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娟娟
一天傍晚,开完学校的例会,我放心不下,回教室去看还在上自习的学生。就在推开教室门的瞬间,我看到了让人血压陡升的一幕:高大帅气的体育委员正盘腿坐在教室的讲台上说话。
这个名叫阿典的体育委員,既是班级的意见领袖,也常是矛盾、祸端的制造者,在学校里“臭名昭著”,一度让老师头痛不已。
那一刻的他张牙舞爪,得意扬扬,正激昂地给大家讲着什么;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都在嬉笑着说个不停,有几个往日里调皮的学生站着,和坐在讲台上的他正在互动。密闭的教室里那一刻就像在煮一锅粥,冒着热气,沸腾着,每个角落都躁动不安。
我不能容忍他们无视我的纪律要求。当然,我更不能容忍的是,竟然会有人肆无忌惮地盘腿端坐在讲台上。我的头脑中瞬间刮起一场风暴,陡然生起的愤怒之火,让我在还没有来得及问清原委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阿典训斥了一通。
他听着我厉声的呵斥,努力尝试为自己辩驳。尽管他已经比我高出一大截,但显然还是个孩子。他委屈却又不肯屈服,昂着头,两眼通红,忍着泪水。
虽然已经时隔10年,我却依然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他说,他在给班里的同学做一次演讲动员,同学们像一盘散沙,太不成样子。他觉得大家应该更加团结拼搏、凝聚力量,像一个真正的集体;而之所以盘坐在讲台上,是他希望能够像自己的篮球教练那样,做出亲切随性又让人信服的模样——他的教练就是这样给他们讲最重要的事情的……可这样的辩白在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看来,只是开脱的借口。
作为一名几乎没有参加过集体运动项目的老师,那一刻我无法感应他们心灵的渴求。更为遗憾的是,我把自己的感受——被冒犯、被挑战——放大了无数倍。在我们之间耸立着一堵墙,男孩在墙的那一边委屈、懊恼,我在这一边固守着自己所谓的师道尊严,满腹怒气。这堵墙无形却又坚硬。
那一年,我刚结束自己的学生生涯,从一所校园到另一所校园,从学生到老师,换了一种身份继续在学校生活。那时的我比这群少年大10岁左右,不大的年龄差使我很容易赢得他们的信任,和他们打成一片,这给我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然而与之俱来的,便是让人应接不暇的挑战。
工作上的那些棘手事儿大都由这群正步入青春期的男孩亲手“缔造”:他们上课捣乱影响纪律,课后不按时完成家庭作业,情绪激动的时候冲撞老师,考试成绩极差,甚至还有人无故旷课,围观、参与校外打架……
读书时我是一个标准的乖学生,努力勤奋,严格自律,成绩优异,一切顺利。我一度以为,大家成长的路径大都如此。当一个曾经的乖学生以及苛求完美的老师,遇见这群青春懵懂的少年时,能够想象到日日连绵的硝烟炮火。那时我的确常有一种感觉:我正面对着一个全新的世界。
现在来看,盘腿坐在讲台上发表一通鼓舞人心的演讲,似乎确实远比站在讲台上更容易唤起大家的认同。对于老师而言,为何不可以像《死亡诗社》中的约翰·基汀那样,尝试换一个视角,以另一种姿态去做自己热爱的工作?
我想, 如果是此时的我, 也许会悄悄地走进教室,坐在后面,静静地听他演讲完,然后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真挚地对他说:“刚才的你,真棒!”当然更为疯狂的是,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坐在讲台上,像球队教练一样,做一次豪放却又不失魅力的演讲,我猜这也许是拉近我和这群男孩距离的绝佳方式。
后来,那个曾经盘腿坐在讲台上演讲的男孩发信息给我,讲述他现在的生活。他现在做着少年时憧憬的工作,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一直都在努力。他向我道歉,说年少时的自己太不懂事,给我带来太多的麻烦。
坐在讲台上的男孩,依然遵循自己的节奏奋斗着,这让我对充满蛮力的成长多了一份期待和信心。校园里那群任性捣蛋、肆意妄为的调皮男孩,拥有强盛的生命力。他们不断经受挑战、面对冲突,在规范与秩序之间左奔右突,在冲突之间,也历练出了生命的活力。单从这一点来看,作为老师,我也该为之欣喜。
田宇轩//摘自《师道》2020年第4期,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