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与路径:《共产党宣言》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研究

2021-01-12 09:24魏天无
华中学术 2021年1期
关键词:共产党宣言文学批评宣言

魏天无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湖北文学理论与批评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9)

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说:“不管最近25年来的情况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这个《宣言》中所阐述的一般原理整个说来直到现在还是完全正确的。……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1]以赛亚·伯林指出,《宣言》的影响“在所有社会主义宣传册中是最大的。再没有任何现代政治运动或事业,可以声称产生了在文采或力量方面能够与之比肩者。……全文大部分内容都以散文形式呈现,有着伟大革命赞美诗般的激情,其影响力直至今日依然巨大,在当时恐怕只会更大”[2]。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为指导,在前人研究成果基础上,重新审视和解读《宣言》在意识形态领域对文学批评、对世界文学发展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进一步辨析《宣言》在理论内涵与文体形式完美结合中所爆发的恒久精神威力,是继承也是拓展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现实需要。

毋庸置疑,对《宣言》的研究应当将它置于马克思主义谱系中,特别是其诞生前后的相关文本,如《德意志意识形态》《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等。这一研究也包括此前恩格斯执笔的《共产主义信条草案》《共产主义原理》,马克思恩格斯为不同版本撰写的七篇序言,以及相关书信等。《宣言》作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浓缩版”,诞生一百七十余年来对人类思想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一种学说如此激进又如此直接地与革命实践结盟(事实上是等同),很自然会导致多种多样的解释和策略。”[3]从政治、经济、哲学等方面所做研究从未间断,成果丰硕;对《宣言》所蕴含的文艺思想、文艺美学、文艺学方法论、语体风格等方面的研究也不断展开,且日益深入。但是,从文学批评角度,立足于理论内涵与实践精神两大维度,重新审视《宣言》在新时代对发展当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对构建“以人民为中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思想的启示和价值,相关研究则明显偏弱。立足这一角度对《宣言》做探讨的意义和价值主要体现在:首先,可从源头把握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和文学批评理论的基本原则。《宣言》作为马克思早期文本,首次揭示人类历史发展规律,提出阶级斗争学说,奠定马克思主义建党学说的基础。虽然并未直接提及文艺和文艺批评,但是《宣言》体现的鲜明的唯物史观,成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方法论原则。《宣言》指出的与传统观念的彻底决裂和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关于人的“异化”、资本全球化所带来的“世界的文学”等,形成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核心范畴。其次,《宣言》是理解世界文学格局变迁的一条主线。马克思恩格斯推崇批判现实主义的文艺作品,但《宣言》的诞生是促成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先锋艺术理论兴起的因素之一。这与《宣言》对资本主义丑恶本质的无情揭露,对资本两重性的尖锐批判有关,也与它重新赋予“宣言体”以独特、强大的生命力密不可分。第三,是推进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新时代的发展的需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在实践运用中必须以历史条件为转移,俄苏、西方和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对此做出了回应。深刻理解和把握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思想,需要对《宣言》思想做出新的解读和阐释。

国内外学者公认《宣言》文本具有极强的张力和极为开阔的阐释空间,可以涵括不同向度的阐释策略和意图。这既是《宣言》的独特魅力所在,也增加了从某一特定角度切入研究的难度。从《宣言》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关联性出发,可从四个方面展开相关研究:一是阶级和意识形态学说如何规定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范式形态,影响批评视域的展开;二是传统决裂说和现代性批判对20世纪世界文学格局带来哪些影响;三是在全球化与“世界文学”语境下,如何重新理解地方性、民族性的文学,是否有可能建立“世界文学”的阅读模式和批评标准;四是“宣言体”的语体特征表现在哪些方面,它为处于边缘地位的理论带来怎样的革命性力量。

