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 与突破”
——明代服饰色彩文化释析

2021-01-13 08:09苏文灏
流行色 2020年10期
关键词:服饰色彩

苏文灏

大连艺术学院 116600

明代服饰文化研究一直是服装学界所关注的重点议题,在前期的研究进程中已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内容涉及明代服饰文化的审美特征及价值[1]、服饰图案[2,3]、服饰审美心理[4]、服饰面料中的礼法等级[5]以及服制与皇权、礼制间的关系[6]等方面,为后续开展明代服饰文化中的其它方向研究奠定了基础。但不可否认前期成果有关明代服饰色彩的研究较少,部分研究仅局限在材料与工艺角度,并没有深入到服饰色彩与政治、礼教以及经济发展等社会因素之间的关系,研究价值较为单薄。因此,基于前期研究成果,从社会因素视角探析明代服饰色彩的特征以及服饰色彩文化构成的原因,提升明代服饰色彩研究的维度,拓展明代服饰文化研究的范畴。

一、明代服饰色彩文化中的禁忌

明代服饰色彩文化中的禁忌是“自上而下” 的生成与贯穿。明代初期,为求政治局面稳定且急于恢复汉文化体系,明代统治阶级大力推行严苛的服饰改制办法以及服饰穿着要求,并为不同阶级群体服饰的色彩、纹样、面料等内容做了详细的规定,逐渐形成等级鲜明的服饰文化。在服饰色彩方面,明代初期朱元璋即提出严禁穿用“杂色”、“元色”、“闪色” 等元代统治者及贵族曾使用的服饰色彩,而在具体的群体服色方面曾要求:“士庶不得用黄玄,乐工冠青卍字顶巾,系红绿帛带;士庶妻服浅色团衫;乐妓服皂褙子,不许与庶民妻同。”[7]从以上信息可知,明代初期的服色规则仍采用春秋战国时期思想家邹衍所提出的 “五行相生说” 中的理论,即黄色、红色象征高贵身份,青色、白色等浅色则代表着普通民众。而在明代上层社会群体中,服饰色彩的等级与禁忌则更加细化与鲜明。首先,明代官员官服色彩遵照于“诏复衣冠如唐制” 的要求,从一品至末品有着严格的服色差异。根据《明史• 舆服志》所记载:“一品至四品官员服绯色袍,五品至七品官员服青色袍,八品至九品官员则服绿袍。”[8]除相关的文献记载之外,部分画作也反映出官员之间的服色差异,如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佚名作品《十同年图卷》(如图1)描绘了弘治十六年10 位高级官员聚会的情景,从中能够感受到不同服色差异下官员之间的身份尊卑等级。与此同时,现藏于镇江博物馆的明代画家谢环作品《杏园雅集图》(如图2)中,也同样描绘了相似的官员服色形态。

图1 :《十同年图卷》(局部),佚名,绢本设色

图2 谢环作品《杏园雅集图》(局部),绢本设色

其次,在命妇服饰层面中的服色要求与官员较为相似,皆具有较强的等级性。根据《明史• 舆服志》记载:“自一品至五品,衣色随夫用紫,六品、七品,衣色随夫用绯色,其大带如衣色。”[9]如上记载不仅表现出严谨的服色等级,同时也显现出传统“三纲五常” 思想中的“夫为妻纲”。从图像角度分析,明代所盛行的“命妇像” 绘画作品中,多数人物形象符合“衣色随夫” 这一特点。例如,在某《明代七品命妇画像》(如图3)中,该命妇所着服色即绯色;而在另一幅《一品命妇画像》(如图4)中,该命妇所着服色则为紫色。

图3 《明代七品命妇画像》 (局部),佚名,绢本设色

图4《明代一品命妇画像》 (局部),佚名,绢本设色

除对官员、贵妇有着鲜明、严格的服色要求之外,由于明初统治者对于士人阶层的重视,致使明代士人的服色也具有着明确的规定。《明史• 舆服志》中记载:“生员襕衫,用玉色布帛为之,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贡举人监者,不变所服。”[10]这其中玉色具体是指青色与白色之间的色彩,后期在发展中逐渐近似于淡蓝色。在明代郎瑛所著的《七修类稿》中曾对士者服饰中的玉色进行了解释,即:“今练带易以绦。素积易以蓝衫。”[11]同时,明代专为士人阶级创作的“肖像画” 也能够证实这一服色现象的重要佐证。在明代著名“肖像画” 画家曾鲸的多幅描绘士人的作品中,士者长衫的颜色主要以白、青以及蓝色为主(如图5)。

