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邯郸武安市大贺庄村门楼建筑形态类型与成因研究

李春青， 张子懿， 张 曼， 张大玉

(北京建筑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北京 100044)

在中国传统民居建筑中，门楼具有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功能，它既是民居进出的防卫部位，又是宅主身份地位的象征，因此门楼建筑往往凝聚了独特的地域特点。近年来，学界对于各地门楼建筑的形态、类型、形制、装饰等方面的研究很多，周琪[1]对闽西地区的传统建筑门楼从形式、平面、立面、材料4方面进行全面细致的分类研究；吴云杰等[2]用类型学的方法对明清徽州建筑门楼的形制、主体构造、宅门进行分类研究，在研究的全面性和方法性方面进行了很好的探索。也有学者对冀南地区的门楼建筑进行了研究，谢空等[3]将冀南民居门楼分为独立型、炮楼型等4种类型，但仅从门楼的独立性和功能性进行分类，还不足以涵盖门楼的丰富性。大贺庄村于2019年同时入选第七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和第五批国家级传统村落，其传统民居建筑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门楼建筑类型繁多、形态丰富，但相关研究还很薄弱。本文拟通过文献查阅、现场调研和形态分类分析的方法，分析该村的自然地理、人文环境与历史沿革，并将该村传统民居门楼建筑分别按照其门楼与墙体关系、主体结构材料和建筑风格进行分类，总结门楼建筑形态类型特点及其影响因素，并研究门楼建筑形态类型特点与村落历史发展之间的紧密关系。

1 门楼的概念与类型学方法

门楼建筑通常是指民居最外侧的出入口部位的建筑。在《河北省志·民俗志》中记载，门楼为临街大门而设置的建筑物，代表一座房屋院落的出入口，起到划分与连接空间的作用[4]。而在《园冶》中：“门上起楼，像城堞有楼以壮观也。无楼亦呼之”[5]。说明了门楼与楼之间是没有具体联系的。大贺庄村内的门楼多未建成楼的形式，而是装饰和保护大门的设施，以及美化宅院、显示主人身份地位。在很多规模较大的民居中，除了民居入口有门楼建筑之外，其他进院落的入口也会设置垂花门、随墙门或屋宇式等形式的门楼，由此可见门楼建筑有外门楼与内门楼之分，这也显示出我国民居建筑的丰富性。由于外门楼具有更强的防卫性和多样性的特点，因此本文的研究对象主要为外门楼。

本文的主要研究方法是建筑类型学，它是一种用来分析建筑形式背后类型的方法，目的是清晰认识历史建筑，思考其本质内涵和普遍规律[6]。用这种方法可以从类型的角度提炼出不同要素，再根据这些要素将研究对象进行分类。本文运用建筑类型学对大贺庄村的民居门楼建筑进行分类研究，发掘其特点与文化内涵，再运用统计分析法将不同分类下的门楼类型进行数量统计与成因分析，进而了解事物之间的联系与影响，从而深入认识事物本质。

2 自然地理与历史人文环境

传统民居是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载体，反映了人与地域之间的关系。大贺庄村传统民居建筑的门楼形成与发展也不是单一因素形成的，而是地理环境、商贾经济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要先从自然环境和人文经济两方面来深入研究门楼建筑的成因与形态类型。

2.1 三山半拥，周水环绕

大贺庄村位于河北省邯郸市武安市午汲镇境内西南方向。村庄三面环山，居玉峰山之南，虎山之西，黑山之北，东面为平原。村庄被青龙河环绕，北部为青龙河主河道，南部为沙岗沟河，村庄排水条件良好。山环水绕的自然环境为大贺庄村的形成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2.2 药产丰富，交通便利

大贺庄村距午汲镇4 km，距武安市9 km，距邯郸市40 km，有着悠久的文化。该地区文物古迹众多、历史文化资源保存较好，传统建筑风貌特色较为完整，具有重大的历史价值。大贺庄地处太行山东的丘陵地带，自古就盛产上百种著名的药材。丰富的药材资源加上晋人的经商思想，促成大贺庄村产生了特有的药商文化。