关于第一个方面,阶级与意识形态学说从根本上确立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基本原则和方法的形成。“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4]阶级斗争学说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之一,也是贯穿《宣言》的一条主线。两大阶级的斗争是两种意识形态的斗争,不仅体现在政治、经济领域,也渗透于不同阶级的日常生活中。历史地看,从阶级斗争学说出发,观察和分析文艺作品中不同阶级在观念意识、行为方式上的矛盾冲突,构成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基本原则和方法;而对资产阶级虚假的意识形态的批判,则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家继承发扬。从阶级分析方法来说,一方面要注意这一方法在文学批评中的运用和发展,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视阶级斗争学说在文学批评中带来的修辞学变化。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注重文艺作品揭示先进阶级与落后阶级、被压迫者与压迫者之间的矛盾斗争,主张文艺要正确表现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在俄苏时期、中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显示了唤醒民众、激发革命热情的强大力量。由于《宣言》认为资产阶级时代的特点是“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而且“只有无产阶级是真正革命的阶级”[5],文学批评中出现阶级分析的简单化、粗暴化的弊病。实际上,《宣言》明确指出:“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这难道需要经过深思才能了解吗?”[6]随着时代和科技进步,国际社会的发展进入相对和平时期,不同阶级之间的矛盾冲突虽然趋于缓和但仍然存在,如何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基本原则和方法考察文艺作品中的阶级矛盾和对抗,怎样以《宣言》中所言“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7],来理解“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把人民作为文艺审美的鉴赏家和评判者”[8]的新时代中国文艺方针,值得深入思考。此外,《宣言》以阶级斗争作为人类历史发展的直接动力,创造性地运用一整套与“阶级”和“斗争”相联系的日常语言体系,社会生活于其中呈现一种特殊的斗争景观,由此也深刻影响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修辞学上的特征。而《宣言》中以阶级性为显著特征的意识形态批判,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批评家所重视,如卢卡奇、阿尔都塞、阿多诺、威廉斯、伊格尔顿、詹姆逊等人。由于马克思认为统治阶级的思想意识是一种虚假的意识,其意识形态带有极大的欺骗性,因而属于批判之列。在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中,鲁迅等人的文学批评就带有浓厚的意识形态批判色彩。在当今中国,《宣言》体现的意识形态批判性仍然值得重视和借鉴,这既是因为在全球化资本运作下所输入的西方文艺作品中,依然具有不易察觉的体现西方价值取向的意识形态;同时,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中,处于社会底层的劳动者与资本者的矛盾冲突并未消失,文艺领域中的“底层写作”也具有很强的意识形态性,需要从理论上予以剖析。

就第二个方面来说,传统决裂说与现代性批判,使《宣言》具有现实性、批判性与预言性相结合的特征。这也是它葆有持久而深入的影响力的缘由之一。《宣言》提出的“两个彻底决裂”与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是紧密相连的,两者都服从和服务于共产主义革命的总体性进程。尽管《宣言》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尖锐批判着眼于政治、经济、社会层面,是一种政治经济学批判,但对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先锋艺术理论等产生深刻影响,以“革命”的名义反叛传统,颠覆一切被视为陈旧的文艺思想观念和表现方式,成为东西方的激进文艺家的共同“宣言”。在今天多元化的文学艺术生态中,如何看待传统,尤其是如何看待传统资源的现代性转换,不仅涉及文艺何以推陈出新并在“世界文学”中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而且涉及民族文化精神的凝聚与提升。

(1)与传统的彻底“决裂”。《宣言》指出:“共产主义革命就是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要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9]“传统的所有制关系”是指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生产关系,因此所谓“传统的观念”是指以私有观念为核心的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两个彻底决裂”共同指向“共产主义革命”这一总体目标,与“两个必然实现”有着内在联系。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说:“马克思主义决不是守护传统的卫士,它是指明当前任务与历史过程的总体的关系的永远警觉的预言家。”[10]在《宣言》中,与传统观念的彻底决裂既来自对当下状况的清醒认识,也是“历史过程的总体的关系”中的必然一环。不认识到这一点,“反叛传统”自身会成为“传统”的一部分而陷入无意义的自我循环之中。中外文学艺术史上类似的例子并不鲜见。

