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眼角也能开出玫瑰

贤八郎

再见到小迪，是她带朋友来光顾我的奶茶店，一如我初见她时那样，穿着色彩明快、样式新潮，一头长卷发，戴着酷酷的棒球帽，一手敲着吧台，一手托着她的圆圆脸，大声招呼我：“好久不见呀！”

小迪是几年前我去沙漠旅行遇到的姑娘，大大咧咧、热情似火，我们一起在沙漠腹地探险、一起骑沙滩摩托。如果不是看见她卸掉妆的样子，我也不会注意到她眼尾的疤痕，她说那是胎记，从小就跟着她。

1

小时候的小迪可不像现在这般笑容灿烂、活力四射。

那时的她总是背着小小的书包，低着头走路，时刻关注着脚尖，因为她怕抬起头就要面对别人或惊恐或嫌弃或嘲笑的眼光，谁要是在背后喊她一声，更会把她吓得快速跑开，她怕又会被捉弄，“看呀，我说她是个红眼怪吧！”

小小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穿衣服裤子鞋子，戴围巾口罩帽子，唯独要将眼睛露在外面，她讨厌自己眼睛旁长的“怪物”，想要遮起来，但那样会摔跤。妈妈告诉她那是仙女宝宝才有的印记，不用遮起来。

可她不想做仙女宝宝，她想要和别的小朋友一样。

幼儿园里有个讨厌的小男孩，一看见小迪就会嚷嚷“红眼怪物来了，红眼怪物来了”，别的小朋友看见也会跟着笑，或许他们没有恶意，但对于小迪来说，是可怕的折磨。

她不敢反抗，不敢说话，只能咬着嘴，抱着头，躲得远远的。后来，她开始每天变着花样骗妈妈，肚子疼腿疼头疼……

起初，妈妈带着她去医院各种检查，医生还会开一些调理的药，可总不见效，终于妈妈发现了她想要躲避上课的心思。问了原因，小迪才将在学校里的遭遇小声地告诉妈妈，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妈妈发火。

妈妈带着小迪去学校，让她指出那个嘲笑她的男孩子。小迪不敢动，躲在妈妈的身后，班里其他同学叽叽喳喳倒是抢答起来，“阿姨，是他。”

妈妈顺着小孩儿指的地方，看见了男孩。男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小迪也是第一次看见平时那么讨人厌的男孩哭得那么可怜，心里竟有些同情。

最后的半学期，妈妈再也没有强迫小迪去幼儿园，而是带她去很多地方玩，给她戴上长檐帽子，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脸上的疤了。

小迪很感谢那时的妈妈，没有再逼迫她袒露自己的疤痕。长大后的小迪明白，那是妈妈在告诉她，其实不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也没什么。

2

幼儿园说不上就不上了，但小学总还得回归学校。小迪看得出妈妈的担心，自己主动背上书包，戴上棒球帽，嚷着去上学，小学时光总算是开始了。

因为妈妈提前和老师说过小迪的情况，班上也没有遇到幼时那样爱起哄的孩子，初去学校的日子过得还算平稳。

直到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一个女生转身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起身正好看见了小迪，从下向上看，也就正好看见了小迪眼上的疤痕，女生转身，快步追上了前面的同伴，小聲和他们议论着什么，几个学生也都纷纷转头过来看。

小迪将帽檐拉得更低了，走得也越来越慢，连快速从他们身边跑过的勇气都没有。而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一拍，顺势胳膊也被挽起，是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我都注意你很久了，我们一个学校一个小区的，一起走啊。”

女孩阳光灿烂，看着她的疤也没有一丝异样眼光，小迪就那样被她挽着蹦蹦跳跳地走过了前面的那群人。身边有了好朋友，似乎面对什么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女孩比她大一级，爸爸是体育教练，她是个十足的运动小能手。在一起久了，女孩会带着小迪学游泳、练长跑。因为长期的锻炼，运动会上小迪一再大显身手，同学们也越来越崇拜她，甚至自发组起了啦啦队，专为小迪呐喊。

