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豫波之思想品格述略

2021-01-07 17:20赵亚宏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蜀中思想

赵亚宏,陈 敏

“蜀中五老七贤”是晚清民国时期四川的一个文化群体,是对当时蜀中具有一定影响力之人的一个总称,包括方旭、曾鉴、徐子休、宋育仁、赵熙、颜楷、刘咸荣、邵从恩、徐炯等人。事实上这个群体的人数并不只是五加七的十二个人,也没有特指谁是“五老”谁是“七贤”。不仅是因为他们在学术上的一些贡献,而且还因他们以顾问的身份介入了辛亥革命后的蜀中政局。时人对他们的评价亦是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们是正直君子,也有人认为他们依附权贵。作为其中之一的刘豫波,以其高洁的精神品格与在治学、教育和政治倾向等方面的贡献获得了众人的尊重。李劼人先生便是深受其影响的一位,在其创办的《风土什志》中共刊载了13 篇回忆性的纪念文章。其中包括李劼人的《敬怀豫波先生》,刘孟华的《敬悼豫波先生》,叶麐的《五老七贤又弱一个 吊刘豫波先生》,费尔朴著、许耀光译的《悼念四川诗人刘豫老》,李培甫的《挽豫波先生》,杨伯谦的《豫老寿征之一班》,魏时珍的《忆少时三四事》,林思进的《双流刘君豫波家传》,向楚的《哭豫波先生》,沈天泽的《刘豫波先生学术思想概述及其风格》,孙男鋆晋的《先王考事略》,刘文辉的《尊宗》,宋诚之的《为刘豫老追悼会说道》。这些人在文章中,回忆了刘豫波在学术、文化、教育及为人处世的思想和精神品格,也深刻表达了对这位蜀中老者的深刻怀念。

一、家学传承 融汇中西

刘豫波,名咸荣,别号豫叟,后世也称刘豫老,又号“大五先生”,生于清咸丰七年(1856年),卒于民国三十八年(1949 年),享年九十二岁。刘豫波先生为清代大儒刘沅之孙,刘沅为槐轩派创始人。刘咸荣(刘豫波)与其他两位弟弟刘咸炘、刘咸焌继承了刘沅的学术思想,并称成都“双流三刘”。

(一)蜀中儒者 传承槐轩

刘豫波是李劼人的中学国文教师,他以丰富的学识、谦逊的品格和独特的人格魅力对其所教学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现在成都市李劼人故居的书房中便挂着刘豫波的字画,其中一幅水墨兰石图尤为吸引人,并且水墨兰石图上还配着一首刘豫波自况的诗歌:“疏淡养心,坚定立骨。三十余年,此心空谷。一笑相逢,还持旧说。”李劼人在《敬怀刘豫波先生》中也这样介绍:“双流刘豫波(讳咸荣)先生教我以淡泊,以宁静,以爱人”[1],同时,在谈到刘豫波先生时,李劼人并没有用“字”而是用“讳”,深切地表达出他受刘豫波先生的教诲和影响,更彰显其对先生的敬怀之意。刘豫波不仅对李劼人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影响,而且还培养出像郭沫若、黄稚荃、李澄波、隆莲法师等众多优秀学生。因而,《风土什志》中刊载了多篇回忆与怀念刘豫波的文章,从他们的缅怀文章中可以窥见一个有血有肉的蜀中儒者的形象。

刘豫波出生于具有浓厚文化氛围的家庭,其家族为成都附近的双流望族。父亲刘桂文是进士,而他的爷爷刘沅则是四川非常有名的学者。刘沅被称为“双流大儒”,他融合儒释道三教,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槐轩学派,并对其子孙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刘豫波本人也在光绪时期参加了科举考试,拔贡三等,被授予内阁中书衔,在四川达县担任教谕,相当于达县的教育局局长。清末时期,在四川省高等学堂分设中学堂担任监督和国文老师,民国时期曾担任过四川省参议员。刘豫波成长于这样一个文化氛围浓厚的家庭,长大后的他一心向善,热心教育,擅长书画,成为了蜀中著名的学者、书画家、教育家。

