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升
【马克思主义理论】
马克思哲学革命是对意识内在性问题的彻底解决
毛 升
(宁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意识的内在性体现为,意识或思维假设事物的本质是事物内在固有的,也就是意识内在赋予了事物或世界以本质;这是马克思之前传统哲学的通病。黑格尔论证了“绝对精神”合乎必然性的辩证发展过程,证明思维本身是“对象性的东西的本质”。费尔巴哈之所以没有克服意识内在性问题,就在于只是谈论对象本身的“内在固有本质”,而不是对象的关系。在马克思那里,阶级劳动概念超越了西方哲学的实践概念,通过正确理解物质和意识、思维和存在、主观和客观之间的复杂现实矛盾关系,彻底解决了意识内在性问题。
马克思哲学革命; 意识内在性问题; 实践; 阶级劳动
在马克思哲学革命之前,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唯心主义哲学和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哲学都被马克思称之为旧哲学,这两者共同点是什么?尽管费尔巴哈宣称批判了黑格尔为代表的西方形而上的哲学传统,却陷入了直观唯物主义的窠臼,其原因是什么?对此,我们不能局限于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划分的视角来批判旧哲学。这就需要从马克思所提出的“社会关系总和概念”“社会实践概念”“阶级的劳动概念”出发,分析马克思哲学如何彻底解决意识内在性问题,进而,借助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哲学跳板完成了自己的哲学革命。
意识的内在性体现为,意识或思维假设了事物的本质是事物内在固有的,也就是意识内在假设了事物的本质。或者说,意识内在赋予了事物或世界以本质。这是马克思之前传统哲学的通病。在古希腊的旧唯物主义哲学那里,喜欢从纷繁复杂变化的物质世界中挑出某种物质形式如火、水、风、气等,代表着整个世界的本质。在这里,哲学家是把世界的某种特征理解为世界的本质。实际上,本质不是事物本身固有的,而物与物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区别,是事物在整个世界关系之网中所占的位置。物的本质是物的相互关系的总和,人的本质是人的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果哲学家非常固执地认为,本质就是一个事物内在固有的,那么,就会陷入一种极端,把这个世界分为生灭不定的现象世界和永恒不变的本质世界。在柏拉图那里,世界被区别为理念世界和现象世界。作为近代哲学开端的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命题,尽管确立了主体性原则,但把“我思”或意识视为“我在”或物质世界的原因,存在严重的意识内在性问题。对于康德而言,世界也被一分为二,一个是“物自体”,一个是经验世界。在黑格尔哲学中,整个世界的变化始于“绝对观念”的不断外化或异化。到了费尔巴哈那里,依然不能理解物的本质其实就是物的关系。例如,在对宗教神学的批判上,费尔巴哈认为,宗教是人的本质对象化的产物,在宗教中人将自己最好的部分转移到自身之外并作为“另外的本质”即上帝。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人把自己最好的本质赋予上帝的问题。在现实中,人崇拜上帝,是因为人的处境需要崇拜。人恐惧、质疑、作恶、渺小、无助,人才塑造一个上帝;并不是因为,人原来不恐惧、不怀疑、不作恶、不渺小、不无助,崇拜了上帝后,人就开始恐惧、怀疑、作恶、渺小、无助。那么,人的最好的东西或人的本质在哪里呢?相反,就在人的不断创造,以及人征服自然和社会的活动关系中。我们应该在世界关系中去寻找物的本质,费尔巴哈却“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1]499,也就是把本质理解为人或物本身固有的存在。
意识内在性问题,源于意识的内在性假设,即“哲学的原则是从自身出发的思维,是内在性”[2]。从思维自身出发,其实也就是从事物本身出发来理解事物,而不是从外在世界不断运动变化来理解事物的本质,进而从整个世界的运动变化或人的实践活动中来建构新哲学。“西方近代哲学的基本建制是意识内在性,即表现为从意识自身先验地展开和设定对象世界的原则,但归根到底其所设定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关于事物的思维形式。”[3]意识内在性问题不独属于西方近代哲学的基本建制,而是属于整个旧哲学的基本问题。这也正是费尔巴哈即使坚持了“感性直观”的哲学原则,依然对于意识内在性问题无能为力的原因所在。从本质上讲,旧哲学的意识内在性问题其实是其“感性直观”性问题。尽管思辨的主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家所坚持的哲学范畴的抽象和深刻程度早已超出了“感性”“直观”等范畴之上,但确实是在“直观地”“孤立地”“自我感觉地”在理解现象和本质。正因为如此,马克思在批判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哲学的同时,也对唯心主义哲学提出了这样的批评,“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1]499。马克思所说的现实和感性的活动,并不仅仅是指物质现象,也不仅仅是指人的活动,而是指哲学家所面对的整个世界中主观和客观、精神和物质、现象和本质的相互作用、相互联系、相互影响。总之,意识内在性一方面指涉的是意识本体论,即把观念世界设定为真实的世界,把一切都纳入了意识的框架内;另一方面,指涉的是物质本体论,即把客观世界的本质寄寓某种载体或对象,而不是关系。
