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明贵
(湖南省社会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410006)
党的十九大将“乡村振兴”作为国家战略,不仅是中国农业向工业化、后工业化转型的必然要求,也承载着实现国家现代化的使命任务。作为影响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的重大战略部署,“乡村振兴”的根本在于城乡关系互动中的融合发展,不仅将成为新的社会阶层成长的契机,也成为增强阶层流动、加强阶层合作的契机,进而成为调整优化社会结构实现社会整合的重要机遇。
乡村曾经是中国革命得以顺利推进的策源地,是“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与蓄水池”[1],今天的乡村振兴则是解决“三农”问题、调整社会结构的重要契机。一方面,乡村振兴是“两个大局”背景下统筹国内与国际、发展与安全的务实之举。另一方面,乡村振兴带来乡村社会分化与城乡社会流动的整合要求,内在地包含了社会结构调整的目标。
有关乡村振兴的研究与国家关于乡村的战略议程有着紧密的内在关联,主要体现为如下几方面:一是基于经济议题的研究。关注乡村产业振兴的机会与可能性,如分析乡村产业振兴进程中的文旅融合、产业金融支持、信息技术支撑等议题,另有研究探讨“资本下乡”的模式、领域及所引发的后果。二是基于社会议题的研究。探讨乡村振兴中的社会政策,关注社会组织介入乡村振兴的类型及具体案例,分析其所带来的社会资本增利成效;三是从文化角度展开的研究。重点关注乡村振兴中的文化与价值传承,如文化公共空间营造、乡村文化传播等议题。此外有从治理角度展开的研究将重点放在乡村环境治理、重振文明乡风等方面。
对新的社会阶层的研究是统一战线学的重要领域,也是阶级阶层研究的组成部分。阶层研究主要有如下几个理论视角:一是经济视角。在“中等收入群体(阶层)”框架下讨论“新的社会阶层”。此一理论视角重点关注收入差距,与中国社会收入分化状况相伴而生。基于缩小收入差距的目的,将扩大中等收入群体(也被称为“中等收入阶层”)作为研究的主要立足点。主要讨论的重点是“中等收入群体(阶层)”产生的原因、培育与扩大此类群体的方式与路径。由于该视角重点关注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收入分配状况,着眼于经济上的不平等,因而可以把其视作是一种经济学范式。二是结构视角。在结构化的“阶级阶层”视野下讨论社会群体分化。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家基于资本主义社会状况提出的阶级阶层概念共享了某些理论预设,认可生产资料占有状况、生活方式及文化资源占有状况等影响社会分层,但与经典理论家强调“剥削”这一对抗性利益关系不同,强调此一阶级阶层是“人民内部”出现的某些特定社会群体。此一视角重视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如教育、职业等)对人们政治社会态度的影响。三是政治视角。主要从政治参与、政治吸纳角度探讨现有政治体系对新阶层的包容。另有少量研究关注到了新的社会阶层潜在的政治压力,分析该群体成长的政治影响。
总体来看,已有研究主要从经济、社会、文化等入手探讨乡村振兴议题,有着大体一致的“治理”取向,但从阶层分化与阶层整合角度展开的研究论文不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乡村振兴是各种社会力量共同参与乡村振兴的进程,也是促进乡村社会多元利益结构平衡、实现社会整合的过程。本文试图从阶层整合视角探讨乡村振兴的可能路径。
