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姝珍
(上海财经大学浙江学院 浙江金华 321013)
19世纪中叶,上海的开埠迎来了传统文化与近代文明的碰撞。新旧文明在这个特定时空中演绎着属于他们的交接仪式。这一时一地的历史,对近代上海的变迁甚至是整个中国近代文明的演进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王韬所著《瀛壖杂志》以体验式的姿态记录此时上海的城市变迁与文化转型,将个人见闻与情感体验融入其中,生动地再现了近代上海城市社会文化,被称为“缩本上海志”[1]。这本志书的编撰源于王韬的“随笔记缀”[1],于友人间传阅。而再次整理刊刻则是源于其对旧稿的“不忍弃捐”[1],有意识地搜寻旧稿,增改编辑,形成现今所见的六卷本《瀛壖杂志》。也正是王韬的增改编辑,使得《瀛壖杂志》的文献价值更加突出,为我们探究此时上海文化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王韬(1828—1897年),江苏长洲人原名利宾,字仲衡,后改名翰,字子九,常用别号蘅华馆主,流亡香港后,改名韬,字仲弢,又字紫诠,号天南遯叟,返回上海后号淞北逸民。1849年,王韬离开长洲甫里来到上海,受传教士麦都思之邀在墨海书馆从事翻译西学典籍的工作。直至1862年,王韬以黄畹之名上书太平天国官员被清政府通缉,后得英国传教士慕维廉相助,藏匿于英国驻上海领事馆四月余,最终逃离上海,流亡香港。《瀛壖杂志》记录的便是这段时间王韬在沪上的见闻。
该书现今可寻的有两个版本。一是咸丰十一年(1861年)的稿本,共一卷。该本书耳书“蘅华馆”,不分卷,内封有辛酉(1861年)正月意道人书“瀛壖杂志”、咸丰辛酉(1861年)春邵阳魏彦题“瀛壖杂记”,前有咸丰三年(1853年)宝山蒋敦复序,并录有左桂、秦光第、李涵、孙瀜、孙文川、魏彦题词。该本现藏于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上海图书馆藏有影印本,录于《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藏稿钞校本丛刊》第十一册。该本内封题词作于1861年,然蒋敦复的序落款时间为咸丰三年(1853年),且序后各家题词字体不一,落款时间也不同。左桂题词于辛酉(1861年)正月,秦光第与李涵同题于咸丰戊午年(1858年)、孙文川题词于咸丰己未年(1859年),孙瀜、魏彦题词后无落款时间,且李涵、孙瀜、孙文川题词旁有各自印章在侧[2]。由此可推断,该本之前,已有抄录成册的《瀛壖杂志》在友人间传阅,当不迟于1853年。秦光第、李涵题词中有提及,读该书后“亟命钞胥缮录副本,以资谈助”[2],可见在辛酉(1861年)本前,友人间已有本子相互传阅,并为之推广了。可惜,此前本子无法寻觅,难得窥见其貌。辛酉本当是王韬离开上海前整理的最后一个版本,并汇集了友人此前的题词。该本内容有改动,页眉及板框空白处有多处补写的内容,难以勘定为何时所补。