《宣言》是从“革命”的角度提出与传统的彻底“决裂”,其后,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从“创造”的角度提出“条件”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1]这为我们辩证理解传统提供了新的维度:人们不可能超越既定的“过去”的条件创造历史;与此同时,这些条件是个人“直接碰到的”、与其有切身关系的。这一辩证唯物主义方法论,可以指导我们重新审视文艺理论中形形色色的传统观,校正我们今天对待传统资源的态度和方式。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自于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所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熔铸于党领导人民在革命、建设、改革中创造的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植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12]优秀传统文化因此被升华为“中华民族的基因”“民族文化血脉”和“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如何在吸收和转化传统文化的基础上,与世界各国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需要进一步探讨。

(2)对现代性的批判。学界公认《宣言》是集中体现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著作,认为其现代性主要是指“16 世纪以来形成的现代社会的总体状况和基本性质”。以往研究主要从哲学或文化哲学层面展开。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角度,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启示。首先,整个社会的变动不居是现代性的根本特征。《宣言》指出:“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13]马克思当然是从两大阶级的斗争、资本主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出发而言的,文学艺术等意识形态不可能不受到物质基础变更的影响。俄苏时期和中国五四时期对现实主义(写实主义)文学的推崇,20世纪初期现代主义、先锋艺术的发展,文学艺术对哲学、心理学等多学科资源的吸收,各种艺术技巧的融会贯通,都表征了求新求变的欲望。其次,《宣言》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异化状况。资本主义社会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赤裸裸的利害关系”,把人“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14]。对人的异化的揭露由此成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主题之一。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异化理论基础上提出“深度异化”,可称之为“唯异化非异化”。《宣言》同时体现了对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憧憬。实现每个人自由、全面的发展,是《宣言》所昭示的“初心”。这一切建立在对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的基础上。随着历史条件的变化,习近平提出“以人民为中心”、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是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解决新时代面临的新问题,是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思想的当代话语。

第三个方面,即《宣言》有关全球化与“世界文学”的论述,在比较视域中推动了文艺观念和文艺批评标准的更新。《宣言》阐明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15]。今天资本的无限扩张、高科技的突飞猛进,全球化格局已然形成,“世界文学”的面貌也日益凸显。但是,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16],因此即使是在狭义上,这种“文学”是伴随着资本、市场全球化发展而衍生的,由强权国家掌握话语权和主导权的“世界文学”。真正的“世界文学”应当是各个民族、地方的文学平等交流、相互融合。而且,对于处于世界边缘地位的民族、地方而言,“世界文学”应当是具有反抗强权话语压迫、争取自身的独立和自由的革命性、先进性的文学。如此一来,全球化与地方性、民族性的关系如何,地方性、民族性在塑造“世界文学”面貌中所起的作用,是否存在“世界文学”的批评标准等问题,就成为需要探讨的新课题。

首先来看全球化与地方性、民族性之间的关系。在《宣言》中,全球化是资产阶级掠夺成性、资本扩张的必然结果。物质生产方式的变化必然带来精神产品生产方式的变化,虽然两者并不一定同步。问题在于,全球化是否必然导致地方性、民族性的弱化乃至消失,抑或是,全球化语境的到来唤醒了人们的地方性、民族性意识——在后一种意义上,地方性、民族性是“内嵌”在全球化语境中的。此外,全球化是否常被人们“想象”为物质生产、生活方式、精神活动的“同质化”或“同一化”?英国社会学家迈克·费瑟斯通认为:“全球化进程似乎并未导致文化的整齐一律,确切地说,它使我们对多元性的自觉达到新的水平。假如说存在着一种全球文化,那么,最好不要把它理解为一种公共的文化,而是理解成一个场所,在那里存有种种差异、权力之争和文化名声的争斗。”[17]被称为“当代文化研究之父”的英国社会学家斯图亚特·霍尔说:“我认为全球化决不能视为一个文化同质化的简单过程;它总是地方的、特殊的和全球的东西的一种接合(an articulation)。因此,总会有种种特殊性——声音的特殊性、立场定位的特殊性、认同的特殊性、文化传统的特殊性、历史的特殊性,这些就是促使我们将言说发布出去的条件。我们以特殊的声音言说,但我们是在一个文化全球逻辑中言说,这种逻辑开启了一种在其他地方绝无可能的我们之间的对话。”[18]全球化既是一个联合也是一个分化的过程,其联合与分化的原因相似,其力度也相等。对此,应当回到马克思,回到《宣言》,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予以进一步的分析。