图5 曾鲸作品《张卿子像》 (局部),绢本设色

二、明代服饰色彩文化中的突破

随着明朝进入永乐时期,社会群体性质在坚持尊卑等级的基础上出现了一些新的突破与改变,此种现象较为直观的体现在不同阶级群体的服饰形象之中。永乐时期,由于“恤商抚商” 政策的倾斜,商人阶级的社会地位有了较大幅度的提升,为国家经济发展贡献巨大力量的商人阶级有了更多的权力享用昂贵的奢侈面料,并且在服色上有着较大的改变。明代浙江地区的《新昌县志》中曾记载:“成化以前,平民不论贫富,皆遵国制,后渐侈,士夫峨冠博带,而稍知书为儒童者,亦方巾彩履色衣,富室子弟或僭服之。”[12]此内容记载表述了从明初至明中后期,普通阶级群体服饰从严格遵循社会礼教要求向服装颜色、服装形制等方面僭越的转变。与此同时,在《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崇祯乌程县志》中曾对一些地区富家男性崇尚鲜艳的服饰色彩进行描述:“今则佻达少年以红紫为奇服,以绫纨作衵衣罗绮,富贵家纵容仆隶,亦僭巾履,新巧屡更”。[13]在知识分子层面,服饰色彩也同样发生着较为鲜明的变化。明代万历时期,沈德符所著的《万历野获编》曾记载:“吴中有刘子威(凤),文苑耆宿也,衣大红深衣,遍绣群鹤及獬豸,服之以谒守土者。盖刘曾为御史,迁外台以归,故不忘绣斧,诸使君以其老名士,亦任之而已。此皆可谓一时服妖。”[14]

而从视觉图像角度对此服饰色彩变化现象进行分析,亦能寻出相应的具体呈现。在明代画家仇英的传世作品《南都繁会图卷》中(如图6),作者不仅生动的描绘出明朝“留都”南京的市井情形,同时也将明代中后期男性社会群体中多种服饰色彩这一特征较为详细的表达出来,无论是士者还是商贾,服饰色彩的多样性已间接打破了明代初期服饰色彩严格的要求与禁忌。

图6 仇英作品《南都繁会图卷》(局部),绢本设色

除男性服饰色彩产生僭越现象之外,明中后期女性服饰色彩在一些社会空间之中也出现了突破常规、” 超礼教“的现象。虽然从现存的文献记载较难捕捉到相关的内容表述,但从明代诸多” 美人画“与” 青楼图像” 等作品中仍能感受到普通女性群体中服饰色彩较之明初期所呈现出的异化与大胆。例如,在明代画家戴进的作品《南屏雅集图》中(如图7),一位身着大红色长衫的女子正伏案创作一副手卷,位于三位士者中间十分显眼。结合明中后期社会形态以及作品相关背景,可推断出画中女子身份为歌者或艺妓,而女子服饰所着的大红色则彰显出从明初的触碰禁忌发展到明中后期在特定空间中显现女性柔美,反映男性审美趋向的色彩标志。同样,在明末一副佚名画作《千秋绝艳图》中(如图8),作者通过“美人画” 的创作程式展现出多种不同神态的女性之美,而女性服饰的描绘则大胆采用了绛红色、驼色、湖绿色、湖蓝色以及苹果绿等色彩,强烈的色彩对比度凸显出明代中后期女性服饰所崭露出的浓郁“女性意识” 以及突破传统、表达自我的渴望。

图7 《南屏雅集图》

图8 明 佚名《千秋绝艳图》局部,绢本设色

三、明代服饰色彩文化的构成元素

从明代初期服饰色彩的禁忌与等级化特征,至明代中后期服饰色彩逐渐产生突破与僭越,致使两种特征兼顾在明代服饰色彩文化之中,此种现象的产生不仅源于纺织技术的进步与发展,同时与多种社会因素的影响有着更为直接的关联,总体可概括为经济政策因素、纺织技术因素以及审美趋向因素三个方面。

