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秋月 封娅娅
摘 要:异化理论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重要创造,马克思从国民经济学中基本的二律背反引出“异化劳动”的概念,并围绕“异化劳动”的四个基本规定,历史地批判以“异化劳动”为核心的国民经济学,指出其存有的限制性和科学性。在今天,审视异化理论仍能有所启发,透视中国的境况,“异化劳动”在一定范围内将长期存在,“体面劳动”是贯彻追求马克思自由劳动思想的现实实践形态。
关键词:异化劳动;国民经济学;二律背反;体面劳动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1)12-0016-03
提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异化劳动”是无法回避的重要思想。近年来,学界围绕这一问题有着各个方面、各个角度的详尽阐发,这说明异化劳动具有研究性、现实性、启发性,这也是当今在异化理论方面仍然不乏更新的研究著作和研究学者的原因。《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首次提出了异化劳动这一概念,在马克思主义思想史上占据极其重要的位置,但手稿是马克思在其年轻时汇集各种思想材料、阐明自己所思考的问题,经重新铸造且尚未完成的手稿,在马克思有生之年未曾出版。一方面,这部著作术语参差零散,是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中一次伟大的综合和艰巨的创造;另一方面,手稿由三个笔记本组成,是马克思把自己的思考随即记叙下来的笔记,分栏较为随意,保留存在缺失,部分标题是编者所加,有的地方也没有合乎逻辑,所以阅读起来存在一定的困难。基于上述考虑,着重对手稿中异化劳动的思想进行梳理,厘清这一思想的核心内容和内在逻辑,深入阐述马克思以“异化劳动”为核心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进而以此表达在理论研究和方法思索上的感悟和启发,深化异化劳动和当下社会的关系的认识,探寻其对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实意义。
一、国民经济学基本的二律背反
马克思的思想深受德国古典哲学的影响,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康德的“二律背反”思想进行了批判性的改造。二律背反指的是两个正相反对的命题可以同时得到证明,在马克思这里,巧妙地运用于国民经济学对于劳动和工资的阐述。依照国民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劳动是构成价值的唯一要素,因此,劳动者获得或拥有全部价值是合乎逻辑的,所有的财富应该归劳动的人格化即工人所有,这是“正题”。但实际上,“工人得到的是产品中最小的、万万不能缺少的部分”[1]122,工资只是劳动者作为工人的生存所必要的,工人不得不出卖自己和自己的人性,这是“反题”。由此形成了劳动和工资的“二律背反”——“劳动價值论”和“工资铁律”之间的矛盾。同时,“死劳动”积累起来的资本却反过来对“活劳动”进行支配,劳动同其自身相矛盾,借用费尔巴哈对于宗教真理和宗教反思的考察,上帝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对象化,但是上帝却掉过头来统治人类,致使上帝全能而人类无能,由此费尔巴哈得出“神是人的本质的异化”这一命题[2]64。马克思将“宗教异化”引入到国民经济学领域,得出“劳动异化”的结论,即国民经济学所以为的劳动并非是一般、自然的劳动,而是抽象、异化的劳动。以之为出发点的国民经济学的阐发,必然会导致众多“二律背反”,这也就不足为奇了。马克思的体系建立在这些矛盾和二律背反的基础之上,并开始对这一劳动进行追究,提出了“异化劳动”的概念。
二、异化劳动的概念及其基本规定
费希特从“自我论”出发,认为异化即“非自我”,是“自我”的异化;黑格尔则从“绝对观念”出发,认为异化是绝对观念外化为人类社会和自然界的结果;费尔巴哈则从人本主义出发,认为异化是抽象的人的本质的异化。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全面地阐述了他的异化理论,提出了“异化劳动”的概念,劳动同其自身相矛盾,异化劳动即自相矛盾的劳动。
第一,劳动者同劳动产品的异化。马克思指出“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1]156,这一表述同费尔巴哈“人奉献给上帝的越多,他留给自身的就越少”[1]157的表述最为接近。人和上帝之间的关系在马克思这里被类比为工人和产品之间的关系,一个工人生产的产品越多,他能拥有的产品就越少。正如作品是作家的现实化,劳动产品就是劳动者的现实化。劳动的现实化即劳动的对象化,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压迫,工人的产品越完善,工人自己越残缺;劳动建造了宫殿,但是给工人搭建了棚舍。劳动者同劳动产品的异化也可以说是物的异化。