辛酉本是《瀛壖杂志》早期的一个不完整的本子。据王韬所言,最初客居沪上,将见闻随笔记缀,但后来避祸南遁,笔记之事中断。1870年王韬从欧洲回到香港,搜寻旧稿,稍加编辑,与此前一卷合稿共得六卷,并将之刊刻。目前所见有光绪元年(1875年)广州刻本,现今通行的《瀛壖杂志》即以此为底本出版流传的。该本前有延寿于光绪元年(1875年)十月题“瀛壖杂志”,咸丰三年(1853年)蒋敦复序,同治十三年(1874年)黄怀珍序。弁语为同治十三年(1874年)林庆铨所题,后有数家题词,分别为江驾鹏题于癸丑(1853年)中元、张鸿卓题于乙卯(1855年)腊月、胡公寿题于乙卯(1855年)冬十二月、秦光第与李涵同题于咸丰戊午(1858年)冬日、孙文川题于咸丰己未(1859年)冬日(刻本作“乙未”,辛酉本作“己未”当为刊刻之误)、左桂题于辛酉(1861年)正月、顾惺题于咸丰丙辰(1856年)九月,另有魏彦、赵烈文、吴新、孙瀜、邹五云题词无落款时间,文末由邹五云跋于光绪元年(1875年)[3]。这一版本,题词者较辛酉本多了一倍余,有明确落款时间的都为辛酉年(1861年)前所题,其余五位,资料有限难以确考题词时间。但可以肯定的是,光绪元年刻本整理汇集了此前多家题词,并不限于辛酉本所见,加之其内容的增改整合,当是现存最完整的一个版本。两个版本,皆由王韬本人亲自编辑,一个是王韬离开上海前的最后一个本子,一个是王韬从欧洲回国后编订的最完整的本子,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与变化是我们了解《瀛壖杂志》的成书过程、探究作者幽微心曲、明确书本价值特色的关键。
光绪刻本的生成,王韬在第一卷卷首已有所交代。1870年,王韬从欧洲回国,居住香港,“日常多暇,搜诸故簏,其稿犹存,稍加编辑,尚得盈四五卷。因拟分次录出,并益以近事,以公同好”[3]17。这里,王韬做了两样工作,一是编辑,一是增补,两者成为辛酉稿本到光绪刻本文本变化的主要手段。
辛酉稿本共一卷,所录内容在光绪刻本中皆有著录,但部分条目详略不一,文字也略有不同。这些旧稿,王韬在整理的过程中,对其进行了修改、重组,使文本得以重塑,行文间文理更顺畅、记述更详实。如所录“张家花园”一条。辛酉本记为:
张家花园,不知建自何人,今屡易主矣。清旷幽邃,花木蓊然。惜为伶人所居,半就毁圮。冬日,尝于其中观剧,欢宴弥晷,缠头费不过数金。有楼三楹。将售于他姓。余尝有买山之愿,沧浪亭主人真不易作,况不止值四万钱耶[2]。
光绪刻本记为:
张家花园不知建自何人,今屡易主矣。清旷幽邃,花木萧疏。惜为伶人所居,半就毁圮。沪上虽称繁华,然其时未有戏院,间于其中演剧。主席者设宴款客,任招歌者以侑觞,略如吴门之例。其外有楼三楹,殊低隘,阶石间荒草不薙。每至夏夕,聚蚊成市,露坐纳凉,颇不可耐。由此园丁治理不善,兼以居者非雅流耳。癸丑,将售于他姓,索价颇奢,竟无问者。后为郁氏别业,游宦借居为行馆,略芟芜秽。噫!余尝有买山之愿,沧浪亭主人真不易作,况不止四万钱耶[3]卷二:98-99!
两段文字主干内容大略一致。但所述内容详略不一,文字差别明显。描述园内草木,辛酉本作“蓊然”,意为草木茂盛的样子;光绪刻本作“萧疏”,意为清冷疏散,两者意思截然相反,而光绪刻本所改显然更契合整段文字的文意。“冬日观剧”的记述,辛酉本显得简单,光绪刻本则将沪上戏院的情况一笔带过,简单介绍,自然引出张家花园演剧之事。演剧宴席间热闹的场景描述得也更细致,并将之与吴门对比,更形象可感。三间楼房,光绪本也做了详细描述,有静景展示,也有活动记录,体验式的文字让所记内容更加直观形象。此外,还将花园荒废的原由、花园的变迁作了交代。整段文字经过编辑增改,行文更加顺畅,内容更饱满,读者的体验感也更强。
不仅如此,王韬在整理旧稿时,还将同一主题内容的条目进行整合归纳,重组成一条内容更为详实、主题更集中的记录。如光绪刻本卷一有记“沪城风俗”一条:
沪城风俗,元旦贺岁,各家皆食腻羹菜头,小儿多击鼓敲钲以为乐。俗以正月三日,送家堂雷神。五日,例接财神,必用鲜鱼极活泼者为元宝鱼。先一日担鱼呼街巷,有以红绳扣鬐踵门而来者,谓“送元宝”。十三日,家人即灶卜流年事,握秫、谷投焦斧中爆之,花而妍者吉,名“卜流花”,俗名“爆孛娄”。元夕,小户妇女,牵率夜游,有“走三桥”之语。王叔彝诗云:“元宵踏月闹春街,同走三桥笑堕钗。一路看灯归去晚,却嫌露湿牡丹鞋。”[3]卷一:40-41