蜀中民间有关于成都纯化街来历的说法,纯化街原名三巷子,后因刘止唐刘沅住此传道讲学,故更名为纯化街,寓有“纯正人心、感化大众”的意思。刘豫波热心善良、疏淡坚定的品格,也深受其祖父刘沅的影响。作为槐轩学派的传承者,他不仅在学术上继承了槐轩学派的思想,在做人上面也承继了其祖父的品格,那就是谨遵祖父教诲,以槐轩思想来约束和指导自己,一心向善,关心家国命运和青年的未来,并尽力以写文宣善的方式将自己的积极理念传递给每一个人。1941 年,他在上海道德书局刊印了《静娱楼劝善全集》《新德善刊》等书,宣扬自己的为善思想。刘豫波先生终其一生,始终坚持为人为善,正直豁达,淡泊名利,尽己所能,以从事教育事业作为实现救国救民理想的手段。

(二)三教同源 中西交融

槐轩学说是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一个重大变革,以儒释道三教同源为中心的思想,是刘豫波的学术思想之根源。槐轩学说的核心是:“槐轩杂著诸书,阐述六经要旨,孔孟伦理政治哲学,宇宙人生社会本体,及汇通儒释道之真谛”[2];其基本学术思想则是:“轻空谈而重实践”,认为中庸之道、圣人之学,皆并非高高在上,“并非常人所不能学之人也”,认为“其言宇宙人生社会本体之一元论”,并认为“圣人之道曰天理、曰良心、曰日用伦常之行、曰全理全性、曰天人合一;万物一体与三教同源也”[2]。这些核心思想贯穿在刘豫波的学术思想中,但由于所处时代的变革,使刘豫波思想又受西方哲学思想的影响。他学术思想中的哲学思想“除以槐轩学术,儒家之正统心性之学为中心外,兼受康德,黑格尔,斯宾塞哲学之影响”[2]。槐轩学说中关于全理全性及养浩然之气的思想,大致与黑格尔哲学之唯心部分及斯宾塞之实验哲学思想相类似。晚年时期,刘豫波性情恬淡,思想更近禅意,心境也更加宁静与无争。由此看来,刘豫波的学术思想是在传承槐轩学派思想的基础上,融合黑格尔和斯宾塞的西方哲学思想。他不仅在学术上践行着这些思想,而且将其贯彻进了自己人生的方方面面,做到了“知行合一”,以此来指导自己的人生。

二、敦厚洒脱 疏淡坚定

作为“双流大儒”,槐轩学派创始人刘沅之孙,刘豫波继承了槐轩学派儒释道三教同源的思想,并兼及外国的哲学思想,对槐轩思想进行了发扬光大。在文学创作中,刘豫波也表现出一种温柔敦厚、洒脱自然的风格。

(一)温柔敦厚 恬淡自然

刘豫波的为人与性情,豪放中带着恬淡,爱画兰花的他欣慕兰花之品格,而先生也是展现了一位如兰般高洁的君子形象,这种人格追求渗透到了他的文学创作中。《风土什志》这一纪念特辑的封面,就登载了刘豫波的画作《兰草》。刘豫波的文学与书画创作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尤其是他的水墨兰石图,“气韵天成,空谷传音,幽芳自赏”[2]。而他的诗歌中不仅有温柔敦厚的韵味、随性洒脱的志趣,又有着深刻的忧思。在诗歌中,他热爱名山,喜欢用“山”在诗歌中彰显志趣,其诗有云:“已觉群山是画图,峨眉尤自隔长途。笑余眼界何其浅,未见姑嫜见小姑。”[3]简单的诗句中,将峨嵋与群山比作姑嫜与小姑,透露着诗人望眼群山,一览众山小的志趣。“谈诗论画意安舒,云外良朋德不孤。领取山泉香肺腑,筍茶清兴问何如”[5],在清淡雅致中透露出诗人恬淡的人生意境。游历名山给诗人带来的是别样的情感和志趣,而在《游仙诗》中,更加彰显出先生的精神畅游与洒脱,诗人以李白式的浪漫想象力“畅游”天宫:“大地河山眼底看,秋空月影正高寒”“饱揽天浆玉兔肥,蕊珠宫里气清微”[4],将关于天宫的畅想和现实之思结合到一起。在《塞下曲》中“笼堆露寒春草碧,骷髅作枕乡梦多,威尊命贱乃如此,休兵无日将奈何?将军帐中乐忘死,金樽红烛犹高歌”[5],可以看出,刘豫波对于国家命运的关怀与忧思。此外,刘豫波的诗画中不仅“体验出天地人物自然通性,通灵之妙谛”,又能够体味到他对于社会和现实的思考。刘豫波为人“性恬淡,视富贵如浮云”,其文学艺术的整体风格自然也是温柔敦厚,在恬淡自如中亦展现出对国家与社会的关怀。

