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染病与19世纪中期以前北美白人人口的增长

2021-01-08 17:16丁见民
关键词:牛痘天花流行病

丁见民

自从地理大发现以来,来自“旧世界”的各种传染病,如天花、麻疹、疟疾、黄热病等,跟随白人殖民者与黑人奴隶的脚步,来到北美大陆并导致原住民的人口数量长期持续减少,可以说是塑造“新世界”早期土著历史的生物性因素。相比之下,这些传染病对于白人社会来说则是早已存在。另外,各种传染性疾病在白人社会中的传播,也与非洲黑人在全球范围内的非自愿流动密切联系,黑人奴隶贸易将非洲的地方性疾病如疟疾、黄热病等传播到美洲。

毫无疑问,这些传染病对北美白人社会的人口产生某种冲击,影响着白人社会的历史发展进程。不少学者强调疾病对整个美国历史尤其是人口的冲击和影响,历次传染病的爆发都会导致当地白人人口减少。(1)Howard N.Simpson, “The Impact of Disease on American History,” 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Vol.250, No.16, April 22, 1954, pp.679-687; John W.Verano and Douglas H.Ubelaker, eds., Disease and Demography in the Americas, Washington, D.C.: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 1992; Gerald N.Grob, The Deadly Truth:A History of Disease in America,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2.还有不少学者对天花、疟疾、肺炎、黄热病以及其他疾病进行个案研究,揭示这些疾病对北美早期白人人口的负面影响。(2)Darrett B.Rutman and Anita H.Rutman, “Of Agues and Fevers: Malaria in the Early Chesapeake,” The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 3rd Series, Vol.33, No.1, 1976, pp.31-60; H.Roy Merrens and George D.Terry, “Dying in Paradise: Malaria, Mortality, and the Perceptual Environment in Colonial South,” The Journal of Southern History, Vol.50, No.4, 1984, pp.533-550; Elizabeth A.Finn, Pox Americana:The Great Smallpox Epidemic of 1775-82, New York: Hill and Wang, 2001; Stephanie S.Steffano-Davis, “A Great Desolation: Yellow Fever, Smallpox and Influenza in American History,” MA Thesis, Humboldt State University, 2006.问题在于,学术界关于传染病对人口影响的研究与美国人口现实并不一致。北美早期人口长期以来持续增加,尤其是19世纪以后美国人口迅速膨胀。这种人口增长固然与移民源源不断的涌入有着很大关系,也与北美人口自然增长密切相关。这促使不少学者对相关疾病进一步开展研究并承认,这些疾病对白人人口的影响较小,并未构成对北美早期社会经济发展的威胁。(3)John Duffy, Epidemics in Colonial America, 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53; Dana P.Arneman, “The Medical History of Colonial South Carolina,” Ph.D.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1996; Margaret Murphy, Malaria, Poverty, Race, and Public Health in the United States,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1; Suzanne Austin Alchon, A Pest in the Land:New World Epidemics in A Global Perspective, Albuquerque: 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Press, 2003.正如著名学者约翰·达菲(John Duffy)所言:“黄热病的可怕特征及其高死亡率,模糊了如下事实,即就整个殖民地时期的民众健康而言,它是一种影响相对较小的疾病。”(4)John Duffy, “Yellow Fever in Colonial Charleston,” The South Carolina Historical and Genealogical Magazine, Vol.52, No.4, 1951, p.197.鉴于上述问题和争议,本文利用美国早期历史档案、报纸、时人著述等原始资料,吸收借鉴学界现有成果,重新讨论传染病对19世纪以前北美白人人口的即时影响和长期效应,并分析产生这种影响的动因所在。

一、传染病与19世纪以前北美白人人口的减少

在各种传染病中,天花长期以来被视为对公共健康的永久性威胁,因高死亡率以及终身残疾的可能性,这种疾病让人们感到恐惧。1630年约翰·温斯罗普(John Winthrop)率领清教徒大规模移民新英格兰后,天花开始了其在北美传播的可怕进程。温斯罗普在日志中写道,1635年10月6日,一艘名为阿比盖尔的船只从普利茅斯驶向波士顿,220名乘客中很多人都感染了天花。(5)James Kendall Hosmer, Winthrop's Journal, History of New England, 1630-1649, Vol.1,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08, p.161.从此以后,天花成为北美大陆北部的常客,不时“光临”各个白人定居地。1666年,天花在整个新英格兰肆虐。约翰·赫尔(John Hull)在日记中估计感染天花的人数为“数百人”,死亡“40~50人”。西蒙·布拉德斯托特(Simon Bradstreest)在日志中提及“天花正在不断蔓延”,死亡人数大约40人。(6)“Diary of John Hull,” in American Antiquarian Society Proceedings, Vol.31, 1857, p.223; “[Simon]Bardstreest's Journal,” in New England Historical and Genealogical Register, Vol.9, 1855, p.43.大约在十年后,天花在波士顿再次导致不少人口死亡。牧师英克里斯·马瑟(Increase Mather)说,一天最多死亡30人,四周内总计死亡150人。(7)Samuel A.Green, ed., Diary by Increase Mather, March 1675-Dec.1676,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00, p.49.赫尔在9月22日的日志中指出,波士顿附近的查尔斯敦大约有80人死于天花,大约700人感染天花。(8)“Diary of John Hull,” pp.243-245.

如果说天花在17世纪对人口的影响尚轻的话,18世纪则是天花对白人人口产生巨大冲击的时期。这一时期,各个殖民地之间、城市之间及其与欧洲尤其是英国的联系更为密切,人员、船只和货物的交流成为常态,其结果是天花传播更为迅速。1702年,天花在波士顿流行。科顿·马瑟(Cotton Mather)在其日记中写道:“在这个黑色的12月,这个村镇有80多人被送回了‘老家’(意即死亡)。”(9)Worthington Chauncey, ed., Diary of Cotton Mather(1681-1708), in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 Collections, Ser.7, Vol.7, 1911-1912, p.451.根据《波士顿公报》公布的数字,1702年波士顿有300人死于天花。(10)Boston Gazette, No.1985, October 15, 1792, p.2.此后天花在北美肆虐,大大削减白人的人口数量。1721年波士顿天花流行就是一个典型,道格拉斯(William Douglas)医生在给同事的信中写道,波士顿大约有6000人感染天花,其中899人死亡。(11)Jared Sparks, ed., “Letters from Dr.William Douglas[s]to Dr.Cadwallader Colden of New York,” in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 Collections, Series 4, Vol.2, 1854, p.167.扎布迪尔·博伊尔斯顿(Zabdiel Boylston)医生指出,波士顿通过自然方式感染的人口有5759人,其中844人死亡。(12)Zabdiel Boylston, An Historical Account of the Small-Pox Inoculated in New England, London, 1726, pp.39-40.根据其后报纸的数字,1730年波士顿自然感染天花者3600人,死亡488人,死亡率大约为1/7。1750—1751年波士顿的天花再次爆发也给白人带来了人口损失。《波士顿公报》宣布,通过自然方式被感染的白人人数为5060人、死亡470人,被感染的黑人人数为485人、死亡69人。(13)Boston Gazette, No.1985, October 15, 1792, p.2; No.1, Jan.3, 1753, pp.1, 2-3.

