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贤, 杨渐雨
(三峡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习近平指出:“纵观人类文明发展史,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1]这一科学论断,充分表明生态优劣直接影响文明兴衰。曾经璀璨的古埃及、古巴比伦文明的衰落,与生态恶化直接有关;一度辉煌的我国古代楼兰文明,已埋入万顷流沙之下无法重现。全球近五百多年来发生的所有重大疫情,都与人和自然界生物之间的侵扰有直接关系。“人类历史的根基处在生态系统的运行方式中。”[2]放眼全球,生态文明已超越国家、民族、文化、地区的边界和差异,体现出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在生态问题上均有相似忧思和重大关切,生态文明建设的积极探索具有了广阔而深厚的国际视野与人类基础。站在人类与其相适应和发展的生态维度审视文明的进程,生态文明是对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返本开新。农业文明推进自然界人化过程,工业文明加速自然界人化,两者共通之处都需正确处理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而衍生发展,生态文明超越以往文明阶段的重要特征就是促进人与自然共生共存共荣。新时代,我们要促进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同步发展,把生态文明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充分汲取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的合理成分,挖掘其时代价值,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融进生态文明,具有重要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回顾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直接推动文明进步的是生产力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借鉴摩尔根提出的分期法,把人类社会发展分为蒙昧时代、野蛮时代和文明时代;指出在东半球“从铁矿石的冶炼开始,并由于拼音文字的发明及其应用于文献记录而过渡到文明时代。”[3]37“文明时代是学会对天然产物进一步加工的时期,是真正的工业和艺术的时期”[3]38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将“文明”作为历史研究的基本单位,在其《历史研究》中发展了斯宾格勒的文化形态史观,指出在各种文明的成长阶段,会出现各式各样的不同的挑战和应战,文明的产生不是取决于种族的优越和地理环境的良好,而是人们面对自然环境或人为环境不断“挑战”而进行“应战”的结果。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在其《文明史》中指出:“文明,无论是范围广大还是狭小,在地图上总能找到它们的坐标。它们的本质特征取决于它们的地理位置所带来的局限或便利。”[4]10“讨论文明,便是讨论空间、陆地及其轮廓、气候、植物、动物等有利的自然条件。”[4]11这些论点充分说明,文明与自然紧密相连,不可分割,文明是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中产生的。
纵览世界文明历史,在西亚、中南美洲和北部非洲等地长达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由采集狩猎转向寻求大范围和稳定来源的食物,促进了各地农业文明的发展。在不断积累的原始经验基础上,土地成为人们获取生活资料的重要依靠。农耕与畜牧业的工具改进与发展,铜器和铁器生产工具的使用,分别标注了初级农业文明阶段和发达农业文明阶段。
考察中国农业文明,在新石器早期农业萌芽的基础上,农作物的栽培开启中国农业的起源。根据中国东西南北不同的自然环境和生产条件,形成了春播、夏耕、秋收、冬藏的季节生产样式,奠定了几千年来中国悠久的农业文明根基,留下了许多农业时代的农业思想、农业文化、农业制度、农业工程、农业科技等重要文明遗产,许多到今天仍熠熠生辉。值得一提的是,从秦汉时期到鸦片战争爆发前我国农业生产技术水平和生产能力一直处于世界先进水平,经济实力在世界上也十分雄厚,天文、数学、中医学、冶金、造纸等处于世界先进行列。