(二)超然洒脱 宁静淡泊

李劼人在《敬怀豫波先生》中,把刘豫波与英国的萧伯纳作比,回忆先生的晚年生活,展现出二位同样长寿的才子所具有的一些共性和各自不同的特点。二位先生到了八十九岁都非常健康,而且也都热爱创作。萧伯纳喜欢写诗歌、戏曲和自传体文章,而刘豫波则是热爱写字、作诗、绘画和写悲天悯人的文章。他们同样都不热衷于政治,有所不同的是,萧伯纳以创作反面文章来表达他对于虚伪政客的讽刺,而刘豫波则是专写劝善的正面文章,强调要怀慈悲之心,人人做好人,政客们要“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1]由此可以看出,不同的文化背景给二位老人造成的不同影响。刘豫波深受儒家和佛教文化的影响,尤其是晚年更倡导禅意,尽管当时中国的政客和所谓的“君子”,可能要比英国的更恶劣更坏,然而在这种文化背景影响下,刘豫波只能以中国儒生贤者的态度去劝慰,去示人以大道。因此,晚年的刘豫波不仅是在价值理念方面,更是在日常生活方面都展现出恬淡和宁静豁达,常有学生去探望并与他谈天说地聊过往,先生亦是一笑了之。八十九岁以后的他,老年又逢丧二子,身体每况愈下,到九十二岁时辞世。他在将去之日前,曾对友人说过“惟人生总有一死,应尽便须尽,不必多虑,亦不必有所喜惧耳!”[6]他所展现出的对生死之态度与陶渊明非常相似,都是以一种平淡超然的态度将死亡看成人生必经的一部分。

三、为善治学 寓教于乐

刘豫波的一生都与教育事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不仅先后在多个书院、中学堂和大学教过书,还积极著书劝善,践行着社会人生教育活动。在从事学校和社会教育教学活动中,刘豫波始终以一颗向善的心和平易近人的形象,关怀和引导着自己的学生和社会。

(一)为善为师 以善治学

刘豫波给后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有三个方面:一是为善思想,二是书法绘画,三是为师之身份。先生作为师者,先后在多个书院、中学堂和大学进行过教学,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学生,其中就包括文学家李劼人、郭沫若等。他一生不慕名利,一心向善,这些思想贯穿在他的教学活动当中,教育并影响了他的学生们,促成了他们人格的形成。刘豫波在清朝光绪年间,在四川高等学堂分设中学堂任职时,教授过李劼人等人的国文。据李劼人回忆,他在中学时的人格培养与形成,离不开对他影响最大的两位良师,其中一位便是刘豫波先生。“先生教我以淡泊,以宁静,以爱人”“而且先生之教我,皆非耳提面训,以语言,以文字为事,而是皆以身教。”[1]刘豫波先生带给李劼人的不仅是国学上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中,先生时刻以自我高洁、以善治学的品格感染着他。前面提到的“疏淡养心,坚定立骨”,成为李劼人一辈子坚持的信条,鞭策着他成为一个坚定自我、关心社会的人。刘豫波师者之身份不仅体现在学校教育中,也呈现在他一生都在致力于为善的社会教育中。作为槐轩学派的继承人,他时刻以担负社会道义为己任,撰文著书,写字绘画。比如《静娱楼劝善全集》《新德善刊》二书,便是先生用来劝勉大家为善向善的。他的这些书籍、字画作品在许多私家和公共场所时常所见。刘豫波对别人所求其作品,有求必应,并不在乎金钱名利。他通过这种方式来“传教布道”“进行说教”“他的诗、书、画,都是劝人为善的,都是以引人达到一种高尚境界”[7]。正如李劼人所说,刘豫波只是“慈悲为怀,希望人人都做好人,都有良善行为,都以孔孟为鹄的,都可以作到圣贤地位”,而他则只是“本着中国的圣贤态度,勤勤恳恳、老老实实,示人以大道”[1],却很少关注个人的名利得失。