黑格尔的本体论哲学论证了“绝对精神”之合乎概念必然性的辩证发展过程,力图证明思维本身是“对象性的东西的本质”[4]57。可见,黑格尔对意识内在性哲学的建构,真正完成了自柏拉图以来所极力论证的超感性世界高于感性世界的形而上学体系。在柏拉图那里,感性世界是虚假的和不真实的,超感性世界则是本质性和实体性的存在。当然,柏拉图没有也不可能直接提出意识内在性问题。这是因为,柏拉图在古希腊时期还不能达到辩证法的水平,即像黑格尔那样把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感性世界和超感性世界设定为内在同一的。在黑格尔看来,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等外在感性世界只是“绝对精神”自在而自为的辩证运动结果。黑格尔指出:“精神不仅知道它自在地或按其绝对的内容说是怎样的,也不仅知道它自为地按其无内容的形式说或从自我意识方面看是怎样的,而且知道它自在和自为地是怎样的。”[5]黑格尔基于意识内在性从逻辑可能性上比较彻底地克服了柏拉图特别是康德的二元论,但从现实结果而言依然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因为黑格尔是通过设定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的“绝对同一”来克服二元论,而这种同一的实现本质上还是抽象的纯粹思辨过程。黑格尔忽略了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的对立统一性,即现实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矛盾运动关系。
在唯心主义哲学那里,意识的内在性就意味着把主观思想或客观思想设定为对象世界的内在本质,这种解释方式最后导致了现象世界和本质世界或现象和本质的断裂,从而在现象世界或人的现实实践活动之外去寻找所谓永恒不变的本质、真理。
在黑格尔看来,辩证法被理解为“现实世界中一切运动、一切生命、一切事业的推动原则”[6]177。这样,辩证法不像马克思所理解的是现实世界运动过程或运动关系的规律的反映,而成为了这一切运动背后的推动原则。马克思的辩证法是讲对立统一过程,黑格尔的辩证法不过是二元对立的抽象克服。并不奇怪,黑格尔强调:“思维自身的本性即是辩证法。”[6]137思维自身即绝对精神,而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自我反思、自我认识过程就是一切运动的推动原则的辩证法。简言之,意识的内在性就是意识(绝对精神的自为意识)之作为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内在本质性,或者说,绝对观念或绝对精神在抽象、孤立地设定对象世界的本质。
对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运动或思维辩证法,费尔巴哈批判指出,“既表现为单一,又表现为全体”,“在推论中逻辑把我们引回到我们自身,引回到内在的认识活动”[7]。当黑格尔不是从关系或全体中来理解物的本质,那就意味着只是把抽象的逻辑视为物的本质。确实,黑格尔绝对精神的辩证法是一种“局限于意识之内在性的主观主义”“被绝对化了的主观主义”[4]127。黑格尔哲学与以往的唯心论哲学一样,不理解精神的本质,不过是物质关系或物质和意识关系的反映,事物的本质是事物活动关系规律的概括。意识内在性是近代本体论或形而上学的根本性要求,是以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的对立,以及思维抽象设定为特征。意识内在性在黑格尔那里表现为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的绝对同一。黑格尔依靠对思维或精神本身内在矛盾性的辩证反思来替换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的现实对立与矛盾,对象世界因而就被封闭于意识领域之中。
费尔巴哈虽然通过提感性直观或对象性直观而否定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或思维辩证法,但是依然无法克服意识内在性问题。在现实中,讲感性和对象性,都不可能是直观的。因此,感性直观或对象性直观不过是费尔巴哈针对黑格尔绝对观念、思辨理性而发明的一个抽象概念。在费尔巴哈那里,感性对象性的基本形式或反思形式依然是“直观”,尽管他也强调去研究跟绝对精神截然不同的“现实的人”,或者“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1]499。在费尔巴哈那里,这些东西不过是抽象的概念,而不是现实的关系。在本体论上,费尔巴哈主张“在事物中看见事物本身”。这样,他的“直观”其实就是对现实关系进行了人为的割裂和抽象,明确地主张或意识到事物的本质就是事物本身固有的。
