不求回报，甚至在遭到误解和埋怨时也没有过多的辩解。大地谨守本分，从不提出过多的要求，犹如母亲，她将一切都奉献给了家庭，但她并不以此来要求什么。与此同时，我们千万不要以为坤卦是软弱可欺的，恰恰相反，坤卦标明它有自己的承受底线，一旦逾越它将强力反击，其能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例如，人类无休止地污染环境，到达临界点，自然界就将发生“毒雾”等事件，让人大批死亡。坤的卦词特地指出“利牝马之贞”，也就是说，坤的吉祥亨通是有条件的，需要具有“牝马”般的忠贞。牝马，也就是母马。母马特别有个性，她非常忠诚地臣服于居于首领地位的公马，极其温驯地追随它。但是当领头公马带领群马奔向错误的方向时，母马就会及时提醒，倘若公马执迷不悟或顽固不化，母马就不干了，蹶起蹄子与之拜拜，各走各道。换句话来说，副手在忠诚、本分和忍让的表象背后，还有一颗谨守原则的强大内心。审视中国历史上的辅助者，我们可以发现许多副手不同程度上具有坤卦所强调的特征。为了简便起见，本文将从一些主要方面对副手选用标准进行高度概括和提炼，大致来说，优秀副手应该具备以下三个方面的特征：一是忠诚宽厚；二是内敛知止；三是补救守正。

汉朝名相萧何非常符合坤卦的价值指向，可将其作为副手的典范。萧何很早就认识刘邦，当时萧何在县里做事，刘邦还在泗水亭当亭长，也就是乡村干部，但萧何知道刘邦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并没有因为自己地位高一些而瞧不起刘邦。等到刘邦起事之后，萧何也来了个华丽转身，扔掉原来的差事而专门给刘邦当副手。刘邦带兵打仗，浴血奋战，萧何则专事后勤保障，源源不断地提供钱粮和人员补充。在艰苦创业阶段，大家齐心协力，相互信任，也不存在权力利益之争，因为还没有得到多少东西。待到事业有了起色，或者成功之后，纷争和猜忌就慢慢出现了，而且越往后越严重。萧何一直死心塌地跟着刘邦，加上他是管后勤的，各种杂事自然特别多，常常忙得没有时间去想些别的事情。汉三年（前204）之时，刘邦与项羽进行艰苦的拉锯战，萧何在后方征兵征粮。汉王刘邦的举动与以往相比有些异常，隔三岔五派使臣来慰劳丞相萧何。萧何想着大哥真贴心，自己那么忙，还经常派人过来嘘寒问暖，想想心里都感动。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清，一位姓鲍的读书人看到了问题所在。他悄悄地对萧何说，汉王在前方辛苦作战，风餐露宿，他之所以每每派使者前来慰问，是担心你在后方出现什么问题啊！萧何一听，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一下子紧张起来，便问鲍生该怎么办。鲍说，为了不让汉王对您有所怀疑，您不如将自个家里凡是能打仗的儿孙啊、侄子啊，全部送往前线，那么汉王对您就彻底放心啦。萧何觉得很有道理，马上作了安排。汉王刘邦一看萧家的青壮男丁都来齐了，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事业成功之后，人际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刘邦当了皇帝，就是汉高祖，下属的许多行为让他难以再像从前那样去充分信任他们。汉十一年，陈豨谋反了，汉高祖十分恼怒，亲自带兵前去镇压。陈豨这摊事还没完全摆平，那边韩信又反了，弄得汉高祖焦头烂额。后来，还是副手萧何得力，他向吕后献计，成功诛杀了淮阴侯韩信。副手立了大功，老大当然要表示一下啦，汉高祖专门派出使者，封萧何为相国，再加封了五千户。除此之外，汉高祖还加大了关爱力度，特令一个都尉带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专门护卫相国萧何。周围人士一看这么大的阵势，纷纷前来给萧何祝贺。唯独一个叫召平的人感觉到了异常，他找到机会，悄悄对萧何说，您可能有大祸啦！萧何一听，脑袋嗡了好一阵，他努力镇定了一会，问召平为什么这么说。召平给他分析了一番：皇上自己在外面打仗，您只是在内守城，却得到了加封，还增加了护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呀；近来陈豨、韩信一个接一个造反，皇上已经开始疑心了，所以他才会派护卫来您这儿。萧何听后双腿发软，几乎要坐到地上。他拉住召平的手，说您一定要给我想想办法啊！召平说，此事其实很简单，您不要加封，而且还要作进一步表示，把家财也捐出来补贴军用，那么皇上就明白您的心思了。萧何茅塞顿开，一切照办。不出所料，汉高祖龙颜大悦。