从生产方式角度看,近代之前,文明的基调是农业,文明的指向是巩固和发展农业社会。但是,从中世纪开始,西欧经历农奴制解体、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人的束缚被解脱;地理大发现和商业精神的形成,民族国家的出现,这些均为新的文明开辟了道路,也使农业文明受到冲击。英国在光荣革命后,逐渐走向当时的世界中心,这为发明创造了条件。由于当时棉纺织业的供需矛盾最为突出,又属于轻型工业,投资少、见效快,技术变革最先在这个行业开始。接着,以蒸汽机的使用为标志,大机器生产代替了农业文明的手工劳作。很快,纺织、煤炭、钢铁、机械成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代表性行业,在大量攫取自然资源的同时,征服自然的手段更多更强。征服自然、攫取自然、奴役自然成了主流意识,自然界被当作工业发展无止尽索取的原料库和无限量废弃物回收场。以电力和内燃机的广泛应用为标志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以高科技革命为基础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使人类生存和发展状况彻底改变。人类不顾自然承载能力,生态因此失去平衡,危机随之此起彼伏。特别是有些生态问题可能造成全球性影响,其灾害隐患可能涉及子孙后代并成为长期性问题,人类呼唤从生态价值标准产生新的文明。
事实上,对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产生和发展,马克思、恩格斯一方面热情讴歌工业革命创造的巨大物质财富以及给人类经济社会带来的巨大影响;另一个方面,猛烈抨击工业革命加速社会两极分化,社会产生了许多环境问题。虽然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没有专门提出“生态文明”的概念,但是其许多著作里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文明思想。
视线聚焦我国,农业文明在相对封闭的体系下支持了中国数千年的文明绵延发展,到近代才被以工商业为中心的文明所渗入、影响和打断。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图存发展,不断在制度、器物和思想层面进行主动融入或被动接纳,拥抱工业文明成为中华民族适应人类文明演进的大势要求。
1962年,现代环境保护运动先驱卡逊在《寂静的春天》中披露了化学制剂,主要是农药特别是杀虫剂污染了河流、土壤、森林和绿色地表,经过动植物的生物消化与浓缩,在食物链引发了中毒和死亡的连锁反应,直接威胁到了人的健康和生命。她“枯萎了湖边的蒲草,消匿了鸟儿的歌声”的生态灾难事实向世人传递一个基本观念,就是人类必须尊重自然、敬畏生命,学会与大自然融洽相处[5]。《寂静的春天》成为打破自满情绪的理智声音,将环境问题带到了工业界和政府的面前,唤醒的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整个世界,像一道闪电,真正开启了正视生态文明的大门。
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认为,文明是人类从事物质生产实践活动、参与政治实践活动、从事精神文化活动、从事社会管理活动、开展生态文明活动所创造的成果。文明是一个整体的概念,其内部的构成要素具有整体统一性,体现了一个国家或民族在社会形态发展序列中的位置。由于衡量社会进步的标准是多方面的,文明可以分为物质文明、精神文明、政治文明和生态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生态文明分属不同层面,不存在替代关系,但是离开自然生态,三者都不可能向前发展,只会倒退。社会的发展,说到底是生产的发展和人的发展。文明的进程,说到底是变革中文明的交流与互鉴。
农业是人类生存的基础,农业文明是现代文明的重要根基。根据生产力的性质和状况,农业发展可大致分为原始、古代、近代和现代等阶段。从生态的视角看,现代农业文明以前,生产力水平相对较低,人类对自然有强烈的本能依赖思想,对自然的征服意识相对较弱,主要体现在人类基本生活资料的生存来源依靠土地、水源、气候等自然要素。今天回顾文明发展不同历史阶段或环视全球发展不同地理区域,不管是延续以人畜力为主的传统农业、开展以工业投入为主的工业化农业,还是追求可持续发展的生态农业,其背后都有一个基本的事实与道理:那就是农业是人类生存的基础。在工业文明昌盛的今天,我们要不遗余力捍卫农业文明。因为人类的发展离不开农业,农业文明中仍然有许多优秀的成分值得继承。
人与自然本来一体,没有尊重自然的农业生产,就没有农业文明的发展。今天,网络时代呼啸而至,文明再造席卷全球,面对历史发展,我们仍要承认农业文明的价值与意义。这不是思怀慕古,捡拾倒退,而是顺应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和尊重文明的发展规律。对中华文明来讲,农业文明是中华文明的根基与源泉。勤劳的农民先辈把握农时作物精耕细作,推行农耕固本重农政策,产生了许多关乎中华民族生存的饮食文化,积淀了许多民俗民情以及民间艺术,修筑了许多水利设施,开垦了许多良田沃土等,这些都是我们丰厚的文明资源。比如,李冰父子在成都平原西部修建的都江堰,凝聚着古代劳动人民的勤劳、勇敢和智慧,使人、地、水三者高度协调统一,两千多年来一直发挥着防洪灌溉的作用,是伟大的“生态工程”。
