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亭
(上海体育学院 传媒与艺术学院,上海 200438)
世界由物质组成,但也有精神之意义。世界的物质性由世界本体构成,其精神性由人类赋予。在人本位的意义体系内,人的欲望是成就一件事情的基本动能。文化缘起于人类需求,而由人的主体能动性中衍生出来的文化产品对接受者精神的反控制力同样强劲。足球便是如此,它为人类所创制,却又可以反控人类之精神。大而言之,体育本身就是一种让人回归自然的文化品类,足球也在人类进化基因的作用下实现由身体性向精神性的转换程序。受不同文化类型的影响,足球并非那种从一开始就为广大民众接受的游戏形态,很多尚文类文化体都对足球有所排斥。足球之所以演进到当今的模式,得益于其自身的绝对自然性。没有人会说足球是纯然的乌托邦,但是足球的确是人类生活的戏剧性反映。从终极的立场上考量,足球并未超越生活本体,足球只是生活的象征物,还是一种对生活本体的高度戏仿性行为,生活中本来就存在的元素足球中也一定存在。足球的精神喻体的价值要大于其自然之价值。
足球是一种人类重要的身体展演方式,其实,人类身体的表演方式多种多样。人类的身体一直在与天地万物融合、互动、交流,人的身体性揭示出人类自然、睿智、本真的一面。以身体告慰天下,而非以理念宣导天下,正是一种人间正义。人类的自然表现形态无法脱离身体元素,人类的身体体现的是其史前时代即已存在的一种纯真模样。“越是透明的东西,就越显露出自然的美丽,就如同雅典的神庙建筑在最显眼最边缘的地方让人们可以一目了然一样,古代雅典人也把自己的形体同原野上的绿草、山间的树木同类,形成了一个宣言:自然至高无上。”[1]96由此可知,体育的本体精神是对人类自身身体之美的抚爱。它折射出人类自爱意识的高度觉醒状态。就足球而言,其所折射的是一种人与外在球体的契合状态,它融汇了人类的进化方向的逆向性动能,也有反抗进化单一性的身体实验内涵。
现代足球源于英国,貌似与古希腊竞技体系没有太多关系,这是误解,足球其实捍卫了古希腊的体育精神。足球的户外性、竞争性、身体性十分鲜明,足球正是在这一点上打通了其与古希腊竞技理念的关系。足球恰是那种与古希腊体育精神完全吻合的游戏形式,换言之,足球可以很好地反映出古希腊体育精神的真谛。古希腊体育精神带有很强的仪式感、参与性与表演性,足球亦然,足球更像是一种开放的演艺形态,而非封闭的表演艺术。
马里奥·科尔特和法比奥·马纳秀蒂看到了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足球元素。“在他创作的悲剧《李尔王》第四幕第一场中,我们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剧中的一个角色肯特伯爵对一个名叫奥斯瓦尔多的小混混说:‘你这个下贱的踢足球的!’然后伸腿把对方摔了个踉跄。”[2]由此可知,莎士比亚时代已有人踢球,且当时踢球者社会地位不高。《李尔王》戏中戏的做法展示出一种足球与戏剧的复合交融状态,足球由此而获得了穿越于剧场、社会与风俗空间的权力,足球的普世性价值在此得到了更高程度的展示。
足球并非孤立的体育项目,更非静态化的修养文化品类。兰伯特解读过足球的美。“在这项运动中有各种身体表达。不像许多其他运动,足球比赛中使用的装备护具最少,身体可以以各种方式自由地运动……奥运会选手的力量、速度、身体控制、平衡、协作和空间意识全都在球场上有所体现。”[3]198质言之,以足球为代表的现代竞技体育是一种极度感性化的存在物,它会经常性地散发一种原始快感,并借以构建出一种本然的荷尔蒙主义。进入文化商业时代以后,人们对体育的需求量增大,体育成为一种极具竞争力的商品,足球更是如此。苏阳也看到了足球的复合性价值。“足球是一种特殊的商品。俱乐部是商品的生产者,教练球员是销售员,球迷是消费者。教练和球员虽然是勤奋的推销者,但他们不是直接出售皮球,而是卖‘艺’靠脚下的功夫吃饭。球迷买的也显然不是纯粹的皮球,而是足球比赛的过程。这种商品是虚拟的,具有象征性。”[4]观众在观看足球赛事时的自我满足感体现在多方面,其中包括精神的振作、博弈心理的寄托以及荷尔蒙分泌激增等元素。质言之,足球赛事的深刻性不仅体现在聚会、欢庆乃至寻醉之层面,还包含有虐心、残酷、绝望等极度负面化的内容。球迷与球员因此而经常堕入疯狂之境。