2.3 山西移民，经商思想

明代初期有居民从山西迁徙到大贺庄村定居，到明中后期逐渐人多地窄，于是村民开始外出经商。晋商是指中国古代山西省籍的商人，早在春秋时期晋商就已很有名气。《国语·晋语》中这样描述：“金玉其车，文错其服”[7]。到了宋代进一步发展，明代政府为了防御漠北的蒙古势力，在山西以北修建长城，同时设置九镇重兵防御。明代借鉴宋代的折中法，实行开中法，即号召商人运送粮食到山西，作为回报给商人做利润很高的贩盐生意。因此，北部的粮食市场逐渐形成，商人通过贩盐获利，后来又扩展到其他商品，在此背景下形成了著名的晋商，其根本目的是解决北部边境的军粮问题[8]。元代末年，战乱导致人口数量下降严重。明代初期政府为了恢复经济实行了山西向外移民的政策。据统计，从洪武六年(1373年)到永乐十四年(1416年)间，山西较大的移民有13次[8]。可见，明代的山西移民为大贺庄村带来了晋民特有的经商思想。

2.4 药商带动，商业发达

清代村里药材商业不断发展，至道光年间村内就有十余家商号。大贺庄村人胡连元作为发起人之一号召药商成立以县立帮的彰德府武安帮，简称彰武帮[9]。从大贺庄村走出了百余家药商，形成了“家家有商号，人人做买卖”的鼎盛时期，其中比较著名的有常浩然兄弟在辽阳、大名屯一带的万兴常药店，李清秀兄弟在张家口一带的永兴李药店，胡敏元的昌黎药店等。大贺庄村堪称武安药商发源地。

大贺庄村的先辈们不但行医卖药，还经营茶叶、丝绸和杂货等。据民国版《武安县志》记载：“居民农商并重，富庶教化，日益讲究，气象蒸蒸焉。业别：商百分之七十，农百分之三十”。村内商铺林立，小贩很多，前街有温存义李计的庆成祥药店、村东有李文堂、李兴泰的麻糖铺、张振父子的洋布车，村西有于林的熏肉铺，后街有万兴成的杂货铺、老连成小铺等，商业收入占村经济的70%[10]。由此可见村中商业十分繁荣。

2.5 鲁晋大道，辐射全国

“鲁晋大道”对武安商业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武安处于“晋冀鲁豫”4省交界处，其核心区域便是途径武安的这段“鲁晋大道”，使得武安道路四通八达[11]。因此，武安的商业发展从明代嘉靖年间延续至清末民初，后来铁路的开通使武安商业的发展逐渐达于鼎盛，这里形成了一批在商界有名的巨商，从而也使得武安商人遍布全国各地[12]。当地人在全国经商的情况也促进了文化交流，因此，这里的民居建筑尤其是门楼的形态也吸收了各地的特色与做法。

3 门楼形态的类型学分析

在邯郸传统文化理念中，门有着聚气、纳财的作用[13]，因此传统民居建筑对于门的朝向与形式非常注重。大贺庄村有许多建于清末民初且保存较好的传统民居建筑，民居格局多为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其中门楼类型非常多样。通过现场调研共拍摄记录了54个门楼的样本照片，根据冀南地区的传统民居建筑特点、大贺庄村落的自然与历史人文环境，总结了该地区民居门楼形态特点，并分别按照门楼与墙体关系、主体结构材料以及风格特征将所选取的样本进行分类。

3.1 按门楼与墙体关系分类

根据门楼建筑与院墙的位置关系来分，大贺庄村传统民居的门楼建筑主要可分为3种，即独立式门楼、半凸式门楼和贴墙式门楼(表1)。

表1 按门楼与墙体关系进行的门楼分类统计

3.1.1 独立式门楼

独立式门楼与北京四合院建筑中常见的门楼类型很相似，主要由楼顶、楼身、基座组成。门楼单独形成一座建筑，不与倒座房或厢房合建，因此规格较高，装饰性较强。该村的门楼建筑的一大特点是在入口两侧分别设有2个石质平台，既可作为下马石，又可用作休息座位。在一些规制较高的民居建筑内部，前后院落之间也会设置这种独立式门楼，起到分隔内外、保护隐私的作用。

3.1.2 半凸式门楼

还有一种半凸式门楼，是门楼建筑与倒座房和厢房建在一起，但门楼建筑具有单独挑出的屋檐。若出檐较浅，则檐下额枋直接与外墙相接；若出檐较深，则有2根檐柱支撑屋檐立于门口石台之上。这种门楼也非常明显，装饰性强，屋檐皆覆盖瓦片、走兽，屋脊上雕刻花纹以彰显主人身份。