天花所导致的死亡不仅局限于北部地区,也出现于南部尤其是查尔斯顿。1738年查尔斯顿的天花流行病极为严重,根据当时波士顿一家报纸转载的死亡数字,通过自然方式感染天花的白人有647人,其中157人死亡;以自然方式感染天花者总计1675人,其中死亡295人。(14)The New England Weekly Journal, No.605, Nov.21, 1738, p.2.1759—1760年查尔斯顿经历了殖民地时期最为严重的流行病,据1760年4月的《南卡罗来纳公报》估计,当时的天花患者有6000例,死亡人数为730人。需要注意的是,这份报纸为了鼓励贸易可能将天花爆发的影响最小化。即使是按照这份报纸的保守估计,查尔斯顿当时总人口大约为8000人,这个城市9%的人口在这次天花流行期间死亡。(15)South Carolina Gazette, No.1340, April 19, 1760.后世的学者提出,在每一次流行病爆发时,30%~55%的人口都会被感染,其中14%的患者死亡;因此一次流行病能摧毁总人口的8%~10%,也就毫无奇怪了。(16)Dennis D.Melchert, “Experimenting on the Neighbors: Inoculation of Smallpox in Boston in the Context of Eighteenth Century Medicine,” Ph.D.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Iowa, 1973, p.18.

19世纪初,牛痘接种技术的引入大大降低了天花流行病的威胁。但大量来自欧洲的移民常常拒绝接受种痘,从而大大增加了易感人口数量,导致天花流行病不时爆发。例如,纽约城在1804—1865年间经历了9次天花流行病。1830年代以后天花的死亡率大幅度攀升,到19世纪中期天花所导致的死亡率达到将近25/1000。而在19世纪上半期,费城爆发了8次天花流行病、波士顿爆发6次、巴尔的摩3次。(17)John Duffy, A History of Public Health in New York City, 1625-1866, New York: Russell Sage Foundation, 1968, pp.447-448.

天花绝非唯一的外来传染病,黄热病是另外一种更为可怕的疾病。黄热病是一种热带传染性疾病,死亡率通常很高,大概在12%~80%之间变动,1893年里约热内卢的黄热病感染者的死亡率高达94.5%。(18)Duffy, Epidemics in Colonial America, p.139.除高死亡率外,它对于欧洲人和殖民者来说也是一种相对“新的疾病”,故比其他较为常见的疾病引发了更大的恐惧。1699年,查尔斯顿与费城成为英属北美继波士顿之后遭到黄热病袭击的地区,根据1700年的一封信件,这场瘟疫导致英国人死亡125名,法国人死亡37名,印第安人死亡16名,黑人死亡1名。(19)Duffy, “Yellow Fever in Colonial Charleston,” pp.190-191.据约翰·奥尔德米克森(John Oldmixion)估计,1708年查尔斯顿总计有3000人,而1699年人口数只会更低,即使按照大约10年后的人口数字,查尔斯顿也有7%的人口死于这场瘟疫。(20)Alexander S.Salley, ed., Narratives of Early Carolina, 1650-1708,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11, p.365.1699年费城黄热病爆发的规模与对人口的影响足以与查尔斯顿相比,在流行病爆发的三个月内大约220人死亡,占费城人口的5%。(21)Noah Webster, A Brief History of Epidemics and Pestilential Diseases, 2vols, Hartford, 1799, Vol.1, p.211.

17世纪末,黄热病所导致的人口影响尽管确实存在,却没有达到引人注目的程度。不过到18世纪前2/3的时间内,黄热病的爆发无论在规模还是频率上都不断增加,这一时期北美英属殖民地至少出现25次主要的黄热病流行其中,查尔斯顿和纽约分别经历6次,费城经历4次。18世纪黄热病首先爆发于纽约,根据一位医生的统计,1702年纽约黄热病的死亡人数大约为570人,当时死亡人数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大约为10%。(22)Webster, A Brief History of Epidemic and Pestilential Diseases, Vol.1, p.217.到1790年代以后,黄热病再次成为新生的美国必须面对的严峻考验,费城、纽约和查尔斯顿等多个城市爆发黄热病,蔓延范围极为广泛,导致当地民众人口减少,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1793年的费城黄热病流行。根据当时费城官方的统计,从8月1日到10月11日期间总计2737人患病死亡。实际上,费城这次黄热病流行所导致的死亡人数应该比上述数字要大一些。马修·凯里(Mathew Carey)统计得出,从8月1日到11月19日期间死亡人数为4031人。(23)General Advertiser, No.927, Philadelphia, Nov.25, 1793, p.3.还有一份资料显示,1793年8月到10月期间费城总计死亡4044人。(24)“A Brief Account of the Yellow Fever, Which Prevailed in Philadelphia(continued),” Impartial Herald, Vol.4, Issue 267, Newburyport, September 17, 1796, pp.1-2.上述死亡人口对于费城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天花和黄热病属于对美国早期人口产生很大影响的两种急性传染病,除此之外北美大陆还有各种易与黄热病混淆的热病,如疟疾、登革热、伤寒、斑疹伤寒、猩红热等疾病,以及痢疾、胃肠炎、肺炎、流感和百日咳等各种急性传染病,最后还有肺结核等慢性传染病。这些疾病不是那么引人关注,却是北美早期白人社会的更大杀手。正如有学者评论疟疾的影响时所说:“疟疾不仅减少各个殖民地的初到者数量,而且它一直是那些幸存者的经常性威胁。”(25)John Duffy, “Eighteenth-Century Carolina Health Conditions,” The Journal of Southern History, Vol.18, No.3, 1952, p.292.