马拉多纳一生中在球场上创造过上百个经典的射门场面,其中包括他在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上上演的千里走单骑的绝唱,马拉多纳的一系列创造性举动来自南美洲广为盛行的个性主义,人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疯狂主义。“某个领域如果整体达到了很高的水平,那么该领域肯定会出现一两个或几个疯子以表征其‘巅峰水平’,我把这个称为‘癫疯即巅峰’定律。”[5]799-800疯癫属于一种脱离了日常行为规范的现象,它融合了出位的心理动机和反常的行为范式两部分。处于高峰体验状态中的球星时常可以展示出类似的情态。“欧洲和南美足球界乃是这个定律的最有力证明,那里的足球水平很高,足球疯子也时不时涌现,除了刚才说到的巴洛特利和苏亚雷斯,还有他们的前辈有着‘上帝之手’的马拉多纳(阿根廷)、‘因在比赛中花样百出而闻名’的加斯科因(英国)、‘足坛坏小子’坎通纳(法国)、‘独狼’罗马里奥(巴西)以及那个在2006年德国世界杯上玩‘铁头功’以头顶马特拉齐(意大利)的齐达内(法国)都是足球场上大名鼎鼎的‘疯子’。”[5]800其实,依照人类的礼法或宗教生活的准则来衡量,游戏本身就是一种心理出位、行为反常的癫狂状态,只要略加观察即可知晓,只有高度进入游戏状态的人才会进入一种疯癫境界,由此可见,游戏性的疯癫之境也就是一种反抗礼俗与教化的自然之境,其所演绎的是史前性的自然生活,而非中古化、近代化或现代化的自然生活。
质言之,疯癫很可能是缔造某种艺术类型的心理基石。再以南美为例。较诸其他地域,南美足球的艺术含量更高,这与南美大陆鼓励并宽容个性的文化传统有关。南美还出产过一批所谓的疯子门将,比如伊基塔,其出位表演征服了那些捍卫保守主义理念的球迷。“(伊基塔)有时比赛期间盘球走出禁区,甚至走到中场发动攻势。……在一次比赛当中,对方针对他站位靠前的特点,远距离吊门,伊基塔早就估计到对方的这一打法,他不慌不忙,在足球快要入网之时,他不是用手去接球而是玩了一个‘倒踢紫金冠’的危险动作,身体鱼跃前倾用两个脚后跟将球踢出大门。……2012年12月,伊基塔即兴重演了‘蝎子摆尾’的绝世神作,一时间令贝贝托、邓加等巴西传奇黯然失色。[5]800高度的出位化表演往往可以激发人们对于既有世界的否定意向,而这种意向正是人间世界最值得珍稀的品类。足球守门员的疯狂是一种极限性疯狂,因为门将的身后已经没有防线,门将的疯狂意味着完全视比赛如儿戏,它给人带来的是一种世界的倒置感、奇幻感与错位感。正因如此,人们感到了极度的惊惧。“层出不穷的‘疯子’或‘疯子’层出不穷,正是欧洲和南美高水平足球的一个表征。”[5]800当足球变成了一种疯狂的代名词之后,足球的致幻功能便得到了终极性的施展。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其中以足球明星的超越性行为为代表。足球明星之所以受人瞩目,主要在于球星显示出了以足为器者的决定性力量。因此,球星的作用在足球世界异常强大,他们构成了足球世界的戏剧性主体。足球的戏剧性屡屡为人提及,由此及彼,足球的戏剧性还自动地延伸到电影当中。2019年5月2日,巴萨主场3比0击败利物浦,媒体人士将其看作是恐怖片。“在足球比赛变成恐怖片,在巴萨虽然领先却在自己的禁区里显得焦虑的情况下,梅西像个巨人般挺身而出,为巴萨指出了通往马德里万达大都会球场(本赛季欧冠决赛地)的道路。”[6]足球超越戏剧的地方有很多,其中包括了张力的极限性。
布雷德坎普关注到了足球中的竞技性悬念、英雄扮演现象以及个体类信仰构建出来的关系网络,并试图解读足球大赛中的张力。“原因在于,每位球员像中世纪的国王与红衣主教在死亡之舞中一样,赤身站在广场上开球。赛场是伟大的平等主义者,能消蚀每一支哪怕是‘银河系’的队伍,也能为明显不被看好的球队插上翅膀。”[7]地位的转移、荣誉的得失、命运的突变,都构建出一种迷离恍惚的视觉意象,人们对此无法无动于衷。