有了这样的团宠待遇，小迪也变得越来越外向，棒球帽的长檐时常被她甩在脑后，脸上的疤也经常被忽略，甚至因为女孩常说她眼睛上的疤像《小王子》里的玫瑰花，她还觉得超酷呢。

中学以后，女孩的爸爸被调去了外地训练，他们一家都搬走了，小迪哭了好久，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中学换了新的环境，看着身边的同学褪去小学生的稚气，女生会在校服里偷偷穿上漂亮的T恤，编好看的头发，戴可爱的发饰；男生也变得绅士干净，会剪着利落的短发，穿着名牌的球鞋。

看着自己胖胖的身材和一身肥大的校服，常年戴的长檐帽子，小迪觉得自己似乎和这个朝气蓬勃、青春气息浓郁的校园格格不入，她又变得越来越在乎自己的疤痕了，觉得别人多看自己几眼都充满恶意，害怕一切被人关注的时刻，上课喜欢坐在最后一排，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差。

3

到了文理分科的时候，小迪因为文化课成绩不理想，只能走艺术生的道路，画画是她觉得比较安静单纯的事。因为学画太晚，必须报班突击，在学画的班里，也彻底改变了她。

教画的老师是位超级大美女，特别有气质。

第一天上课，就俘获了一班的迷弟迷妹，而第一节课，她就注意到了坐在后排的小迪。

“下课来我办公室。”小迪觉得可能是自己犯了什么错，才被老师注意的。可去了办公室，等待她的并不是训斥。

美女老师从抽屉里拿出瓶瓶罐罐，耐心地调色，像是在画一幅油画。调好的遮瑕粉底用小刷子轻轻扫上小迪的眼尾，又将小迪扎起的高马尾放下，绑成了半丸子头，将额前留出碎发，拿出剪刀“咔咔”几下，剪出刘海，两侧太阳穴处的刘海稍长一些，又拿出卷发棒卷出弧度，最后从抽屉里拿出桌面镜放在小迪面前。

那是小迪第一次见到几乎没有疤痕的自己，眼尾处的疤痕被遮得很淡，加上刘海的遮挡，几乎就要看不出来，原来自己也可以脱下帽子，大大方方将脸抬起。

老师告诉她：“女孩就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何必要躲躲藏藏，把整个自己都藏在帽子里呢？长相胎记是爹妈给的，但后天的修饰和气质是可以自己努力来的。而且作为美术生，画好自己这张脸岂不是更简单？”

自那以后，小迪每天都会用遮瑕去遮盖自己的疤痕，起初画得笨拙不流畅，后来经过学习技巧方法，渐渐地越来越自然。经过调色的遮瑕更贴合了她的肤色，本来的大眼睛少了疤痕的影响，偶尔用眼线笔画画眼尾，整个人看起来都明亮了。

小迪戴棒球帽的次数越来越少，自然卷的头发扎成好看的半丸子头，额前留着微卷的刘海，既遮挡了疤痕，又显得浪漫温柔，班里的同学越来越难不注意她了，甚至有女生来向她请教化妆技法。

属于女生间的小秘密在她们之间散开，小迪终于有了属于她的姐妹圈，大家一起学画，逃课打游戏的事她也不再做了，越来越多的时间泡在画室里，画稿一次次被老师和同学认可。

越画越自信，人也越来越开朗，终于她如愿考上了美院，也开启了她的精致人生。

4

小迪说，她经历过很多孤独的时候，感受过别人的嘲讽，体会过别人的议论，也遭遇过别人的冷眼。以前她总是想着躲藏，但后来她发现，身边的人并不是人人都在嫌弃她，妈妈在教她勇敢，小学的学姐在教她阳光，美术班的老师教她向上。

所以，现在的她越来越觉得，越努力似乎好运就都会追随在她身边。人们对她的议论越来越多的是喜爱，似乎很少再有人去关注她脸上的疤了。

对于小迪来说，那个疤痕虽然讨厌，却也不是毫无用处，是它让她更加拼尽全力去证明自己，也是它让她更加爱美并追逐美好的一切，是它让她的生命灰暗，也同样是它让她的生命灿烂。

苦乐年华//摘自我们是有故事的人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尧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