早在17世纪英属北美殖民地建立之初,各种疾病的打击已经接踵而至。1630年代马萨诸塞殖民地在建立之初就面临疾病威胁。据总督温斯罗普日志记录,1633年7月24日,普利茅斯很多人患病,大约20人死于一种流行性热病。(26)Hosmer, Winthrop's Journal, History of New England, Vol.1, p.103.1634年,一种疾病在康涅狄格肆虐,总督威廉·布拉德福德(William Bradford)将它描述为“一种传染性的热病,许多人患病,除了儿童外至少有20名男女死亡”。(27)Charles Francis Adams, Three Episodes of Massachusetts History, Vol.1, Boston and New York: Houghton and Mifflin and Company, 1892, p.3.到17世纪末期,各种疾病更为广泛地传播。根据1690年报纸的报道:“在一些地方,一种恶性程度更高的热病看起来在盛行,以至于有的家庭全部成员都患病,其中许多人丧命。”(28)Publick Occurrences, Boston, Sep.25, 1690, p.1.

到18世纪,南部各个殖民地相继被开辟出来,但随之一些热带和亚热带疾病也开始肆虐。这些疾病主要有疟疾和黄热病,当然还包括天花、伤寒、痢疾、猩红热、斑疹伤寒等。欧洲殖民者此前很少与这些疾病接触,因此他们也极易感染上述疾病。18世纪上半期,疟疾一直是对南卡罗来纳的严重威胁,致死率极高。例如,1700—1750年间克里斯特教区的登记死亡人口中有43%是死于六月到九月间;同期圣安德鲁斯教区所记录死亡人口的44%也是死于这四个月期间。(29)Mabel Webber, “The Register of Christ Church Parish,” South Carolina Historical and Genealogical Magazine, Vol.18, Jan.1917, pp.50-53; April 1917, pp.124-130; Oct.1917, pp.168-174; Vol.19, April 1918, pp.114-119; July 1918, pp.124-129; Mabel L.Webber, “Register of St.Andrews Parish, Berkeley County, S.C., 1719-1774,” South Carolina Historical and Genealogical Magazine, Vol.12, Oct.1911, pp.172-189; Vol.13, Jan.1912, pp.21-41; July, 1912, pp.12-18.一位瑞士移民沃恩哈德·特拉齐斯勒(Wernhard Trachsler)宣称,每一位来到这个殖民地的人都会“遭遇严重的疾病尤其是热病的打击,许多人因此死于非命”。(30)Gibert P.Vogt, “Swiss Notes on South Carolina,” South Carolina Historical Magazine, Vol.21, 1920, p.102.

由于炎热潮湿的气候,南部毫无疑问已经成为各种疾病的集聚地,不过北部也不能幸免。1750年康涅狄格州贝特莱姆遭遇一场可能是疟疾的热病,最终导致30~40人死亡。(31)Francis R.Packard, 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 New York: Hafner Publishing Company, 1901, p.102.1773年康涅狄格的普雷斯顿爆发了一种热病流行。从7月到9月,这种疾病传播到普雷斯顿及其周围地区。结果,当地大约100人患病,15人死亡。(32)New Hampshire Gazette, No.886, Oct.15, 1773, p.2.1776—1777年,痢疾在美国北部演变成一种流行病,可能导致50000名患者死亡,无一村落幸免。从此以后,这种疾病在美国北部的一些地区成为一种地方性疾病,其死亡率甚至比费城的黄热病还要高。(33)The Minerva, Vol.3, No.906, New York, August 9, 1796, p.3.甚至到18世纪末期,猩红热还在美国北部演变成一种流行病。尽管无法得知其患者的确切数字,但是从费城到缅因在内,估计猩红热患者有10000~15000人。(34)The Herald, Vol.3, No.228, New York, August 10, 1796, p.3.显而易见,无论是天花、黄热病等急性传染病还是疟疾、痢疾等慢性传染病,都会导致白人人口在短时间内不断削减,死亡人数占当地人口数量的比例也比较高。就具体个案而言,传染病无疑是导致当地人口减少的重要因素。

二、天花爆发模式的转换与防疫体系的效用

疾病的确减少了北美早期的白人人口,不过18世纪末期美国天花爆发的模式也开始悄然改变,天花从原来的流行病逐渐转换成为一种地方性疾病。另外,自18世纪中期以来,北美社会已逐步建立和完善了检疫与隔离体系,从欧洲引入和普及针对天花的主要预防技术如天花接种和牛痘接种,各类医院相继建立,并从多方面推动医疗技术的发展。可以说,到19世纪初期,美国的防疫和医疗体制已经发轫和奠基,并初步形成一个体系。这种防疫体系也成为民众应对天花爆发的有效选择。

天花开始从流行性传染病向地方性疾病的转变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毫无疑问,在17—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天花都是作为一种传染性流行病存在的。即使到19世纪初,天花等传染病依然是美国白人社会中的常见疾病,也是导致白人死亡的主要病因之一,对个体生命的威胁依然存在。这里通过数个例证,可窥一斑。1804年11月的报纸说:“天花仍然在纽约肆虐。”当月天花导致的死亡人数是该城市自然死亡人数的1/4左右。(35)The Bee, Hudson, Vol.3, No.120, Nov.27, 1804, p.3.1815年12月,天花在纽约导致很多感染者死亡。3到8日纽约死于天花的病例达到14人;此后一周为13人;第三周又有12人死亡。(36)New York Evening Post, No.1251, Dec.26, 1815, p.2.与此同时,纽约附近的休尔也出现天花流行,大约20名感染者在短短八天时间内死亡,当时的报纸指出,“一个美国城市出现20人死亡于天花的悲剧”是一个耻辱的记录。(37)The Salem Gazette, Vol.19, No.1478, Oct.25, 1805, p.2.

天花等传染病不仅在纽约极为常见,在其他各个城市也是如此。1810年报纸痛心疾首地报道说:“1810年费城死亡人数总计2036人,其中死于天花者为34人!”(38)Middlesex Gazette, Vol.26, No.1343, Middletown, Conn., August 22, 1811, p.3.1815—1816年间,天花流行似乎再次达到一个极为严重的程度。根据当时报纸的报道,“天花正在美国数个大城市肆虐,纽约和费城已经有很多人死于天花感染;在过去数周内马萨诸塞至少有200人感染天花,缅因区也出现一些天花病例。”(39)Boston Patriot and Morning Advertiser, Vol.15, No.10, April 10, 1816, p.1.另有报纸宣称:“在过去的六个月中,这种疾病(天花)在整个美国广泛传播,比过去许多年对人口所造成的死亡都要严重。……据报告仅仅天花所导致的死亡人数每周就有15~25人。”(40)City Gazette, Vol.36, No.12576, Charleston, April 19, 1816, p.2.到1817年8月,天花还在匹兹堡蔓延。当时一封信件中说:“天花正在匹兹堡肆虐,达到了极为严重的程度,以至于一个家庭中就有4个孩子死于天花。”(41)Columbian Centinel, No.3185, Boston, August 30, 1817, p.2.