3.1 经济政策因素

由于明代初期,朝廷给予种植业更大力度的扶持,因此棉、麻、桑等织物产量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并在明太祖朱元璋的提倡下织物面料更多的利惠于民,普通百姓阶级有了更多权力穿用绸、纱、绢等面料,而此时,商人与贵族阶级却因严格的限制与要求,较少有机会穿用昂贵衣料,导致丝绸产业发展仅局限于产出却在应用与技术提升等方面发展缓慢。

根据《明实录》所记载:“凡农民有田五亩到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者倍之。其田多者率以是为差,有司亲临督劝惰,不如令者有罚...”。[15]从如上文字可知,洪武时期政府通过奖惩鲜明的方式控制了丝绸纺织产业的稳定与发展,虽其直接目的为巩固政权稳定,但又间接地产生了两个影响,一方面为明代中后期纺织产业的鼎盛奠定了基础,而另一方面过度的“重农抑商” 导致丝绸产品更多的体现在“自足” 而非售卖或出口。

从洪武时代到永乐时代,明代经历着较大的社会经济变革。首先洪武时期推行的废除“白银流通” 政策转变为永乐时期的提高“白银流通” 的份额。此种政策变化,一方面促进了朝廷财政的稳定,另一方面因白银的大面积流通,导致对外贸易与对外出口开始逐年提升,丝绸产业也因此趋势以及本身稀有、昂贵的特质,至永乐时期成为重要的贸易流通商品;其次,商人的职业地位以及国家对于商业的重视程度有了巨大的提升,商人有权利从事纺织产业的各项环节,因而官办的纺织厂陆续出现,朝廷对于江、浙织造的重视程度愈加提升,并设置了专人专管。此外,在这一时期明代南、北方丝绸重镇布局逐渐形成,如南方地区的福建、江苏、浙江,北方地区的山西、河北等地。正是基于以上政策变化,永乐时代丝绸的提花技艺得到了提升、丝绸产品的种类逐渐丰富、染色技艺与纺织生产工具得到了质的跨越。由于永乐时期经济政策的改变,明代经济出现了一段时间内的繁荣,贵族对于服饰上的等级要求、富贾以及知识分子对于服饰上的寓意表达逐渐增强,这致使服饰面料的质感、纺织技法以及色彩呈现需要满足使用者的要求。

3.2 纺织技术因素

在纺织技术方面,明代中后期在继承唐、宋时期提花技艺的基础上融入织金技艺,逐渐演变成色彩丰富、图案生动的提花工艺。与此同时,“花楼机”、“打底色” 工序的发明,增强了明代服饰面料的颜色质感与层次,满足了部分贵族群体对于服饰面料的奢侈要求。与此同时,无论在色彩的饱和度、光泽度还是在色谱的种类方面都较之前时代有了巨大提升。通过相关的数据收集与分析,在这一时期出现了茶褐色、藕色、酱色、茄色以及玉色等新类型服饰面料色彩。与此同时,明中期的染色工具以及步骤集合了之前时期面料印染的优点与经验,实际技术具有较大突破。

3.3 审美趋向因素

Susan B. Kaiser 在《服装社会心理学》“外观与自我”章节中曾提到:“正如服装款式一样,文化所赋予的各种理想形象,是会随着流行变迁而产生变化的。事实上特定时代的理想身体形象,与服装款式间具有紧密的关联。”[16]一个时代的群体审美意识直接影响到该时期社会的服饰审美标准,并以此产生相应的服饰制作技艺。明中后期,正是由于资产阶级商人所推崇的服饰“奢丽之风”,致使上至皇室贵族、下至民间百姓将此潮流作为服饰审美新的符号标签,服饰色彩更加丰富、多元,不同阶级群体所选择的新奇的服色都顺应着该时期群体审美的标准,群体之间的礼教、尊卑的关系以及艺术思潮等特征都被蕴含在服饰色彩之中。

四、结论

明代服饰色彩文化中蕴涵着禁忌性与突破性两种特征的并存,一方面源于严苛的政治环境影响下,服饰色彩逐渐转变为显现等级、遵循礼教的直观显现方式,并在官员、命妇、士者以及百姓的服饰上产生了具体的要求与设定;另一方面,随着明中后期商人在社会中的地位提升以及崇尚奢丽之风从下至上的传播,服饰色彩愈加多样化,并在更加广泛的社会群体中得到体现,服饰色彩出现僭越现象。而从社会因素的角度分析,明代服饰色彩文化的特点构成也取决于明代经济政策的转变、纺织技术的提升以及群体审美取向的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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