张人捷对足球和戏剧的关系作出解读。“在无数个几乎停顿了的瞬间,我开始拼命地怀念足球场上的奔跑,那是力量和信心的源泉。当我还原成为一个观众,纯粹地坐在剧场里的时候,我突然有了惊人的发现,足球和戏剧,其实是紧密相通的。”[8]足球和戏剧的关系一直以仪式为纽带,而仪式是人类群居生活方式特有的符号,人们的日常性生活几乎须臾不可缺失仪式。人类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仪式便是公共空间的共赏性、共议性与共为性活动。它们很可能就是戏剧或如足球之类的体育项目。“那就是,它们都是一种仪式。是人类对未知的顶礼膜拜。而这种仪式,也只有戏剧和足球,才能够完成。这也是冥冥中,透过一只递过来的神奇的手,找到的可以攀缘的阶梯。也是我们寻找自己的捷径。”[8]足球需要观看,也需要体验,更需要深刻的解读,而其中不乏静默化的顿悟之道。
足球的戏剧性并非一种人人称道之事,很多人仍旧认可足球的原始意义,而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足球的戏剧性。“简单说一句,戏剧足球、巨星足球,入球足球、高潮足球根本就不是足球,只喜欢看戏剧、巨星、入球、高潮的球迷也不是真正的球迷。”[9]足球的美感体系里包括了其所呈现出来的繁复之美。“与另一位捷克巨星‘铁人’内德维德在球场上奏出的重金属乐不同,罗西基在球场上更像是在谱写一曲协奏曲。球场上的罗西基宛如莫扎特,足球在他的脚下像是跳动的音符,而他组织的进攻犹如美妙的乐章,飘逸犀利的传球和精彩的远射让球迷们为之癫狂。”[10]这里需要说明,观众在观看比赛时的感受与球员踢球的主观动机不完全相同,观众会对赛事作出一种全新的梳理,并最终作出符合自己意志的判断。
将各足球强国的风格做一番对比就会发现,足球的身体性基点一直体现在其潜在的艺术品格方面。体育学者对足球运动的偷球现象作出了符合竞技学价值观的解读。“足球的比赛场上,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用这种方法去对付战场上的‘敌人’呢?‘偷球’是一个足球运动员的即兴能力,只有灵性好、意识强、悟性高的球员才能完成!他需要勤于奔跑,勤于观察。只有即兴性突出的队员,才有可能做出即兴发挥‘偷球’攻门的上佳作品。”[11]249-250足球中的胜负关系可以解读为一种偶然性,但是,作为人生喻体的足球,其所折射出来的悲剧性则更值得人们重视。由此可知,足球并非代表犬儒主义的生存之道,它自带有鲜明的贵族气质。
足球仅仅是为了王者而设立的游戏。芸芸众生对王者心向往之,而获得王者之尊则十分艰难,于是,一种超越性的痛苦会反复发作,直到这种痛苦转化为一种非理性的事项。能够彻底消弭由足球失败所带来的痛苦的方法并不多,于是,人们设计出了宗教、艺术、游戏性的想象图谱,上述的元素都可以缓解那种痛苦,但仍旧不能彻底消灭之。“韩日世界杯,巴西4比0胜中国,这就像乒乓球选手一般不会让对方11比0一样。大约是2012年,中国足球去巴西,踢了一个0比8,那实在是不该开打的一场比赛。”[12]中国乒乓球将不打别人11比0作为不成文规定,显然是受到儒家中庸之道的影响,其实,如此的观念恰好背离了体育道德,它是一种化真为伪、化竞技为礼仪、化对抗为和解的非常态比赛理念,而其在中国文化中却一度是一种美德,且广为人们称颂,乒乓球的准体育乃至非体育元素在此也得以放大。不难看出,足球与乒乓球在中国的发展显示出截然不同的效果,造成此局面有偶然性元素,也揭示出一些必然性规律。足球尚群而乒乓球尚独,由此揭示出一种新的价值分野维度。