“同心乡村”是湖南统一战线“四同创建”的有机组成部分,意在将统一战线的人才、资源与乡村发展对接,在服务地方发展的同时不断巩固和发展爱国统一战线。自2018年以来为支持乡村振兴战略实施,湖南开启了“同心·美丽乡村”创建。本文所探讨的案例即是“同心·美丽乡村”之一的巷子口镇同心村庄,属于异地搬迁重建类村庄。该同心村庄占地114亩,有住户214户共879人,涵盖了巷子口镇各村(社区)的灾后重建户,是2017年七一特大洪灾后,由湖南省委统战部组织全省统一战线支持重建的援建点。这个援建点位于长沙西部的宁乡巷子口镇,与湖南另一个地级市益阳的安化县相邻,镇域面积105.8万平方公里。该镇有着较丰厚的文化底蕴和人文资源、优美的自然景观,是沩山风景名胜区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千年古镇”“状元故里”“水果之乡”美名。但与许多异地搬迁乡村社区一样,这个援建点的居民来自于不同的村,其居民中不仅有因遭受过洪灾侵袭后丧亲之痛的失独家庭,也有因劳动力外流所造成的儿童留守、老人空巢、土地抛荒等问题,还存在由成员构成陌生化后造成的集体意识淡化、归属感弱等问题,与村庄物理形态重建同样紧迫的任务,是村庄社会的建设特别是公共性重建。
一是积极引入外部力量。宁乡市委统战部以“组织起来”为重点,先后引进9家社会公益组织、15家新媒体平台、20名余名企业管理技术人员、5名自由职业者等参与“巷子花开”新的社会阶层实践创新基地建设。并以“同心汇”公益服务平台、新的社会阶层人士统战工作实践创新基地、公益组织互助实践基地、志愿者素质提升基地等构成1+3的结构,让基地建设与平台建设共同促进,共同支持“同心村庄”建设。
二是注重激发内部活力。基地协助巷子口镇党委政府成立同心村庄管委会,并共同商议出同心公约。以村民公约为基础成立各类村庄自治组织、开展农户“星级评定”,激发村民从我做起参与村庄事务的积极性。
三是探索促进内引外联。针对巷子口镇当地小水果资源、农产品资源富集的特色,引入外部力量开展直播营销,通过采取“电商+新媒体+农特产品推广运营”的公益助农模式,邀请网红为农户“直播带货”,为宁乡30余家企业、100多户果农菜农进行线上产品推广。
四是以党的领导加强保障。宁乡市委统战部、巷子口镇党委政府分别明确一名领导班子成员专门联系“同心村庄”建设(新的社会阶层实践创新基地建设)。成立同心村庄党支部,坚持每月开展“主题党日公益活动”“红色互助活动”“志愿者培训”等活动,为村庄建设提供保障。
乡村振兴是一个城乡融合发展的过程,新的社会阶层与乡村振兴的结合将产生后续影响,不仅为乡村振兴注入能量,还蕴含着阶层关系调整的契机。
首先,“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内在要求,内含着阶级阶层关系和谐的目标。作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要战略,乡村振兴及其所内涵的共同富裕指向,关系到党执政的合法性,关系到国家的长期稳定和可持续发展。正如邓小平所说:“如果中国只有1000万人富裕了,10亿多人还是贫困的,那怎么能解决稳定问题?我们是允许存在差别的。像过去那样搞平均主义,也发展不了经济。但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必须搞共同富裕。”[2]习近平总书记则从民族复兴高度研判乡村振兴,“乡村振兴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一项重大任务,要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从“小康之家”到“小康社会”再到“共同富裕”,体现的是社会主义发展的阶段性,是把现代社会价值观与传统社会理想结合起来的创造,乡村振兴是容纳和展示此价值的重要实践场景。
其次,产业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中之重,将催生数量巨大的新的社会阶层群体。面对“大国小农”的国情,我国在推进乡村振兴、立足自身特色资源、发展优势产业、促进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过程中,必将要求实现小农户与大市场对接。这种对接过程,既需要生产环节的技术指导,也需要流通领域的技术攻关和资本投入,还需要营销环节的信息科技等新技术支持,由此产生对种业合作社、农机专业合作社等组织纽带的需要,对农业技术、运输能力产生新的需求,不仅为返乡创业者提供阶层跃迁的机会,还将在乡村内部培养出许多新的社会阶层人士。