费尔巴哈所以没有克服意识内在性问题,就在于他的哲学谈论的是对象本身,而不是对象的关系,因而永远不可能从意识或抽象精神中走出来。为了反对意识内在性,费尔巴哈特别强调了感性直观,即“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直观的形式去理解”[1]499。令人遗憾的是,费尔巴哈在反对意识内在性的过程中也放弃了由黑格尔所发现的意识“能动性”原则。这样,直观原则就彻底成为费尔巴哈哲学的本体论原则,即感性或对象性的本体论理解原则。
费尔巴哈所以最后会从类本质出发陷入对黑格尔哲学的道德化批判,就在于他简单地把感性对象性和意识内在性对立起来,也就把直观与思维对立起来了,而无法扬弃和批判改造了意识内在性问题。例如,他指出:“实践的直观,是不洁的、为利己主义所玷污的直观……理论的直观却是充满喜悦的、在自身中得到满足的、福乐的直观。”[8]这与他把理论的活动看作人的真正活动,从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实践的缺陷是一致的。费尔巴哈在解决意识内在性问题的过程中是从过度区分直观和思维开始,最后必然以理论和实践、哲学和生活的对立而结束。费尔巴哈也就不可能把人的“对象、现实、感性”理解为人的对象性活动或实践活动。费尔巴哈很清楚,如果是那样来理解的话,“对象、现实和感性”中一定要包含意识能动性。费尔巴哈是把意识能动性与意识的内在性混为一谈,因而就不能从哲学中彻底地根除“我思”或“自我意识”,从而也就不可能终结黑格尔所完成的近代形而上学体系。
马克思哲学革命在于用实践能动性代替了意识能动性,或者说通过建立在物质和意识、思维和存在、主观和客观辩证统一关系基础之上的意识能动性,达到消解意识内在性的目的。相比较而言,马克思是在无产阶级和广大群众的实践基础上去批判意识内在性,连同它所产生的狭隘的市民社会的实践基础。正是通过这种正确的理解,马克思彻底解决了意识内在性问题,进而克服了脱离人现实解放的近代形而上的哲学或旧哲学。
在同一个实践生活面前,有些哲学家能够坚持主观和客观、思维和存在、精神和物质的辩证统一关系,而有些哲学家则陷入了割裂这种统一关系的唯心主义。所以,坚持实践概念,只是坚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大前提。要想真正贯彻唯物主义原则,不是说强调了实践就行了,还要看坚持的是哪个阶级的实践。如果是落后阶级的实践,最后还是会割裂主观和客观、思维和存在、物质和意识活生生的辩证关系,以对立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及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在马克思那里,进一步从无产阶级的劳动概念来理解现实的实践关系。“在劳动中,个人活动的全部自然的、精神的和社会的差别会表现出来……,而死的资本……对现实的个人活动漠不关心。”[1]119黑格尔不得不正视德国古典哲学中的二元论,敏锐地抓住了现实中主体与客体、精神与自然的对立问题,从而建构起绝对观念辩证发展的一元论客观唯心主义哲学。黑格尔因为是站在资产阶级的视角,也就不可能真正理解思维和存在真实的“源”与“流”关系,因而思维和存在还是对立的,并没有真正克服二元论。通过批判黑格尔哲学,马克思围绕着劳动概念建立起了一元论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哲学。就像他所代表的阶级一样,黑格尔是不可能赋予工人阶级的劳动以重要意义,也根本没有挖掘劳动中所包含的复杂矛盾关系特别是阶级与阶级之间矛盾关系,只是在一般的实践意义上来理解劳动概念,即自我意识外化为自然界与人类社会。
马克思基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路径,强调劳动里面包含了不同阶级主体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实践关系和实践规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为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9]。在马克思哲学中,劳动不但创造了人本身,而且创造了人与人的一切社会矛盾关系。马克思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01劳动是人本质的发生源泉,有什么样的劳动关系就决定了人有什么样的社会本质。通过对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英法空想社会主义、德国古典哲学的批判超越,马克思形成了两重含义的劳动概念;其一,是经济发展意义上的劳动;其二,是人的自由自觉活动意义上的劳动。其中,前者体现了以阶级为主体的人类历史活动有自身的客观规律性,后者体现了人类历史正是有着自己活动目的的人或阶级相互作用的结果。