这段文字在辛酉稿本中也有记载,但并非编排一处,分别由三个条目整合而成:
元夕家家食腻羹菜头。俗以正月初五日,例接财神,必用鲜鱼极活泼者为元宝鱼。先一日担鱼呼街巷,有以红绳扣鬐踵门而来者,谓“送元宝”[2]。
元夕,男女出游,俗谓避灾,须走三桥。俗以正月三日,送家堂雷神。以正月五日,祀财神[2]。
元夕,小户妇女,牵率夜游,有“走三桥”之语。“元宵踏月闹春街,同走三桥笑堕钗。一路看灯归去晚,却嫌露湿牡丹鞋。”[2]
三段内容以时间顺序重新排列,加上连接语整合成一个段落,中间再补充进“爆孛娄”之俗。沪城正月元夕前的风俗记录更完整饱满。书中多有记载沪上的民俗节日及其风俗,以及沪上物产等内容,辛酉稿本分散排列,光绪刻本将之归属同一卷,排列紧凑,这使文本逻辑更清晰,读者获取也更便利。其他如沪上文士、沪城古迹、西人之事等内容,刻本明显有刻意编排编辑的痕迹,将之分类编排,相较于辛酉稿本,条理更清晰。
此外,还存在部分内容的改易,辛酉稿本与光绪元年刻本所述迥然不同。如“陆旦华孝廉”一条。辛酉稿本有记:“曼卿(陆旦华号)平生无所著述”[2]。而光绪刻本则记:“曼卿嗜学好古,考三江入海处,增订《禹贡疏》中……平生著述甚夥,皆未付手民,仅自刻《墙东一笏吟庐诗钞》行世。”[3]卷三:139刻本改动,是对稿本的勘误补遗。
除了对原有内容的改动、整合,刻本增加了大量稿本并未录入的内容。据王韬所言,这些内容大部分在1862年赴港之前就已完成,也有小部分内容是1870年从欧洲返回香港后补写的。如“北关二坛”的记载,刻本后多了一句:“自余至粤后,二坛皆移建他处,先农坛移建小南门外陆家浜南,邑厉坛即以西门外社坛旧基改建。而其地尽成衢市矣。”[3]卷一:30从时间上来看,显然是离开上海后补写的。这些增加的内容,一种是在原有条目的基础上,补上相关新的信息,另一种是全新的内容按分类编排进书册中。前者如“西人印书车床”一条,对车床构造及其运作原理的记载,光绪刻本显然比辛酉稿本详细得多:
造铁印车以印书,用牛旋转,轮轴机捩,运动自然。下有平板两头,能载字版十二。上悬大空轴二,用以递纸。每转一过,则两面皆印,甚简而速,一日可印四万余纸[2]。(辛酉稿本)
以铁制印书车床,长一丈数尺,广三尺许,旁置有齿重轮二,一旁以二人司理印事,用牛旋转,推送出入。悬大空轴二,以皮条为之经,用以递纸,每转一过,则两面皆印,甚简而速,一日可印四万余纸。……印书车床,重约一牛之力。其所以用牛者,乃以代水火二气之用耳[3]卷六:274。(光绪元年刻本)
两段文字对比,后者细致之处显而易见。不仅如此,光绪刻本在介绍印书车床之后,还记录了国人见后的表现,并将文人的诗文记录其后:
印书车床,制作甚奇。华士之往来墨海者,无不喜观,入之吟咏。秀水孙次公《洋泾浜杂诗》:“车翻墨海转轮圆,百种奇编宇内传。忙杀老牛浑未解,不耕禾陇种书田。”海盐黄韵珊《海上蜃楼词》云:“榜题墨海起高楼,供奉神仙李邺侯。多恐秘书人未见,文章光焰借牵牛。”黄诗中所云李邺侯者,盖指任叔,其时正排印天算诸书也[3]卷六:275。
还增加了墨海书馆之后,沪上的其他书馆及新的印书之法,并对西人印书之器作了总结:
墨海后废,而美士江君,别设美华书馆与南门外,造字制版,悉以化学,实为近今之新法。按西国印书之器,有大小二种,大以牛运,小以人挽。人挽者,亦便捷;不过百金可得一具云[3]卷六:275。
三段文字合在一处,从文理上讲对西方印刷术的介绍方得头尾完整,信息量也更丰富,也使记载的内容更有价值。这类增补在众多条目中都有体现,如写沪城游民,增补陈金浩《衢歌》二首,记沪城游民恶习[3]卷一:34;介绍西园,补战乱中园林遭际[3]卷二:95-96;记沪人食河豚,补自身食后感受[3]卷一:53-54,等等。
