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文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阳 550001)
《瘟疫霍乱答问》[1]是近代预防流行性霍乱的一部重要医著。该书作者陈虬(1851-1904)原名国珍,字志三,号蛰庐,原籍浙江乐清,后迁入瑞安居住,是清代瑞安学派的重要代表医家。瑞安学派形成于清中叶以后,是以文字考据为特色的地域流派[2-3]。陈虬早年学医于孟河费氏,善用经方。光绪十一年(1885)倡导并建立了全国第一所中医学堂利济医学堂。光绪十五年(1889)中举,后屡试均不第。光绪二十二年(1896)在温州郡城府前街创办利济学堂报馆,同年十二月又创办《利济学堂报》,两年后参加保国会。光绪二十八年(1902)温州霍乱,陈虬编撰《瘟疫霍乱答问》,推广“白头翁验证方”。次年,过劳而卒,享年53岁。其代表著述有《治平通议》《利济医药讲义》《瘟疫霍乱问答》等,并编有《瓯文音汇》和《新字瓯文七音译》等。
《瘟疫霍乱答问》一卷共54问,全书遵循中医温病学家王士雄之说,厘清了辛热之非,阐述了霍乱病因、症状、治法和预防等,并讨论了西医中疫虫的预防和治疗。书中载有药剂18方用药120味,药物共出现228次,频次达5次以上的药物有木通、绿豆、白头翁、赤小豆、桃根5味。其中,排在方剂之首的是以“丁乱”命名的治疗重症霍乱的9方药剂,剩下的9方分别是治疗初期霍乱方剂3方、病后调理方剂5方和预防霍乱方剂1方,它们都被命名为“天行应验方”。这18方药剂每方先说明主治的病症,后列药物名称与用量。具体的煎药方法除预防霍乱的1方药剂采用酒浸法外,其余17方药剂皆用定量水煎制。
该书成书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由利济医学堂刊印,即《利济丛书》本,该本后被浙江中医学家曹炳章收录于1936年出版的《中国医学大成》第四册,又称“上海大东书局版”,温州市中医药文化博物馆藏有此本。清代温州水陆总镇统领刘祥胜在序言中说:“(陈虬)承示近著《瘟疫霍乱答问》一书,明白晓畅,虽梼昧如仆,亦言下辄悟。因急取而代付手民,并拟为院中凿一深池,以当橘井之祝。[1]”该书是陈虬多年行医实践的一次系统梳理与总结,书中蕴含的医学思想与价值未得到学界应有的重视。
《瘟疫霍乱答问》揭示的是人体健康与疾病和自然、社会环境及人本身心理状态之间的规律,本质是一个促进人与人、人与社会及自然和谐相处的医学思想,也是“天人相应”整体观的集中体现。具体来说,书中所体现的陈虬医学思想主要有如下几方面。
人体疾病是对外部环境变化的反映。中医学倡导通过促进人与外部环境的和谐发展,建立一个平衡的身体系统。这也是陈虬在《瘟疫霍乱答问》中多次强调的。如他在回答霍乱成因时指出:“当推五运六气知之”,光绪二十八(1902)年为壬寅年,“丁壬化木,是谓太角木运,少阳相火司天,厥阴风木在泉……五运,主客二三,皆属徵宫,徵宫为火土。六气,则夏秋之间三之气,均属少阳,四之气则主太阴,而客阳明,一派皆系木火相扇,土木相忤,故病发于此时,木邪克土,乃成霍乱。[1]”陈虬认为霍乱发生与运气有关,运气又影响霍乱发生的时节与地域范围。“本年(1902)五月,七赤入中宫,五黄到震木,上克土,本方为杀气方,故偏东如沪闽等处独甚。六月六白入中宫,二黑到坎,下克本方,则壬子癸为死气方,故京都独盛。[1]”基于此,陈虬提出“沟衢宜打扫清洁,衣服宜浆洗干净”“房屋大者宜多开窗牖,小者须急放气孔,而尤要者,则厕桶积秽之处,日施细炭屑其上,以解秽恶”[1]等清洁措施与“水泉宜早汲,用沙沥过,鱼蔬忌久顿,用冰更佳”[1]等饮食卫生措施。
中医学将人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注重人体五脏与形神的中和统一,它与现代健康所强调的生理、心理与社会完好适应的观点契合。《瘟疫霍乱答问》一书也讨论了形神与五脏动态协调的问题。如论及第7方救焚汤:“不用煎而用水浸”,陈虬回答说:“此义甚精,盖大吐大泻之后,藏津内槁,一切汤液,皆经煎沸,阴精已滴,浓浊之味,与藏津不相周浃,故取天一真气,使其浸淫灌溉,一气相生,以资吸摄。古人郊天用明水。亦即此义。[1]”这里所说的用“天一真气”给予血液运行活力与7月30日用“明水”去人体烦热,都是为了促进人体五脏动态协调。后在讨论“霍乱吐泻虽止,而仍有不得生者”时又说:“邪实者,当时虽经寒剂急救,而透发不早,多至余热内燔。正虚者,虽扶阳得效,神清汗止,而脉终不起者,此元气无根,如瓶花得水,非不暂润,终必萎落。[1]”陈虬认为,“邪实”与“正虚”均为身体形神不谐之表现,是为“不得生”之因。如他提出通过“戒多饮猛酒,戒多吸干烟”“戒远视,戒久立,戒远行”“戒多言,戒多用心思,致令彻夜不寐”和“饮食后再饮保命平安酒一杯”[1]等提原神之法,并强调“尤要者,则在房室,如房劳后七日内患病者,十中难救其一”[1]等,亦是重视形神与五脏的动态协调。