在马克思哲学语境中,阶级的劳动是人类最基本、最普遍的实践活动形式。劳动必然包括对象化,更包括异化。在黑格尔那里,劳动异化和外化是一个意思。要不是他不理解阶级的劳动,就是他在有意回避阶级劳动。在整个《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都是从阶级劳动的大前提出发谈劳动的。他指出:“劳动的产品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的、物化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1]156-157在随后马克思重点分析了劳动异化,而劳动异化的四重含义体现了马克思所阐释的阶级劳动概念。马克思不但从劳动对象化,而且从劳动异化,即整个的劳动现实化问题出发,对黑格尔绝对精神哲学或意识内在性哲学展开了批判。人的劳动既然存在对象化和异化的情况,那就意味着劳动的对象是人无法通过意识自身或绝对精神去内在设定的。相反,劳动的对象正是劳动的外在前提,或者说,在异化劳动中还存在对劳动者强迫的情况,工人为了生存或劳动,就不得不接受这个前提,“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就什么也不能创造”。[1]158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马克思批判指出:“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Unwesen)。”[1]210“非存在物”体现了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和现实的阶级劳动状况的批判。一方面,他批判了黑格尔哲学的非现实性和抽象思辨性;另一方面,他则批判了现实的阶级劳动对工人而言,具有不合理性和非人道性。与以往哲学家不同的是,马克思主张从劳动过程和阶级劳动本身来理解周围的存在物乃至整个自然界。马克思写道:“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1]196劳动阶级创造了这个世界,但却处于异化劳动的再次奴役阶段,因而这个世界既是现实的,又是不合理的。阶级劳动概念是马克思哲学的核心概念,体现了劳动主体与劳动对象、人与自然界、社会生活与自然科学之间的辩证发展关系,是真正基于人的现实解放本身而提出来的。
根据恩格斯的叙述,马克思第一次给现代整个工人运动提供了科学基础,揭示了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劳动是历史的真正基础,即人们“首先必须劳动,然后才能争取统治,从事政治、宗教和哲学等等”[10]451,459。当然,马克思也为工人提供了批判武器。
在黑格尔那里,只是抽象地谈劳动外化,而不是现实地谈劳动异化。外化只是绝对精神的一个环节,其实质不过是自我意识的“非对象性活动”。费尔巴哈对黑格尔绝对唯心主义哲学进行了主词和谓词颠倒的批判。在黑格尔那里,劳动或生产实践本身被视为绝对精神外在的表现形式,外部世界就是绝对精神异化和外化的结果。在费尔巴哈那里,通过把世界二重化为宗教世界和世俗世界、想象世界和感性世界来消解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异化或外化。不否认,费尔巴哈确实发现并试图去解决黑格尔没有真正解决的主体和客体、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之间的矛盾对立。由于费尔巴哈只是把现实的异化理解为是哲学家观念颠倒的结果,进而认为观念的异化或宗教的异化是现实异化或对立产生的原因,所以并没有完成这一哲学任务。进一步讲,费尔巴哈不理解生产实践或劳动过程本身就是人的现实本质。人的本质不是先天固有的,费尔巴哈也看不到人的“异化”的本质也是人的真实的本质,正体现为需要人通过实践活动来加以克服的、还不太成熟、并不断走向成熟的阶段。费尔巴哈是把现实异化理解为精神方面的异化,或者是与哲学家头脑设想不一样的东西,因而,试图主张通过回归类本质来克服宗教世界和世俗世界、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对立以消除人本质的异化。这样,费尔巴哈就不可能像马克思那样把生产实践中劳动本身理解为人的真正本质。
马克思借助于阶级劳动概念彻底克服了意识内在性的问题。阶级关系意义上的劳动概念的提出,从根本上把马克思哲学与以往哲学区别开来。马克思所取得的两大历史功绩,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的基础正是阶级关系中的劳动。在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中,包含着人的自然性与社会性、劳动的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主体客体化与客体主体化、劳动的现实性和理想性之间的复杂关系。这样,马克思哲学就不再局限于少数哲学家的圈子,开始为解决工人阶级和广大群众的思想、工作和生活中的问题而服务。正是因为马克思哲学深深扎根于人类文明发展的土壤,以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作为自己的思想养料,因而能够超越以往哲学而成为我们现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文化的活的灵魂”[1]220。我们可以把马克思哲学称为与传统哲学相对的现代哲学,也可以称为与思辨哲学相对的现实哲学。阶级劳动概念的提出,正是传统哲学和现代哲学、思辨哲学和现实哲学的分水岭。
