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忆

文_林 平 图_李庆伟

扇动着洁白的翅膀，从天而降，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满世界都是它轻盈的影子，毫无声息。

落在麦苗上，青幼的麦苗白了；落在屋顶上，灰瓦的屋顶白了；落在地面上，干硬的地面白了；落在头发上，黝黑的发丝白了；落在睡梦里，五彩的梦境也白了。

雪花，犹如神奇的化妆师，给世间万物都披上洁白的盛装。

我喜欢雪，幼年的我喜欢在雪地里疯跑，堆雪人，打雪仗。世界一片白雪皑皑，唯有一双通红的小手和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儿，熟透的苹果一般，与稀疏的深褐色的洋槐椿树枝丫一起，装点着广袤的银色世界。

这是记忆中的雪冬。那时我年龄很小，家住在偏僻的山脚下。大人盼种田，小孩儿盼过年，而年，总是在寒冬将尽时最大的一场雪中翩然而至。于是，盼年便成了盼雪。

盼雪时，总不见雪的踪影，望眼欲穿。直到有一天清晨，白毛风刮过，天寒地坼，我缩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听见吱扭的开门声，接着传来妈妈惊异的声音：“好大的雪！”遂一骨碌爬起床，三下两下套上棉袄棉裤，几步蹿到门前。

天刚蒙蒙亮，鹅毛般的雪花密密麻麻，静静地飘飞着，像是有人站在天上，大把大把撒下来似的，又像是用簸箕泼洒的一般。院子里早已覆盖了尺把厚的白雪，从院门一直铺到堂屋门槛上。若非门板阻挡，那雪几乎是要越过门槛，挤进堂屋，爬上卧房的床上，看着我做梦了。

仰头望去，高高的屋檐上，挂着一根根两三尺长的冰凌，如倒挂的圆锥一般，晶莹剔透，冰清玉洁。那些冰凌整齐地排成一排，远远望去，仿如村子南头人家做的挂面。举起竹竿只一晃，冰凌就掉下一根，扎进雪被。快快地捡起来，咬一口，嘎嘣嘎嘣脆响，凛冽中透着丝丝的甜。

就想，那些恣意飞扬的雪花，不冷吗？它总是在哈气成霜的季节才出现，飘逸的小精灵，该是寒冬的孩子吧？天气越冷，它长得越壮硕，飘得越欢快。

多想这雪花是面粉啊，可以做成白馍，让我一次吃个够；可以擀成面皮包饺子，让我吃出殷实的日子……

不知何时，天上的人或许是累了，停止了泼洒，雪花便停止了飘飞。拿起铁锹去铲雪，一锹一锹，从门口铲起，直到院中，把积雪堆到院子下方的檐沟边，做成一个憨态可掬的大雪人。太阳从屋脊后面探出头，明晃晃地望着院子，望着雪人，那弹珠做的眼睛便发出奇异的光，一闪一闪的，五彩缤纷。

走出院门，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皑皑的雪，苍莽壮美，一尘不染。山野的雪堆满了，就漫溢到了门口的池塘，堆积起来，几乎漫过塘埂，直是分不清哪里是埂，哪里是塘了。

雪地上，枝丫间，几只小麻雀欢快地蹦跳着，追逐着，偶尔低头轻啄，不等人接近，就呼啦一声飞开了。在雪地上撒下几颗稻谷，躲到树后观瞧，小麻雀便又飞了回来，叽叽喳喳地啄食起来。

当又一个黑夜过去，黎明降临，鹅毛般的雪花封住家门时，在一阵热烈的鞭炮声中，热气腾腾的年就来了。雪白的地面上，散落着火红细碎的炮纸。跟着大人走村串户，给亲戚邻里拜年，祈望风调雨顺，年年有余。

那是大人小孩儿最欢快的节日。

多年后，长大了，仍记得小时候的雪，记得小时候站在雪地里仰面接雪的情形，唇角吟哦着一首题为《雕像》的小诗，短短的六行诗句，连同那雪，存留于悠悠的记忆中——

天上的大梨园开花了

花瓣纷纷飘下

那是遥远的梦幻

那是虔诚的期盼

我静静地伫立在雪地上

塑成一尊洁白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