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重光传奇

笪远祥

笪重光，字在辛，又字太辛，号君宜，又号江上外史，祖籍江苏句容。

先代为官宦世家，曾祖、祖父、父亲均系朝廷命官。他聪明好学，家教渊源很深。顺治九年（1652），笪重光中进士，授刑曹晋郎中，关中恤刑，不久提升为湖广道监察御史、江西巡按。他为政清廉，兴教惠民，在任监察御史时，洁身爱民，秉公执法，严惩贪污，铁面无私，直声很高，当时朝野无不收敛。康熙皇帝也夸獎他，“朕留心访察，他一介不取，天下廉吏无出其右”。

笪重光削职返回故里后，热心于字画创作和名家作品收藏与交流等社会活动，最后入茅山道教归隐，他像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为后人留下了很多故事与传说，一直在镇江、句容一带民间流传。现收集整理几篇以飨读者。

道士填榜    乡试中举

传说笪重光是因为道士的暗助才能登榜，例如八大山人（1626—1705）晚年结交的朋友，钱塘地区出生的吴陈琰（宝崖）就曾在其所著《旷园杂志》书中提到“道士填榜”的传奇故事。

句容笪巡按重光，末第时梦其父曰：“汝功名在朝天某道士身上。”觉而信之，访其人订交焉。既而辛卯（1651）金陵填榜，即某道士也。试官折卷，至笪名，方讶其姓，欲易之，而道士闻其唱名时，已直书其名矣，遂得不易。

后人研究笪重光也有一说，说“笪”字，此音同“鞑”，在清代容易解读出有讥笑“鞑子”的隐意，弄不好会触犯大清皇族的大忌讳。顺治朝，笪重光应乡试时发生过差点被迫改姓的窝心事，问题就在这里。

应试前，笪重光忽然梦见其父。其父预先告诫他说：“汝科名在朝天宫羽士某笔头也，盍（何不）订交焉。”醒后，百思不解父亲所言。逾日，又做了同样的梦，愈加奇怪，乃往谒朝天宫抽刺（即名刺，类同今之名片）。与羽士见面后，二人洽谈甚欢，若平生之交，棋酒琴诗，往还无虚日。及九月写榜，执笔者正好是朝天宫这位羽士。唱名至笪重光，“笪”的字音明显犯忌讳，羽士应声即速落笔。督监（试场监察）耳朵不聋，闻声蹙额（皱眉头），责怪其姓之音与“鞑”字相同，触犯本朝大忌，须让笪重光易姓，使者亦以为然。幸好羽士机警，为之解围道：“其名已缮榜（榜已写好）矣。”督监大声叱责曰：“汝知笪字作何写？”羽士回答十分巧妙，应声曰：“竹旦耳（不过是竹字加个旦罢了）”。众人也附和曰：“命也！”便不再追究。闯过“有惊无险”关，笪重光愈加谨慎小心，逾年，中得进士，后官侍御。

应试前，笪重光是否真的梦见其父，当然无从查实，更何况古书常常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以梦了结。在文章学家那里，寓梦，笔法上名之曰以虚代实，已成纪事万全疏通之法。所以，先结交羽士，关系搞定，待督监逼其易姓时，羽士以“竹旦耳”三字，四两拨了千金，险中救了笪重光，也等于险中救了天下“笪”姓。其父托梦，任你信也不信，反正事情侥幸已成，可以归功梦显神灵。不过，有此点缀，营造些神秘气氛，让人记住了“笪”姓，自然也成全了才艺兼擅的笪重光。

皇后娘娘传消息    早离江西得逃生

笪重光在江西任巡按时，刚正不阿，办事公正，有“笪清天”的美誉。当时有一位权贵的儿子霸占民女，逼死人命，老百姓状告到笪巡按名下，欲严惩不贷。不料此事被人泄露，恶人仗恃权贵暗告御状，诬陷笪重光谋反，以图抢先谋害，这叫做“恶人先告状”。不料皇后娘娘发了善心，得知这个阴谋后，出于对人才的爱护，暗地里派心腹带上一个锦盒星夜赶到江西送给笪重光。他收到锦盒后打开一看，发现是红枣、梨子、生姜、西瓜，一时不得其解，然而笪重光毕竟是个大学问家，聪明过人。他知道这个哑谜一定有重要的暗示，于是把这普普通通的四样东西排列起来反复揣摩，终于恍然大悟，这是要他“早离江西”的隐语。能得到皇后娘娘的暗示，案情必定重大，联想到官场险恶，识时务者为俊杰，于是笪重光悄然离开江西，回到江苏。