不过,天花作为一种长期在人类社会中带来威胁和恐惧的急性传染病,到18世纪末期在白人社会中转变成为一种地方性疾病,不再构成对整个美国社会的威胁。除了天花爆发前的新生人口外,美国越来越多的本土人口开始具备一定的抵抗力。这一时期的医生尚不了解天花等疾病发病的病理,不过他们却根据经验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南部医生约翰·内里(John Lining)就根据经验判断说:“我们的身体在患上天花、麻疹和黄热病后经历了某种改变,结果这种改变能够保护我们在以后不会第二次感染这些疾病。”费城和西印度群岛的大部分医生也都持有类似的观点。(42)Philadelphia Gazette, Vol.14, No.2750, August 24, 1797, p.3.

18世纪末19世纪初,美国关于天花的资料也证明了上述趋势。1802—1803年纽约的天花死亡数字揭示天花的威胁已经不再那么大了。1802年12月20日到1803年1月2日,纽约死亡29人,其中天花患者3人占10%,猩红热和流感患者各1人,占3.4%,而相比之下结核病死亡4人,占13.8%。(43)Gazette of the United States, Vol.23, No.3199, Jan.5, 1803, p.3.1804年11月28日前一周,纽约死亡人数为42人,因天花死亡15人,占35.7%;因结核病死亡12人,占28.5%;其他间歇热、弛张热、猩红热各1人,约占2.4%。(44)United States Gazette, Vol.26, No.3780, Philadelphia, Nov.28, 1804, p.3.到1810年,纽约市医务中心的报告宣布:“令每一位人道主义朋友感到满意的是,天花在该报告中并没有构成单独一个类别。”(45)“Extract from the Report of the New-York City Dispensary, for the Six Months Ending June 30, 1810,” New England Palladium, Vol.36, No.8, Boston, July 27, 1810, p.2.

在其他城市,天花的死亡率也稳定在较低水平。1810年费城死亡人数为2036人,天花导致的死亡人数34人,仅占1.7%。(46)Middlesex Gazette, Vol.26, No.1343, Middletown, Conn., August 22, 1811, p.3.有些城市在一定时期内甚至没有出现天花死亡病例。1808年,巴尔的摩的报纸兴高采烈地说:“让医生们极为高兴、也值得一说的是,无一人死于天花。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天花灭绝的特例,巴尔的摩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天花死亡病例了。”(47)Poulson's American Daily Advertiser, Vol.38, No.10047, Philadelphia, Feb.14, 1809, p.3.1816年,波士顿也传来同样的好消息。有报纸宣称:“1816年该城市无一人死于天花。”(48)American Advocate, Vol.8, No.8, Hallowell, March 8, 1817, p.4.

即使是天花还在爆发的地方,市政当局和民众已经有了应对之法,种痘和隔离是他们的首选。1804年波士顿报纸报道称:“天花正在诺福克肆虐,但是由于牛痘接种也正在当地不断推行,它可能会得到遏制。”(49)New England Paladium, Vol.24, No.45, Boston, Dec.4, 1804, p.1.1805年当查尔斯顿爆发天花时,该市医生公开呼吁实施种痘。他们说:“现在天花正在这个城市盛行,那些对天花没有抵抗力者极为担心它所带来的危险。我们郑重向你们推荐接种牛痘。”(50)New York Herald, No.350, May 5, 1805, pp.1-2.1808年,罗德岛的波塔基特在爆发天花后也立即引入种痘。当地报纸对此报道说:“牛痘接种已经在波塔基特成功实施,当地民众愿意接受这种温和而有效的预防天花的措施,因为天花会被偶然引入并在当地爆发。”(51)Newburyport Herald, Vol.11, No.93, Feb.26, 1808, p.2.

1809年波士顿出现数例天花病例,引发了普遍性的牛痘接种热潮,其中米尔顿于7月8日召开专门的市镇会议,考虑在该市范围内实施普遍的牛痘接种。其结果是,当地居民于7月20日兴高采烈地接种牛痘。(52)New Bedford Mercury, Vol.3, No.5, Sep.1, 1809, p.3.当时报纸称米尔顿普遍实施牛痘接种的榜样,给这个市镇带来了很大的荣誉,并呼吁说:“我们希望不仅本州的每个市镇,而且合众国每一个市镇都能效仿。”(53)Old Colony Gazette, Vol.1, No.46, New Bedford, Mass., Sep.1, 1809, p.3.马萨诸塞的其他市镇也纷纷开始推广牛痘接种。1809年9月,新贝德福德宣布:“本市镇正在做出安排实施普遍牛痘接种。沃特豪斯(Dr.Waterhouse)医生将负责实施接种工作。当前季节适宜于普及推广这种预防措施,我们希望所有人都关注并抓住当前的机会。”(54)New Bedford Mercury, Vol.3, No.5, Sep.1, 1809, p.3.

随后,牛痘接种成为天花爆发后的标准应对办法,美国各地一旦出现天花病例,种痘即开始实施。1811年初,佛蒙特州科林斯出现天花,在14天内有5人成为这种瘟疫的牺牲品。不过,很快天花威胁“被那种令人肃然起敬的牛痘接种疗法所遏制”。(55)New England Palladium, Vol.37, No.7, Boston, Jan.22, 1811, p.4.几乎在同一时间,康涅狄格的新伦敦、哈特福德以及其他市镇已经召开市镇大会,利用公共财政费用雇佣一名医生,为那些愿意接种牛痘的每一个人接种。(56)The Gleaner, Vol.1, No.2, Wilkesbarre, Penn., Feb.8, 1811, p.3.哈特福德通过当地报纸正式宣布:“哈特福德市镇已经与塞里安那斯·范瑟(Sylyanus Fansther)医生签约为该城市居民接种牛痘,其费用由该市镇承担。”(57)American Mercury, Vol.27, No.1389, Hartford, Feb.14, 1811, p.3.到8月份,马萨诸塞的比尔利卡有数人感染天花,沃特豪斯医生到达当地为附近社区实施牛痘接种。(58)New England Palladium, Vol.38, No.15, Boston, August 20, 1811, p.2.沃特豪斯医生肯定地说:“比尔利卡、切姆斯福德与泰英斯伯罗等市镇的官员已经采取各种必要的预防措施,以阻止这种疾病的传播。在当地以及附近的市镇中,1500多人现在正在接种牛痘。”他并不担心天花的传播,“因为贫困人口都已经知道,他们能够通过恰当的方式由经验丰富的医生免费实施牛痘接种。”(59)Columbian Centinel, No.2862, Boston, Sep.11, 1811, p.1.