新的社会阶层是新成长起来的一个群体,代表着生产方式的发展潮流,是先进生产力的引领者和生产关系的吁求者。
一方面,基于社会责任及公共精神,新的社会阶层有服务乡村发展的内在动力。作为一种新的社会力量,我国新的社会阶层表现出较强的公共精神及社会责任意识,他们对国家的相关民生政策,对涉及自己切身利益的事项,能以理性的方式表达意见,对党委政府的决策理性提出意见建议。新的社会阶层在维护自身利益方面,显示出更强大的力量,更为稳健和追求实际效果,是理性公共精神建构的力量来源。
另一方面,新的社会阶层有丰富的经济、社会和文化资源,这是乡村发展最欠缺的资源。改革开放以来最早的新阶层主要是非公有制经济代表人士,他们是经济资源的主要拥有者,是以其专业知识、管理技能获得较高收入和社会认知的,拥有较广泛的社会和文化资本,这些经济、社会和文化资本如果与乡村发展的需要对接起来,必将产生更多的社会能量和发展成果。
乡村振兴的进程,可以为农村社会各阶层与外来新的社会阶层群体增加互动的机会,扩展各个阶层群体交流的渠道,为促进阶层关系和谐提供契机。
从新的社会阶层群体而言,参与乡村振兴意味着为自身的智力资源和经济社会资源找到发挥作用的空间。乡村特有的人文和自然环境成为新的社会阶层成员消费空间。一方面,新的社会阶层作为新生产方式的倡导者,具有为其“产品”提供生产机遇、消费市场的需要;另一方面,作为新的生活方式的引领者,新的社会阶层具有勇立消费模式潮头的创新动力,乡村所特有的绿色生活环境成为吸引新社会阶层成员的要素。
就乡村内部各阶层与外部世界交流渠道而言,乡村振兴的过程是城乡融合的过程,也是新技术、新观念共同作用于乡村发展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过程。而目前农业产业发展已经从第一产业向第二、三产业属性转变,农业深加工、农业产业园区、体验式农业、农业旅游等新业态涌现,农村撂荒和变相撂荒、农村宅基地和农村房屋大量闲置的同时,农民观念有待更新。新的社会阶层成员带着新思想新观念新技术,在与乡村实现资源对接的同时也可开展思想交流,观念的交锋将带来行为模式的调整。
总体来看,主动服务社会的公共精神及丰富的经济、社会及文化资本的结合,使新的社会阶层成为服务乡村振兴的重要力量。外部资源的介入成为乡村阶层关系调整的契机,成为整合社会各阶层关系的机遇。但不容忽视的是,乡村社会也并非整体划一,一片祥和,而是潜藏着阶层分化、区隔的可能性,如在普通乡村青年群体中存在的“犬儒”心态[3],在土地关系变化较大的地区出现的阶层分化趋势等[4],是需要予以干预的因素。
乡村振兴涉及到城乡关系重组[4],是一个需要从长时段来把握的议题。要使乡村振兴的实现过程成为加强阶层连接实现阶层团结、优化社会结构的历史契机。
在工业化现代化背景下,乡村人才外流是大趋势,这与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数据体现出的趋势性变化具有内在一致性。我国乡村人口在10年间从6.7亿左右下降到大约5.1亿,乡村振兴正面临着人口总量减少、劳动年龄人口减少和老年人口增多的“两少一多”短板,日益成为一个消费地而非生产地,存在产出和支出失衡及社会资源挤压风险。
首先,引进人才,补齐乡村振兴人才短板。新的社会阶层蕴含优质的人才资源,有助于补齐乡村振兴的人才短板。湖南引导包括新的社会阶层成员在内的统战成员参与“迎老乡、回故乡、建家乡”活动,为乡村振兴提供了优质的人才资源。如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管理技术人员可以提供技术创新和科技成果转化应用方面的支持;中介组织和社会组织从业人员不仅可以为乡村振兴提供法律、会计、审计等方面的专业服务,还可以为乡村志愿者组织等自治组织的发展提供指导;自由职业人员如各类艺术家、设计师、作家、青年创客等新的社会阶层人士,可以为乡村文旅融合等产业发展提供人才支持,如在特色小镇建设中,创意人才群体可以有助于打造农业全产业链,促进乡村新业态的形成。