其次是关于地方性、民族性与“世界文学”之间的关系。与上述问题相关,“世界文学”是否意味着文学的地方性、民族性的泯灭,还是说,“世界文学”需要各个地方、民族的文学保持自己的特性?又如何在“世界文学”场域中辨认地方、民族的文学特性?如果“世界文学”不是各个地方、民族的文学特性的简单相加,而是有机融合,这种融合是如何发生的?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冯雪峰曾论及“民族性”与“国际化”,民族文艺的“独创性”与世界文艺的“总体性”的辩证关系,认为独创不是为了“使世界文艺能呈出五花十色的奇观”,是为了“各尽所能”地努力创造,摒弃相互模仿[19]。而中国当代作家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所引发的地方性、民族性与“世界文学”关系的争论,也为我们从当代文学视角重温马克思关于“世界文学”的论述提供了丰富材料。再次是“世界文学”的批评标准。有学者指出,《宣言》中的“世界文学”不是指世界一统的文学,而是针对精神产品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而言的。某种意义上,“世界文学”的出现并未抹去地方性、民族性文学的存在,而是改变了它们的写作方式。也就是说,此时人们对地方性、民族性文学的认识已不可避免地处在“世界文学”的观照之下,文学批评的标准相应地会发生变化。在“世界文学”的语境中,影响地方性、民族性文学的写作方式的具体因素有哪些,又以什么批评标准来甄别模仿与独创,是这一研究需要面对和解决的。

第四个方面是“宣言体”为边缘理论所带来的反叛激情与革命力量,是为“革命的诗学”。以赛亚·伯林认为,《宣言》的影响在所有社会主义宣传册中是最大的,这与它采用的文体密切相关。学者普遍称之为“宣言体”,相关研究也经历了从文本学——文体学——语用学的过程,亦即从较为单纯的语言修辞研究,到将逻辑论证与修辞风格融为一体的研究。相对来说,《宣言》理论内涵的革命性力量被揭示得非常充分,而有关其“宣言体”的革命性/破坏性效果,尤其是对其后的文学艺术与理论批评所产生的冲击力,尚待挖掘。认为“宣言体”的语体特征在于“文学性”或“诗性”语言,尚不足以说明其震撼力和号召力,而且属于静态的语言修辞研究。某种意义上,“宣言体”是处于被压迫阶级、底层人民,疾呼反抗统治阶级、主流思想,并构想光明未来的最佳文体,也是他们宣示与一切旧的传统观念彻底决裂的最佳话语方式。因此,需要从“宣言体”与边缘人群、边缘理论的关联入手。分而述之:

(1)“宣言体”与先锋艺术思潮。《宣言》不仅对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欧洲文学思潮产生重大影响,而且,正如马丁·皮斯纳(Martin Puchner)指出的,它对全球范围内先锋艺术理论的出现和发展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如欧洲的超现实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拉丁美洲的创造主义等。这种影响和推动主要体现在: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和先锋艺术理论都洋溢着“革命的激情”和创造的活力;都将文学艺术简化为新与旧的对立而否定、摧毁旧的思想观念和形式;都立足于当下,更加面向未来,并坚信“先锋”精神具有超越时空、永不过时的特征。