以往哲学也都在强调哲学的反思性、批判性和超越性,例如,康德称自己的哲学为“批判哲学”,黑格尔把哲学比喻为密涅瓦的猫头鹰。1843年9月,马克思致卢格的信中指出:“我们不想教条地预期未来,而只是想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现在哲学已经世俗化了……哲学意识本身,不但从外部,而且从内部来说都卷入了斗争的漩涡”[11]7。无疑,马克思哲学所强调的反思性、批判性与超越性正在于不是教条地预期未来,即不是从纯粹的思想和观念出发而是从客观世界的内在矛盾出发对现实进行的批判。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推动现实社会发展,而避免了旧哲学批判和超越的无效性。
马克思的批判哲学力图首先使自己变得世俗化,紧紧抓住现实世界的内部斗争来完成理论与现实批判。这样,哲学批判与现实社会革命的进程必须是一致的。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在旧社会内部已经形成了新社会的因素,旧思想的瓦解是同旧生活条件的瓦解步调一致的。”[12]马克思主义哲学坚持认为,对旧世界和旧哲学的批判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这样,其批判与超越才能是内在的,而不是一种过于理想化的应该式的外在超越与批判。
马克思哲学所以是内在超越的哲学,就在于马克思哲学基于科学的阶级劳动观,深刻地揭示了无产阶级和广大群众实践活动的内在规律,从社会基本矛盾出发来把握社会运动更替的基本规律。马克思声称:“哲学把无产阶级当做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做自己的精神武器。”[1]17-18可见,传统形而上学的哲学超越所以是一种外在超越,就在于试图在此岸世界之外构建一个彼岸世界,在现象世界之外寻找“本质世界”,认为现象世界是“本质世界”或“理念世界”的“摹本”、“发展结果”。这样,传统哲学的超越实质又是一种对现实世界的简单否定式的而非批判式的超越。
传统哲学的外在超越所以是无效的,首先在于其参照的依据是“道”“理念”“善”“气”“绝对精神”等客观的精神或物质实体。不否认,这些参照依据往往具有很强的超越时空的批判张力,只是这种批判依据往往是对现实的简单否定,以“不应该”的态度来理解人的有问题的存在现实。这就忽略了“人的问题的存在”恰恰是“人的真实的存在”。相对于之前,这正是人的进步和人的本质的丰富。我们所以要说传统哲学的超越是无效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这些参照依据是哲学家的想象。传统哲学的唯心历史观坚持“一切历史变动的最终原因,应当在人们变动着的思想中去寻求”,而并不过问“人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10]457-458换言之,传统哲学批判性与超越性同人们的客观实践活动是脱节的,从根本上颠倒了物质和意识、存在和思维的现实关系。
其次,传统哲学的批判是建立在永恒化的形而上学思维模式之上。在马克思哲学之前,黑格尔虽然提出了关于思维和存在、主体和客体对立统一的辩证法,但其辩证法是服从于绝对精神的保守体系。传统哲学作为外在超越的非批判哲学,其立足点是超越时空的先验的永恒实体。这些实体都是高度抽象化的物质性或精神性实体。与传统哲学不同的是,马克思哲学认为物质实践活动是人类社会不断发展的真正基础。社会选择什么思想观念和哲学体系,人的本质是如何的,都取决于社会实践活动的发展本身。马克思指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1]192旧哲学家们以为,“愚昧的凡俗世界只需张开嘴等着绝对科学这只烤乳鸽掉进来就得了”[11]7。这样,形而上的旧哲学把哲学理解为是对人民的“贬低”,而不是现实的“解放”,即没能从根本上提升人民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
传统哲学外在超越的无效性还体现在脱离了现实的生存斗争。实际上,传统哲学是一种离群索居的哲学反思。马克思哲学则是真正对现实进行无情批判的哲学,“既不怕自己所作的结论,也不怕同现有的各种势力发生冲突”[11]7。换言之,内在批判的哲学是深入现实的批判,是对人民的真正提升。传统哲学,可能不缺乏批判现实的勇气,但一定缺乏批判的现实智慧。青年黑格尔派把哲学、神学、实体和一切废物消融在“自我意识”中,虽然他们大声疾呼人的解放,但是,现实人的解放却没有前进一步[1]526-527。可见,传统哲学从未离开过思想的基地,不理解批判必然是着眼于现实的历史批判。
最后,传统哲学家多数割裂了感性和理性、现象和本质、共性和个性、普遍性和特殊性的对立统一关系。他们总是醉心于从概念到概念的理论推导,因而,不可能解决这些现实层面的对立统一关系。“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1]525马克思哲学真理性就在于从实践活动和思想观念、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出发,真实地改造现实关系或真实地揭示人们现实的改造关系,进而完成了对传统哲学的超越。