工业文明从农业文明中诞生,棉纺织业把近代大工业和古老农业相连。有学者所言,农业文明源于吃(食物、食品)的需要,工业文明源于穿(棉纺织)的需要,这是有一定道理的。从西欧发展的历史来看,工业革命在科技革命支撑下摧毁了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没落封建制度,在工业文明开始后不足百年的时间里,人类中心主义甚嚣尘上,自然被主宰,在人类大量攫取自然资源的同时,资本主义所创造的财富超过以往一切时代的总和。当然,随着物质财富的丰富,精神财富、科技文化等也日益丰富和发达。从经济发展对大国发展的直接影响来看,19世纪以后,世界上能够成为大国的,都是经济大国经济强国,其经济增长主要依赖工业支撑,这充分表明,工业文明的发展和成果深深影响着当代文明的发展。尤其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以来,各国对科技、知识、人才和教育高度重视。今天,世界上许多强国,很大程度上强就强在工业特别是制造业,缘此这些国家才在现代文明的版图上潮起潮涌。但同时,工业革命也带来了资源枯竭、环境污染、生态失衡等反生态后遗症。“森林退化”“土地沙漠化”“黄蝗虫漫飞”“冠状病毒肆虐”等,灾难风险不分民族和国别,有落到地球上每一个人头上的风险。反思这些,不是说要停止工业,而是要理性认识工业和工业文明。一路走来的工业文明,增效、积财的工具效用充分体现,物质生产在科技进步中不断实现增量,机器、信息、智能等在工业化进程中汇聚,推动人类文明向前发展,这是工业文明“形而下”的物质东西。同时,我们还要看到“形而上”的理性价值,这更是我们需要思考、继承和发扬的地方。不管是传统农业还是现代工业,留给我们当作传统的不仅是纪录文本,更是其思想火焰,需要高举与发扬光大。
工业文明对生态造成的危机反思,迫使人类正确对待人与自然的关系,开启规避危机、拯救自我,走上生态文明的发展道路。生态文明是生态文明化与文明生态化的统一。生态文明强调以人与自然协调发展作为行为准则,生态价值观是生态文明的精髓,它本应更多内含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合理成分。
其实,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与生态文明都是大文明观视角下的一部分,呈现不同社会现实。在中国,农业是立国之本,强国之基,三农问题一直是中国共产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当前,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和发展现代农业,又需要工业为其提供现代装备、适宜肥料等物质。假如没有对自然和生态的敬畏、保护和尊重,不管是农业文明、工业文明还是生态文明建设,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都会惩罚人类。因为,文明的核心是人。“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6]只有认同这样的生态观,才可能实现文明的生态化和生态的文明化,回到文明发展的旨归。现实中,我们不能将发展工业与保护生态有意无意对立,或以复活农业文明的回溯方式来理解和建设当今的生态文明。在文明建设大道上,我们要做的是必须尊重自然、爱护自然、保护自然,秉持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态度推进文明发展。
文明的车轮从未停止发展步伐,文明发展步伐总在文明交融中闪耀光芒,照亮人类前行。生态文明强调的发展,是绿色发展,是在发展中要正确处理好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问题。国家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指出,“坚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坚持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完善生态文明领域统筹协调机制,构建生态文明体系,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建设美丽中国。”[7]习近平强调:“我们要建设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既要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8]新时代,我们将生态文明作为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重要价值维度,应该将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的合理成分很好地融进生态文明。