第二,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异化不仅表现在结果上,而且表现在生产行为、生产活动本身中,这也就引出了马克思所阐释的异化劳动的第二个方面,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即自我异化。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构成了劳动者同劳动产品相异化的前提条件,马克思在这里声称:“如果劳动的产品是外化,那么生产本身必然是能动的外化,活动的外化,外化的活动。”[1]159劳动对工人来说,是一种自我牺牲、自我折磨的劳动,工人的劳动不是主动的、自愿的,而是被迫的、强制的。劳动只是工人迫不得已为了满足生存的需要,而不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相反,在劳动中,工人丧失了自己作为人的价值。一旦工人不需要劳动来维持生存,他必将厌恶地将劳动远远地丢弃在一边,这也是工人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第三,人同自己类本质的异化。马克思将劳动概念分解为三个方面:对象世界、中介者、活动本身。马克思首先考察了工人同劳动产品相异化的关系,这种关系同时也是工人对感性的外部世界、对自然对象的关系,即同异己的与他敌对的世界的关系。再者在劳动过程中,工人的劳动不属于自己,工人自己的体力和智力是不依赖于他的,转过来反对他自身的活动。由此形成与对象世界之间的物的异化和劳动活动本身的自我异化。总结异化劳动的前两个规定,马克思由此推出的第三个规定便是人同自己类本质的异化关系。
“类本质”是费尔巴哈首先提出并借以说明宗教的异化,在费尔巴哈这里,类本质主要包括知情意。“知”是理智认识,人把“知”对象化到上帝,人便变得无知;“情”是情感、爱,上帝的爱是一种普世的爱,人与人之间的爱却尽数丧失;“意”是行动的本源,人自身的意志归为上帝的意志,而人变得无能。在费尔巴哈那里,类本质被看成公式,具有了形而上学的意味。马克思这里所指的“类本质”不再是知情意,而是一种自由自觉的劳动,本身的劳动,一种非异化的劳动,本真的劳动。
通过实践改造对象世界,人类证明了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这种改造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整个自然界变成了人的无机身体。在康德那里,人是目的,非人不是目的,是手段,但是在马克思这里,自然界也是目的,而不仅仅是手段;人的活动是自由的活动,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人在生产整个自然界,并且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但是,异化劳动把這种关系颠倒过来,把人的无机身体从人那里夺走,把他的生产对象一并夺走,也就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类生活;把自由、自主的活动贬低为手段,也就把人的类生活变成维持人的肉体生存的手段。这样一来,类本质作为类生活的性质,变成对人来说是异己的本质。人同外部世界,同自己的活动相异化的关系就是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的关系。
马克思借用了费尔巴哈的术语,最终超越了费尔巴哈,但是这种“类本质”仍然存在不成熟的地方,这也就是为什么从1844年夏到1845年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以批评费尔巴哈的形式废除了“类本质”这一说法,“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但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01从费尔巴哈“类的意识”到马克思“现实的活动”,“类本质”作为形而上的公式从被替代到被瓦解,马克思开始着手澄清自己的思想与费尔巴哈思想的区别,这折射出马克思思想的巨大进步,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第四,人同人的异化。马克思指出:“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的直接结果就是人同人相异化。”[1]163本质是某物和自身的关系,人同类本质相异化的结果是人同自身相异化。在这里,再次借用费尔巴哈哲学对于“对象性”的描述,一是主体没有对象就是无;二是与主体有关的对象是主体固有而客观的本质,自然界是主体的第一个对象,另一个人是主体的第二个对象。因此,对主体的理解变成对主体间或者主体际的理解,对主体的理解不再是直观对象性的关系。所以,依托对象性推论,当人同自身相对立的时候,人与他人也相对立。人同自身的关系通过人同他人的关系表现出来,“人同自身和自然界的任何自我异化,都表现在他使自身和自然界跟另一些与他不同的人所发生的关系上”[1]165。