自人类诞生以来,表演现象就已然存在,人们在祭天、祭地、祭祖、祭神之类的活动中积累了很丰富的身体及精神活动经验。因此,当足球出现以后,人们还在将足球中的主体性偶像与既往的偶像记忆联系起来,进而生发出另类的纪念形态。毫无疑问,足球本身就充满了戏剧性。徐能认为戏剧性隐藏在无数不可知的偶然性当中,这种偶然性还以游戏的方式体现出来。“热爱游戏的关键是它们包含了与真正生活相同的因素,但却没有生活的负担。在游戏里,我们展示生活;在特定的游戏里,我们展示生活中特定的部分。足球游戏在重新制定生活的戏剧性中的很多重要成分方面是十分富有的[3]15。由此可知,足球和戏剧的关系就在于两者都象征着生活,都企图以高度的象征主义思想打穿生活的坚硬墙壁。“以一种特定的方式,足球的戏剧性优于生活的戏剧性——不同于生活,足球的规则给了戏剧性一个明确和必然的结果。通常,在生活中的戏剧性情形中,剧情何时(或是否)结束是不明确的。足球与之形成鲜明的对照:比赛、赛季或世界杯的剧情何时将终止,这是绝对清晰的。你可以预测剧情结束的时间,几乎可以精确到分钟,或者有可能会增加一个30分钟的加时赛,以及罚点球的时间,但就是这样而已了。”[3]17-18足球和戏剧都在解构生活,并迫使生活变得真假莫辨、虚实难分,最终促使生活中的窘迫感自动退位。
足球可以消解世界上诸多仇怨,其中包括战争,足球消解仇怨依仗的是虚拟性精神平衡原则,足球以戏仿的方式化解了人间仇怨,并以高度戏剧性扩张其在现实社会中的影响力,最终营构出一种更为多元化的世界。徐能显然看到了足球和戏剧在本质上的一致性。“足球比赛的剧情结果绝对是毫不含糊的,它只是两个数字的比例,不容许其他的解释。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许多模糊的想法渗透到生活的剧情的结论里面,你会怀疑是否剧情真的结束了,还是开始了一个新篇章。我猜,虽然比赛与生活在这方面有相似之处,但我们不会如此投入地观看比赛。我们观看比赛,我们知道比赛会结束,我们会知道比赛结果。结果可能感动我们一段时间,但比赛最终会结束,我们最终也会把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来。”[3]18约翰·卡林对银河战舰时代的皇马教练作过高度评价。“花上一个小时,与博斯克谈论足球,他当然会聊到战术问题。但是‘espectaculo’这个西班牙词语似乎又冒了出来,壮观场面、精彩表演、秀,或许都是它的解释吧,总之博斯克比他的外表更像是诗人。”[13]足球并非戏剧,但是,人们更喜欢以戏剧喻体的方式来论述足球及其延伸性品质。
足球的戏剧性早已为人熟知,但是,足球戏剧的细节延展度仍需要人们不断地认知,艾希勒即看到了足球的戏剧性元素中的时间节律元素。“进去或是出来:自从游戏变成了职业、也变成了生存之战以来,足球比赛也就成了决定命运的比赛、悲伤的比赛,而且一再地变成了戏剧。足球的剧场拥有一个很大的、轮廓清晰的舞台。大幕什么时候开启,什么时候落下,这是确定的。这时间大约像一个美味的三道菜套餐所需的时间那么长,或是相当于两人共饮一瓶葡萄酒的时间,或是一部引人入胜的电影的长度。在这90分钟里,戏剧学当中所有可能存在的转折都有出现的空间。也正因为如此,这才是足球。”[14]2-3纯然的传统戏剧并无太多竞争的内涵,除却极端的对台戏之外,戏剧表演具有单一性,在史前性祭祀原则的压迫下,传统戏剧仅仅具有表演仪式的内涵,而无高度竞技性内涵。
剧团和足球俱乐部也很相似。任何一种传统剧团的表演都是一种单向度的传播行为,演员们或周游列国,或走街串巷,一切旨在表演本体,而非一定要参与一种一场定胜负式的竞争。因此,传统剧团从未有主客场的概念,即便有类似的理念,主客场因素也从未成为一种巨大的干预性力量。足球则不然,足球需要对手,而且,对手的能力也会决定比赛的水准,戏剧可以是独角戏、对手戏,还可以是文戏,但是,足球没有那样的自由度,足球非常强直,它只能是武戏,而且一定是对手戏。两相对比,足球更像是一种自由自在的行为艺术,足球和戏剧的同一性关系在更高的层面也可以达成。足球貌似简约,而其内涵则极为丰满,如此丰沛的艺术元素,使得足球更容易成为一种卓越的现代戏剧。
意大利的卢卡·凯奥里在为C罗所做的传记中就使用了戏剧性一词。“西班牙国家德比赛于2010年11月29日星期一举行。对于巴萨—皇马的比赛来说,这个日子很奇怪,因为那个周日是加泰罗尼亚大选的日子,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把政治和这场戏剧性的比赛搅和在一起。”[15]以戏剧来描述足球,至少可以将足球的乌托邦的特性勾勒出来,借以展示出一种更为宏阔的思维镜像。