其次,培育人才,留下一支永不走的工作队。新的社会阶层成员在乡村开展社会服务的过程,可以成为培育乡村“土专家”的过程,帮助乡村内部“懂农村、爱农民”的人才群体成长。如“巷子花开”同心实践基地就引进了包括老年人服务、儿童服务、党建服务、抢险救灾、心理咨询、环境保护等多个领域的公益服务组织,这些组织又帮助孵化在地社会组织,实现本地公益服务的可持续性。近两年来,共发展本地公益组织负责人14人、社会公益志愿者300余人,为乡村留下了一支永不走的公益服务队。
发挥新的社会阶层蕴含丰富的社会网络优势,帮助小农户对接大市场,助力乡村产业振兴。
相比于经济资源,新的社会阶层是拥有丰富社会网络资源的群体,如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管理人员基于管理实践所搭建的经济网络,社会组织如各类合作社所拥有的产品供销网络,中介组织如会计师事务所把握的农产品产销数据资源等,都是能够促进小农户与大市场对接的资源。“巷子花开”实践创新基地创建了“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的模式,向村民提供种苗、种植技术的同时,回收农产品,引导当地村民规模化种植经济作物,并帮助其生产的农产品与当地大型超市对接,真正实现产销对接、群众增收的目的。
在乡村文旅融合上综合施策。在新的社会阶层人士群体的积极协助下,巷子口镇成立联合巷子花开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并注册“巷子花开”商标。通过标识体系、管理体系建设,从品牌建设高度谋划乡村发展。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还帮助巷子口镇引入状元故里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发动村民共同开发建设民宿,在民宿整体设计、服务流程等方面提供指导,引导周边农户打造特色民宿区,打造集观赏、采摘、垂钓、休闲于一体的旅游目的地。
新的社会阶层为乡村治理能力贡献方法、观念资源,从而使得乡村自然资源、文化资源、人力资源能够产生聚合效应,是提高乡村振兴实效的重要保障。
首先,新的社会阶层群体可以为村民自治提供信息化、数字化等现代技术支持。村民自治是我国农村社会治理的基础形式,面对农村居民日益丰富和标准更高的美好生活需要,村民委员会在组织农民生产、引导农村发展方面的能力需要进一步提升。“巷子花开”实践创新基地中,新的社会阶层人士就帮助开发了“巷子花开”小程序,包含“巷子动态”、“巷子民星”等三大线上工作平台。居民通过小程序后扫码就可查看各户家庭基本情况,还可以了解项目进展、评星排名、活动开设等。“扫一扫”比比谁家评星更多在同心村庄成为新时尚,帮助提升村民委员会服务能力。
其次,新的社会阶层群体能够为转变村民观念提供实例示范。乡村振兴的主体是村民,乡村治理的主体也必然要求是广大农村居民,最根本的是提升和调动广大农村居民参与乡村治理的意识和能力,实现参与度提升、治理水平提质的目的。无论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土专家”“土秀才”还是外来的中产专业人才,其成长成才经历都是破除“等靠要”的样板。在发挥新的社会阶层人士作用,为村民提供技术引领、致富示范、道德感召作用的同时,其专业能力、处事方式等都可以成为无形的榜样,有助于破除村民在社会交往中的关系主义、缓解正在弱化的公共道德,提升应对外部环境变化和市场挑战的意识,增强共同富裕的信心。
再次,新的社会阶层可以为乡村社会治理提供合作平台。一方面,以乡村内部组织建设为重点,使乡村内部组织成为阶层合作的平台。如以生产服务型自组织建设为基础,强化产业扶贫的内部支持;以兴趣联谊类自组织为纽带,激活社区生活支持网;以党领导下的协商自组织建设为引领,改善社区治理结构。另一方面,以城乡内外资源交流平台建设为支撑,拓展阶层合作新空间。加强城乡经济资源交流,深化产业合作新空间;加强城乡内外人才资源合作,优化社会合作新动能;加强城乡文化资源交流,深化文化合作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