三、国民经济学批判
马克思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是在异化劳动的根基上进行的,根据异化劳动的界定,虽然国民经济学在表面上以劳动为着眼点,但它并未给劳动提供任何东西,而是为私有财产提供了一切。马克思指出:“这个表面的矛盾是异化劳动同自身的矛盾,而国民经济学只不过是表述了异化劳动的规律罢了”[1]166。这句话是总结性的,一方面,马克思批判国民经济学家没有意识到他的出发点、立脚点,整个理论都隶属于异化劳动的范围之内,而并不是他所以为的一般的、自然的、本真的劳动,这是他的限度所在;另一方面,马克思并不因为国民经济学家为资本主义辩护而对其全盘否定,而是历史地肯定,历史地否定,指出国民经济学家表述了异化劳动范围内的经济的规律,具有科学性。这正是马克思所强调的,批判在于澄清前提,划清界限,批判并不意味着拒绝和否定,而是历史性地批判。
第一,国民经济学的限制性,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结果。尽管从国民经济学中可以得出,私有财产的运动产生了异化劳动,异化劳动是私有财产的结果,但是,通过以上的分析,更为确切的表述是,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结果。马克思在这里以“神”为例,“正像神原先不是人类理智迷误的原因,而是人类理智迷误的结果一样”[1]166。因此,当大多数哲学家都认为私有财产是自然、永恒的东西时,马克思独到地指出私有财产作为异化劳动的产物,是非自然、不永恒的事物。正因如此,我们也得以揭开工资的面纱,工资和私有财产是同一的,工资属于经济学范畴,是异化劳动的直接结果。强制提高工资,甚至是蒲鲁东所要求的工资的平等化,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国民经济学家站在资本这边,蒲鲁东站在劳动这边,资本对劳动的统治,实际上是这种劳动对他自身的统治,承认工资就是承认既定的劳动和资本的关系,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每个人都是抽象的资本家。国民经济学家同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的矛盾,是一种表面的矛盾,而实际上是异化劳动同自身的矛盾。因此,不是提高工资或者追求工资的平等化,而是废除工资,消灭工资。因为,工资已经先行的作为劳动的价格出现在了国民经济学这样的规定中,这种规定即资本对劳动的统治学、支配学。最后,马克思得出,随着工资的衰亡,私有财产也必然衰亡。
第二,国民经济学的科学性,把握了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前面我们已经提到,马克思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不是全盘否定,而是“扬弃”地运用。在这里,引用笔记本Ⅲ中的一句话加以说明再好不过了,即“恩格斯有理由把亚当·斯密称作国民经济学的路德”[1]178。回顾国民经济学的发展特别是国民经济学的完成阶段,私有财产不再是作为一种外部状态。在理论层面,通过劳动价值论的贯彻把握了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在现实层面,以私有财产为主体本质的国民经济学是大工业生产的表现,是现代工业的产物。这是国民经济学所达到的历史高度,正像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论犹太人问题》中肯定了现代的政治解放,但是这种解放不是人类的解放,只不过是完成了的历史的进步。国民经济学把握了异化劳动的规律,但是却出现了众多二律背反的矛盾,这种科学性只是异化劳动范围内的科学,只是市民社会的科学。
四、启示
第一,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用毫不吝啬华丽的语言称赞“费尔巴哈著作是继黑格尔的《现象学》和《逻辑学》之后包含着真正理论革命的唯一著作”[1]112,探究马克思对于费尔巴哈的这份推崇,一方面,马克思通过借用费尔巴哈的思想来分析异化,但另一方面,继《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之后,马克思并没有故步自封,而是从借用费尔巴哈对于宗教的分析到走出费尔巴哈,超越费尔巴哈,直至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对费尔巴哈进行了11条的批判。