种痘甚至不仅仅是临时性的应对天花之策,还被一些州和市镇常态化,在没有天花病例出现时也要求民众种痘。1814年,马萨诸塞议会在没有爆发天花的情况下通过一项法令,要求该州每个市镇每年挑选3名或者以上人员作为督察员,以监督当地民众接种牛痘,并募集牛痘接种所需资金。(60)Hampshire Sentinel, Vol.16, No.788, Keene, May 7, 1814, p.3.

此外,还有州和市镇考虑到贫困人口无力支付种痘费用,开始为这些群体免费实施种痘,以更为广泛地应对天花所带来的威胁和死亡。1815年纽约的一家报纸刊登广告说:“为了预防这种令人厌恶与致命的疾病,纽约市医务中心的董事们告知公民们,他们已经采取措施经常性供应牛痘疫苗,贫困者可以让其孩子们免费接种牛痘。”(61)Orange County Patriot, Vol.7, No.36, Goshen, N.Y., Oct.3, 1815, p.2; Otsego Herald, Vol.21, No.1071, Oct.5, 1815, p.1.次年1月,纽约县医学会(Medical Society of the County of New York)召开会议,并通过决议宣布:“特此向纽约市县的医生建议,鼓励实施牛痘接种,免费为贫困者接种。”(62)Commercial Advertiser, Vol.19, No.7033, New York, Jan.3, 1816, p.2; The National Advocate, Vol.4, No.954, New York, Jan.4., 1816, p.2.也就是在这一年,纽约市政公司接受了上述医学会的建议,参与到推广牛痘接种的活动中。根据报道,“本地的市政公司曾采取措施在整个城市内推广牛痘接种。除了已经建立数年之久的牛痘接种机构,市政当局任命6名支薪医生为所有申请接种者免费接种,并任命相关人员走访城市各个区域,报告那些既没有感染过天花也没有接种牛痘的民众。这种机制建议继续推行下去。”(63)Columbian Centinel, No.3362, Boston, June 26, 1816, p.2; The Yankee, Vol.5, No.27, Boston, June 28, 1816, p.3.此后不久,费城市议会也通过法令,要求为贫困人口免费接种牛痘。行政当局则被要求按照相关法令实施接种,并派遣病例信息收集员对其辖区内的家庭逐户进行调查。(64)Poulson's American Daily Advertiser, Vol.46, No.1, Philadelphia, March 4, 1817, p.3.

上述很多报道表明,牛痘接种在19世纪初期已经成为美国民众应对天花的选择。尽管学界对种痘是否普及尚有疑问,但是毫无疑问种痘已经成为民众应对天花的有效措施。当时有报纸宣称说:“正是由于牛痘接种的普及,这种可怕的疾病在很大程度上在某些(纽约)市镇得到遏制,无法再进一步传播。”(65)New-Bedford Mercury, Vol.9, No.27, Jan.26, 1816, p.3.种痘的作用实际上并不局限于纽约,而是遍及整个美国。

三、黄热病的退却与南部“陌生人的疾病”观念的形成

与天花等急性传染病不再从整体上威胁美国白人社会相比,黄热病则从北部和中部退却,逐渐演变成为一种南部疾病。1793—1833年间,黄热病出现在波士顿、纽约、费城和巴尔的摩。不过,更为寒冷的气候,最终击败了这种疾病,黄热病在1822年以后再也没有在新英格兰和大西洋沿海中部地区流行。美国北部报纸早在18世纪末期就对这种疾病的发展趋势极为乐观。1796年马萨诸塞纽伯里波特健康委员会的报告中说,只有3人死于恶性热病。因此报纸信心满满地宣称,目前的状况表明这种疾病正在朝着更有利于民众的方向发展。(66)The Eastern Herald, Portland, Sep.10, 1796, p.3.当然18世纪末期北部的这种乐观情绪,可能还为时过早。

19世纪初期以来,黄热病逐渐从美国北部撤退,却依然是光顾美国南部的常客。南卡罗来纳医学会在1792—1798年间的记录显示,除了1793年和1798年外,腐败性胆汁型热病或者恶性热病几乎每年都会演变成为流行病。1799年该学会承认,这种疾病可能是黄热病,次年他们才最终确认它。查尔斯顿附近的艾迪斯图岛就深受黄热病流行的影响。1809年拉姆齐在《南卡罗来纳史》的附录中有其他人的流行病报告。其中艾萨克·奥尔德(Isaac Auld)医生就说,在过去15年中有超过3/4的白人居民死亡,这一时期每年的平均死亡率是1/22。1798年,1/8的白人死于秋季热病,在24例白人死者中,17人为5岁以下儿童。这导致白人女性与男性的比例失调,达到135∶111。1808年在38个家庭的幸存儿童中,女孩数量远超男孩,为72∶47。(67)Peter McCandless, Slavery, Disease, 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5.