另一种形式的增补,是全新条目内容的增加,使得《瀛壖杂志》从一卷增至六卷。当然,这些内容的增加依旧可以看出其并没有跳出辛酉稿本设定的内容范畴,即沪上地理风俗、名胜文士、西人新闻。值得注意的是,光绪刻本中增加了大量的时事,记录当时的兵乱、海警以及文士在这些战乱中的遭际。如卷三有记载:“沪上自二十年中三经兵燹:道光壬寅也,咸丰癸丑也,同治壬戌也。”[3]卷三:113后文花了大量篇幅详细记载了三次兵乱的过程及将领和守城官员的事迹(篇幅所限,此处不录)[3]卷三:113-115。癸丑会党之乱后,王韬好友徐渭仁(紫珊)陷于城中,不幸遇难,全文录入了徐紫珊与王韬来往书信两通,感叹其悲惨遭遇[3]卷五:242。这类文字在《瀛壖杂志》中格外突出,虽篇幅不及记录沪上风光俗事的文字大,但更能展现19世纪中叶沪上的实况,尤其是文人遭际的增补。除了徐紫珊,还有如蒋敦复之事。蒋敦复在癸丑兵乱时期在王韬家中避难,作《草上余生记》,并作《满江红》一阕寄给徐紫珊:“海水浪浪,弹不出、古之怀抱。谁羁汝,行空天马,三升刍料。天下岂非吾辈事,河山怅惘风云杳。莫闲鸥、心绪只闲愁,商量好。樵牧侣,徒相保。湖海士,空推倒。洒西风,男儿热血,一腔难了。虎帐无人闻鬼哭,蜃楼有迷雾春晓。掷宝刀、四顾忽茫然,英雄老。”[3]卷五:232金石之声响聩于动乱的沪城之上。这类记载在书中并不少见。在既动荡又安宁、既贫弱又繁华的沪上讨生活,面对国家的不幸,文士的命运漂浮无定,或面对贼人慷慨赴死,或于战乱中惨遭殃及,或被乡人讥讽谄媚侍夷……王韬与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能以更真切的笔触记录他们的际遇与心迹。王韬在书中写到:“余少有高尚之志,以云烟为灵景,视荣贵若土苴,虽逐臭海滨,慕膻沪曲,究不易其初心。”[3]卷五:227但是,当他偶见秋风落叶时,也免不了感叹:“自怜早插红尘脚,带水拖泥骨未仙。陡觉静中微有悟,风吹一叶堕庭前。”[3]卷五:227更何况:“离家已久,乡思杂生,午夜读书,灯影暗淡,坐愁不寐,寒月上窗,思及里中诸故人,往往伤心出涕,欲做唐衢之哭。而里中诸故人,亦无一字相及者,殊可喟也。”[3]卷五:227-228王韬在逃亡香港,远赴欧洲,再回到香港,整理旧稿时,将沪上文士尤其是友人们的遭际编辑进《瀛壖杂志》中,难以否认其中有刻意保留这些文士事迹的心态,毕竟“回忆旧游,迥如隔世。则展览斯编,泪不禁涔涔下也”[3]卷一:17。王韬与这些沪上文士多为友人,记录他们的经历既是回忆旧友,同时也是自己情感经历的感叹。
《瀛壖杂志》经过王韬的编辑、增改,最终以光绪元年刻本为底本流传至今。丰富的沪上掌故、风俗情貌,为我们展现了一幅19世纪中叶上海社会变迁实景图,所记内容有引自前人所著邑志、笔记的,也有属于王韬所独家记录的。这些独家所有的资料,无疑具有丰富的史料价值,成就了《瀛壖杂志》重要的文献价值。
首先,是对官修方志的拾遗补缺。《瀛壖杂志》作为一本地方性的见闻笔记,所记内容在相关邑志中多有所见。这之中,有官方邑志记载不详的或是未曾载录的,但在沪上影响极大或是值得记录书史的人、事、物,《瀛壖杂志》中多有补遗,弥补了官修方志的不足,也免于重要史料淹没于历史的遗憾。如卷三载王申培之事。王坤培,字玄宰,号梅花屿,乾隆年间文人,因屡试不第绝意仕进,有诗名,诗文曾经受袁枚称赞,一时间诗名大盛。但这样一位诗人,在嘉庆《邑志》中并未见载录。王韬录其事迹,并录其诗歌一首:“蓬鬓依然绝世姿,敢将新样画峨眉。鸳鸯欲绣偏难绣,肠断回针欲刺时。”言其“用意深婉,较之唐人《贫女》一诗,更进一层”[3]卷三:130-131,使其诗名不没。陈龙岩,乾隆时期与沈德潜交善,并帮助沈德潜搜辑《国朝别裁集》,同样也少有人知,而王韬将之载录[3]卷三:131。这类情况在《瀛壖杂志》中并不少见。吴铨任吉安知府时造福百姓,政绩卓著,当时有歌谣称:“生我者穷父母,育我这贤太守!”[3]卷三:133-134但这样的循吏《邑志》仅列其名于《监贡表》中,并未表彰其事迹,王韬为其惋惜,记录在《瀛壖杂志》中。
