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名画背后的谋杀案

张玮

1793年7月13日，巴黎夏日炎炎。讓-保尔·马拉正全身浸在家里的浴缸中忙碌地工作。他患有严重的皮肤病，浑身瘙痒难忍，只能长时间浸泡在放有药草和矿物质的浴缸中。而作为雅各宾派的主要领袖之一，在血雨腥风的大革命时期，他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处理，所以只能在浴缸中批阅文件。

门外响起一阵争吵的声音。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之前的两次，似乎有人要进来拜访马拉，但马拉的情人西蒙妮将来客挡在门外。但这位访客似乎非常坚决，西蒙妮推门进来，告诉马拉：门外这个第三次求见的女子，是来报告有关吉伦特派的阴谋的。这引起了马拉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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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马拉浴室中的，是一位看上去25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她叫夏绿蒂·科黛，从康恩赶来。

康恩正是被放逐的吉伦特派的聚集地。马拉开始对眼前这个女子产生信任。科黛说：“支持吉伦特派的议员们正在密谋，他们四处煽动群众，准备造反。”马拉问：“这些准备造反的议员共有几个人？”科黛回答：“有18个人。”

她报出这18个人的名字，而马拉用笔在浴缸搁板的纸上记录，然后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告诉这位姑娘：“请放心，这些人不久后都会出现在断头台上。”

但马拉并没有看到姑娘对他报以轻松的微笑，而是看到她从披肩下掏出一把刀。那一刻，马拉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这是我们熟悉的“马拉之死”的场景。

科黛1767年出生在法国诺曼底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她和妹妹被父亲送到修道院。在修道院里，科黛读了很多书，包括大量伏尔泰和卢梭的著作，渐渐形成自己的政治观和世界观。一次亲戚朋友的聚会中，大家提议为国王干一杯，只有科黛一人拒绝举杯，因为她认为路易十六是一位懦弱无能的国王，他没能让他的人民脱离不幸和苦难。

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科黛充分阅读和了解了各个党派的主张和政策，认为诸多党派中，吉伦特派是最可信赖的。几乎每一场吉伦特派的公众演讲她都会去旁听，她相信他们能够拯救法国。

所以，当雅各宾派上台执政，尤其是开始大肆逮捕和处决吉伦特派人的时候，科黛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她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件事：杀掉雅各宾派的主要发动机——马拉。

直到现在，依旧有很多人无法相信，这个当时才26岁的女子竟然如此果敢，拿定主意后就立刻只身一人前往巴黎，实施计划。

到了巴黎后，科黛很快打听到马拉的住处。她待在旅馆里平静地写完《致法律和和平之友的法国人书》，交代了自己要杀死马拉的动机。

7月13日这天，科黛进行了精心的打扮，到刀具店买了一把刀，藏在披肩之下，来到马拉的住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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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的时候，科黛的刀已经刺进他的胸膛。马拉发出的哀号响彻整间屋子，他转眼间死在了浴缸里。

科黛随即走到隔壁房间，静静地等待被捕。警察开始搜科黛的身，试图找出她和吉伦特派有关联的证据，但是只搜出旅行证、出生证、手表和一些钱款，另外，就是一包针线。科黛怕逮捕后衣服被扯坏，所以准备带针线到牢房里去缝补衣服。

4天后，被关押的科黛等来了预料中的审判。

马拉被刺杀轰动了法国，无数人在那一天挤到庭审现场，希望看一看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到底长什么模样。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看上去很瘦弱的女子，而且面对法官的询问，她显得相当平静。但法官的一个问题让科黛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你的杀人技术很高明，以前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吧？”

“您太侮辱人了。您以为我是杀人犯吗？”接着，科黛在法庭上说出自己最想说的一句话，“我是为了拯救10万人而杀死一个人，我是为了拯救无辜者而杀了大恶人，为了使我的国家安宁而杀了一头野兽，我无所畏惧。”

审判结束得很快，结局并没有悬念：死刑，立即执行，上断头台。听到宣判结果之后，科黛向法官提出一个小要求：希望有一位画家为自己留下一幅肖像画。

法官满足了她的这个要求。从宣判到行刑，只有几小时的时间。这几小时里，科黛就静静地坐着，让画家画肖像。

画家接近完工的时候，一个名叫桑松的刽子手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和一件红色衣服。死刑犯必须要剪去长发，而红色代表犯人的罪行是杀人。

当科黛的一头金发被剪落后，她从地上拾起一束递给画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感谢您的东西，就请收下这束头发吧。”随后，她就跟着刽子手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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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断头台的道路两边，挤满了围观的法国老百姓，他们愤怒地斥骂杀人凶手，或者起哄嘲笑，而科黛始终面朝前方，面带微笑。

科黛在路上问了桑松一个问题：“马拉真的会被葬入先贤祠吗？”先贤祠是永久纪念法国历史名人的圣殿。

桑松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能做的，只是在临近断头台时，取出一块黑布给科黛蒙上双眼。科黛拒绝了：“我也是个有好奇心的人，难道我不能亲眼看看断头台的样子吗？”

说完，科黛就把头探了出去。当她看到那架著名的断头台时，脸上忽然失去血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科黛自己将头放到断头台的平台上，一言不发，静静等候。

铡刀高高吊起，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陡然落下。全场围观的观众发出兴奋的呼喊和口哨声。

马拉的心脏被雅各宾派放在俱乐部的墙上当作“美德的圣物”，进一步激发他们专政的决心和斗志；那些吉伦特派的灵魂人物，包括罗兰夫人在内，几个月后都被雅各宾派一一处决；马拉真的被葬入先贤祠，与之前在那里的伟人卢梭、伏尔泰等比肩。

失去马拉的雅各宾派并没有停止专制的步伐，却陷入内斗：领袖罗伯斯庇尔把另一个领袖丹东也送上了断头台。雅各宾派最终在“热月政变”中被推翻，把无数人送上断头台的罗伯斯庇尔自己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雅各宾派一倒台，马拉的棺木立刻被移出先贤祠。这一切，科黛都无法见证，能一一记录的，只有历史。

林冬冬//摘自《历史的温度4》，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