批判性与超越性是就哲学本身的特征与功能而言的,而科学性和革命性则是就哲学的内容与本质而言的。马克思哲学所以是内在批判与超越的哲学,就在于马克思哲学科学地解决了实践能动性问题,从而才可能具有彻底的科学性和革命性。
众所周知,马克思第一次把实践引入哲学,批判超越了旧哲学,引发了一场“哥白尼式”的哲学革命。在马克思的哲学中,劳动概念与实践概念是意义并不太相同的两个概念。应该说,劳动概念相比实践概念则更现实和更细化。马克思实践概念的形成有着西方深厚的实践哲学传统,除了受到西方实践哲学传统,特别是黑格尔劳动辩证法思想的影响,还是对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展开历史唯物主义批判的结果。在费尔巴哈那里,实践被理解为卑污的犹太人的活动形式,看不到实践的革命批判性[1] 499。马克思实践概念所以会超越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实践概念,根本原因就是马克思有着科学的阶级分析的劳动概念,是建立在人的现实生活和现实发展基础之上的。
在马克思哲学中,基于阶级分析框架,劳动被理解为人与自然的物质与能量的交换过程,因而也是人有意识的自由自觉的活动,体现了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1] 519。当然,马克思并不排斥从特征上“根据意识、宗教或随便别的什么来区别人和动物”[1] 519,只不过这些东西背后的本质则是人的劳动及其所构成的现实生活过程。可见,相对于思想观念、法律道德、习俗宗教等精神性、规范性的东西而言,劳动才具有从根本上影响和说明着它们何以如此的本质规定性。
劳动作为人类最为基本的实践活动,包含着自然和精神的双重结构。以往的哲学所以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劳动能动性问题,从而提出了意识内在性问题,根本在于忽视了从阶级分析角度来理解这种双重结构;不是重视精神就是强调物质,而不能正确地分析在阶级社会中自然和精神的矛盾关系。由于没有正确的阶级分析,传统哲学不理解劳动是内在尺度和外在尺度、精神和物质相联结的桥梁,不理解劳动的自由自觉活动性,必然要以认识和改造自然界的客观物质活动为基础,其能动性是通过外在的活动不断地展现出来。
在私有制的条件下,劳动表现为从一个阶级统治另一个阶级的异己力量,劳动成为个人的谋生手段,劳动过程与人的自由自觉的本质相背离。这个时候,劳动确实不太容易与人的自我发展完善联系起来。劳动的异化其实是阶级斗争关系的体现,并不是外部的神秘力量所强加给劳动本身的。劳动作为客观的物质性活动,必然需要外在的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才能获得存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当有人获得了劳动外在自然条件的所有权,就能控制劳动过程和劳动者本人。马克思所批判的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的分离,正是就劳动资料的所有权关系而言的。当再次实现了这种统一,劳动就能完善自身,也能够成为自由自觉的历史活动,真正破解一切意识内在性问题。
基于阶级劳动的精神与物质结构,即劳动自身的矛盾运动,马克思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规律。在这里,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与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是根本不同的,也区别于费尔巴哈的自然或客体的辩证法,体现为劳动能动性的历史展开。马克思哲学不是书斋哲学,其历史唯物主义从根本上揭示了劳动如何构成了人类历史活动的根本基础,如何表现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如何最终推动人类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实现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劳动的发展过程,正是生产资料所有制关系的不断完善,劳动资料与劳动者的不断结合,以及由此人类自身创造活力的不断释放。对以阶级为主体的劳动或实践能动性规律的揭示,为马克思哲学革命奠定了科学性与革命性相统一的科学基础。
马克思哲学非常重视人类自由精神的觉醒,这一点比起传统哲学来毫不逊色。这在马克思对劳动能动性问题的解决过程中,体现得尤其明显。自笛卡尔以来,西方近代哲学就陷入了主客的二元对立。哲学家们坚持一种把人的自由理解为可以无限支配外部自然的理论预设。其中,黑格尔就预设了主体和客体、精神和物质的绝对同一。马克思哲学则把人类自由精神理解为,人对自然或物质世界的认识与改造的结果;把人的世界理解为,人类劳动的历史展开。马克思哲学所理解的劳动能动性,就是指劳动和自然共同构成人类世界的基础,劳动创造了人本身,人所生活的自然界由此打上了人类活动的烙印。这样,人的自由就体现为生产力的高度发达,人的超越就体现为,人对自然的认识和改造。因此,劳动的能动性绝不是指人可以超然于世界之外,也不是指精神统治着物质,而是体现为主体和客体、人和自然界、精神和物质在劳动实践过程中不断达到更高的统一。彻底解决意识内在性问题,是马克思哲学革命的重要标志,是对人类哲学发展的重大贡献。
