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民
预言,是指预先说出的关于将来要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有吉祥的,也有凶险的;有的符合客观发展规律,预见准确;有的纯属瞎掰,谬之千里。有趣的是,无论黎庶或手握权柄者,对吉利话,往往照单全收,即便再不靠谱,心也向往之。而面对事关凶险的预言,若事涉自身,则求神拜鬼;若事关公众利益,即便是科学预见,也心生反感,忌听拒行,消极以避。
这是怎样的心态呢?似颇普遍。因之,预言可以鉴心迹。
据说,占卜大师常用的伎俩,最高明的就是首先抛出命运凶险坎坷,灾难将临,弄得求卜者惶惶然,忐忐忑忑,跪求破解之道。恐惧之下,破财免灾心态瞬时战胜理智,卦师轻而易举谋得钱财。因为凡是求卜者,都心存隐情,底气亏空,迷信而致愚昧,对占卜大师的凶险预言,讳莫如深,从而深信不疑。此时,规避凶险,成为求卜者唯一诉求,上当受骗亦心甘情愿。
国人对凶险预言的忌惮,自古至今,源远流长。占卜,宁可信其有,不惜舍财去免除虚妄之灾;对科学预见的凶险,却宁可信其无,侥幸心态胜过理智,甚至将正确预言视作诅咒。
有个“曲突徙薪”的典故,出自《淮南子·说山训》。淳于髡去朋友家做客,见主人家的烟囱(灶突)是直的,旁边还堆着干柴,就提醒主人,应当将烟囱改成弯曲的,同时把柴火搬远些,不然,將来可能发生火灾。主人脸生不悦之色,直摇头。不久真的失火了,邻里们一齐扑救,才将火扑灭。主人杀牛摆酒,答谢乡邻,并把救火时烧得焦头烂额的邻人请到上座,褒奖其功。然则唯独未请淳于髡。论功行赏,扑火者固然有功。倘若主人相信淳于髡的预言,火灾就不会发生,也无需杀牛摆酒,破费钱财。难道淳于髡的预言无功反有过?揣摸主人的心态,恐怕已将善意的提醒视为诅咒,恨由心生也未可知。人往往这样,明明能预防发生的灾祸,事前也有人预警,只因预言不吉,便心生抵触,置之不理。俟灾祸酿成,再劳神费力,灭火救灾,一通忙叨,终于“坏事变好事”“英雄”倍出,如同“烧得焦头烂额的邻人”一般,必须召开表彰会,大加褒赏。一场灾祸,便在喜庆氛围里了结。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载,神医扁鹊路过齐国见齐桓侯。桓侯由此作为讳疾忌医的典型,久传不衰。然而,依我看,说齐桓侯讳疾忌医并不准确。当其明显感觉有病时,也是急切求治的,然为时已晚。当初刚有发病苗头时,对扁鹊的预言嗤之以鼻,视其“贪财好利”。傲慢、多疑、自以为是,只爱听“大王万年”的颂语,讳言“大王有疾”,扁鹊未掉脑袋已属万幸。
汉末名士田丰,因预言准确而丢了脑袋。《三国志》载:官渡之战前,田丰劝袁绍,说曹操善用兵,我军未必能取胜,不要把赌注全押在一场没有必胜把握的会战上,而要坚守奇袭,“居庙堂即可胜之”。袁绍不听,田丰再诚恳进谏,袁绍火了,认为败坏士气,遂将田丰投入大牢。结果袁绍惨败而归,有人对田丰说:“你肯定会受到重用。”田丰说,我若预言错了,尚能保全性命,但不幸言中了,就死定了。回营,袁绍对身边人说:“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于是,杀了顶尖人才田丰。自此,汉末最强的军阀走向败亡。
面对预言,人们喜奉承,纳吉言,甘受诳骗;忌惮凶信,心存侥幸,忽视漠视,多疑不纳,自视高明。俟预言成谶,灾祸降临,袁绍者流又恼羞成怒,痛恨科学预言者,甚至拿预言者开刀。
预言鉴心,一比照,各色人等心里装着啥,了然得很。而心里装着什么,决定了怎样抉择,结果若何,均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