3.1.3 贴墙式门楼

比较平实的是贴墙式门楼，也是一种与倒座房合建的门楼，分为直接贴墙式和有独立炮楼贴墙式2种。直接贴墙式门楼直接在外墙上开设洞口，围绕门口贴墙做一些装饰性的构造，种类繁多，做工精细，根据构造及装饰的复杂精细程度来显示主人的身份与地位，也被称为随墙式门楼。有独立炮楼贴墙式门楼简称炮楼式门楼，是冀南民居建筑中的一大特色。这种门楼是在原有门楼的基础上加高一层，形似烽火台，有防卫和瞭望监视的作用。大贺庄村内这种门楼数量较少，门脸装饰简洁，无斗拱无挑檐，只用简单的砖雕体现门洞的外轮廓与装饰。

据统计，大贺庄村内独立式门楼数量较少，占所有样本的7.4%；半凸式门楼数量稍多，占24.1%；而贴墙式门楼最多，直接贴墙式门楼占64.8%，有独立炮楼贴墙式门楼占3.7%。分析其形成原因的话，一方面，外出经商归来的村民在村内建造庄园，因经济较为富裕，宅主人身份地位较高，这些庄园的门楼均为独立式或半凸式门楼，但其数量仅占少数，建造年代相对较早。另一方面，清末民初年间正值战乱频频，社会动荡不安，邯郸又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村民又因经商获得大量财富，因此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使得村内产生了较多数量的具有防卫性且低调的贴墙式门楼。

3.2 按主体结构材料分类

根据门楼门洞上部结构材料的不同，大贺庄村的门楼建筑可分为3种类型，即木结构式门楼、砖木混合结构式门楼和砖拱券结构式门楼(表2)。

表2 按主体结构材料进行的门楼分类统计

3.2.1 木结构式门楼

木结构式门楼即门洞上部为纯木结构形式，通常为抬梁式结构。这种门楼常挑出屋檐，屋檐上覆盖瓦片和走兽，屋檐下有额枋与外墙相接，有斗拱和木雕雀替等构件，常雕刻有精美的花草或祥云图案。有的形式较简单，无斗拱装饰，且当门楼上部外檐出挑距离较大时，屋檐顶端有2根落地的檐柱支承。屋檐下部结构也与其他类型门楼不同，额枋架在2根檐柱上，刻有简单图案，两边的侧梁直接插入墙体，整体形式较简单。

3.2.2 砖木混合结构式门楼

砖木混合结构式门楼是大贺庄村内最常见的门楼形式之一。这类门楼也属于一种合建型门楼，一般门脸最高处不超过合建建筑的屋顶。因此这种门楼没有独立的屋顶和出挑的外檐，其整体结构主要为砖墙承重，门洞上方为木梁承重结构，外部木额枋仅起到装饰作用，额枋上雕刻花纹或绘有图案，门洞上方有砖雕或木纹装饰。

3.2.3 砖拱券结构式门楼

砖拱券结构式门楼是大贺庄村内另一种常见门楼形式。这类门楼也是合建式门楼，多为门脸齐平的形式，少数为门脸凸出形式，整个门楼的门脸由砖砌而成，无前檐，无木斗拱装饰。拱券门洞有2种形式，即半拱券和半圆拱券，主要因拱部选取的圆周长度的不同而有所区别。拱部圆滑，在周围压力的作用下不易产生应力集中，结构受力状态较好。门洞上方青砖叠涩出檐，设置雕刻砖匾，门楼顶端砖檐封顶，砖檐上雕刻图案。

据统计，大贺庄村内门楼建筑木结构式门楼占所有样本的22.2%，砖木混合结构式门楼较多，占44.4%，砖拱券结构式门楼总数占到33.4%。可见，这3种类型的门楼数量相当。这3种类型的门楼建造时间基本也是顺次逐步出现，反映了大贺庄村民居建造历史较长。不同的结构形式反映出村民能够熟练掌握多种建造方式，体现了村民进行全国性经商对各地民居建造技艺的学习与传播。这种外来建造技术结合当地传统民居建筑建造技术，形成了大贺庄村多样的门楼建筑形式。

3.3 按建筑风格分类

从建筑风格上来看，大贺庄村门楼建筑可分为传统梁架坡顶式门楼、高墙木梁方门式门楼、高墙砖砌拱券式门楼、砖砌壁柱拱券式门楼4种类型(表3)。

表3 按建筑风格进行的门楼分类统计

3.3.1 传统梁架坡顶式门楼

这类门楼是中国传统建筑装饰样式的门楼，前面所介绍的独立式门楼、木结构式门楼均为传统梁架坡顶式门楼。其特点是偏于北方独立式民居建筑的风格，既有木梁架结构，又有坡屋顶，是传统建筑的代表性案例，建造时间相对较早。