除了偶然所得不自觉地补遗方志,王韬还刻意搜罗一些人物事迹来填补载录缺失的遗憾。在这方面,王韬特别关注女性才人,有刻意补遗方志中前代才女史料不足的,也有记录生活中所见有才奇女子的事迹,可以说是《瀛壖杂志》记录沪上人物的一大特色。前者如卷四所言:“偶阅《邑志》,自国朝至今,所载节妇三百余人,才妇寥寥无几。然曹氏三女,皆工词翰。闺秀萃于一门,今则无闻矣。岂灵气所钟,犹有待欤?”[3]卷四:161王韬有感于曹氏才女淹没不闻,在这之后以大量的篇幅载录了沪上才女的风采,如工写兰竹擅吟咏的王紫霞[3]卷四:161、长于绘事的叶兰锡[3]卷四:161、画牡丹一绝的张筠如[3]卷四:162、绘竹石苍古突过前人的黄承藻[3]卷四:162等,并感叹“怀才不如守节矣!”[3]卷四:161,《邑志》遗佚这些才人事迹实在令人悲痛。其中昆山女史孙秋容,工韵语,王韬录其《病起》一绝:“消磨岁月药罐中,绣幕慵开怯晚风。病起不知春已去,下阶细数落花红。”[3]卷四:165还有,陆惠与其夫婿张春水闺中唱和之作《双声合刻》,并录其《寒食日感伤》一律:“转眼惊看岁序移,陌头芳草又离离。插来杨柳怜春晚,落尽棠梨有梦知。渐觉弈更新局面,怕听人道旧家基。禁烟时节寒犹俏,帘幕凄凉引步迟。”[3]卷四:166在胡楷《历代妇女著作考》中并未见载,《瀛壖杂志》当有补遗之功。除前代才女之外,同时代的奇女子也多有记录,且不论身份国籍,以才华为准。如平话女艺人朱丽卿、陆琴仙、陈芝香、金玉珍、张翠霞等,吐属雅隽、拮抗前秀,“是犹不失为闺阁风雅欤!”[3]卷五:246-247西方女子如擅长抚琴的垭瓓、歌声绕梁的秦娘等。这些见闻的载录,是方志中少见的,其记录保存史料的功用不可忽视。
其次,《瀛壖杂志》中还记录了大量沪上《竹枝词》《洋泾浜杂事诗》等反映沪上风俗情貌、历史掌故的民歌与诗文,保存文献之功由此也可见一斑。如秀水孙瀜有《洋泾浜杂事诗》百绝,王韬为之录13首;慈溪芷汀氏有《洋泾四咏》,录其2首;苕霅忘机客有《海上小乐府》4首,全文录入;印江词客有《沪竹枝词》50首,录其14首;有新创沪北十景,薪翘氏作10首诗歌咏此十景,全文录入;古淞梅花主人有《洋泾七念勾》讽刺沪上礼法放废,全文录入;香鹭生感于沪上风俗淫靡,人情浇诈,以《海上十空曲》警醒世人,全文录入;还有钵池山农《沪城竹枝词》4首、佚名《红庙烧香竹枝词》等,《瀛壖杂志》所录记载沪上风俗、遗迹、旧事、新闻、奇器等歌谣不下百首[3]卷六253-301。这些诗歌是反映此时上海情貌的重要文献,王韬将之记录,无疑具有保存文献之功。
《瀛壖杂志》的编写、整理前后经过了20余年。1861年的辛酉稿本是王韬离开上海前该书的最后一个版本,光绪元年的广州刻本是王韬从欧洲回香港后整理旧稿,最终确认的完整版本,两者在编纂和流传过程中有着重要的地位。两版前后的变化,不仅丰富了全书的内容,也体现了王韬经历磨难后的幽微心曲,所录的内容不仅承载了19世纪中叶上海的城市变迁,也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这也是《瀛壖杂志》流传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