无以否认,足球的世界里会出现一些心想事成的事情,但有时也会出现相反的镜像,通晓演艺现象的人都有过类似的认知,客场表演更可以激发本土观众的观剧热情,所谓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剧团演出墙里开花墙外红的现象比比皆是,它展示出世界演艺领域多维度的存在镜像。体育赛场中的主客场比赛则经常出现对主队有利的局面。如2016至2017赛季的欧冠淘汰赛,巴萨先以0比4在客场败于大巴黎,回到主场再以6比1取胜,淘汰对手。然而,风水轮流转。2018至2019赛季的欧冠半决赛,巴萨先以3比0领先,却在利物浦的客场以0比4被逆转。主客场成绩相差悬殊。类似的事件还有传播学的原理,即所有的经典都是用于讲述的资源,经典也因此而成为经典。正因如此,回忆往往会成为体育赛事的另类焦点。足球主客场体系就像一种戏剧隐喻,它昭示出足球的公平性,同时也揭示出一种本土性与外域性的戏剧张力,足球总在设计一些高度对立的事项,其竞争元素由此而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维护。
足球无以摆脱女性的介入,足球是自然均衡原则的象征,在失去女性元素之后,自然将不复成为自然。好在女性世界里还保存着对原始英雄的敬意。在没有战争的和平年代,“球星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实现了美人爱英雄的理想。……足球的戏剧性、攻击性、对抗性、失败性,还有足球的艺术性和人性,组成了足球对于女人的极大的诱惑力。”[16]346正因如此,足球的对话维度才得以扩大。竞技本身的表演性正在成为一种共识。很多抱有非功利目的的女性也将足球表演看作一种极高的境界。“南美足球是把足球艺术发展到了极致的一种表演,可惜的是它常常流连于这种表演而使得它的功利性近乎于零。但是,也许最不功利的女人才更为欣赏这样的球队,虽然他们经常在世界大赛上最早被送回老家,但是他们的身影早已定格在某些女性足球观赏者的脑海里。”[16]348-349女性始终对原始英雄极度崇敬,这让原始英雄主义一直在男性世界中具有不可或缺的意义,那些奔驰于足球场上的人或许仅仅拥有一种原始技能,但就是这些原始技能却可能压倒现实世界中的财富、地位、修养的价值。其实,女性球迷所观看的还是一种英雄性,女性更愿意看到男人为了一种明确的目的赴汤蹈火的模样,而非一种静观万物的处事态度。
足球可以缔造高潮,它象征着人世间种类繁多的高潮。其实,世界上很多事物中的高潮都是相似的。“戏剧和足球都是在接近尾声时出现高潮,但后者的‘时间危机’更为强烈。坐在剧场的观众随着剧情的发展犹如身临其境,往往忘记了时间。足球场的观众却是人人都盯着钟表捏着一把汗,比赛越是接近结束时间越是冲突激烈危机告急。”[17]不仅如此,足球和戏剧同时也是现代演剧业的核心支点,它们的真正价值是对危机事件的高度强调。“世界杯这样的大赛,除了每场比赛自身的冲突与危机之外,还有来自外部的更大的冲突与危机。小小足球关系到国家荣辱、民族恩怨、球队前途、教练去留、个人命运,种种外部压力早已超过了体育比赛自身。”[17]其实,沟通足球和戏剧的是一种悲剧内核。
足球的高潮本来就是一种喻体,它所折射的是一种人类的神经系统的游走曲线。戏剧的高潮过后则是幻觉世界的消亡,而足球高潮之后便是平淡的日常生活。然而,两种高潮都是累积而进的,呈现出越来越重的危机感。“一支球队从国门一路杀出去,途中得跨越一道道障碍——冲出本地区,闯入十六强,八强,四强半决赛,决赛,每过一道关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冲突,每前进一步都得克服一场深重的危机。并且,越是接近夺冠的球队,球员的内心冲突和心理危机越难以抑制。因此,才会出现荣辱胜败压于一身的巴西球星罗纳尔多决赛前夜的突发痉挛。”[17]在真正的人类悲情命运的压迫下,人类自身的观剧业也在发生深刻的变化。