(2)“宣言体”与后现代文论思潮。有学者注意到“宣言体”与20世纪晚期后现代文论思潮之间的关联,认为这种文体所具有的“急迫、希望、决心的混合”的特点,使得它成为边缘理论向外界宣告自己存在时所偏爱选择的一种文学形式。最典型者如美国跨学科学者唐娜·哈拉维(Donna J. Haraway)的《赛博格宣言》。赛博格是由生物学、人工智能、克隆技术、虚拟网络等高科技手段建构出的复杂概念,其中蕴含的基因技术对自然的入侵,并由此引发的对原有世界的不断颠覆,与《宣言》中指出的技术对自然、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所造成的破坏,是一以贯之的。同时,哈拉维认为赛博格还肩负新世界革命者的责任,它以肯定性的暴力摧毁旧世界,最终带来历史转变的可能。这与“宣言体”所特有的革命的激情,以及对全新世界终将到来的信念也是契合的。此外,如雅克·德里达曾对包括《宣言》在内的文本做互文性阅读,认为“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无论如何得有某个马克思,得有他的才华,至少得有他的某种精神”[20]。只有求助于马克思的批判和自我批判精神,才能重新审视当代世界资本主义新秩序即“新国际”的实质。这也表明“宣言体”蕴含的批判与自我批判精神的巨大力量。

(3)“宣言体”与中国第三代诗歌浪潮。朦胧诗之后,更年轻一代诗人喊出“pass 北岛、舒婷”的口号,提出“诗到语言为止”的宣言,向久居诗坛中心的诗人发起挑战。更为引人瞩目的是1986年10月“两报”(《深圳青年版》《诗歌报》)发起的“中国诗坛:1986’现代诗群体大展”,第三代诗人以“反文化,反崇高,反中心”的破坏者姿态集体亮相诗坛。“两报”大展汇集一百多名诗人组成的六十多个“诗派”的宣言及其作品。这些诗人中的代表及其“诗派”的创作历程、美学特征,当代文学史、诗歌史已有较为充分的研究。与此同时,将这些“诗派”的形形色色的宣言置于“宣言体”的历史语境中探析,是饶有趣味的话题。

“俄国社会主义之父”,哲学家、作家赫尔岑曾说,我们每次都把新走过的道路的全部经验补充到对过去历史的理解之中。《宣言》既是历史文本,也是耀眼的现实存在,其精神力量将在不断诠释中得到释放。实事求是地说,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中国文学批评的众声喧哗中并未获得应有的地位,其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未能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挥包括《宣言》在内的文本的思想精髓和爱憎分明的革命激情、毫不妥协的战斗精神,未能形成辨识度较高的语体风格,是其中主要原因之一。因此,重读、再释《宣言》,将对新时代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建构提供动力。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经典重铸与当代拓展研究”【19ZDA263】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页。

[2] [英]以赛亚·伯林:《卡尔·马克思:生平与环境》,李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年,第185页。

[3] [英]以赛亚·伯林:《第四版作者序》,《卡尔·马克思:生平与环境》,李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年,第22页。

[4]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1页。

[5]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页,第41页。

[6]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51页。

[7]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2页。

[8] 《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年10月15日,第 2 版。

[9]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页。

[10] [德]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75页。

[11] [德]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70~471页。

[12] 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2017年10月18日],新华社2017年10月27日电。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19cpcnc/2017-10/27/c_1121867529.htm。

[13]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35页。

[14]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3页。

[15]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页。

[16] [德]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6页。

[17] [英]迈克·费瑟斯通:《消解文化 : 全球化、后现代主义与认同》,周宪:《文化研究关键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79页。

[18] 参见周宪:《文化研究关键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81~182页。

[19] 冯雪峰:《过渡性与独创性》,《论文集》上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181页。

[20] [法]雅克·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债务国家、哀悼活动和新国际》,何一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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