[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59.
[3] 陈永杰.“感性直观”走出了意识的内在性吗?——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批判性翻转[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2):110.
[4] 吴晓明,陈立新.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57.
[5]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262.
[6] 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177.
[7]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52-54.
[8]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235-236.
[9]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7-208.
[10]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51,459.
[1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9:7.
[1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2.
The Marxist Philosophical Revolution is a thorough Solution to the Internal Problem of Consciousness
MAO Sheng
( School of Marxism, Ningxia University, Yinchuan 750021, Ningxia, China )
The internality of consciousness is that consciousness or thinking assumes that the essence of things is inherent in things, that is, consciousness endows things or the world with essence. This is a common problem of traditional philosophy. Hegel demonstrated the dialectical development process of "absolute spirit" in line with inevitability, and proved that thinking itself is "the essence of objective things". Feuerbach did not overcome the problem of the internality of consciousness because he only talked about the "internal essence" of the object itself, not the relationship of the object. Marx believed that the concept of class labor transcended the practical concept of western philosophy and completely solved the problem of the internality of consciousness by correctly understanding the complex realistic contradiction between material and consciousness, thinking and existence,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Marxist philosophical revolution, the internality of consciousness, practice, class labor
B0-0
A
1673-9639 (2021) 04-0077-09
2021-03-15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专项任务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历史逻辑、理论逻辑和实践逻辑研究”(19JD710060)。
毛 升(1976-),男,宁夏盐池人,讲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责任编辑 薛 娇)(责任校对 张凤祥)(英文编辑 田兴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