两组患者入院后均进行相应的检查,检查结束,给予对照组常规口腔修复,给予实验组口腔数字化技术修复,具体方法如下:(1)对照组患者入院后根据患者的口腔疾病、牙齿形状进行口腔修复设计,设计完成后进行牙体预备,完成后取出牙体模型,并制作成为石膏模型,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进行加工,并试戴进行调整,进行粘接。(2)实验组患者进行口腔修复前应先将口腔清理干净,并使用扫描仪,将口腔的组织形态模型进行建立,将数据传输到计算机中,由计算机进行程序运作整合出一个平面模型数据,并将其打印出来,按照模型进行口腔修复体制作,由患者调整试戴[2]。

在19世纪的前60年中,新奥尔良与黄热病几乎纠葛在一起。1804—1819年间,新奥尔良爆发5次严重的黄热病流行。到19世纪中期这种疾病出现得更为频繁,1848—1852年间该城市平均每年死于黄热病的人数大约为442人。1853年的流行病在传播范围和恶性程度上更是史无前例,150000名居民中有大约40000人感染黄热病,五个月时间内9000人死于这种疾病,尸体处理成为当时最为严重的问题。(68)Jo Ann Carrigan, “Impact of Epidemic Yellow Fever on Life in Louisiana,” Louisiana History, Vol.4, No.1, 1963, p.30.此后的1854、1855和1858年新奥尔良又爆发了黄热病。

此外,南部其他港口城市尤其是墨西哥海湾沿岸城市也定期面临着黄热病流行。事实上,内战后铁路的延伸、汽船的发展,以及埃及伊蚊的逐渐繁衍,为黄热病在此前从未流行的地区的传播提供了条件。1878年,黄热病传播到田纳西、俄亥俄和密西西比河流域,最终到达圣路易。当年孟菲斯大约10%的人口(5000多人)死于这种疾病。(69)K.David Patterson, “Yellow Fever Epidemics and Mort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1693-1905,” Social Science and Medicine, Vol.34, 1992, pp.855-865.

在向美国南部退却的同时,黄热病也逐渐被视为一种“陌生人的疾病”。它在大流行时期仍然能够带来巨大的恐惧、慌乱甚至死亡,但是从整体上已经无法威胁到美国白人社会。黄热病是“陌生人疾病”的观念,早在1760年代已经开始出现。约翰·内里医生提出,这种疾病对来自寒冷气候的初到者尤为致命。他宣称,白人的免疫力来自他们在黄热病爆发中幸存下来。詹姆斯·基尔帕特里克医生则指出,那些1732年流行病中的幸存者在1739年流行病爆发时仍然具有免疫力。另外一位查尔斯顿医生小约翰·穆特里同意说,这种热病的主要患者是初到者,但是它有时也攻击那些在该城市中居住数年的欧洲人。(70)James Kirkpatrick, The Analysis of Inoculation, London, 1761, p.64.

需要注意的是,这一时期北美南部和北部都出现了黄热病,黄热病是一种陌生人的疾病的观念存在于整个北美。1793年,费城黄热病流行时,威廉·居里(William Currie)就指出:“我们无论从各个方面来说对于它都是陌生人或者外来者,这种差异所导致的结果是,(来自圣多米哥的避难者)把它带给了我们,而不是我们将这种疾病带给他们。”(71)William Currie, A Treatise on the Synochus Icteroides, or Yellow Fever, as It Lately Appeared in the City of Philadelphia, Philadelphia, 1794, pp.12-13.在他看来,费城民众就是黄热病的陌生人,易于感染黄热病,易于在患病后死亡。到1794年黄热病爆发时,也有报纸宣称:“费尔角死亡的350名患者中,只有大约20名妇女和5名黑人,死亡人数最多的是陌生人。”(72)The Times, Vol.1, No.11, Boston, Oct.29, 1794, p.2.1795年纽约黄热病流行期间,当地报纸就明确提出,黄热病是陌生人的疾病。该报纸宣称:“土生人口中几乎不会出现疾病,也不会引发警觉,但是陌生人则会在数小时内就会受到攻击,并大量死亡。同样的情况也出现于西印度群岛,以及南美洲诸国。”(73)Commercial Advertiser, Vol.1, No.45, New York, November 22, 1797, p.2.

18世纪末期以后,随着黄热病向南部退却,黄热病作为陌生人疾病的观念在南部落地生根。1794年,查尔斯顿的定居人口几乎对它具有了免疫力,当时的一份记录就说:“正在盛行的这种疾病,据说仅限于陌生人以及那些临时性居民。”(74)David Ramsay, Memoirs of the Life of Martha Laurens Ramsay, Charlestown, Mass.: Etheridge, 1812, pp.132-133.1796年,一位居民写道,查尔斯顿最近遭遇了一场可怕的热病流行病,其中大部分患者都是陌生人。他还听说,8月份乘坐船只从伦敦来到当地的19名新到者全部死亡。(75)McCandless, Slavery, Disease, 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 p.107.1797年查尔斯顿爆发黄热病时,当地著名医生巴里特(Dr.Barrett)宣称:“我一贯的观点是,困扰北部诸州的流行病起源于南部。”(76)Commercial Advertiser, Vol.1, No.45, New York, November 22, 1797, p.2.来自查尔斯顿的一封信件指出:“陌生人成为主要的牺牲品。查尔斯顿夏季和秋季的空气中包含某种东西,它在过去的两三年内一直对外来人口尤为致命,甚至对来自周边诸州走访这个首府的民众也是致命的。”(77)“Extract of a Letter from Charleston, Dated Sep.2,” Time Piece, Vol.2, No.4, New York, September 22, 1797, p.3.南卡罗来纳州医学会的医生们于1799年宣称,在过去17年中,没有一例黄热病患者是查尔斯顿的长住居民。黄热病是陌生人的疾病,很快成为一种普遍认识。(78)McCandless, Slavery, Disease, 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 p.107.南部著名医生戴维·拉姆齐(David Ramsay)在其著作中也表达了当时医生们的看法。他说,黄热病对于新到者打击沉重。事实上在1800年前后,许多当地人开始将这种疾病称之为“陌生人的疾病”。(79)David Ramsay, The History of South Carolina from Its First Settlement in 1670 to the Year 1808, Vol.2, Charleston, 1809, pp.45-46.

新奥尔良的医生和民众自从18世纪末期就注意到,黄热病对本地区的外来人口有明显偏好。在随后的许多次流行病中,本土居民以及长期居民,似乎不会遭到这种疾病攻击,而陌生人则被一扫而光。他们通常认为,“未适应的陌生人”比土生人口更易于患上黄热病。在新奥尔良人看来,来自北部或者欧洲的陌生人有理由对其生命安全担忧,而新奥尔良的土生人口或者长期居民,一旦经过数次流行病之后,就能适应这种疾病,摆脱危险。最为安全的人,则是那些从已经从黄热病打击中成功康复的人。(80)Jo Ann Carrigan, “Privilege, Prejudice, and the Strangers' Disease in Nineteenth-Century New Orleans,” The Journal of Southern History, Vol.36, No.4, 1970, p.569.

