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站位：躲在作品背后发笑

谢志强

相裕亭趁机着实幽了一默。冷嘲热讽了一种现象，说的是作家头顶上所谓的光环。他不说，我也忘了，他一说，我记起，我也有过若干“客座教授”的名头，那是受邀去讲座，主办方客气，给我发了聘书。过后，相安无事。

有一阶段，我频繁受邀讲座。我发现，一旦启动，就像嗑瓜子，嘴就歇不下来，磕得口干舌燥，虚火旺发。讲多了还有瘾，时常超时，刹不住嘴。然后，静默一段时间，却像在一间工作室，桌上有个座机，有一次，偏偏一天都不响。响了厌烦，不响又期盼。傍晚，临走，我用手机拨了座机的号码，让座机响了一阵，然后拿起听筒，笑了一声。总算响了一次——自己哄自己。

讲多了心情就会浮躁。偶尔接受讲座，好像一肚子话发酵，逮住机会，尽情发挥，就会超时。大家表现出还没听够，说些受益匪浅的恭维话。我倒感谢众位，说：让我过了一把瘾。于是，我对爱耍嘴皮子的我，发出警告：闭上你的臭嘴。

作家的站位，应在幕后——隐在小说的背后。当今，一些作家，不坐幕后写，却到前台演，自行转换角色，显露出表现欲，随之，赢来一系列名誉，正如严有榕主编顺笔一点，说那类作家：水平一般，但头衔一大堆。名头确实能唬住一些初学者，但细读其作品，会发现，被高估了——名不副实。

作家要有一种姿态或状态。作品和作家、读者是一种对话关系。作家应悄悄地活，悄悄地写。有时，写一篇小小说，人物有了独特的行动，出乎我的意料。写完后，我会说：你表現得蛮好。想必汪曾祺写《陈小手》，那句“陈小手活人多矣”，同时，也是潜台词：作家活人多矣。

作家的为人为文有着一致性。裕亭其实说的是名与实的关系问题。显与隐，就似《红楼梦》里的风月宝鉴。他侧重名气——批评和自我批评相结合，也调侃了一下自己。我喜欢自贬自嘲的人，那会与读者拉近距离，而且，一旦自贬、自嘲，就奇怪，那人形象顿时高大起来。我最害怕和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人相处。有了所谓的名气，把持不住，就会高高在上。当今写作，作家应持低姿态，而且，视觉也不再“全知全能”，现实已不可控，不可料。此为闲笔。

我曾写过一篇小小说《消除足迹的人》，一个农村的小伙子不辞而别，外出打工，悄悄离开家乡，他担心村里人会来找，就边赶路边清扫——消除身后的足迹。此为隐喻。作品就像出去闯荡，一旦发表、出版，就独立了——拥有自己鲜活的生命，脱离了作家的掌控。中外有许多无名氏的作品，还要后来者反复考证、推断，作者究竟是谁，人物活在何处？倒是给考证者提供了饭碗。我想，要是作者在天有灵，一定会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发笑。

我想起《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他极力隐去在公众场合的名声，拒绝透露自己的情况，甚至以法律的形式阻止传记的出版。更有甚者，意大利的埃莱娜·费兰特，这个“最著名而最不为人知”的当代作家（其小说《被遗弃的日子》《我的天才女友》等已被译为中文），读者、出版社、记者竟不知她长的什么样，真名为何，过怎样的生活？1991年，她的第一部小说《麻烦的爱》，仅给出版商写了一封投稿信，只说已经做得够多了：她创作了它。她不会参加任何会议和促销，假如获了奖，她也不会去领奖——这就是她的隐退的逻辑和原则。她是一个彻底的隐者，只让作品亮相，像一个消除自己足迹的人。她是否望着自己的作品引起轰动而发笑？

相裕亭说的是显的名，我绕到背后——隐的那一面，其实也是作家应有的站位：躲在作品背后笑一笑就是了，而且，还躲在不引起注意的地方，笑一笑，也就罢了，然后坐下，偷着乐，调剂精神。

著名微型小说作家  相裕亭

志强老师的这篇《作家的站位》里有一个细节说得好，久而无人之“邀”——办公室桌上的电话没响。他竟然在下班时，自己用手机打一下自己办公桌上的座机，让它响几声，显得这一天有电话“邀约”了，他过得充实了，可以美美地下班回家了。咱先不管志强老师那是一种什么心态。我现在把那种“自我虚响”，延伸至我们微型小说作家的各种“虚名”上，那不就是自己哄自己玩吗？

湖南邵阳学院  袁龙

客座教授是高校聘请的具有荣誉性质的虚职，本人可能不是教授，而是名人、官员、企业家、发明者等。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虽然客座教授不一定是教授，但我们不可否认很多高校的客座教授是在某一行业领域取得一定成绩并有相当影响力的专业型人才。相裕亭先生的《客座教授您从哪里来？》一文通过揭露现实生活中一些学校乱发“客座教授”帽子的现象，表明自己不愿接受“客座教授”这一虚名的立场，体现出一个作家对专业保持的敬畏之心。

相先生对客座教授的调侃，类似曹丕在千年之前对文人“向声背实”通病的批评。追求客座教授这一虚名的人，即是如此。因为他们只知道“教授”的名声，却不知道要成为教授的实际难度。教授是高等教育机构教师的最高级职称。在中国高校现行职称评定政策下，除了那些做出特别重要科研成果的应届博士（一般是理工科博士）一毕业就被重点高校聘为教授，一个具有博士学位的普通高校青年教师，要成为教授，一般要经过认定讲师，讲师满2年后评副教授，副教授满5年后再评教授的程序。也就是说，一个求学非常顺利的27岁应届博士，在比较顺利的情况下，要成为教授，也要经过10年左右的教学与科研沉淀。想要成为人文社科类专业的教授，往往需要更长的时间。因为要评上教授，光科研这一块就需要有核心期刊论文、代表性论著、省级以上科研课题和科研成果奖等。而其中任何一项成果的取得，都要付出很多心血。现在很多博士毕业入职后拼命做科研，是因为越来越多的高校有5年内“非升即走”的职称限定，他们面临着5年内评上副教授的焦虑和中年再就业的职业危机。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网上发布的一些中年学者猝死的新闻表明，为了取得专业上的业绩评上教授，他们已经严重损害了身体健康甚至提前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现实生活中有很多对专业不甚了解，却追求或标榜自己是博士、教授的人，因为他们觉得博士或教授的头衔可以增加自己的身份光环。但若名不副实，对专业没有敬畏之心，则会为世人所耻笑。演员翟天临之所以翻车，源于他作为一个获得博士学位并准备在北京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的人，竟然不知道从事专业研究需要用到的网络平台——中国知网！当一个具有社会影响力的明星对专业没有一点敬畏之心的时候，他显摆自己是博士的后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