这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具有极大的启发性。首先,在理论研究上,马克思构建了一整套庞大的思想体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体系不断修补,愈加完善。以“异化劳动”为核心的国民经济学批判,虽然主要体现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阐发,但并不局限于此。在后面的著作中,马克思不断推翻他人施加于己的术语,逐渐形成自己的宏观框架,并同时兼顾了具体的细节。如同国情的转变,一方面是葆有发展的眼光,适应时代命题提出的新形势、新任务,以期实现社会发展的良性互动。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统揽事物全局的战略思维,在整体上把握事物的发展趋势,做到既能立足当前又能着眼长远,既能宏观调节又能兼顾微观规制。再者,在方法思索上,汲取他人的有益思想,在冲突与酝酿中对各种思想材料进行麇集与融合,而后以己主导,在自己的模子中铸成个人思想的砂型,成长为某些新的思想。法国的流亡生活为马克思接触和收集法国革命及其历史的相关材料提供了广阔机会,法国社会主义者的熏染也为马克思提供了丰厚的精神滋养。此外,在对黑格尔思想的概括中,马克思从形式探究其本质,不再将思维限定在法哲学和国家哲学,而是拓展到否定的辩证法。在原有费尔巴哈摧毁其神学支柱,唯物主义批判的基础上,站在新的高度,进行了超越费尔巴哈、真正扬弃黑格尔哲学的批判,这也由此促成马克思哲学革命的转向,推进辩证唯物主义的发展。
第二,观照现实,资本主义工业化时代,劳动没有给人类带来更多的怡悦或者成长,带来的却是榨取或者无聊的重复。被浸染在机器大生產所营造的复杂世界中,首先,是劳动时间延长和享乐归于短暂的对立,生活被人为性地分成了两个阶段,一个是劳动阶段,一个是生活阶段,前者的特征是劳苦,后者的特征是享受。劳动者主体地位的丧失和认同取向的迷失使得劳动光荣的观念式微,缺乏对于劳动价值深层意义的感知。其次,是经济无限发展和幸福趋于有限的对立。一方面,人们在消费的狂欢中享有现代化带来的巨大便利、享受着无限经济的果实;另一方面,人们在紧绷的压迫中寻找有限的幸福,在物质困境解脱的同时,却失去了对幸福的合理追求,拜金主义、消费主义滋生,跌入了精神的痛苦。最后,是科技解放双手和感性蒙受奴役的对立,正如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表达对人类的忧虑,人们对工业技术高度依赖的同时,思考能力也在逐步损耗。
第三,思虑当下,透视中国的境况,距离共产主义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方面还很难达到马克思“自由王国”的要求。资本拜物教和商品拜物教仍在一定程度上遮蔽着我们对于社会生活的认知,奢侈性消费和炫耀性消费层出不穷,“异化劳动”的侵袭在一定范围内仍将长期存在,现有条件下,劳动更多的还是谋生的手段。但正如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所言:“不能因现实复杂而放弃梦想,不能因理想遥远而放弃追求”[3],尽管“自由劳动”尚不能实现,但我们可以创造各种条件让劳动者“体面劳动”,体面劳动是时代赋予的新特性,复归了劳动者应有的权益和尊严,纾解了劳动所带来的束缚和阻隔。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通过的重大决定强调,促进广大劳动者实现体面劳动、全面发展,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重要表现。我国全面小康社会建成的背后就是无数劳动者在体面劳动中迈向脱贫致富,实现了自身价值和发展自由,“体面劳动”是贯彻追求马克思自由劳动思想的现实实践形态。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余少波.唯物辩证法新视野[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3]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N].人民日报,2017-10-28.
收稿日期:2021-10-13
基金项目:2021年同济大学青年学生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课题“马克思感性活动观对新时代爱国主义教育实践的启示”(202101)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高秋月,硕士研究生,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封娅娅,复旦大学现代物理研究所教务员,从事劳动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