横竹绕林

丹徒境内十里长山南麓有座寺庙，叫“横山寺”。

当年横山寺建成要起个名字，便邀请当地文人学士，共同商量此事。中午吃饭时，上席没人敢坐，按规矩坐首席的要为寺庙命名题字。正在大家相互客气推让时，笪重光急匆匆走进来，向大家打一声招呼，随即往首席一坐。因为赶路心急，肚子又饥又渴，便不客气举起筷子吃了起来，此时，席中人告诉他，今天邀请大家来是为新造的寺庙起名题字，想了好久想不出好名字，所以首席没有人敢坐，现在你坐在首席，定能为寺庙起个好名字。笪重光听了毫不介意，依然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他走出寺门，左右看了一下地形，问了周围一些村名，旁人告诉他前面一个村子叫林塘，后面一个村子叫绕石。笪重光听后，又看了山上青松翠竹，于是走进寺来，叫人拿出笔墨，随手在纸上写了“横竹绕林”四字，将笔一摔便走。旁边人看没有署名，立即恳请他落款，笪重光怕有人追踪不愿意暴露真姓名，便写“江上光”三字。至今“横竹绕林”的匾还挂在横山寺。

刺客放下屠刀

笪重光官居监察御史，清廉正直，得罪了当朝权贵的关系网，继为仇家诬陷中伤，自知官场难容，若留京城总要被他们暗算，不如回老家当个隐士，写字画画，终老田园。

一天，笪重光带两个老家人挑了行李书画上路，太阳快落山时，老家人挑着担子走在前面，他低头走在后面，这时大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笪重光总觉得后面有脚步声，掉头看看什么也没有，再往前走身后有沙沙的声音，再掉头望，还是什么也没有。他觉得很奇怪，问老家人听到没有，老家人回答说：“老爷，你听错了，这是起风啊！”

又一次，笪重光过河乘船，船上除了两个撑船的就是他们主仆三人。那天风平浪静，河面上一点水花都没有，突然水里冒起串串水泡，一会水底下又有轻微的扑通扑通的声音。笪重光奇怪地问：“这是什么声音？”老家人笑着说：“这是河里鱼找食吃。”

还有一次，主仆三人住客栈。夜里笪重光老睡不着觉，就拿本书在烛光下看，忽然好像听到屋顶上瓦片响，他忙把老家人叫醒，拿着烛台到外面张望，东看看西瞧瞧，什么也没有，只有远处传来一两声猫叫，老家人打个呵欠说：“老爷，这是猫上房。”

虽然一路上遇到些怪事，但笪重光总算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他是鼎鼎大名的书画家，有天晚上，他正在楼上作画，突然“咣当”一声，窗子开了，跳进一个穿黑衣裳的人，这人进来就“叭哒”朝地上一趴，跪在笪重光面前道：“大人是顶呱呱的忠臣，小人错了！”笪重光蒙了，好大一会才回过神来，忙说：“壮士快快请起，这是怎么回事啊？”黑衣人说：“我是相爷派来的刺客，要拿你的头回去复命。”

笪重光听了，反而坦然了，笑笑说：“吉凶祸福自有天命，既然这样，你就快快动手吧。”黑衣人说：“我要是想动手，早就在大路上、河底下、客栈里就下手了。”“那你为什么不下手呢？”笪重光问。黑衣人说：“我从小就学会了一身武艺，相爷听说我武艺好，就派人找到我，他说你是奸臣，坏得不得了，叫我杀了你，为民除害。谁知道老百姓说的跟当官的说的不一样，我在京城就听人说你是清官，我还不相信，从京城跟着你到镇江，一路上不少人都说你是清官，后来在镇江蹲了一个月，几乎全城的人都夸赞你是清官，我怎忍下手！”笪重光问：“那你回去怎么交待呢？”黑衣人说：“我不回京城了，学你样，也回老家。走前，想求你赏几幅字画作个纪念。”笪重光高兴地送他几张字画，转眼间，黑衣人就不见了。据说陕西省博物馆存有笪重光的字画，就是这黑衣人带去的。

白马变红骡    幸运避追杀

有一天笪重光騎着江西宗亲送给他的白马，前往丹徒的石马镇上去会友，他骑着白马经过乔家门时，天下大雪。恰巧有一户人家姑娘出嫁，按旧婚俗，姑娘出嫁要泼水。花轿刚出门，娘家将满满一盆红水向大门外泼去，碰巧泼在路过的笪重光的白马身上，白马顿时变成“红马”，笪重光因赶路心急，也顾不得与人家理论，匆匆过去了。其实他不知道后面还有人追杀他。一会儿，追杀他的人也来到了乔家门，逢人便问，看到一个骑白马的人经过吗？正好问到那个泼红水的人，好幽默地说：没有看到骑白马的，倒看见一个骑红骡子的人过去了。笪重光真是无意中又一次躲过了追杀。