黄热病作为南部“陌生人的疾病”的观念在查尔斯顿民众中也广为传播。19世纪初,当地医生们开始将它视为“地方性”热病。约翰·席卡特(John Shecut)医生将黄热病称为“查尔斯顿的地方病”,民众有时称之为“查尔斯顿的黄热病”。1802年,约翰·德雷顿(John Drayton)明确指出,黄热病对如下三类人极为危险,即乡村人口、热病流行季节逃离查尔斯顿的当地人以及初来乍到的外来人。(81)John Drayton, A View of South-Carolina, as Respects Her Natural and Civil Concerns, Printed by W.P.Young, 1802, pp.27-28.南部人士还不断利用各种事实来验证这一观点。1802年,在96名黄热病患者中,没有1例为查尔斯顿本地人,大部分死者都是水手。1805年,黄热病导致大约150人死亡,所有死者都是陌生人。1807年的黄热病导致176人死亡,几乎所有死者都是陌生人。(82)McCandless, Slavery, Disease, 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 pp.107-108.

此后,这种观点继续发酵。约书亚·怀特里奇(Joshua Whitridge)在描述1817年黄热病流行时说:“死亡率是多年来闻所未闻的。鲜有陌生人能够……幸免于难。那些未能及时逃离的人最终成为他们寻求财富和快乐之地的一座坟墓。”罗杰·平克尼(Roger Pinckney)医生得知,在1817年流行病期间一个本土家庭不敢到查尔斯顿去,尽管他们的房屋距离查尔斯顿只有半英里远。因为他们已经多年未曾生活在这个城市中,自认为是“陌生人”,查尔斯顿之行“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致命的”。平克尼也同意这种看法。(83)McCandless, Slavery, Disease, 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 pp.106,112.

需要注意的是,黄热病作为陌生人的疾病,并非只是南部民众的一种错误观念,它具有一定的事实依据。黄热病经常光顾查尔斯顿,使得本土人口或多或少地获得一定的抵抗力。因此,它的受害者主要是陌生人。英国旅行家约翰·戴维斯(John Davis)对黄热病在欧洲人中引起的“难以置信的巨大”死亡感到震惊。(84)John Davis, Travels of Four Years and a Half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1798-1802, London, 1803, pp.112, 114-115.1819年黄热病在查尔斯顿爆发,官方最终公布这场流行病导致177人死亡,几乎全部是陌生人。此后这个城市的死亡记录显示,1821—1858年间黄热病杀死的人数比其他各种热病致死人数的总和都多——大约有3000人。黄热病——以及其他所有热病——的大多数死者都是陌生人。这一时期查尔斯顿4700多名热病死亡者中,大约3400人来自查尔斯顿以外的地方。内战前,黄热病对南部天主教社区打击严重。其原因在于,天主教徒中有很高比例的人口是近期移民。在1838年流行病中,天主教徒仅占整个城市人口的5%,而其死于黄热病的人数却占黄热病死亡人数的大约1/3。更令人震惊的是,1800—1860年间查尔斯顿天主教徒死亡总数中的40%是死于黄热病。从族裔构成上看,内战前天主教徒中黄热病的牺牲品主要是爱尔兰人和德意志人,他们近期乘船到达查尔斯顿,并生活在城市中最为拥挤的码头附近。1838年8月,一位观察家指出,大多数黄热病牺牲品是水手、德意志人和爱尔兰人。(85)McCandless, Slavery, Disease, 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 pp.109, 119-120, 115.

作为一种“陌生人的疾病”,黄热病对南部的影响的确很大,人口的大量死亡,民众的恐慌惊惧,商业活动的停滞,城市生活陷入绝境等,都是其显著表现。不过,黄热病的可怕特征及其极高的死亡率,并不能模糊如下事实:对于美国民众的健康而言,它是一种影响相对较小的疾病。这种传染病主要局限于主要港口及其周围地区,几乎从未远离水运航道。(86)Duffy, “Yellow Fever in Colonial Charleston,” p.197.另外,黄热病的确会引发公众广泛的恐惧和担忧,但这种恐惧可能与它的实际冲击或者对人口的影响,没有或者基本没有关系。因为“常规”疾病的死亡是经常性的和可预见的,人们几乎不会关注它,这种死亡被接受为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如果“非正常的”流行病毫无规律地出现,并导致死亡增多,公众恐惧就会达到一个狂热的程度。实际上,流行病导致的高死亡率,比那些“常规”疾病的死亡人数还要少一些。(87)Grob, The Deadly Truth, p.77.

四、美国民众健康状况的改善与人口数量的增加

与天花等传染病演化成为地方性疾病、黄热病退却为南部“陌生人的疾病”相一致,这些可怕的流行病在18世纪末期以后对人口增长和整体死亡率不再产生重大影响。黄热病和霍乱所导致的死亡总数在特定年份的确极为突出,但是在整个人口发展历程中却显得不那么重要。1800—1859年间,黄热病可能导致55000例死亡,平均每年死亡人数超过900人。1833—1866年间的三次霍乱流行导致200000~300000人死亡,平均每年死亡5900~8800人。同样,天花在流行病爆发的年代也会导致极高的死亡率,但对整个美国的死亡率影响甚小。因此,有学者得出结论说:“流行性疾病尽管极为宏大和令人恐惧,并没有对北美人口的整体发病率或者死亡率产生主要影响。”(88)Grob, The Deadly Truth, p.108.

到18世纪末期,美国民众的整体健康状况良好。19世纪初期流行的一种观念是,美国人就健康水平而言享有一种优势地位。根据亚当·赛贝特(Adam Seybert)的观点,在其他国家妨碍人口增长的各种因素,“在美国的影响却极为有限”。他补充说:“很少有公民从事不健康的职业。我们的村镇和城市也尚未大到足以威胁居民的健康的程度;流行性疾病也没有那么盛行;财产在民众中极为分散,稍加勤奋就能够使得每个人获得自立。”(89)Adam Seybert, Statistical Annals...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Philadelphia, 1818, pp.51-52.难怪马萨诸塞的报纸在1801年得意地宣称:“(新英格兰)当地民众健康状况良好,他们的健康程度几乎没有其他地区能够超越。在一些市镇,通过对出生和死亡人口的长期统计得知,1/4或者1/5——更为广泛的是1/6,通常情况是1/7的人口能够活到70岁。”(90)Massachusetts Spy, Vol.30, No.1464, April 29, 1801, p.1

如果与英国相比,美国健康卫生方面的优越性更为明显。美国民众的幸存机会,还是要远远高于拥挤在英格兰城市贫民窟中成千上万的民众。除了黄热病外,美洲所有疾病都曾盛行于英格兰。麻疹在英属殖民地以及后来的美国,都已经构不成威胁,而天花、斑疹伤寒以及其他疾病在母国的情况却更为糟糕。北美丰富的资源与对劳动力的需求,促进了民众健康的整体水平。即使奴隶也被视为珍贵的财产,通常也会从身体需要的角度得到较好的照顾,他们的状况甚至比英国社会中的下层群体还要好一些,因为后者生活在极度贫困中,经常携带着斑疹伤寒、天花以及其他传染病,而这些疾病还会不时传染给其他阶层。与欧洲相比,美洲毫无疑问拥有相对健康的条件。一位美国历史学家在美国革命数年后写道,“除非某种流行病盛行”,新罕布什尔每年的人口死亡率不超过1/70。(91)Duffy, Epidemics in Colonial America, p.246.