(二)生动幽默 寓教于乐

晚清至民国时期,中华民族陷入危难之时,刘豫波以一个儒者的自觉,一名国文教师,依然为同学们声情并茂地讲授优秀的传统文学,让他们了解中国传统文化之根。这种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与不拘一格、寓教于乐的教育精神,深深地感染着每一位学生。他的学生魏时珍在《忆先生二三事》中,回忆先生的教学情境时写道:“先生讲文,初必高声朗诵,调其音节,后乃释义”[8],杨伯谦在《豫老寿征之一班》中回忆道:“豫老讲书,声若洪钟,间遇佳句,曼声讽诵,真有响震屋瓦之概。”[9]刘豫波讲课生动活泼,感染力极强,能够让学生如临其境,感受良多。他学识广博而又平易乐观,自然而然就会与学生成为朋友,即使是在中学时短暂受过先生教育的学生们,很多人在先生晚年时都常常去看望。无论是课上还是课下,先生都是平易近人,不端老师架子,并时常在与学生们风趣轻松的交谈中,给予他们思想和人生道路的指导。正如李劼人先生所言,正是由于刘豫波先生的风趣幽默,即使是四十多年后学生们对他也“只觉有光风霁月之感,而无敬而远之之心”,而这正是“即因刘先生是真名士,故为人和易,而乐于与晚生小子接近;即因刘先生是真名士,故能恬淡自处,而不忮不求;即因刘先生是真名士,故能胸襟洒落,而视人为善人……”[1]。作为教育者的刘豫波,将传道授业作为一生的目标,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中传递着积极正面的思想,藉此来挽救不古的人心,由此对蜀中子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四、以民为本 世界大同

在前面学术与教育思想品格的阐述中,可以透析出刘豫波的一些政治理念和家国情怀。逢于乱世,刘豫波并没有选择隐而避世的态度,他为百姓斡旋于蜀中政局,尽力为百姓争取利益,追求儒家之社会大同。虽然奔走于民国时期蜀中政局,他却仍能做到独善其身,不为名利所累,以淡泊洒脱的态度面对人生。

刘豫波始终认为当前时代的混乱与龌龊只是短暂的,儒家之大同社会不是不能实现的乌托邦。虽淡泊名利,不慕为官,但他却心系国家命运。自少壮以至老年,未变更其志。晚清和民国时期,时局动荡,他多次与川中时贤们研讨社会政治经济之改革。在川省防区内战期间,川内不仅战祸不断而且苛捐杂税极重。先生“于以在野之身尽情劝阻内战体念民生之余,并力劝当局减少人民负担”[2]。抗日战争时期,川内人民虽尽心支持抗战,然而战事长久,“益州疲弊”,川内民众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刘豫波作为川内非常有威望的名人,尽力在政府之间斡旋,在议场上对征兵征粮之折衷调和,多都被政府所采纳。抗战胜利后,他在蒋介石开的告别会上发言时,也多强调要做好安抚民众的善后工作,极力主张先恢复民生,要以人为本,把人的基本生活作为首要目的。先生一生虽然不慕名利,但却一直为国家和人民而奔走,坚持慈善事业,追求民主与自由。刘豫波一生都处于时代变革的动荡时期,但他旷达,乐天知命,德感人群,道贯儒释。如果说年轻时还有些盛气执着和坚持,到了晚年则心境淡然、豁达与宁静,这也是他身处乱世仍旧能够长寿的秘诀。

刘豫波的事迹为蜀中人民所称道,正如叶麐所言:“一道光环便从他的身体或从他的名字发出来”“知道他的名字的人愈多,那光环愈见明亮”,而“他成了众人底良心,成了众人良心底代表。”[7]作为“蜀中五老七贤之一”的刘豫波,曾为蜀地带来了“光亮”。在民国时期这个特殊的动乱年代,他保持着文人淡泊名利的品格与风骨,在学术思想上继承与发展了槐轩思想。他投身教育事业,秉承着为人师表和为善治学的教学理念,培育了一大批优秀的学生。在政治思想方面,他具有以人为本和关注民生的家国情怀。因其在蜀中的影响力而被当时的军阀统治者所“礼遇”,但他不为名利所累,始终坚持自己的思想理念,协调官民之间的冲突,为蜀中百姓争取权益,却又能够急流勇退,保持着“不为五斗米折腰”之气节。如今斯人已逝,但其思想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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