完全可以从性学艺术的角度看待足球。从根本上说,足球既然是艺术,就一定不会错失性学基因。类似的原理放到艺术足球的领域更为普遍。王干曾经将足球看作一种中国式性隐喻。“女作家徐坤称足球是‘狗日的足球’,这个‘狗日的’表现了她的女性主义立场,但‘狗日的’的本身道出了足球蕴藏的男性的、暴力的、性交的特质。”[18]女性观看足球还有另外的特质。笔者曾经问询过10余位女性在读本科生和研究生是否看女子足球,她们一致的回答是不看女子足球,要看也只看男子足球。问其缘由,其一致的答案是女子足球不如男子足球好看。仅从外在形态上考量,女子足球很像一种未曾发育成熟的足球,其视觉张力近似男性的少儿足球,甚至还要略弱于此。整体而言,女子足球与男子足球的差异较大,女子足球更像是一种对足球的弱化性、谐谑性与非悲剧性的解读程序,较难体现出足球本体的崇高意味,因此,男子足球便很容易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具典型性的足球,女性也更容易在男子足球中找到终极性的归宿感。
观众对赛事一向有很强的反制作用,女性群体的高强度介入迫使足球世界杯充满了更为多元的可视性。女性重情感,其观球行为中就不乏倾心于戏剧的元素。“对剧情片爱好者来说,世界杯的好处,是超出任何一个天才编剧想象力的情节安排。……什么叫真正的戏剧性,都可以在历届世界杯里找最贴切的事例。”[19]人类由男女两性组成。在足球的世界里,男女两性也日渐呈现出均衡化现象,它既显示出男女平权的必然性,也展示出足球中的现代主义的新本色。无论男女,任何人对顶级的仪式性活动都会有好奇心,因为它关乎自身终极命运。女性对足球的深度介入不仅提升了足球的文化容量,还强化了足球的戏剧化场域,它使得足球不会被其自身过度极端化的张力所消蚀。女性主义与足球的关系类似于水与火、天与地、云与雾,其间有合作,也有竞争,两者都在选择一种更大的游戏情境,并为足球的未来性图式作出铺垫。
高尚的角色论原则使得足球只能成为一种新型戏剧,足球的不俗的戏剧性得以彰显。然而,足球和戏剧的关系远比人们想象的复杂。两者一向充满了交互感,其合并而成的能量凸显出彼此的本质。足球并非只在追求一种偶然性,足球中的强力意志就有超越偶然性的动能。换言之,足球并非是一种揭示世界偶然性规律的载体。从表面上考量,足球的确有遮蔽世界必然性的因素,但足球却是一种将必然性与偶然性高度融合的身体演示行为,而两者结合的最佳熔点便是戏剧性。
足球为自然物象,其所蕴含的均衡性原则几乎将世间万物悉数收罗。足球中有男性的猛进,就有女性的吟唱。戏剧可以创造神话,神话亦可再造戏剧,而足球屹立于两者之间,并成为一种足以解构任何神圣意志的价值体系。足球的功能性很强,人们面对足球,等于面对人类的终极命运,足球的戏剧性再次得到了高度的强化。足球是一种短暂的揭开大自然谜底的程序。一场球赛仅仅用时90分钟或120分钟,却可以将人类社会的诸多必然律悉数清空,从而将人类进化、万物演进、天地归一的大趋势尽情揭示出来。足球再次受到大众的迷恋,它也就此担负起释放大众终极情感的重任。面对足球缔造出来的绝对价值,很少有人可以轻易放弃,而对那些纷纷攘攘的球迷群体来说,足球的诞生宛如新型信仰载体出现。
足球是一种神圣意志。足球一直试图在传统演剧学的领域内开辟疆域,人类的演绎空间也由此而再度扩张,足球也在那种貌似极端性的语境中绽放出了自己的花蕊。足球真的很自在,而比足球更自在的则是人间万物。那些迷恋足球的人还在攀越一种精神之藩篱,并试图站在自然之巅俯视万物。他们看到了夜晚的球场,那里宛如史前社会中的篝火,无数迷恋足球的人围聚在这种现代篝火的四周,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为足球而舞。无可否认,那团火焰一样闪耀的物质幻化为球,参与了人类最后一场狂欢,并在欢送会上奉献出崇高之辞。足球由此构建出自己意义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