筑牢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的生态自然观。敬畏自然、敬畏生命,就是内心深处承认我们的生命来自大自然,发展离不开大自然,人类实践活动一定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在此前提下,发挥人作为实践活动主体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谋求发展。我们一定要承担起保护自然、热爱自然的生态责任。敬畏自然、敬畏生命,就是在保护与发展生产力,即生态生产力。只有尊重自然的生命,人类的生命才有价值。在农业文明前期,敬畏自然、敬畏生命,保护农业资源和自然环境的意识较强,这是我们需要学习和发扬的。中华民族要延续向来尊重自然、热爱自然的优秀传统,特别是现在不能以征服自然为荣、以主宰自然为傲、以攫取自然为胜、以破坏自然为然,否则大自然会惩罚我们。正如恩格斯指出:“但是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9]必须摒弃“人定胜天”“万物皆为我用”的思想。农业文明留下“天时地利人和”“天人合一”“众生平等”“道法自然”等思想,体现着中国古代人民对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的深刻认识和辩证把握,我们要把握价值真谛。尽管时代背景已远离现在,但我们对自然的热爱、保护和尊崇应同古代人民一样,尤其在建设生态文明的道路上,更应树牢敬畏自然、敬畏生命的意识,要将这种意识充实到生态文明认识论、生态文明方法论和生态文明价值观之中,自觉护佑自然和生态。我们要热爱肥沃的大地,善待绿色的森林,维护清洁的水源,珍惜多样的生物。即使是自然界中的野生动物,我们一定要革除滥食野生动物的陋习,做好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这其实也是保护人类自己安全。不管是广袤的自然还是鲜活的生命,到目前,仍有许多未知需要人类去探究,人类不能自大无知,挑战自然法则,无视生命价值。
坚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生态政治观。没有风调雨顺,哪来国泰民安?只有风调雨顺,才能国泰民安。这也是我们从农业文明中需要吸取的精华。自然为人类提供生存资源与营养物质,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人类,更没有发展和文明。生态问题,表面看关乎自然环境问题,实际关乎着重要的社会问题、经济问题和政治问题。生态问题,在一定程度上,说到底,是政治问题。坚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生态政治观,就是要把生态问题提到政治问题的高度去对待、去谋划,就是要把政治与生态有机辩证统一起来,就是要真正把农业摆到经济建设的基础位置来对待。我们要把社会经济体制中导致重大伤害的环境内容彻底剔除或转化成有益的生态环保型生产体制。要持续不断地建立健全生态环保和健康生存权利统一起来的制度。
注重资源承载力的持续稳态发展观。发展,总是需要依托资源作为生产对象。当发展超过土地资源承载力、水资源承载力以及其他资源过度消耗时,都会导致资源环境承载力的下降,发展必定不可持续。事实证明,长期不顾资源承载力的发展,带给人类的只能是疾病、灾难和毁灭。农业文明思想中“取之有道”“用之有度”“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任情返道,劳而无获。”在今天看来,让人警醒。我们必须抛弃资本主义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近代工业化模式,正确处理好资本逻辑和生活逻辑的尖锐对立。我们必须将环境保护放在发展的优先地位,要根据资源的可承受度,深化可持续发展的理论,制定和实施可持续发展的战略。我们必须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走生态优先、绿色发展新路。
发挥科技的作用推进生态文明。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现代科技已成为世界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以不可阻挡之势塑造着今天的世界。农业文明时期,当人类掌握了农业、冶金和造船等技术后,活动范围迅速扩大,生产效率迅速提升。对工业文明而言,18世纪和19世纪上半叶的技术创新,构成了工业革命的基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没有科技作用的发挥,就不可能有工业文明的巨大成果。今天,我们推进生态文明,同样需要发挥科技的作用。我们要创造性发扬我国农业文明建设中留下的许多辉煌技术。我们要注重发挥科技力量,提高资源利用率和产出率。我们要以开放胸怀,学习和借鉴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生态治理技术。我们要大力发展生态技术促进产业升级、资源综合利用、环保技术进步,让科技造福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生态根基。