3.3.2 高墙木梁方门式门楼

该类门楼形式较为简单，矩形门洞上方有1根横放的木梁承重，木梁周围有木纹或砖雕装饰，木梁下方有装饰木额枋，额枋上绘有图案或雕花，门洞上方一般设有门匾，匾额内有题字，如“阳春常在”“旭日东升”“和气致祥”等，表达了丰富的传统文化意蕴和村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表4)。

表4 代表性门楼匾额内容示例

3.3.3 高墙砖砌拱券式门楼

该类门楼一定程度上受西洋文化的影响，但又与传统风格相互融合。门楼门洞由传统的方形变为弧形拱券式，门框上部一般有线脚装饰，也有的较为简化，仅以西式风格韵味的轮廓进行装饰。其次是楼的建造，门楼建筑高出一层或是半层，类似古代的城门形式，具有防御作用。门洞上夹杂一些青砖叠涩等中式构件和门匾额，楼的顶部有女儿墙，墙用中式砖砌花格进行装饰，比较玲珑，减轻了门楼建筑的厚重感，又节省用砖。

3.3.4 砖砌壁柱拱券式

该类门楼受西方文化影响非常明显，其立面装饰风格呈现中西合璧的特点。立面上最明显的是壁柱的设置，在拱券式门洞两侧设置突出墙面的壁柱，与西方古典建筑中的立面处理非常相似。并且壁柱还有不同高度的层叠腰线和细致雕刻，但门洞上方有中式的匾额和细部装饰，形成了东方细致优雅融入西方严谨比例的别致韵味，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例如,大贺庄村宏顺德庄园西院的门楼就是采用这种风格，底座为石雕须弥座，门洞采用石块拱券式拼接，上方设砖雕装饰的砖匾，门楼顶部有火焰状装饰。

据统计，大贺庄村门楼建筑中传统梁架坡顶式门楼和高墙木梁方门式门楼数量相同，都是全部样本的33.3%；高墙砖砌拱券式门楼占26.0%；砖砌壁柱拱券式门楼则占7.4%。可见，前3种比例相差不大，反映了大贺庄村历史发展中的门楼建筑风格的变迁。由于村落历史悠久，早期大多数门楼建筑为中式传统样式风格；随着商贾文化的发展，以及“鲁晋大道”的带动，许多外出经商的村民返回村中修建民居庄园，因保卫财富的要求，门楼建筑趋向高大、封闭和防卫性，于是出现了2种高墙式的门楼形式；再加上村民因在外经商过程中见多识广，学习了全国各地甚至国外建筑的建造风格，兼容并蓄、融会贯通，使得后来的门楼建筑出现了西化风格趋势，形成了砖砌壁柱拱券式。

总之，大贺庄村周边地域范围特有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产业变迁、生活习惯以及历史文化等造就了门楼建筑丰富变化的类型和风格(图1)，体现了建村后村落历史发展演变时的历史文化、社会形态、阶级意识、生活习惯以及商贾发展等信息，是大贺庄村民劳动与智慧的结晶。

4 结论

门楼作为建筑的出入口，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与作用，在前人研究门楼建筑的形态、类型、装饰等方面的基础上，对河北邯郸武安市大贺庄村门楼建筑形态类型与成因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通过实地调研总结出该地区门楼类型并对其进行详细分类，为分析其他地区门楼类型及成因提供理论依据。

通过对大贺庄村传统民居门楼建筑全部样本形态类型的研究与统计分析，将其分别从门楼与墙体关系、主体结构材料和建筑风格3方面进行分类，总结出该地区以贴墙式门楼为主，且出于防御性的需求出现少许带有独立炮楼的贴墙式门楼；外出经商的村民学习各地建造方式，使用多种主体结构材料，以砖木混合结构式门楼为主要结构类型；又因武安商帮的逐渐繁荣，其影响辐射全国，外出经商的村民受外来西洋文化的影响，建造出部分西化的高墙砖砌拱券式门楼和完全西化的砖砌壁柱拱券式门楼。

多种多样的门楼类型与建造风格反映了大贺庄村村民极高的智慧与建造技巧，同时也为了解与研究冀南地区传统民居建筑地域性特点提供了宝贵的参考资料与实用价值，这些遗存下来的建筑应引起我们的重视，值得我们进行深入的研究、思考与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