副手除了要做到忠诚宽厚、谨守本分之外，还要内敛知止，说得通俗点，就是手不能伸得太长。萧何总体上是个老实人，但迫于形势，他也会耍点小聪明。汉十二年秋天，黥布又反了，汉高祖没有办法，再次带兵前去镇压。萧何继续干自己的老本行，稳定后方。可能是受了上次召平的启发，萧何更加卖力地工作，安抚百姓，将自己的家财源源不断捐献出来，私财公用。但是有一件事情令萧何很纳闷，就是汉高祖经常派使者过来询问他在干什么。萧何如实回答之后，不久又有使者过来，问他在干什么。三番五次之后，终于有一位宾客猜到了谜底。他对萧何说，您不久就要灭族了！萧何被吓坏了，忙问何出此言。宾客反问了一句，您现在是相国，论功劳论地位您都在大臣们当中排名第一，皇上难道还有什么可以追加给您吗？萧何很实诚地回答，没有。宾客继续为他分析：自从入关以来，您就深得民心，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来询问，是怕您在关中有什么行动啊！萧何听着听着，背上的冷汗就流下来了。他一脸茫然地问，那该如何是好呢？宾客见时机成熟，就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您何不贪污钱财、多置田地，以此来败坏名气、抹黑自己？皇上知道之后，就会心安了。此虽下策，萧何也采纳了。汉高祖听到消息后，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下来了。

事实上，真正优秀的副手除了具有本分、知足等特征，还必须懂得如何“补救守正”。副手不只是唯唯诺诺，不只是执行力强，他对一把手的忠诚并不是无条件的。如果副手对一把手绝对服从，让他干啥就干啥，那么这种副手基本上就属于“大奸若忠”类型，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无比忠诚，实则别有用心，要么是不负责任，要么想自保，要么是在等待时机实施个人野心。道理明摆在那儿，一把手也是人，偶尔也会犯糊涂，因此副手必须具有担当精神，寻找合适时机进行善意的提醒，哪怕会让一把手有点不高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不时会看到某些管理班子集体失职，严重时会出现“断崖式”腐败。班子成员无一幸免，当然一把手要负主要责任，但副手难道都是被动的、无辜的？非也。上文提及作为副手必须具有坤卦所强调的“牝马”精神，就是要在关键时候提醒和纠正带头公马。然而，在现实当中，又有多少副手真正做到这一点了呢？重温历史，细读经典，其意义可能就在于此。周朝名相姜子牙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到位，值得后人学习借鉴。姜子牙原来在商纣王手下为官，他看到纣王无可救药，就离去了。与不道之君决裂，本身就是一种价值选择，不愿“助纣为虐”嘛。他耐心等待明君的出现，直到七十之后，他才等到机会，开始为姬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服务。姜子牙帮助姬昌发展壮大实力，尽忠尽职尽责。之后，姜子牙又继续辅佐姬发，也就是后来的周武王。《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武王经过周密准备，伐纣时机成熟了。按照当时惯例，但凡重大事情之前，人们都借助灵龟进行占卜，再依据所测结果行事。很不巧，占得的结果不吉利，而且天气也发生了异常，一时间风狂雨暴，天昏地暗。大臣们都吓得要死，劝武王不要起兵了。武王看到这种情形，心里也犹豫不决。作为副手的姜子牙，此时表现出罕见的主见与担当，他极力劝说武王马上出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武王从副手这里得到支持与鼓励，于是下定决心，攻打商朝。结果事情进展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迅速攻入朝歌，推翻了纣王的暴虐统治。

感性一点来说，优秀的副手是厚道的、知足的，也是能干的，与此同时他又是守原则的、有底线的。外表看起来老实、听话、柔顺，让你感到非常可靠与放心，但与其相处时间长了之后，你又会对他产生尊重和敬佩，不敢对其提出过分的、非法的要求。简言之，那就是易经中的坤卦精神：至柔者至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