卫生健康状况良好的结果就是,美国人口自从18世纪末期以来迅速增加,并在大约每25年的时间内翻一番。在殖民地时期,相比于西属美洲殖民地和法属北美殖民地,英属北美的人口增长速度很快。1700—1770年间,英属殖民地人口增加了90%,从25万人增加到215万人。人口分布相对均衡:58.1万居住在新英格兰,52万在大西洋沿岸中部地区,68.5万在切萨皮克地区,34.5万在卡罗来纳和佐治亚。(92)Grob, The Deadly Truth, pp.70-71.建国后美国人口的增长更为迅速。根据1790—1810年的人口统计资料,1790年美国人口总计3929326人,1800年则为5303666人,1810年达到7239903人。从增长率来看,1790—1800年美国人口增长了35%,1800—1810年增长了36%。就各州人口而言,1810年弗吉尼亚位于第一位(974622人),纽约处于第二位(959049人),宾夕法尼亚排在第三位(810091人),马萨诸塞包括缅因处于第四位(700745人)。(93)Connecticut Journal, Vol.50, No.2557, New-Haven, Oct.29, 1816, p.3.其他州的人口增长在这一时期也极为迅速,尽管增长幅度没有上述几个州那么大。例如,1790年康涅狄格州人口为237490人,1800年为251002人,1810年则为261942人。(94)Connecticut Mirror, Vol.2, No.31, Whole No.83, Hartford, Feb.4, 1811, p.3.康涅狄格州最早在1756年和1774年就进行过人口统计。1756年其人口总计为130611人,1774年则有197856人,从1756年到1810年的54年间,康涅狄格人口增加181331人。(95)American Mercury, Vol.27, No.1390, Hartford, Feb.21, 1811, p.3.1810年新罕布什尔总人口为214414;1800年其人口为183858人,十年增长30556人;1810年俄亥俄的人口超过230000人,肯塔基人口为400000人,马里兰人口为380646人(包括111502名黑人奴隶)。(96)The Traveller, Vol.1, No.1, Greenfield, Mass., Feb.12, 1811, p.3.

如果按照上述增速,当时一家报纸极为自豪地预言,到1820年美国可能拥有9965178人。当然,西部诸州比沿海地区人口增加更为迅速,比如肯塔基的人口在十年内将增加60%,田纳西增加75%,俄亥俄人口增加150%,路易斯安纳增加125%,印第安纳增加700%,密西西比领地增加500%,密歇根领地增加500%。接着这家报纸描绘了19世纪上半期美国人口增长的美好前景:“假定从1820—1830年间,美国人口增长率只有33%,1830—1840年间只有30%,到1850年则只有27%。考虑到上述情况,美国的人口预计如下:1830年美国将拥有13300000人;1840年美国将有17290000人;1850年将有21958300人。”因此它信心满满地宣布:“按照上述估算,合众国的人口在33年内将会达到2200万——比大不列颠与爱尔兰的人口都要多。再过十年,其人口比法国人口都要多。”(97)Connecticut Journal, Vol.50, No.2557, New-Haven, Oct.29, 1816, p.3.

五、结 语

中外学界关于北美早期疾病医疗史的研究,更多地聚焦于原住民印第安人群体。对于北美印第安人来说,来自欧洲、非洲和亚洲的各种传染病都是外部输入性疾病。传染性疾病传入北美大陆,给土著民族造成了人口、政治、经济与观念等多方面的沉重打击,而且也正是它和包括殖民主义在内的其他各种因素一道致使美国印第安人在哥伦布踏上“新大陆”后的四个世纪内迅速衰落。到1900年,美国境内的印第安人只剩下24万,大多人居住于保留地,成为“正在消失的美国人”。(98)Brian W.Dippie, The Vanishing American: White Attitudes and U.S. Indian Policy, Middletown, Conn.: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 1982.从经济学角度讲,各种外来疾病在印第安人中引起的毁灭,大大便利了殖民扩张。例如,约翰·阿奇代尔(John Archdale)将1698—1700年的天花流行病看作上帝旨意:“显而易见,上帝之手正在减少印第安人,为英国人腾出空间。”(99)Salley, ed., Narratives of Early Carolina, p.285.

本文所关注的是美国早期历史的另外一幅图景,即各种传染病对白人社会产生了何种影响。不可否认的是,它们同样对美国白人社会产生巨大冲击,导致当地人口的不断减少。不过,18世纪中期以来随着白人检疫隔离与防疫体系的建立和完善,传染病在白人社会中的影响则呈现一种逐渐减小的过程。到18世纪末期以后,急性传染性疾病比如天花等在北美转化成地方性疾病。这些疾病还会不时爆发,对生命个体造成损失,不过它们对于整个北美社会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另外,19世纪初期以后黄热病流行的区域分布也发生了变化。它尽管在爆发时仍然引发广泛的恐惧,造成一定的生命损失,但在北部逐渐退却,成为一种南部疾病和“陌生人的疾病”。美国当时的报纸已经认识到这种令人高兴的状况。1815年5月有报纸宣称:“在过去的季节中,我国南部和北部诸州某些地区出现了地方性病痛,却不再是公众关注的对象。健康总体上看起来已经恢复,甚至在死亡病例增多的地方,整体健康状况也已成为国民竞相欢呼的对象。”(100)Essex Register, Vol.15, No.38, Salem, Mass., May 17, 1815, pp.2-3.可以说,到19世纪初期以后,各种传染病在美国白人社会仍然会产生很大影响,但是已不再构成主要威胁。结果是,白人人口迅速增加,西部土地不断扩张,美国在19世纪上半期逐渐崛起成为一个美洲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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