倒步上茅山

笪重光自从黑衣人走后，思想上老是恍惚不定，生怕住在镇江不保险，走了一个黑衣人，难保不再来一个黑衣人。左思右想还是到句容茅山道院去，清净安乐，无事写写字作作画，真正过隐士生活。他的主意一定，马上离开镇江居所（现在的第一楼街）独自一人走了。

这天正下着大雪，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银色世界，笪重光快到茅山，心里犯了疑，万一有第二个黑衣人跟踪，跟着我的脚印追上茅山，事情就糟了。正在为难之际，他忽然心生一计——倒步上茅山，就是有人跟踪，看见的脚印是下山的，也许就不会再追了。果然这办法真灵，笪重光倒步上茅山后，追赶的人已到茅山脚下，那时候天下大雪，上茅山的人很少，道士也不下山，因此路上只有一个下山的脚印，跟踪人看到没有上山的脚印，断定笪重光未上山就回去了。

古怀堂与《祝寿诗》

句容茅庄笪祖兰家堂前挂的“古怀堂”横匾和《祝寿诗》都是笪重光的墨宝。

“古怀堂”，大概是“稽古怀今，高举出尘埃”的意思吧。笪重光题写这块匾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从前祖兰家祖上曾经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老太爷在京为官，后来告老还乡，他一生为官清廉，回家后不用说，是地望很高的乡绅。最可贵的他有五个儿子相继登科，都很有出息。那年老太爷做九十大寿，来祝寿的达官贵人很多，其中笪重光老爷的官阶最高，人们都称他为御侍老爷。实际上他那时已经不做官了，闲居在镇江，自号“铁瓮城西逸叟”，以书画自适，有时也到茅庄老家嬉戏。因为都是本家老爷，笪祖兰想借御侍大人的光，为堂屋题匾命名，笪重光很高兴，立即挥毫写了“古怀堂”三个苍劲的行楷，落款“重光”。

这块匾一挂出，茅庄的读书人随即以楹联跟进祝贺，其中“古怀”嵌字联就有三十多副，如：“世事若流水，古怀足春风”“契古风流春不老，怀人天气日初长”“万感尽随春气化，群贤齐抱古怀陈”“静者得无言之趣，古人以不足为怀”“流水抱古怀于内，春风得生气之初”……

老寿星是有功名出身的，又有御史大人亲笔题匾，寿宴办得很是隆重，贺诗对联挂满了古怀堂的四壁。其中有一联是借用五代时冯道赠窦禹钧的诗：“灵椿一株老，仙桂五枝芳”寓意深刻，最合老寿星的心意，得到了众宾客的喝彩，于是引来了重光老爷的《祝寿诗》：

芝兰玉树竞娟秀，陶令松菊凝秋荒。

银缸酿酒介眉寿，槐阴覆阶萱草长。

这首诗意境美，书法更美，把寿宴推向高潮。这首诗在茅庄流传了几百年，很多人都以此为美谈。

一代宗师    跨鹤成真

康熙二十一年（1692）农历六月十日，笪重光在茅山仙逝，享年72岁。笪重光逝世后，给人们留下很多传说，在民间流传最广的就是他跨鹤成真变为一代宗师的故事。

笪重光住在茅山道院修道，道士们都格外尊重他，每天热心侍候他，送茶送吃，不敢怠慢。笪重光每天在卧室里写字作画，整个房间里挂满了字画。

这天早上，茅山顶上晴空万里，霞光普照。一位小道士送饭，他没有看到笪重光，问其他人，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位小道士很不高兴，心想：我这样殷情地招待，一天三餐送饭送菜，走前招呼也不打一声。小道士心里有气，看到满屋子字画，更加来气，于是就把笪重光写的字、画的画，统统拿下来用火烧掉，最后，只有一个“福”字烧不掉。后来人们才知道，笪重光写的福字为什么烧不掉，是因为祝融火神知道了，赶紧把它保留下来。民间传说笪重光的“福”字最值钱，是火神恩赐的。这个小道士不知道，其实笪重光已经跨鹤成真走了。

笪重光死后，留下许许多多有关他的传说，比如死因、墓地以及他收藏的字画等等。人死了，他的名字成为一个记忆，但是他的风骨气节却为很多人称颂，他那从逆境中崛起的精神，他对艺术孜孜探索的精神及结出的硕果，才是永远值得后人怀念和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