《瘟疫霍乱答问》沿袭中医学因人制宜的治疗观,很好地解答了传统医学提出的重视对个体组织进行综合考虑的问题。陈虬“因人制宜”治疗观主要体现在对不同霍乱症状的个性化治疗。如针对刺散霍乱引发恶血,提出要根据病人个体差异来治疗。病情轻者,“大指向里如韭叶许,先用力将患者两手臂从上捋下,使恶血聚于指头,以油头绳札住寸口,用针刺之”[1];病情较重者,则“须看舌下有黑筋三股,男左女右,用竹箸嵌磁锋,刺出恶血”[1]。在回答“多煎少服,中病即止”和“轻者减半”等用药方式时又指出:“重病用大剂,中病即止,不必尽剂,此本古法,具有深义”,并以斗米煮粥为喻强调:“得饮三升,就取一升,若径以三升米煮粥,取饮一升,其浓厚黏稠之力,实自有别。[1]”为应对因霍乱引发的不同病症,陈虬还在书末附上专门针对“危在顷刻者”“口不渴而汗出脉绝者”“舌苔秽浊渐退,而神倦脉弱者”“腹疼欲死者”“大渴不止者”“吐泻已止,而内热如焚,汤药不受,服后应验,四五两方不愈者”“心下痞硬,上下格拒者”“不吐不泄,心腹绞痛欲死者”和“呃逆痞闷作痛者”[1]等18种不同症状的对应药方。
中医药取材于自然界,多以原生药源为主。陈虬在《瘟疫霍乱答问》中提出的18方多取原生之物,也是传统医学药物的重要来源。如在谈到“西医言疫有虫,中医似未之及”时反驳:“其实中国古籍,皆已引而不发,无论蛔厥蛊胀,狐惑蚊蛔,明言虫病,即天行温病方中,所用桃叶、荇叶、石榴皮、马齿苋,川椒、苦参、小蓝、穿山甲、獭肉、地龙,屋尘、水银、雄黄等味,无一不兼取其杀虫。[1]”这里列举的中医治疫虫的药材均为自然界动植物。后在讨论治疗霍乱“简便不甚值钱之药”时肯定地说:“有。新汲井水和百沸汤,名阴阳水。又锅底墨煤,百沸汤煎呷一二口。又路傍破草鞋煎服。又鸡矢白水温服,腊月收者尤良。又地浆水,掘黄土地作坎,深三尺,以新汲水搅取服,皆良方也。如西瓜、梨汁、生藕、冬瓜、莱菔、绿豆之类,亦为神丹。[1]”陈虬所说的“良方”“神丹”其实都是很容易从自然界获取的物品,且它们保留了药物最原始的药理特性。又如谈及“热病禁食”时认为:“禁食者恐余热未尽,得食则热着而复发也”。若要进食,“总宜先以绿豆饮试之,继以番茹丝干煎汤,后方可以泡饭取汤”[1]。由此也可看出,陈虬擅于利用最常见的自然之物来治疗或调养患者,以最大限度地减轻药物的副作用。
综上所述,清代瑞安学派代表陈虬《瘟疫霍乱答问》中提出了较系统的医学思想,认为外部环境与人体健康、疾病有密切关系,提出人与环境要和谐相应、重视人体五脏与形神的协调统一,采用因人制宜的治疗观,发掘原生药源的药理作用等观点,并给出对应的调节人体系统平衡的药方,这对清末民初中医学理论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4-6]。温州水陆总镇统领刘祥胜评价说:“先生著书,传海内外,治病三十余年,尝于郡瑞建两医院,署名利济,设科授徒,减润便民,信乎其为良医矣。[1]”
其次,中医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其中蕴含的哲学体系、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都与中国传统文化保持着密切联系。如陈虬提出:“精于此学,乃知五行家言,均出于吾医运气。但当曲类旁通,沿流溯源,方能得其肯綮耳。[1]”又说:“内功非一言可尽,大要在提元神”[1],强调“凡有方药,须令疏明,此为何病?方治何义……若所举不当,恐以生人之具,罹杀人之罪,不知其已”[1]等等,这些话中隐括的“五行学说”“形神合一观”与“良医”职业观,及由此构建的中医学思想,对现代医学发展都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从古至今,人类曾多次遭受瘟疫困扰,历朝中医古籍中均有相关的记载。从现存最早的中医古籍《黄帝内经》到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辟温”专章,从明朝医家吴又可的《瘟疫论》到清末中医学大师陈虬的《瘟疫霍乱答问》,具有丰富实践经验和理论体系的中医药学是中国医疗卫生事业的资源宝库,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深入发掘与弘扬。
中医药古籍是中国古代医学家长期实践成果的集中体现,其中涉及的医学思想、药材药方和疾病治疗等多种医学知识,是学习研究中医及其相关文化的重要文本。清代瑞安学派重要代表医家陈虬的《瘟疫霍乱答问》,不仅对瘟疫霍乱做了细致的梳理与总结,还提出了较系统的中医学思想,于现代医学发展有重要价值与意义。随着中国科技水平和国际影响力的日益提高,应重视对传统医籍的发掘与保护,发挥中医学的特色优势,更好地造福于人类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